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6.17 【赤俏】情灼番外—不羨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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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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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6)

樓主發表於: 2020-06-17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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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7 【赤俏】情灼番外—不羨繁華

2019布翁出本的赤俏本，公開全文內容到第三章的部分作為紀念，結局收錄在實體本

※僧人與大妖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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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那一天，殘陽如血，煉獄人間，天與地仿佛融為一色，無盡蔓延的血河就在他的足下流淌，大妖微微動了自己的利爪，抖落了沾附其上的肉沫。

火紅的長髮與燃燒的火舌一同在風中飛舞著，他佇立在屍橫遍野之中，冷漠地將這處血洗的村莊慢慢化為灰燼，其冰冷的眼瞳居高臨下的注視著一匍匐在地的人類，那人渾身浴血，用不了多久便會斷氣身亡，然而他卻拚死的朝眼前的大妖伸出手，染血的雙眸盡是瘋狂的恨意。

「我…我要詛咒你」

鮮紅的血液隨著詛咒的言語從人類口中湧出，那人對著面無表情的大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的說道：「你所愛的，將會如我一般恨你！你所願的，會化作利刃殺了你！就用你們漫長的生命，去體會一世的孤獨吧！」

周圍的烈火逐漸吞噬了瀕死的人類，只餘被火灼身的慘叫聲不絕於耳，那張因為仇恨而扭曲的面孔彷彿來自地獄的厲鬼，他憤恨地望著對其不屑一顧，默然離去的大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誓要讓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妖怪，也體會和他一般的痛苦。

「你絕對…會付出代價的…鬼鳥！」

身後的咆哮在炙熱的火海中，逐漸聽不見了。

沒想到這世間竟有如此惡毒的詛咒，由死前的不甘所誕生的怨念百年難消，但凡生靈皆要懼怕三分，然而被稱為鬼鳥的大妖並不為此有任何的顧忌，他幻化出如火焰的雙翅向遠飛去，將這剎那拋在了妖物恆常的生命裡，轉瞬遺忘。

第一章

傳言一座深山之中，有一讓人類聞風喪膽的吃人妖怪，凡是上山之人皆會被其尖銳的利爪撕裂慘死，作為糧食吃入肚腹，讓人們懼怕憤恨不已，無不敬而遠之。

然而這杳無人跡的深山內，卻來了一位修行的僧人，他於竹林中手結聖印，虔心打坐，一身不染纖塵的淨白袈裟垂落於地，兜帽遮顏，彷彿遺世獨立。然而正當僧人誦經靜心時，忽有無數赤色豔羽從天而降，紛紛落在他的周圍，一股似曾相似的氣息讓他緩緩睜眼。

如此強烈的妖氣，想必就是村民口中傳言的大妖了。僧人歛了雙眸，當他站起身握住立於一旁的錫杖時，對方也在耀眼刺目的金色光芒中翩然現身。

若那些村民親眼看見來者面目，一定難以想像傳言中齜牙裂目的可怕妖物，卻是身穿一襲黑紅鮮衣的俊雅之妖，如火似的紅髮隨風輕揚，即使不用妖術，其儀表堂堂之姿便可攝人心魂。

眼前妖物的傾城之色，不知迷惑過多少人類，但僧人卻不為所動，用極為清冷的音調對眼前的妖物說道：「傳言此山之中有一名喚鬼鳥的大妖，其殺人如麻，禍害人間，令蒼生人心惶惶」

聽聞人類是這麼形容自己，大妖譏諷一笑，回道：「正是本妖，大師意欲如何？」

在這世間，妖物最為戒慎的便是能夠降妖的陰陽師與僧侶，然而鬼鳥卻是毫無懼色的走向眼前的僧人，線條優美的唇形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我如此膽大妄為的來到你面前，大師要收了我嗎？」

面對妖物的死敵還能如此淡然，若不是自己被小瞧了，便是這妖物的能為讓他有恃無恐，然而僧人知道，鬼鳥並不屬於其中一種，因為還有第三種可能。

「我知道你守了這座大山百年，未曾殘害山腳下的村民」

第三種可能性，便是他對流言蜚語一笑置之，問心無愧。

像鬼鳥這樣惡名昭彰的妖怪，以懲奸除惡之大義為理由而要殺他的人多了是，又有誰會在意謠言的真相，可這個僧人倒是看得透徹，鬼鳥猜或許他是知道的，進入山裡枉死的村民並非死於妖物手中，而是另一個村莊的人類為了佔據山林的資源，在殺了人後放出妖物吃人的消息，讓其他人類因為對妖物的恐懼而不敢上山。

人類之間的紛爭，他堂堂鬼鳥無意插手，更不屑和他們一般計較。

「既然知道不是我做的，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僧人已經知曉那些謠言與他無關，卻沒有收起一身的冷冽之氣，手中的錫杖隱隱散發著厭惡的佛光，鬼鳥立即沉下臉，如紅霧一般的妖氣逐漸在指尖纏繞。

看來今日，妖物與人類之間將有一場死決。

「鬼鳥，你不應該忘卻，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

錫杖敲擊在地面的聲響，隨著僧人決絕的腳步，往大妖所在的地方接近，一步執念，一步愛恨，苦修十載，卻換得佛陀悲憫的嘆息，奈何…他寧墜無間。

「罪孽？你是指哪一樁呢？」

一簇妖異的火焰於掌中憑空燃起，鬼鳥面色冰冷，盡顯殺意。

與妖物相比，人類的生命實在太過短暫，或許在他們眼中，就如蜉蝣般不值一顧，又怎會在意他們的生死與情仇。

僧人握著錫杖的手收緊了幾分，問：「二十年前，是你屠殺了金雷村嗎？」

金雷村…

恍然中，一座被血色浸染的村落重新在腦海浮現，那張懷著恐懼與不甘的面容在記憶中忽隱忽現，直到被他手中的妖火灼燒的一點也不剩。

因過往的回憶而愣怔的鬼鳥，千鈞一髮之際才擋下僧人忽然朝他攻來的錫杖，耀眼的佛光瞬間壓抑了他的妖氣，強烈的痛楚在五臟六腑間翻騰著，鬼鳥口嘔朱紅，望著眼前欲取他性命的僧人，在驚愕過後驀地揚起唇角。

