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22 【温赤】三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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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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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

樓主發表於: 2020-12-22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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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2 【温赤】三笺

*沿用沙蛊单向监视器的设定，所以自设了传音蛊
温赤真的太难写，唯恐讲不清故事又欧欧西（哭哭）占个坑先

*已修

三笺

　　1
　　“咳……咳咳……”
　　侧卧于躺椅中的人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视线落在小案上打开的锦盒中，幽深如谷的眸光仿佛要透过盒中蛊虫窥见远在海外那人。
　　“赤羽大人为西剑流殚精竭虑焚膏继晷，此情此志当真令人敬佩。”
　　“呵，不要以为吾听不出你语中讽刺。”
　　“哎呀，温皇……”
　　“一向以诚待人，若你确如所言一般坦诚才真是骇人听闻……吾尚有事，先失陪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盒中蛊虫便失去动静，正印证温皇方才所言。精神重新落回书册，眼过了十数行却全不入脑，灯罩里不知何时进了只蛾子，噼噼剥剥地扑火，还珠楼高而冷，也不知这飞虫如何上来的。
　　忽觉兴味索然。
　　蝶舞敲门，称有信传到，这才稍打起些精神起身，至于信中所言，暂且不表。
　　
　　现今西剑流中若还有谁敢擅闯军师房间，那非流主不可，赤羽拦她不得只能厉声制止:“伊织！停下！”
　　天宫伊织在十步之外站定，眸中带怒:“信之介，你眼里还当我是流主吗？！”
　　手边无物，赤羽只好打开折扇遮脸:“伊织，你先出去再说话。”
　　数月里各地大旱，从去岁腊月到六月雨无涓滴，七月大蝗，赤地千里，饿殍载途，路见卖儿鬻女者甚多。天灾之年常生瘟疫，东瀛原本便多有灾害，是以各流派并非全无对策，但之前祸乱所致，人手资源并不富裕，加上此次疫病来势汹汹，以往惯用药剂收效甚微，且有患病者染疫半月并无症状，根本无法排查，常是一人染病牵连全家，因此愈传愈烈终成大疫。
　　赤羽是上个月巡查避难所时出事的，当时有染疫者不愿去隔离营，装作无病领粮，因为心虚被多看了两眼便转身逃跑，众人追上将其拦住，未料想那人逃得太卖力一时喘不过气，等赤羽近身查看时猛然喷出一口血来，尽数溅到来人脸上身上。
　　赤羽当时便觉不妙，但他不能去隔离营，灾情一时一变，营区封锁严密不便传递消息，唯恐耽搁大事。他只好将自己关在房中，饮食用度皆由专人负责，不到十日果然发病，高热咳喘不止，但紫在隔离营中无法离开，只能送来药方尽力压制，恐她分神不安，赤羽也递了两封信进去安慰。
　　自旱灾开始赤羽四处奔波周全，至寸步难行关在屋里也还夜夜点灯熬油，纵然众人无一不在强撑，但此时他并不是个健康的人，以前尚能纵容，如今怎能再忍。子时一到侍从回报军师院里仍有灯光后，天宫伊织便杀了过来。她并不是个柔软的女人，看着赤羽那双急切的眼睛却一时说不出硬话，但她又不得不说，因为这个人是不知道自己也有极限的。
