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8.25 心上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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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樓主發表於: 2005-08-26 04:4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25 心上秋

對於習慣了笑看紅塵風雲變換的龍宿而言，寂寞相思仍是少年爲賦新辭而強說的愁。

無人斟酒，自酌自飲之間體味一番當年風流太守的悠然自得；無人對飲，舉杯邀明月之餘淩亂的影舞成三人，一切仍是那般愜意逍遙。

日晴夜雨的宮燈幃難得一見滿天星子，只是舉目望去似是總覺得少了什麽，心思一動，袍袖翻飛之間十裏延地宮燈盡數熄滅，頓時星河璀璨。

龍宿笑了起來，緩緩地吐出一口淡淡水煙霧氣，滿意地倚著朱紅的亭柱自在觀星。

龍宿喜愛夜雨勝過星空。

牛毛一般的細雨霧一樣斜斜地在空中飄飛，像極了春日那沾衣欲濕的杏花雨，帶著一點點的淒清、一點點的溫存。

吹面不寒的楊柳風拂動翠綠幽篁，細碎的竹葉聲與雨聲響成一片，宛如夜闌深處的天籟，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因著這，龍宿特地選了這宮燈幃建亭造閣，入夜之後也是最愛在這兒消磨時光。

通明的宮燈延地十裏，方寸之內宛如白晝，在暗密的竹林裏引出一條通幽曲徑，而在那條小徑上緩步行來的白衣道者是龍宿看不厭的風景。

每每看到那人如雲一般的身影踏著水色而來，龍宿總是會忍不住地微笑起來。

劍子的性子浸著道家無爲的隨意，又染著佛門悲憫蒼生的心腸，讓這個出世的道者有著儒生兼濟天下的入世胸懷。

晴或者雨，對劍子而言不過是天理自然，除卻那知時節的好雨不得不讓人喜歡，傷春悲秋是大可不必的。

因而，當龍宿難耐文人心性感慨秋雨蕭瑟之時，劍子想的多半是農人得著及時雨的喜悅。

龍宿自己也不明白，明明是天差地遠的兩人，怎麽偏偏成了莫逆之交，問到劍子的時候，那個總是和他意見相左的道者難得地頷首贊同，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看得龍宿不得不用絹扇掩去忍不住的笑容。

龍宿獨愛豁然之境的星空。

簡樸雅致的豁然之境宛若天成，一如清水芙蓉一般任由天然去雕飾，透著世外桃源不染塵俗煙火的空靈氣韻。

在這樣的仙境觀星，使人仿若親歷銀河，一時天地遨遊，一登仙道。

相比疏樓西風那被夜明宮燈映襯得如同點點熒火的星光，豁然之境的星子分外明亮，閃爍一如璀璨寶石。

龍宿還記得，兩人相識之初曾對星夜雨夜有過爭執，那時劍子帶他去了豁然之境。

那是龍宿第一次見到如此美麗的星空，也是龍宿第一次輸了心。

豁然之境的星空太過美麗，當一身雪白衣衫的劍子悄然仃立在那片星空之下的時候，龍宿總覺得那個近在眼前的人下一刻便會羽化登仙，變成遠在天邊的雲。

因此龍宿喜歡將兩人約見的地點選在宮燈幃，看那人淩波一般的飄然姿態是其一，私下裏其實還有著希望夜雨沾濕那人羽衣的心思。

龍宿喜歡劍子步入宮燈幃時身上淡淡的雨水氣味，那種濕潤的味道讓他安心，羽衣濕了，便不怕仙子驀地遠去了。

宮燈幃之約，龍宿喜歡備下清冽的醇酒，用紅泥小火爐細細地煨著，火舌舔卷之間鬱鬱酒香飄散如雨，彌漫成一天一地醉人的氤氳。

劍子酒量遠不如龍宿，修道之人平日難得碰酒，一點薄酒也便罷了，怎禁得住陳年佳釀，偏偏這是龍宿最愛，少不得捨命陪君子。

其實龍宿此舉實可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愛的是劍子微醺時候臉頰上飛起的酡紅，那桃花一般的豔色讓他不必擔憂眼前之人只是自己了無痕迹的一場夢。

有時釅釅濃茶也解不了陳酒後勁，談著談著，劍子便會不知不覺地伏案睡去，這個時候，龍宿總喜歡靜靜坐在一邊看那人的睡顔。

平日裏總是微蹙的眉心舒展了開來，讓那張端正的臉龐少了一抹愁色、多了一份出塵，薄薄的酒紅又在脫俗之中添了一縷塵世色彩，總是讓龍宿看得捨不得眨眼。

念及三杯兩盞清酒敵不過晚來風寒，一襲雪白的裘衣仔細地覆在了劍子肩頭。

龍宿總覺得白色缺了華貴之氣，可對於劍子，龍宿捨不得拿其他顔色玷污了他，便特意備了這件裘衣，知道劍子脾氣，因此這件裘衣往往也只能用在他酒醉之時。

今夜的宮燈幃無雨、無酒，也沒有那個白衣如雲袖風不染的友人，璀璨星空映照下的澄澈空明讓龍宿不由地懷念起豁然之境那片太過乾淨美麗的星夜。

紙上談兵不如起而行，打定了主意，龍宿即刻起身，片刻之間又是故地重遊。

眼前的滿目創痍是一場生死之戰留下的傷痕，被夷爲平地的豁然之境不見鳥語花香，只留一片斷壁殘垣在焦土之中空守著清秋時節高遠清明的星空。

縱是歷經千百年歲月流轉、見識過千百場戰況慘烈，龍宿仍是不免暗自心驚，唇邊一向閒適的笑意早已不知所蹤，一雙暗金眼瞳細細搜索著那如雲身影。

染血黃沙間古塵蒙塵，龍宿一下子變了臉色，因不見故人身影而略松了一口氣的心又再度提起。

劍子古塵鮮少離身，在龍宿的記憶裏僅有的一次是兩人相交百年之後，龍宿向劍子提說欲見識古塵鋒芒，劍子才將古塵借與他觀看。

龍宿不能想象，究竟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劍子才會任憑他視若生命的古塵墜落黃沙。