「是，我殺了所有人」

鬼鳥坦然的認了當初的殺戮，那天在血花中起舞與撕裂肉體的觸感仿佛如昨，他沒什麼好隱瞞的。

鬼鳥坦誠的爽快，對於死在他手上的亡魂竟無半分愧疚，對於眼前殺傷人命只為一時歡快的妖物，僧人知道即將墜落修羅的自己，已無法回頭。

「償命吧，鬼鳥」

僧人壓抑著聲音說道，他用力轉動手中的錫杖，對於眼前的殺生之路不再猶豫。

妖物與僧人於竹林中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打鬥，他們殺紅了眼，在對決中留下無數深淺不一的傷痕，有好幾次就要殺了對方，然而這場紛爭卻無關妖與人的天命，不為馴服，亦不為抗爭，結局除了生與死，在無其他。

然而在擁有千年修為的大妖面前，即使有佛光相助，僧人依然逐漸落於下風，鬼鳥的利爪劃破了僧人的袈裟，霎時血染白衣，傷口的疼痛令僧人身形一頓，可他仍然勉強舉起錫杖，趁機朝大妖露出的破綻攻擊，可鬼鳥已經看破了他的意圖。

只要鬼鳥輕輕揮袖，巨大的妖氣就可將僧人拋飛，讓他撞的頭破血流，可鬼鳥反而捉了錫杖，忍著被佛光燒灼的痛楚，將不肯鬆手的僧人慢慢拉到自己面前。

比起任他流乾血液至死，大妖或許更享受將人碎屍萬段的樂趣，鬼鳥將手伸向了僧人，仿佛即將重現當年金雷村的慘烈。

正當僧人以為大妖即將痛下殺手的時候，本要穿心破肚的利爪卻是忽然向上勾起，掀開了一直遮掩僧人容貌的兜帽。

藏於兜帽下的，是一張十分秀美的臉龐，白皙清雅，如同佛祖腳邊的白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然而鬼鳥卻捧起了僧人的面頰，沾血的手指在僧人震驚而蒼白的面容上留下怵目驚心的赤色。
過了這麼多年，終於回來了…

「你以為能瞞的過我嗎？」赤羽勾起僧人染血的下顎，細細的欣賞眼前比往日更加成熟的容顏，眼神中不無懷念。將唇湊到不斷掙扎的僧人耳邊，他輕聲細語：「你說錯了，我最大的罪孽…是讓你動情於我」

鬼鳥那仿佛誘惑的低語，讓僧人身軀一震，手中的錫杖被妖物趁勢震落，一股強悍的力道立即將他壓制在地，可在如此危急的時刻，僧人卻愣怔的望著支在他上方的鬼鳥，親眼看見那張自負的面容，在他眼前好似閃過一瞬落寞。

「俏如來，你連我的名字也不肯喚了」

不可一世的大妖，卻對一個人類溫柔了嗓音，被深藏於心的過往倏忽如被狂風吹散的殘頁，在心中無措飄蕩。

複雜的情感隨著被喚出的真名，令他如風雨飄搖中的一葉扁舟於心湖彷徨，在大妖深沉的凝視下，名喚俏如來的僧人獨自嚥下了苦澀。

「赤羽…」

赤羽充滿危險的紅色妖氣開始環繞著俏如來，那樣滾燙的氣息讓他回想起初見赤羽的那一天，當時赤羽也是這般用妖氣裹住自己，為他擋住了本會灑落在他身上的鮮血。

然而時至今日，赤羽的妖氣卻不再是為了保護他，只餘隱隱散發的殺氣。

赤羽妖豔的紅髮就垂落在俏如來的身測，那滿目的火紅像極了…另一場熊熊燃燒的火海。

[ 此帖被董董在2020-12-02 20:32重新編輯 ]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頂端

董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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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6)

1樓發表於: 2020-06-17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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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俏】情灼

第二章

當掉落在地的刀刃映照著猛地竄起的火光時，那是俏如來第一次看見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小小的身體無助的蜷縮在牆角，驚恐的目睹了那個人是如何在頃刻間被奪去了生命，艷紅的鮮血與淒厲的慘叫聲一同襲向俏如來，讓他害怕的摀住雙耳，然而滾燙的鮮血卻像是被一層無形的壁壘擋下，護住了俏如來一身清白。

當只餘空殼的屍體硬生生地倒落後，俏如來才看見了那個全身縈繞著妖氣的妖怪，鮮血沿著他尖銳的利爪不斷滴落，而後那隻妖輕蔑地打了一個響指，屍體便轉瞬被烈燄吞噬，不留一點殘灰。

當餘火散去後，幾乎被燃燒殆盡的木屋內只剩下一隻殺人的大妖和一個弱小的人類孩童。大妖神情凜冽的看著無路可逃的俏如來，並準備朝他伸出手時，俏如來害怕的緊閉雙眼，他知道自己也要被妖怪親手殺害了。

可忽然一陣天旋地轉，下一刻俏如來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被大妖抱在手上，而在他眼前的是抵擋不住火焰侵蝕，正崩然傾毀的木屋。

若不是大妖即時把他帶出來，恐怕自己已經被壓死在斷垣殘壁之下，劫後餘生的恍惚感讓俏如來渾身顫抖，然而更令他迷惘的是…大妖竟然救了他。

「小鬼，你的名字？」

聽見大妖的問話，俏如來仍然有些怯意的繃緊了身體，懦懦的回道：「俏…如來」

「你家在哪？」

家…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家了。

某一天，俏如來從黑暗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關在一處暗無天日的牢房，頭上還包著止血用的紗布，茫然的俏如來猜測他應該是受傷了，可是鈍痛的腦袋讓許多片段的畫面變的遙遠而朦朧，除了自己的名字，他實在想不起更多。

俏如來一直苦苦的對許多陌生人詢問自己遺忘的過去，然而卻無人理會他的請求，直到一個性格暴躁的男人開始不耐煩的對他拳打腳踢時，他才從惡言相對的隻言片語中，猜測自己原本住的村莊曾被盜匪洗劫，他的父母救不了他，也或許自己是被放棄了。