　　“我不出去，信，要么去隔离营专心治病，要么戌时之前熄灯休息。”
　　赤羽拧起眉:“子时，我感觉好多了，而且事情太多，我睡不下。”
　　天宫伊织几乎被他的讨价还价再次激怒，捏紧了袖中拳头咬牙道:“最晚亥时，在你眼里我这个流主是当来好看的？还是说你瞧不起女人？”
　　太拙劣的激将法……赤羽内心毫无波动，但他也不希望伊织太过担心:“亥时可以，不过你以后不能再这么肆意妄为，流主不能有闪失。”
　　赤羽信之介说到做到，但伊织深知他肯定又要勉强自己，无非是压缩其他时间做事，不过她早备好后手，之后送来的公文由她决定，只要让军师大人无事可做自然就会休息了。
　　“还不走？”
　　被剜了一眼，天宫伊织无动于衷，目光扫过桌案上眼熟的蓝色锦盒，心思微动。
　　赤羽的敏锐即使在病中也未受影响，他一把按住盒子，打断对方思绪:“伊织，不要寄希望于这个人。”
　　天宫伊织笑了笑，终于露出些许疲惫，如今他们就像被困在孤岛上的人，她没法再长时间跟赤羽交流，除了一道道指令安排，不知道他每天在想什么，是否也需要喘息和安慰:“我没那么天真，只是在想，这种时候你们会聊什么？”
　　赤羽闻言垂下眼:“琐事罢了。”
　　
　　九月将尽时隔离营政策奏效，新染疫的人变少，死去的人却越来越多，众多医者仍未找到根治之法。染疫者初发时病症如鼠疫，但不似鼠疫夺命迅疾，寻常人能撑过半个月，若能捱到中后则症状不一，或口不能言，或不良于行，或全身麻痹，更有甚者一夜痴傻。大家还没来得及苦中作乐，念一句军师大人若是傻了那可万事休矣，却仿佛又轮到赤羽被天意捉弄，染疫后一身根基功体宛如摆设，未等到紫被换回来突然病势转沉，日日咳血，呕吐不止，严重得无法进食服药。但他也不是轻易屈服的人，药物珍贵必须吞下强忍，饭吐了却可以再吃，一遍又一遍竭尽所能只为了保持清醒和储存精力。天宫伊织再次闯入时未开嘴已然哽住——赤羽喝完药不久，正伏在案前弓身忍吐，一手掩口一手还要执笔，但他忍得全身发抖根本不能再落笔。见人又想展开扇子，伊织连后退几步，几乎是哄人的语气:“我在身上施术了，你先缓缓，缓一缓吧。”
　　时轻时重的呼吸声像鼓槌一下又一下敲在天宫伊织心头，她感到不祥，恐惧也如蛆附骨。
　　“信，你的蛊虫呢？”
　　赤羽抬起眼看她，他快被汗水打湿了，喉咙也吐哑了，只有目光仍坚决:“不能让温皇知道……”
　　“你需要他救命！你不是铁，不是木头，你会死！”
　　“我不需……”赤羽感到胸前被淋了锅沸腾的热油，他的肺腑被烫穿了窟窿，无法再接收一丝空气，他想自己发了好久的热，现在应该是有些神志不清了，但伊织怎么能在这时趁虚而入，他怎么可能对神蛊温皇呼救，东瀛死了太多人，这是他的无能……
　　伊织眼看着赤羽话未说完口鼻突然呛出血溅满了泥金扇面，而后身体终于松劲向一旁倒去，骨头撞在木板上发出咚得一声，这场面其实有些骇人，但天宫伊织想到了，因此纵然她脑子里抑制不住地蹦出可怕念头，还是能控制身体处理接下来的一切，她是流主，必须坚强。
　　
　　沙蛊发出动静时，神蛊温皇正无聊地喂鸟，他问，军师大人何事啊？
　　等了好一阵，蛊虫才又动起来，慢慢钻出一行字:神蛊温皇，吾想向你请一帖良方。
　　神蛊温皇扬了手中鸟食，执起羽扇轻摇，目色深沉:“趣味啊……”
　　
　　2
　　凤蝶没想到自己首到东瀛见到的会是副哀鸿遍野的景象，他们从神田京一的信里了解状况后决定回来，不管这里留下过多少不堪回首的记忆，它仍旧是剑无极的故乡。万幸的是虽然灾疫严重，百姓大多得到妥善安置，避难所内也井然有序，并不似想象中绝望。
　　上杉龙矢亲自布粥施药安抚难民，与二人相见后听过缘由连连感慨。交谈时难免提起西剑流，问及赤羽时上杉龙矢面露忧色。
　　起初没人认为赤羽会染疫，他们这些习武的本来就不易感染，何况赤羽火属功体根基深厚更该百病不侵，但他却很是重视，事发后便将自己关起来，事实是之后赤羽当真病倒，算起来连上杉也有月余未曾见他，只是前些日听神田说不太好，但上杉也无暇抽身探望。