仔細地拾起古塵，古拙的劍身鋒利依舊也清澈依舊，讓龍宿想起劍的主人那雙清澈一如秋水的眼睛。

手一顫，頓時殷紅的血沿著劍身滑落，犀利的痛也讓紛亂的心暫態一片空明。

縱使相交百年，龍宿依然不知道那個名叫“劍子仙迹”的友人到底實力如何，他可以爲救一名稚童身陷險境，也可以獨對千軍萬馬毫髮無傷，這樣的人實在叫龍宿看不透、料不著。

心知劍子心智武功均不在自己之下，即使是親見眼前景象，龍宿也寧願相信這是他那個深不可測的友人布下的又一局棋。

緊握手中古塵，龍宿擡起頭來看著滿天亙古不變的星子，第一次明白寂寞相思竟是如此令人痛斷肝腸的揪心滋味。

依舊是醉臥花間的逍遙悠然，面對異度魔界的橫行肆虐，龍宿依舊無事人一般作壁上觀。

各種傳言紛至遝來，有的說劍子爲第三勢力所救，有的說這是藥師與劍子設下的計，還有的說劍子已隕於異度魔界之手，對於這些，龍宿都只是一笑置之。

華麗的宮燈幃裏，懸挂著的古塵是如此簡樸素淨，和周圍景致格格不入，卻又讓人移不開視線。

龍宿看著古塵，不由地想起許久以前的一個玩笑。

那個時候，劍子見龍宿對古塵愛不釋手，戲言相贈，龍宿卻說君子不奪人之愛，不如仿效紫金白玉的前例。

龍宿還記得，劍子笑說紫龍太過華麗，寒酸小氣的他只怕當不起之後，輕描淡寫的一句“古塵至死方休”卻讓他心驚。

龍宿愛的不是單單的一把古塵，而是“劍子的古塵”，那份相得益彰的脫俗與純粹才是讓龍宿欣賞的主因。

龍宿只是覺得只有劍子才配古塵，也只有古塵才配劍子，卻沒有想到對萬事萬物都隨緣而爲的劍子唯一的執著竟是古塵。

後來龍宿才知道，古塵代表的，是劍子的師尊對他的期望，也是劍子願天下海晏河清的淑世理想，因此劍子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對古塵輕言抛卻。

不願再回想乍見古塵時的驚與痛，龍宿將杯中之酒全數飲下，視線卻仍是無法從古塵上移開。

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從豁然之境回到宮燈幃的，龍宿只記得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古塵已挂在眼前，讓他無法懷疑一切只是自己醉後的一場夢。

也不是沒有動過去尋他的心思，但每每想起卻又作罷。

拉不下面子僅是其一，重要的是龍宿理不清劍子對自己而言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龍宿從不隱藏自己逐鹿天下的野心與手段，而只要不與其天道正義相左，劍子也鮮少過問，這是千百年來兩人之間不變的默契。

後來陳年舊事東窗事發，讓劍子氣的，是龍宿的不擇手段，更是龍宿的欺瞞利用。

龍宿從未見過劍子那般動了真怒的模樣，可不知爲何龍宿總覺得劍子的眉眼之間總是有一份淡淡的輕愁，縱是氣極也不曾消退半分。

真正形同陌路之後，龍宿才發覺，缺少了那抹素白爲伴，華麗無雙也失了往日風采。

既是重要之人便不應放手，一而再的推卻只因爲龍宿懷疑劍子心中只有天下沒有他。

龍宿知道，劍子其實是一個軟心腸的人。

古塵現世的斬無私是爲救，同樣的，紫龍與古塵對上之時那偏了一分的劍鋒還是爲了救，這樣的劍子讓龍宿不知該說他傻，還是說他癡。

處處爲敵人留下三分餘地，若非悲天憫人的胸懷、若非天人之劍，安能做到如此？

對劍子而言，關愛天下蒼生是一件像呼吸一樣簡單自然的事情，可是這樣的劍子，又有誰能獨佔？

那雙深色眼眸裏溫潤如玉的光澤看天下時如是，看他時亦如是，讓龍宿不得不心灰意冷，難道要讓他與天下爭麽？

因此說了那些傷人傷己的話，只爲了從劍子受傷的眼神裏證明自己的獨特。

龍宿做到了，在他看到劍子深沈的眼神時，龍宿如願償到了那種苦澀的甜蜜，卻也換來了如今的後悔莫及。

龍宿不知道現在除了等待他還能做些什麽，好在他等過了百年、千年，不在乎再等百年、千年。

坐在親手復原的豁然之境，龍宿突然連那些不會言語的一草一木都不由自主地喜愛了起來，看著它們，仿佛便能看到過去山水逍遙的時光。

龍宿相信，只要自己一直等下去，有朝一日定會看到那個白衣如雲袖風不染的友人淩波一般緩緩走近，笑著對自己說：“好久不見，龍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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