俏如來只知道現在的他與年紀相仿的其他孩子被當作可以買賣的奴隸鎖在骯髒的籠子裡，毫無尊嚴的被豢養著，直到買主把他們帶去未知的地方，繼續下一個惡夢。

然而俏如來天生體弱，沒有人需要一個毫無用處的奴隸，久而久之那些人販子認為賣不到好價錢的俏如來不過是個負擔罷了，便將他帶到這座深山之中，準備親自解決這個麻煩。

想起那些面目可憎地惡徒拿著刀，一步步逼近自己的畫面，俏如來不禁瑟瑟發抖，而在脫離險境後，他也終於意識到自己早已無依無靠，更是令他眼眶泛淚。

見俏如來低聲啜泣著，大妖沒有再問下去，對他的遭遇十之八九了然於心。

大妖活了這麼多的年歲，自然是入過紅塵，親眼看遍了世間冷暖是如何地讓人心寒。他本性瀟灑不羈，也不願沾染是非，在千帆過盡後，從此隱居深山之中，做一隻不羨人間繁華，快意自在的妖。

人類總說妖物是不詳的存在，然而人類又何嘗不是殘忍無情的令人髮指。

大妖自從隱居後便不在干涉人類的事，今天會出手也只是心血來潮罷了，但既然人都救了，就乾脆好妖做到底吧。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先送你下山吧」

大妖將俏如來放回地面，而後他施了妖術，收起了手上的利爪，相貌與打扮也變成了人類書生模樣，他手持繪有青丹的折扇，眉眼間難掩原先的風流倜儻。

時間已經不早了，大妖讓俏如來快些跟上，必須在日落前將他送回人類的村莊才行，然而沒走幾步路，大妖便感覺到有人拉住他的衣襬，他垂眼望去，看見是俏如來正低著頭，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

這是何意…難道他寧願留在山上也不願回去？真是奇怪的人類。

大妖蹲下身，一瞬間幻化回原本飄逸的黑衣紅衫，用妖氣沖天的模樣刻意嚇唬地說：「我可是妖，你不怕？」

俏如來見大妖露出了彷彿要吃了他的駭人臉孔，下意識的點頭如搗蒜，但又忽然想起什麼，落寞地搖頭。

這段時間以來，長期被施虐的俏如來對人類早已心灰意冷，在他幼小的認知中，自私的人類比眼前的大妖更可怕。

見俏如來被他嚇得委屈地皺了一張臉，卻依然堅持不肯下山，看來真的已經無法相信人類了，但他也不該反過來相信一隻妖吧。大妖無奈的嘆了口氣，他看向遠方暗下來的天色，索性今天還是讓這孩子留下來吧，也許過幾天就會回心轉意了。

「拿你沒辦法」

睨了一眼沒有鞋子可穿，雙腳都已經磨出傷痕的俏如來，大妖再次把俏如來抱起，讓他坐在自己手上，帶其返回自己的住處。

確定大妖不僅不會傷害自己，也不會趕他走後，俏如來似乎安心不少，甚至恢復了一點孩子心性，小心翼翼又充滿好奇地握住他的紅髮在手中端詳著，不過這時俏如來似乎想起了什麼，輕輕地在大妖耳邊問道。

「你的…名字？」他還不知道大妖叫什麼名字呢。

「他們都稱呼我鬼鳥」

大妖心不在焉的回道，畢竟俏如來遲早有一天會離開，將名字告訴一個會忘記自己的人沒有意義。

年紀還小的俏如來並不知道鬼鳥其實是一隻赫赫有名的大妖怪，他只是迷茫的想了一會，用所知不多的詞彙與軟軟的童音對大妖說：「你是…小鳥」

「……」

雖說是隱居了，但他堂堂一個鎮守大山的妖怪，竟然被一個人類小鬼稱做小鳥，讓他又氣又好笑，但是真的跟一個孩子計較，實在有損他活了上千歲數的顏面。

為了不讓俏如來真的用這麼幼稚的名字稱呼自己，大妖只好據實以告：「不…我叫赤羽」

大妖剛才說自己是鬼鳥，現在卻又說他的名字叫赤羽，讓俏如來更加困惑，但他還是乖順的點點頭，說：「恩，你叫阿羽」

「……」

這孩子有給人取綽號的嗜好嗎？算了…不管怎麼樣聽上去都比小鳥好多了。

無言以對的睨了俏如來一眼，赤羽無奈的揉了揉他雪白的頭髮，最後說了句隨你吧。

被赤羽帶回去的路上，俏如來不禁想像著赤羽會不會是住在很多妖怪的山洞裡，不知道其他妖怪是否也和他一樣對自己這麼好，長的也好看。然而當赤羽說這就是我住的地方時，在俏如來面前的卻是一個在平凡不過的山中木屋，生活所需的物品應有盡有，甚至還釀了幾壺桂花酒，以便興起時貪杯獨酌，看起來赤羽生活在這裡的確是逍遙快活，甚至…就像人類一樣。

「阿羽一個人住嗎？」當赤羽把他放下來坐在板凳上時，俏如來天真的問著。

「嗯，這裡只有我」

「這樣啊…」

赤羽雖是厲害的妖怪，卻也和他一樣，一直都是一個人，回想起被鎖在牢中的孤獨，俏如來對赤羽說：「阿羽一定也很寂寞吧，那以後俏如來陪著你好不好？」

俏如來純真的問語及那雙清澈的金色眼眸，突然讓赤羽為之一怔，獨自於天地間徜徉，自認瀟灑從容的大妖，竟因為人類孩童的一句話，憶起到自己是否真的有過孤寂。

赤羽沉默的望了俏如來一眼後，給了他一個充滿嫌棄的回應：「不過是一個麻煩的小鬼」怎麼想都是自己陪著他才對吧。

赤羽蹲下來查看俏如來腳上的傷，那本是一雙纖細乾淨的玉足，卻被礫石磨破了皮，一腳的血汙讓人見之不忍。赤羽不耐煩的蹙眉，他將一臉委屈的俏如來丟在身後，開始翻箱倒櫃的尋找什麼。

如果是妖，這點小傷只要使用妖法便可立即痊癒，哪還需要用什麼藥，所以說弱小的人類就是麻煩。

赤羽找了許久，終於在櫃子的最深處找到一罐被他隨意丟在角落的創傷藥。赤羽回頭望了俏如來一眼，見他那雙無辜的大眼對他一眨一眨的時候，不禁敗下陣來。

要是讓其他妖怪知道，傲氣自負的鬼鳥竟然為一個人類小鬼沐浴上藥，餵飯哄睡，大概沒有一隻妖會信吧，說不定連那些煩人的和尚和陰陽師也會大驚失色。

把俏如來安置在床上並且命令他睡覺後，赤羽一個人在院子裡喝了好幾壇酒，似乎對自己方才所做的一切感到不真實，他陷入了自我的糾結之中，在加上又喝的酩酊大醉，因此他沒有察覺俏如來其實偷偷下了床，一直躲在暗處看著他。