　　凤蝶听完眉头一皱，当即便要去西剑流，剑无极奇她如此关心。
　　“我怕有人会后悔发疯。”
　　“谁？丈人爸？为什么后悔？他什么时候不疯？”
　　凤蝶回头瞪了一眼。
　　
　　“神蛊温皇的侍女？”天宫伊织方自外回转便被拦住，拦路人还声称要见信之介，她想起自己行走中原时，曾在任飘渺身旁见过这名少女。
　　剑无极不动声色地挡在凤蝶身前半步:“说是侍女其实比亲女儿还亲啦，但这不重要，师娘啊，让蝶蝶看看赤羽吧，他在中原的时候在还珠楼住过，算是旧识啦。”
　　住在还珠楼？天宫伊织以为赤羽跟神田一直住在正气山庄。她上下打量着眉目冷峻的姑娘，片刻后开口道:“跟着我吧。”
　　赤羽的院子大而静，庭院因为无人打理显得萧索，三人到时房门刚刚打开，是衣川紫端着水盆出来，剑无极看她神色也察觉不对。
　　一盆血水遮无可遮，天宫伊织面色如常，在他们二人身上落下术法示意凤蝶跟自己进去。
　　室内是几乎凝滞的药味与血腥味，凤蝶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赤羽正躺在床上艰难呼吸，如果只看脸色她会以为人已经死了，她甚至摸不到脉搏。
　　天宫伊织强迫自己不去看赤羽灰白脱相的脸:“你看到了，信……只在这几日了。”
　　这让人难以相信，任谁都难以相信，赤羽信之介这样的人会死于疫病:“怎么会……”
　　这个问题天宫伊织已经问过自己太多遍，但谁都无能为力，赤羽第一次昏厥后紫终于能赶回来，但不管用什么方法他还是迅速衰弱下去，时昏时醒，不知日月。等赤羽真正清醒已是数日之后，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他请紫取来沙蛊和传音蛊。
　　“他没有说自己病重的事。”
　　“是，他只是替东瀛百姓向神蛊温皇求方。”
　　凤蝶睁大眼，再次看向昏迷中的赤羽:“主人答应了吗？”
　　“他说需要几天时间。”
　　凤蝶的手心冒汗，她知道传音蛊不同于沙蛊，持有者一旦死亡蛊虫也会立刻死亡，如果赤羽在主人回复之前死去那东瀛短时间内就得不到可能治疗疫病的方法……
　　“赤羽先生……等了多久？”
　　“今天是第八天了。”天宫伊织狠狠咬牙，吞下喉头哽咽后继续道:“我不知道信还能等多久，三天前他就听不见也看不见了。”她甚至感觉信之介的魂魄已经离开，因为那只蛊虫，那个未知的希望，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却还留连于世。
　　“你觉得你的主人可以吗？”
　　这句话有多凉薄只有天宫伊织自己知道，她感觉自己从内到外无处不冷，他们的凤凰要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了，可东瀛还需要一场能烧尽阴霾的火。
　　“我不知道。”如果连赤羽都不能幸免，凤蝶不敢轻易承诺，重要的是——“如果赤羽先生不在了，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帮你们。”
　　他们谁都没有提出用蛊虫向温皇说明真相，这种默契让天宫伊织对凤蝶多了几分好感。而凤蝶除了尊重赤羽的决定外仍在考虑另外的事，假使赤羽早就向温皇坦白，他会是什么反应，会答应帮助东瀛吗？凤蝶想起他从轮椅上爬起来后除了以偷听剑无极的倒霉事为乐，夜里也会对着沙盘发癔症，她忍不住教训过一回，那时他明明是温皇模样，眼神却是任飘渺的。如果曾经让他兴奋、疯狂的对手向自己祈求怜悯，他还会再看这个人一眼吗？凤蝶很清楚答案，但她心里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后来她才明白，那丝异样都是因为神蛊温皇太不坦诚，从不说怕。
　　