在赤羽喝完最後一壇桂花酒，心滿意足的倚著樹幹睡著時，俏如來才敢小心翼翼的走出來，小小的一雙手艱難的捧著一件繡有團花金紋的赭紅外衫來到赤羽身邊，輕輕的替他蓋上。

確認沒有吵醒赤羽後，俏如來再次躡手躡腳的準備離開，卻在轉身之際被一道銳利的目光鎮在原地，赤羽像是逮到做錯事的孩子般，瞪著神情不安的俏如來。

「誰準你下床的？」赤羽沉聲問道，似乎對俏如來的行為感到不滿。

「我…我佔了阿羽的床，阿羽睡在外面…會著涼」俏如來看起來快要被嚇哭了，但他仍是小聲的回答赤羽的質問。

著涼？妖怪什麼時候會著涼？

赤羽不禁在心裡腹誹這個人類小鬼不僅麻煩又很愚蠢，但…這偷偷替他披衣的舉動著實有幾分可愛。

「過來」赤羽用命令的口吻對從剛才開始就低著頭數落葉的俏如來說道。

每當聽見大人們用這種語氣說話，就代表自己要受到懲罰了，來自過去的恐懼讓俏如來不敢移動腳步，但又怕會惹眼前的大妖更加生氣，只好戰戰兢兢的走回赤羽身邊。

雖是經過包紮，但仍未痊癒的足底仍然如針刺般抽痛，俏如來踏著細碎的步伐，努力走到赤羽面前，而這時一陣妖風忽然圍繞在俏如來身邊，那風雖是無形無色，卻穩穩托起了他小小的身子，不知發生何事的俏如來驚慌的喊了一聲，眨眼間便落入了誰溫暖的懷中。

不知是迷醉酒氣還是相貼的體溫驅散了夜裡的寒涼，赤羽將俏如來的雪髮揉的一團亂，沒好氣的對這茫然的孩子說：「讓你不好好養傷，是不是不想你的腳快些好起來」

好不容易幫他包紮好了，卻強忍著腳上的傷口為一個根本不會著涼的大妖披衣，這個人類小鬼真是…

本來惶恐不安的心情，在赤羽狀似氣憤，實際上無可奈何的罵聲中慢慢消散，知道大妖是因為關心他的傷勢才責備自己，俏如來愣了一會後，從新露出了淺淺的微笑，開心又小心翼翼的窩進赤羽懷中。

「阿羽…我怕黑…」

自從同伴一個個被買走後，就只剩無人喜愛的俏如來繼續被關在髒亂狹小的籠子裡，那些人販子甚至為了不讓官府發覺他們的惡行，把他藏進暗無天日的柴房中，讓俏如來從此見不到陽光。

長期沒有照射到太陽的膚色在月光下蒼白的近乎透明，俏如來知道自己是個被嫌棄的孩子，所以他並沒有真的期盼赤羽能給予他回應，但俏如來還是緊緊抓著赤羽的衣襟，不願鬆手。

只要一會就好，能不能陪伴著他，讓他不再一個人度過仿佛沒有盡頭的黑夜。

俏如來將臉埋在赤羽的胸前，那樣害怕再次被拋棄的孤寂，讓赤羽不禁心緒一亂，他低頭看著黏在身上的俏如來，恍若鏡面照見己心，被塵封的回憶在腦海中若隱若現，竟讓他感到似曾相似的悵然。

見俏如來小小年紀便受盡坎坷，弱小無助的模樣，赤羽也難得有一絲心軟，於是他抱著俏如來走回房裡，如其所願的躺在身邊哄人入睡，就像一個普通的照顧年幼弟妹的兄長…不，以年紀來說或許已經是曾曾曾…爺爺了吧。

不過從那以後，在深山之中除了有一隻名叫鬼鳥的大妖外，還多了一個人類孩童，彼此朝夕相伴。

雖然和大妖在一起，等同於遠離了屬於人類的生活，但俏如來從沒有動過回去的念頭，赤羽以為那是因為他對於過去的經歷還存有陰影，然而事實上並非如此。

俏如來喜歡赤羽，非常非常喜歡，他雖是懵懂，卻不曾會錯自己的心意。

他喜歡跟在赤羽身邊，讓他教自己辨認山上的各種草藥，有時赤羽心情好的時候，會幻化出有著艷麗紅羽的翅膀，帶著他飛向山裡最高的樹木，一起看漸漸沉落的夕陽。

俏如來年紀尚幼，還無法懂得杜康的滋味，但看著赤羽總是在月下獨酌的孤獨身影，俏如來也想快點長大，這樣他就能陪赤羽一起喝酒了，於是他趁著赤羽不注意的時候，偷喝了一大瓢的桂花酒，沒想到卻昏睡了一天一夜，赤羽氣的打了他的屁股好幾下以做懲罰。

雖然有時候會像這樣不小心讓赤羽感到頭痛，但俏如來還是很努力的想討赤羽歡心，所以他一個人偷偷翻越了半個山頭，只為了找到赤羽最喜歡的鮮紅野花，將它編織成花環送給赤羽。

親自把花環戴到赤羽手上的那一刻，俏如來開心的仰起頭，期盼赤羽會不會摸摸他的頭，說自己非常喜歡這份禮物。然而赤羽卻忽然抱住了他，仿佛他還是那個讓赤羽抱在懷裡哄睡的小糰子，然而這時的俏如來已經是十多歲的青年了。

雖然年紀漸長，可俏如來還是喜歡鑽進赤羽的被窩裡，像小時候一樣與他同塌而眠，被赤羽的妖氣溫柔的包裹著，讓俏如來感到無比安心，然而不同以往的是，如今的赤羽會溫柔的望著他，用拇指描摹輕抿的唇形，於模糊的深夜裡傾身向前，讓彼此的唇與心貼近得更為緊密。

那時候俏如來的生活很簡單，想法也很單純，只想一直陪在赤羽身邊，永遠在一起。

然而世事是否總是難以得償所願，當俏如來迷茫的於晨光之中蘇醒時，他感到額角抽痛難忍，似乎昨晚做了一個驚魂的噩夢，可俏如來已經記不清了。他困惑的按住自己的太陽穴，直到單薄的身體第一次感受到沒有人替他驅散清晨的寒冷時，佛寺的晨鐘正好敲響了第一聲，震盪了他的心。

俏如來環顧四周，不知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裡，赤羽又去了何處？周圍陌生的情景讓他感到十分不安，俏如來正想起身尋找赤羽，可這時一個老和尚緩步走進房內，雙掌合十，神情悲憫。

「人妖殊途，施主回頭是岸」

人妖殊途…人妖殊途…

赤羽雖然有時嫌棄自己是人類，弱不禁風的讓他嗤之以鼻，卻從沒有跟他說過什麼人妖殊途…

「赤羽呢？」

俏如來顫聲問著，然而老和尚只是搖了搖頭。

「緣分已盡，切莫強求」

語罷，老和尚將一個東西遞還給俏如來，他垂眼一看，那是一個褪了色的花環，上面的每一朵花都是他為了送給赤羽而親自編上的。

為什麼…

俏如來無措的問自己，他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何赤羽不要花環…也不要他了。

緊緊握著手中的花環，俏如來低聲哽咽著，在心中不斷呼喚大妖的名字，然而赤羽似乎真的與自己斷了羈絆，不再回應他了。

從那以後，俏如來便再也沒見過赤羽，他詢問老和尚無數次，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老和尚除了勸他放下，從未多提和赤羽有關的事情。

自從赤羽消失後，或許是相思成疾，俏如來本就虛弱的身體遲遲不見好，終日臥病在床，但俏如來卻始終牽掛著那道火紅的身影，不管過去了多久的時間，他還是難以接受自己被拋下的事實，但被赤羽退還的花環，卻又是那麼殘酷而真實的答案。

可縱使如此，他也無法忘記與赤羽一起度過的日子，無法遺忘明明能夠飛過滄海，看遍河山，卻願意和一介凡人共賞餘暉的大妖。

就當作是他心存僥倖吧，俏如來仍然衷心期盼，赤羽絕不會像他的父母及那些惡人一般拋棄自己，也許他有什麼苦衷，只要自己乖巧的留在佛寺，赤羽很快就會來接他回去，就算赤羽不來也沒有關係，等他身體好些了便回山中尋找大妖，俏如來想要親耳聽到赤羽的答案，不…他連答案也不要了，他只是想見赤羽一面，想讓赤羽撫慰相思的孤寂。

然而當真相以最為無情的方式對他當頭棒喝時，俏如來才明白一直以來他所盼望的，終究只是自己的妄念。

一直照顧俏如來的老和尚，其實是這座寺廟的住持。某一日，住持的一名朋友特意上山拜訪，那人器宇軒昂，是一位雲遊四方的陰陽師。

赤羽過去常說陰陽師是最令妖怪厭惡的人類，這讓從未見過陰陽師的俏如來不免有些好奇，於是他偷偷躲在房門外邊，想聽聽這個陰陽師是如何與妖物打交道，他會不會也認識赤羽。

然而俏如來卻沒有想到，那位陰陽師所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提到了自己。

「你為何不告訴他？」

「時機未到」

「時機？」

知道自己的老友向來慈悲為懷，一定是不忍俏如來難過才一直守口如瓶，陰陽師無奈的用折扇敲了敲額角，在他看來這件事隱瞞的越久，那孩子說不定傷的越重。

「妖物陰險狡詐，絕不能相信！」

「人尚無盡善，妖自當也非作惡多端」

「當初那孩子是如何差點被鬼鳥害死，你可是親眼看過的」

陰陽師遊走於人間與妖界之罅隙，早已見過太多的悲劇，這些妖怪無不妖言惑眾，以情深意重的虛假面貌讓人類放下戒心，趁其全心全意的信賴時，便吸食人類的精氣作為已用，直到油盡燈枯，沒有利用價值後，便被這些殘忍的妖物無情的拋棄及殺害，這就是妖物真實的意圖。

那時俏如來雖然沒有被鬼鳥殺害，但他竟殘忍的吸空了俏如來的精氣，徒留一口氣苟延殘喘，是陰陽師借佛寺的清淨之地施行陣法，與老和尚不眠不休的護著俏如來五日五夜才勉強救了回來，雖然在這之後他的身子更加虛弱了，但能逃離妖物的鬼爪總歸是好的。

俏如來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如果因為不明真相再次被鬼鳥誆騙，豈不是又會陷入危險，在說那孩子如果想起了過去，他完全有憎恨鬼鳥的理由。

「他是金雷村唯一倖存的人，就算失去了記憶，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陰陽師永遠也忘不了那天慘絕人寰的景象。

那時他與一隻惡妖纏鬥，不慎受了傷被村裡的一戶人家收留，待到他傷勢痊癒後才告別離去，繼續追補那隻傷人的妖物，然而他離去數天後，竟察覺到一劇烈妖氣忽然沖天而起，甚至彌漫至方圓十里外。

心生憂慮的陰陽師立刻趕往那處妖氛沖天的村莊，卻是為時已晚，妖異的大火不留餘地的吞噬了所有生命，然而他只來得及看見兇手展翅離去的身影，就像在嘲諷他的無能為力。

陰陽師沒曾想自己不過離開了幾日，便發生了這樣的慘劇，悲憤不已的他一直苦尋這隻殺人滅村的妖多年，直到他救了俏如來之後，才藉由熟悉的妖氣意外得知鬼鳥就是犯下惡行的兇手，而俏如來更是當初好心救他的那戶人家的孩子。

陰陽師一直記得那對夫婦非常疼愛他們唯一的孩子，雖然不知發生了何種變故，致使俏如來流落在外又失了記憶，但一想到這數年來，他一直與仇人朝夕相對，著實令人心驚膽顫，俏如來雖然莫名的相信那隻妖物，可鬼鳥依然動手傷害了他，辜負了他的信任，陰陽師早已對此司空見慣，人與妖終究勢不兩立。

「那孩子即使忘了，也不能改變他與鬼鳥之間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鬼鳥曾救過他」

「親手殺害他們全村的也是鬼鳥！若非他不知俏如來是金雷村的人，說不定從最初就會殺他滅口，又怎麼會留他的命到現在」

陰陽師不知鬼鳥救俏如來是一時興起或另有盤算，可屠滅全村的惡行實在令人髮指，陰陽師憤恨的站起身，無意與老和尚繼續爭論下去，若鬼鳥敢出現在他們面前，他絕不會善罷干休。
「如果你真的為那孩子著想就別瞞他」