　　这天夜里，甫回西剑流的神田京一违令闯进军师房中，赤羽床前拉着白帐，他和衣川紫，分别在帐外帐内跪坐。他有两个月没有见过紫了，她在隔离营治病救人，他要各方奔波疏散难民清扫盗匪。他们心甘情愿分隔两处，正因为相信一切都会好转，来年樱花还会开放，但告诉他们这件事的人似乎等不到樱花了。
　　风把白帐吹鼓如帆，神田京一看见紫在抹眼睛，他想过去抱抱她，但接着他就瞥见垂落床头的红发被月光照得艳红如血。
　　可屋里怎么会有风和月光？神田京一猛地打了个激灵叫道:“紫！”
　　风和月已然从洞开的窗闯进来。
　　“嘘——别声张。”
　　随即神田京一和衣川紫在一片蓝雾中失去意识。
　　
　　3
　　西剑流军师病死的消息在各处避难所传得沸沸扬扬，不论如何辟谣，总有人愿意相信。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们一个个好像看见过赤羽的尸体一样！”
　　“剑无极。”
　　“我是真的想不通啊！”
　　“我以为你很清楚。”
　　剑无极把称好的药草递给凤蝶:“是他主持组织隔离营没错，但不这样干东瀛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没必要因为这就希望一个人死啊。”
　　“赤羽先生是对的，外面那些人也未必不清楚，但他们畏惧他的手段，害怕会落在自己头上，只好把恐惧变成恶意，反正空口诅咒又不会死人。”
　　“蝶蝶……”剑无极凑过去蹭蹭恋人的肩膀，“不要生气了，会好的，丈人爸可是连那条鱼的血都要来了。”
　　凤蝶见多了这种事，却是头回如此难过，每当听到周围议论她就会想起赤羽灰败的脸，若不是神蛊温皇接到她的信也起意来东瀛，这时外面传的就不是谣言了。
　　“温皇说不会救东瀛人，或许也因为料到今时今日了吧。”
　　“天宫前辈……”
　　天宫伊织自外而来，冲帐中两人笑了笑:“不过他默许衣川看了给信用的药方，我还是很感谢他，也谢谢你们帮忙。”
　　“多讲的！除了丈人爸东瀛哪里还有半个闲人，大家都这么努力了，我看不用到过年就会好起来的。”
　　天宫伊织与凤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笑意。
　　
　　“军师啊！紫走之前可是千万嘱咐我盯好你，霜因为天宫大人的安排这几天都把我当作空气，您能不能不要再干扰我执行任务？”
　　“吾只是让你出去打探消息，伊织不说外面的情况吾不放心。”
　　“可流主大人只让我保证你安全。”
　　“在西剑流里能有什么危险？”
　　“外面就有一只好战分子任飘渺哩。”
　　“神田……他不会找吾战的……”
　　“不管军师你怎么说，我是不会离开院子的！”
　　赤羽只能眼看神田出去，苦笑着叹气。
　　他苏醒后双腿一直没有知觉，虽然总是宽慰诸人无事，心中却并非不失落，尤其知晓温皇正在西剑流后更不愿被看见如今模样，尽管他更衰弱的样子温皇都已见过了。
　　伊织不准他再操心灾情的事，但赤羽实在不是闲得住的人，精神好些后便写了封信给上杉龙矢，拜托剑无极送出去，只是还没等剑无极离开西剑流，就被拦下了。
　　“我说丈人爸啊，你这样偷看人家信件是不是不太光明？赤羽只是想跟上杉前辈报个平安啊。”
　　“平安？”神蛊温皇把信扔给他，摇着扇冷笑一声，“你自己看他报的是什么吧。”
　　剑无极昧着良心看了两眼愣在当场，这哪里是封平安信，分明是赤羽的心血——秋天马上就要过去，他担忧冬天到来之后灾情反复，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腹案，要上杉龙矢斟酌行事，剑无极原本还想写那么多页，赤羽什么时候跟上杉这么多话讲了……
　　“这……他也太拼了吧。”
　　“你去送吧，别耽搁了军师大人邀好友赏雪。”
　　“虾米？”低头翻到最后，见赤羽写道若一切顺利，待初雪时或可邀上杉龙矢来西剑流小聚。