過去不及挽回的遺恨，讓他無時無刻像是被懊悔的怒火所焚燒，當陰陽師憤而開門離去時，卻意外撞見了躲在門外的俏如來，消瘦的臉頰此時蒼白如紙，他抬頭望著訝然的陰陽師，顫聲的問：
「你說的…可是真的？」

真相的衝擊讓俏如來六神無主，那雙無助的目光令人看得心疼，但陰陽師依然狠下心，捻熄了他微弱的希望。

「千真萬確」

「赤羽…他真的想殺我…」

還有他的身世…赤羽那雙擁抱自己的手，竟沾滿了他父母的鮮血，而他卻渾然不知的待在仇人身邊，甚至…傾慕於他。

「不要再逃避了，回想起來吧，他是怎麼傷害你的」

幼時的記憶是因為外傷而受到損害，可是他與鬼鳥之間，卻是忍受不住痛苦的俏如來讓自己刻意遺忘的吧。

陰陽師話語方落，一個恍若夢魘的模糊畫面便忽然出現在俏如來的腦中，昏暗的光線裡只有一道隱約的輪廓，可經過多年的相處，俏如來十分確信那個人就是赤羽，而赤羽正扣住自己的脖子，源源不絕的吸食他的精氣，任俏如來哭喊求饒也充耳不聞，淚水與窒息感交織成絕望，將所有的信任與感情盡數毀去。

「不…為什麼…」俏如來按著自己抽痛的心口，因為憶起無情的真相踉蹌倒地。

原來他所知道的溫柔的赤羽，不過是一場虛偽的幻夢，那些鮮血與痛苦才是這個世界真實的樣貌，受騙多年的俏如來終於從虛假的美夢中愕然驚醒，可他卻感到痛不欲生，不知該如何接受殘酷的真相。

然而隨著驟然的打擊，更多被遺忘的記憶盡數逆流而回，俏如來憶起了自己年幼時也曾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父母將他視為珍寶，是那麼的疼愛自己，可他也回想起自己意外被盜匪劫持時，他們無助而悲痛的哭喊。

原來他的父母從未拋棄他，只是在惡人的面前，在妖怪的利爪下，他們亦是無能為力，只能抱憾而死。

俏如來自小便家破人亡，飽受凌辱，而這一切…竟然都是因為赤羽！

「接受事實吧，你不欠他什麼，你該恨他！」

陰陽師冷酷的話語，刺痛了俏如來傷痕累累的心，他痛苦的蜷縮著身子，再也無法忍住不斷奪眶而出的淚水。

不忍再多看遭受背叛的俏如來絕望的哀泣，陰陽師拂袖離去，安靜的寺廟內，只餘住持的嘆息與俏如來滿地的心碎。

當初因為有了赤羽的陪伴，讓自幼顛沛流離的俏如來，相信這個世界尚有一絲溫暖，然而對赤羽的信任與傾心，卻也在幻夢破滅後，將他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當剩餘的希冀都已然無情的破碎後，深受打擊的俏如來就此長病不起，憂心的僧人們曾詢問住持是否該下山尋醫，然住持卻搖頭輕嘆。

天下奇症繁多，可唯獨心病，非藥石可治。

陰陽師那天說的話必定傷害了俏如來，然而他們並不希望他受到仇恨所縛，只能盡量開導，讓他放下過往的恩怨，可俏如來沉重的心病卻遲遲不見好轉，甚至差點讓他離開人世。

幸得佛祖垂憐，經歷生死關頭的俏如來不僅撿回了一命，似乎對於塵世愛恨也已看淡，他於青燈古佛前對住持說，自己願意留在這座古寺，終其一生，修禪禮佛。

愛已無果，便只剩下恨，可俏如來也不願恨赤羽，因為他此生都不想在與赤羽有任何糾纏與牽絆。俏如來開始和寺中的眾多僧人一同潛心修行，可他不求極樂，不證佛理，只盼能夠撫平心中的矛盾與苦痛，於這場愛恨中求得解脫。

但是不論過了多少年，赤羽依然於每晚走入俏如來的夢境，時而溫柔相對，時而張牙舞爪，逼俏如來認清自我，原來…他還是沒有放下大妖，那個殺害他的雙親，取他性命，卻在自己害怕黑夜時，無言擁他入懷的鬼鳥。

萬千佛法，終究渡不了心有所念之人，或許這段複雜的因緣，俏如來注定無法逃避。

當俏如來帶著行囊，安靜的跪於慈悲的佛像前，一旁誦經的住持緩緩睜開雙眼，道：「你決定了嗎」

「是，弟子今日是來與您辭行」

聆聽木魚聲聲，抄寫經文日夜，卻仍是解不了執迷，於苦海中沉淪的人，是否也只能在紅塵中，了結一場破碎的情仇。

「解鈴還須繫鈴人，保重」

此去一別，便再無回返之路，低眉淡看人世悲歡的佛，也難留青年決絕的步伐。有誰能憐其一生荒唐，愧對父母的生育之恩，難還住持的悉心照拂，於苦海浮沈的俏如來，此生已然皈依無處。
俏如來獨自重回故地，長路漫漫，卻是物是人非，他將曾經送給赤羽的花環深埋於塵土，決心葬送這段虛假的情誼。

那座受到赤羽庇護的深山，曾有自己愉快的記憶，然過去種種皆恍若前塵，便讓寒風穿隙於竹林的蕭瑟之音，陪他等一場艷羽紛飛，當鮮血浸透了生死，所有的苦樂悲歡終將落下帷幕。

[ 此帖被董董在2020-06-17 21:03重新編輯 ]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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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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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6)

2樓發表於: 2020-06-17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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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俏】情灼

第三章

於故地久別重逢，但兩人之間卻空餘難解的仇怨，俏如來望向那張熟悉的面容，語氣透著悲涼：「你救我、殺我，都只是為了你自己嗎？」

如果手刃無辜，是為了增進妖的修為，那他呢…曾經的溫情相陪，也只是為了獲取他的信任，待時機成熟便痛下殺手，絲毫不留戀往日情份。

原來在赤羽心中，他不過是個隨時都可以拋棄的愚蠢之人。

「你既然這麼認為，又何必在問」

回望俏如來眼神中的哀痛，赤羽卻是漠然。

赤羽冷漠的淡聲，讓俏如來的最後一點希冀也化為殘灰，俏如來忽然揚起的嘴角，是世間最為苦澀的笑容，他笑命運的荒謬，更笑自己的癡心妄想。

「你知道嗎，只要你開口，我可以把我的命給你，可你卻選擇這樣傷我」

俏如來見過太多貪婪可怖的臉孔，而在眾多險惡的人心中，只有一隻妖待他是真心的，其所給予的關懷與陪伴，填滿了俏如來渴望被溫柔以對的心，所以只要是為了赤羽，他可以付出一切，又遑論是這條被赤羽救下的命。

可是他怎麼就相信了…

這世上又何來殊途之說，因為人與妖同樣絕情，一般心狠，被踐踏的一片情深，終究是錯付了。

「俏如來，既然決定殺我，舊事無須再提」

沒有苦衷，也無辯解，隨著一句斷恩忘情之語，尖銳的利爪在俏如來的脖頸劃破血痕，那哀痛至極的傷心淚，他已經流不出了。

「赤羽，養育之情與弒親之仇，今日一併了結」

「就如你所願吧」

既然他們之間從未有真正的感情，那便用盡全力去恨吧，哀莫大於心死的俏如來，用力揮開赤羽掐住脖子的手，他立即旋身撿起法杖，聖潔的佛光被殺意所侵蝕，這一次他的心中在無半點猶疑，因為在他眼前的不是過去溫柔的赤羽，而是滿手罪惡的鬼鳥。

所有的情感與回憶，一切的哀痛與憤恨，俏如來要親手將他們一一除盡，隨著不斷飄落的血雨，永遠埋葬於塵土。

強大的佛光與妖氣在這座靜謐的山中捲起漫天風雲，於纏鬥中撕裂生命，當最後一道光線即將隱沒之時，俏如來在多次的試探負傷之後，終於抓準了赤羽不及閃避的一瞬空隙，他高吼一聲，手中的法杖狠狠刺穿了赤羽的胸膛。

這就是妖族所瞧不起的人類，是這雙弱不禁風的手，讓他血流如注、傷痕累累。

俏如來大口的喘著氣，失神的望著刺目的朱紅不斷從赤羽的嘴角溢出，他終於親手斬斷了過往的仇怨，可這一瞬間，俏如來卻分不清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大仇得報的釋然，還是親手毀去一切的淒涼。

可雄霸妖族的鬼鳥，真的會在人類的手中落敗嗎？從驚愕中回神的赤羽反手握住那根穿身而過的法杖時，在避無可避的距離下，俏如來才恍惚的意識到自己也同時走向了絕路。

只要赤羽舉起利爪，他也會如同慘死在赤羽手中的那些人一般，徒留滿地破碎的屍骨，被山中的野獸啃噬吞嚥。

若自己命中注定死在赤羽的手上，若這就是他對仇人愛恨難解的報應…

也罷。

對赤羽的致命一擊，就當是了卻殺親之仇，而十幾年前早該被奪去的這條命，俏如來也該還給赤羽了。

眼前的妖物即將為他帶來死亡，可俏如來卻是靜靜的闔上雙眼，不閃不躲，無法釐清的愛與恨猶如剜心的利刃反覆折磨著他的心，俏如來已經累了，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什麼能夠留戀了。

心如死灰的俏如來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可迎面而來的卻並非赤羽奪命的利爪，強大的妖氣倏忽向下而去，將恆更在兩人之間的法杖震碎為煙塵，赤羽在那道驚愕的目光下傾身向前，凝眸處竟是不同於俏如來的心碎。

「俏如來，你還是這麼傻」

收起尖爪的手輕撫著俏如來的臉龐，望著他迷惘的神情，面上冰冷的面具頓時碎裂瓦解，赤羽的俊容竟是化不開的苦澀。

你既然如此恨我，又為何要認命的死在我手上？俏如來，你究竟要我如何是好。

「這樣是殺不了我的」

赤羽說罷，便扶著俏如來的後腦，朝那辦染血的朱唇深長一吻。

沒有人知道，為了這個奮不顧身的吻，赤羽耗盡了所有，他願意用枯萎的生命，在愛恨的盡頭替俏如來成全這場註定的結局。

***

在遇到俏如來之前，赤羽已經活了一千多年，當他還是一隻比人類孱弱的小妖怪，隨時都會被別的妖當作食物時，一隻同為妖鳥的大妖恰巧救了他，像他們這樣的妖鳥與其他妖物不同，與生俱來的雙翅能讓他們能一飛千里，俯瞰天地。

那隻大妖和赤羽說了許多他在人界看到的趣事，而其中讓他最為懷念的，是一場在屋簷下等雨停的姻緣，他看見燦爛的煙花照亮了夜空，成雙成對的情人彼此依偎，而當鑼鼓喧天，紅轎擦身，他獨自目送著歡鬧的迎親隊伍漸行漸遠。

繁華熱鬧的人界，有著與妖界截然不同的風光，赤羽雖不曾親眼看過，卻已經對其充滿了幻想，可當他興奮地問起大妖下一次將去往何方，大妖卻沉默了半晌後，說以後不會再去人界了。

赤羽難以忘卻大妖說出這句話時，他的表情竟無比落寞，赤羽不懂從大妖口中所轉述的人界是這麼有趣，為何大妖卻說至死都不會再踏進人界半步，可大妖並沒有回答赤羽的疑惑，只說如果想知道答案，便勤加修練妖術吧，當赤羽也成為如他一般修為深厚的大妖時，便可幻化人形親自去往人界。

從那天以後，赤羽便沒再見過大妖了，可他卻讓赤羽對人界心生嚮往，於是赤羽開始了刻苦的修練。妖界向來弱肉強食，在成為一方霸主之前，赤羽需與成千上萬的妖物爭鬥，大家都不願受其他妖族欺侮，或者野心勃勃的想稱霸妖界，可唯獨赤羽一心渴望觸及大妖口中那多采多姿的人界。

終於當赤羽以鬼鳥之名聞名妖界後，他輕鬆的幻化出人形前往人界，這一去便是人間數百年。

人類就和大妖當初說的一樣，既有可歌可泣之故事，亦有卑鄙殘忍的心性，可最讓赤羽刻骨銘心的，卻是他們短暫的壽數。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繁華盡處，徒留淒清。妖與人之間相隔的，是永遠無法齊平的歲月，他的一眨眼，卻已是人間的滄海桑田。