　　“喂喂，你是又在阴阳怪气什么？”剑无极上上下下打量神蛊温皇几眼，“难道是怕自己到时候还治不好赤羽？”
　　温皇又是一声冷笑:“与我何干。”
　　“哎哟，也不知是谁为了鲛人血跑去海境跟鳞王打架喔，养出一对传音蛊都不给蝶蝶反而先送到东瀛，你管这叫与你无关？”
　　“……”
　　
　　赤羽院落——
　　神田京一突然闯进房中，握着刀满脸警惕。
　　“神田，怎么了？”
　　“我感受到任飘渺的剑意了。”
　　“……”
　　犹豫片刻，赤羽吩咐道:“去看一下你师弟吧，确认他没事再回来。”
　　
　　之前赤羽睡时多醒时少，虽然知道温皇在给自己治疗但清醒时两人从未见过，这种微妙的默契多少维护了他的自尊，不过这天夜里赤羽决定打破平衡——
　　温皇一言不发，无视了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温皇，多谢你。”
　　毒士只是低着头为他诊脉，浑如未闻。
　　赤羽咬牙继续道:“吾数次邀你来东瀛，原本是想弥补之前胜负未决的遗憾，如今你来了，却是这般光景，是赤羽欠你，待东瀛事了，吾必亲上还珠楼赔罪。”
　　神蛊温皇勾起嘴角:“你如今这般，还上得去还珠楼吗？”
　　赤羽闻言脸色一变，只觉他笑容无比嘲讽，心头骤冷。
　　温皇趁他出神将被子掀开，确定肌肉仍是毫无反应后起手落针。赤羽不知是否每日都要这样诊治，他看不见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腿，现在更不想去看温皇的脸，只希望这一切快些过去。他曾以为无能守护西剑流是赤羽信之介人生中最大的耻辱，却没想到还有今日，他要在曾经的宿敌手下苟全性命，乞求这个人做自己没做到的事，这比等死还令人煎熬。
　　“温皇，在你眼里赤羽信之介还算对手吗？”
　　烦躁的神情在那人脸上一闪而过，赤羽捏紧拳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他的勇气已经耗尽了。
　　不知过了多久，神蛊温皇收了针重新盖好被子，直起身冷冷看着赤羽:“你方才说什么？”
　　不管他是真的没听清还是有意羞辱，赤羽只是咬紧牙关闭眼不闻，得不到回应温皇也只好作罢，熄灯离开了。
　　
　　天宫伊织算账的日子正在三天后，她将一封长信甩到赤羽面前，气势正如樱吹雪:“信之介，你知道自己所犯何罪？”
　　赤羽挑眉微笑:“伊织……”
　　“认真回答我！”
　　竟真的生气了吗？赤羽收敛笑意，微微直起身子:“吾无视纪律，违反流主命令私自向外传信，流主可以责罚赤羽，但应对灾情须着眼长远，信中所写务必要与上杉先生仔细商议……”
　　“不对！”
　　“……吾不该逼神田违令打探消息。”
　　“不对！”
　　“是吾行事不够谨慎致使染疫，紧迫时刻耽误大事，累众人分神忧心。”
　　“不对！”
　　“吾高估自己的身体和能力，坚持不对外求援，未料到意外提前排布后路，只能心存侥幸寄望他人……”
　　天宫伊织强忍抽出拂舍一刀斩的冲动，咬牙:“你原来是这样想的……”
　　赤羽直起身:“伊织，发生何事了？”
　　“发生何事……你差点就死了！吾原本以为你只是惯于强撑，没想到是真的痴傻。是怎样的聪明人会将所有事归责于己，不明白东瀛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故乡，不明白天灾不需要任何人负责……”
　　“吾并非不懂，但事在人为，尽人事才可听天命，若能做得更好为何不做？唯有不断反思才能一直前进……”
　　“你还是不明白！”
　　沉默片刻，赤羽低声呼唤:“伊织，过来坐下吧。”
　　等天宫伊织坐在床边，他伸手擦去挚友颊边泪珠:“你觉得吾哪里不对？吾会改。”
　　天宫伊织拍开赤羽的手:“你不会改，你之罪名就是把自己排在太多事情之后，顽固霸道，花言巧语。”
　　喂喂！那个词是这样用的吗？
　　“如果觉得吾说的不对，尽可以去问衣川，去问神田，问霜、出云、鬼夜丸。”
　　几番忍耐，她终于说出藏在心里许久的话:“有太多人已经走远，信，你也想离我们而去吗？”
　　相识多年，伊织并非不懂他的坚持，也正因如此才选择尊重和信任，但当下赤羽意识到也许自己将这看得太理所当然了……
　　“抱歉，让你们一直忍受这样的吾……”
　　控诉与发泄之后，天宫伊织看着他消瘦的脸再说不出半句重话，唯有一叹:“快好起来吧，上杉先生也很担忧。”
　　双眼一亮:“这信……”
　　“怕转述不清，他写给你的回复。”天宫伊织将信封放到他手里，“我们已经商议过了，看过这封你不准再多插手，偶尔也给别人些表现的机会。”
　　赤羽只是点头，心思已落到回复上，伊织坐在一旁犹豫片刻，选了个自以为不算太突兀的开头:“神蛊温皇的药方虽然猛烈，调整剂量后给重症者用效果倒是不错，不过没有鲛人血配合不敢贸然大范围推行，紫近日一直在实验……”
　　赤羽顿住:“鲛人血？”
　　天宫伊织皱眉，想起侍从说温皇总是入夜才至:“他没有告诉你？你们没交流过？”
　　“我们为何要……呃！”郁结多日的肺腑阵阵强痛，赤羽猛然折起身子捏紧前襟，“伊织……吾……”无力再言，赤羽张口呕出鲜血，昏厥过去。

　　兵荒马乱之后，天宫伊织思虑再三取出一只木匣，是夜风声戚戚，灯影幢幢，正如那日。
　　“这是原本打算寄给你的东西，那时他看不见听不见，神智也不太清醒，只是让我们装信，起先要一张后来又要三张，要连同你的两条蛊虫，一并送到还珠楼……”
　　“是他的蛊虫。”神蛊温皇只拿起三张无字笺纸，轻轻摩挲，神色不明。
　　“吾不知你们之间到底算什么，信心里一向有很多事，从不对外吐露，那种时候他意识不清再控制不住自己，这封信代表什么你应当清楚。”
　　天宫伊织离开了，神蛊温皇缓缓走到内间，站在床前低头注视着沉睡的赤羽。
　　你想说什么？一张纸放不下要多加两张？
　　这算是，赤羽信之介的真心吗？
　　
　　4
　　初雪之时，上杉龙矢因为忙于工事未能前来西剑流赴约。
　　凤蝶将赤羽推到廊下，站在他身后看雪，神田京一则在更远处抱剑而立昏昏欲睡。
　　见赤羽有些不好意思，凤蝶道:“推轮椅这种事我做惯了，主人要替你袚除七窍水银针遗毒，近几日我都会在这里，赤羽先生还是尽早习惯吧。”
　　赤羽笑笑:“还是辛苦你了，吾会习惯的。”
　　他的身体因为遗毒和旧伤起色缓慢，只敢裹着毛氅出来透透气，幸而今日无风，可多待片刻。庭院荒废许久未曾侍弄，新雪盖去萧瑟只留空寂，偶有不畏冷的鸟雀蹦跳啄雪，留下串串爪印。
　　“其实主人很怕你因初雪时未痊愈失望。”
　　“是吗……吾倒是料到今日。”赤羽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腿，“早先常觉困倦不适便知哪里出了问题，天道轮回，总有因应。”
　　凤蝶心道这哪是同一件事，你们智者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还真是同款的。
　　沉默半晌，赤羽从出神中抽离:“凤蝶姑娘，吾有一事想问，伊织先前说……”
　　“……”
　　“……罢了。”确认了又证明得了什么。
　　“为何欲言又止？”
　　闻声赤羽猛然回头，见果真是想甚来甚，大恨自己手边无扇，不能将脸遮一遮。
　　神蛊温皇垂目看着军师大人留给自己的发顶，忍不住又摇了两下扇子。
　　“唉——”
　　“……”
　　“唉——”
　　“……”
　　“唉！”
　　“又装模作样要干什么？！”
　　“吾越洋跨海而来，军师大人竟如此不耐，当真薄情呐。”
　　之前分明是你冷眼待人，如今又突然变脸反来指摘，做人怎能这般无耻？
　　“呵，你我之间何来深情？温皇先生慎言呐。”
　　“哎呀，那晚赤羽大人不顾身体一心只惦记与吾对局，岂不是用情至深的证明？”
　　“神蛊温皇，就算你于我有恩，在西剑流吾还是劝你谨言慎行。”
　　“谨言可以，慎行又从何说起啊？”
　　赤羽忍无可忍:“神田！”
　　“耶——”神蛊温皇一把按住他的手，眼露玩味，“从前只见军师大人锐意进取，如今是想逃吗？”
　　到底是习武之人，神蛊温皇掌心热度如火，灼人肌骨。
　　被莫名言行激起怒气，赤羽挺直脊背扬起头愤然道:“吾如今模样，焉敢妄谈与神蛊温皇任飘渺成局，从前所言只当玩笑罢，吾累了，松手！”
　　神蛊温皇闻言不退反进，俯身逼视:“当年我经脉俱损形同废人，上还珠楼示威挑衅的是你，现今吾千里而来，要毁约的还是你，事到如今，你就无一句话要问吾？”
　　“吾与你已无话可说。”
　　还有什么可说，他已试过问过，到现在疼痛仍然未消。
　　“你以为吾救你不过一时兴趣？”
　　赤羽别过头去，就因为这样，他才连化出刀的理由也无:“神蛊温皇，你根本不该救吾！”
　　两厢静默后——
　　“赤羽信之介，你以为自己死了神蛊温皇就会感到寂寞吗？”
　　“你不会，那你就更不……唔！”赤羽瞪大双眼，神蛊温皇幽蓝的眸子近在咫尺，若不是他看错了，为何这个孤傲如万仞寒川的人会是这副神情？头脑在深吻中越发昏沉，赤羽只是想到晚霞弥留之际甫从东山升起的孤月。
　　原来，你还会因吾寂寞吗？
　　
　　“哇靠！你做什么？那个变态神蛊温皇要对军师做啥？！我还要保护军师……”
　　“别把偷看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凤蝶拖着神田京一从墙头跳下来，“点到即止。”
　　雪尚未停，天却是晴的，纷纷细雪被日头照得晶莹剔透，凤蝶仰头吐出一口气，虽然念主人真是不会说话就不要开口，不过好歹做了点什么弥补，就算如此还踌躇好多天，希望赤羽先生明白之后能原谅他这不坦诚的老毛病吧。
　　
　　墙内——
　　赤羽被迫窝进椅背，厚软的皮毛将整个人都埋入其中，白裘红发，难得温顺，神蛊温皇以扇遮面，不叫人看见嘴角忘形笑意，眼神却一刻不愿从赤羽身上移开。
　　平复呼吸，赤羽垂眸低声道:“吾累了。”
　　蓝色羽扇落在腿上，温皇转到他身后亲自推动轮椅，倒是平稳。进入室内，蓝影重新来到面前，声音从上方传来:“吾要抱你了。”
　　那还能如何呢？赤羽闭目应声。
　　安放妥善，温皇低笑一声:“军师大人是不打算将扇子归还在下了？”
　　忙将手松开，始觉面如火烧，叹色令智昏，怨人还不走。
　　神蛊温皇为他理理散乱的头发，凑近道:“温皇驽钝，日后军师大人若有话还请当面说明，无字书就不要再写了。”
　　赤羽已是昏昏然，只闭眼想着神蛊温皇好厚的脸皮，哪个要写什么无字书给他，难道还惦记日前给上杉的信？倒也够小气……
　　
　　
　　年关将近，上杉龙矢终于得空到西剑流一坐，而神蛊温皇在为赤羽祛除遗毒后不久便已离开。
　　“既然凤蝶姑娘与风间都还在，温皇先生为何不一同留下？说不定还能一睹东瀛的新气象，独自回去岂不冷清？”
　　“哎，上杉前辈，丈人爸虽然是接到蝶蝶的信后才来东瀛，但到底为何而来就不一定咯。”
　　赤羽但听不语，他双腿尚未完全复原，亦不能饮酒，只能看几人谈笑小酌，尽管天灾带来的影响仍在，但众人齐心协力之下也算成效卓然，况且新年就要到了，除旧迎新的日子，谁能不心怀期待呢。　　
　　“不管神蛊温皇为何而来，既然该到的总会到，留与不留又有何分别？”
　　“嗯……”上杉龙矢闻言沉吟，片刻后神色一振，“信之介说的对！不如你以水代酒，我们敬一杯。”
　　剑无极举起酒杯:“敬什么？”
　　院中红梅凌寒挂雪，正待盛开，略一思索，赤羽举杯道:“就敬冬去春来，风霜除尽，故人常在。”
　　
　　千里之外还珠楼内，蓝衣儒士眉眼含笑起身行至东窗，执扇举酒，衣带当风:
　　“山遥海阔，扫榻相迎。”
　　
　

[ 此帖被塞外聲在2021-02-16 23:4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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