數不清這是第幾回面對人間的生離死別，當世間在無故人音容後，赤羽也和曾經的大妖一般，就此落寞的隱居深山，餘生都不願再回到人界。
可偏偏…他在聽聞一名孩童的啜泣聲時，仍是無法對其置之不理。

那個叫做俏如來的孩子渾身顫抖地窩在他懷中，竟將他當作唯一的依靠，赤羽不禁感到好笑，妖怪的一言一行但憑心意，若是俏如來以為他是心懷善意，可就大錯特錯了。

赤羽不討厭人類，他厭惡的是他們短暫的生命，是自己終將被辜負的心情，赤羽將俏如來帶回不過是憐他孤苦無依，待到他傷勢痊癒，赤羽一定會將俏如來趕回去，他早已不願與人類有其他牽扯。

可是為什麼…

自從俏如來出現後，一切似乎都不同了，雖然赤羽時常為了忍傷替自己披衣，誤喝了一大譚酒的傻孩子感到頭痛，可那恢復童真心性的歡笑聲，讓這片寂靜的山林不這麼冷清了，也在習慣孤獨的心中留下一絲溫情，赤羽沒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為了圍繞著他轉的小小身影，一而再地打破自己的準則。

原來他還是心存渴望嗎？即便知曉他們之間注定面臨生與死的鴻溝，總有一天必須目送俏如來的死去，卻還是希望俏如來能留在他身邊，長伴此身孤寡。

赤羽終究是讓俏如來留下了，不只將人留在了山中，也留在了他的心裡，可赤羽一直對自己的決定感到徬徨，為了一時的留戀，讓俏如來拋棄身為人類該有的生活，讓自己再次承受別離的悵然，真的值得嗎？

而這個困擾赤羽許久的疑問，終於在某一天，俏如來毫無預警地消失時，讓赤羽幡然醒悟。

俏如來即使不願留在山中，也不會不告而別的，一想到俏如來可能是遇到了什麼危險，並且正苦苦地等待自己救援，赤羽便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他不顧一切的釋放自己全部的修為，將炙熱的妖氣壟罩了群山，一時之間群獸竄逃，無不對大妖的震怒感到恐懼。

當赤羽終於在另一個山頭感應到俏如來的氣息時，他立即化出巨大的羽翼匆忙飛去，氣急敗壞的赤羽想質問俏如來為何沒有告知他一聲，便在危險的深山中獨自行動，可俏如來見到他時，卻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俏如來牽起赤羽的手，將一個用鮮花編織的手環戴到他的手腕上，說：「我為你做的，喜歡嗎？」

渾然不知赤羽方才為了尋他，將整座山的生靈嚇得四處逃竄，俏如來抹去了臉上沾染的污漬，一心期盼著赤羽喜悅的笑顏。

面對笑得如此純真，心中滿滿的只有自己的傻人類，這一次赤羽無法再欺瞞自己，他向前緊緊抱住俏如來，決心擁抱人類脆弱的生命，縱使這份感情將會換得一世孤獨，他也心甘情願。

然而就因為這一刻的動搖，赤羽將會在多年後，為此感到永無止盡的悔恨。

那本是一個很美好的夜晚，月色迷人，酒香四溢，伴隨著心動不已的情話，壓抑多年的感情迫不及待的想以雙唇的纏綿替代滾燙的熱忱，俏如來羞赧的闔上眼廉，等著赤羽的吻印上自己的唇瓣。

可赤羽方輕輕地碰上俏如來的唇，他的周身忽然泛起詭異的幽藍冷光，在空中化出像是符咒一般的文字，漂浮在赤羽的右手上，赤羽尚未從措手不及的變化中回過神，他的手突然失控的掐住俏如來的脖子，手中的力道之狠，幾乎要置俏如來於死地。

「阿羽、赤羽…為…什麼…」

突然遭遇死劫的俏如來本能的掙扎起來，彷彿會被活生生斷首的恐懼讓他不停哭求著，可是同樣驚慌的赤羽卻控制不住自己，他嘗試動用全身的妖力去抵抗這股不知名的力量，卻是徒勞無功，黑藍色的異光不僅反過來吞噬赤羽的妖力，甚至開始吸食俏如來的精氣，眼看命懸一線的俏如來就要死在自己手中，赤羽悲憤地大吼一聲，決然一掌打斷了自己的右手。

被強行遏止的力量頓時爆發出驚人的氣勁將他們雙雙彈飛，摔落在地的衝擊讓赤羽差點就暈了過去，被擊斷的右手此時正呈現扭曲的弧度，不斷從傷口滲出更多的鮮血，赤羽立即咬緊牙關，用剩餘的妖力勉強恢復斷裂的骨骼，然而過程中難以忍受的疼痛仍是讓他冷汗直流。

當受傷的右手暫時復原後，顧不得內傷的赤羽心急地往俏如來被彈飛的方向追去，赤羽很快就找到了昏過去的俏如來，可他的情況卻比赤羽想的更加險峻，雖然身上無致命的傷口，可精氣耗盡的俏如來已是奄奄一息。

「俏如來…不…」

赤羽雖是修為深厚，可人類的傷終究得由人類來醫治，赤羽用僅存的妖力為俏如來吊著一口氣，立即揹著他下山尋找能醫治俏如來的人類。
赤羽循著氣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名陰陽師，可對方卻對他心存戒備，眼看就要召喚式神將他降伏的前一刻，隱忍的傷勢終於壓抑不住，赤羽臉色蒼白地屈下單膝，放下為妖的尊嚴，對人類低聲請求。

「快救他…沒時間了」

俏如來的生命正以飛快的速度流逝，陰陽師也注意到了趴在赤羽背上的竟是一個性命垂危的人類，這是陰陽師第一次見到傷人的妖怪，竟帶著差點喪命於手中的人類前來求救，艱難的選擇頓時擺在陰陽師眼前，是嘗試去救一個不知能否救活的人類，還是趁此機會殺了傷重的大妖，以絕後患。

不過陰陽師並沒有猶豫太久，除妖終究沒有人命來的重要，他立即衝過去抱下俏如來，召喚出式神先將人飛速送往佛寺，反手推開了欲隨之跟上的赤羽。

「滾開！」

陰陽師粗暴的舉動讓赤羽狼狽的倒地，口嘔朱紅，可他依然忍住沉重的傷勢，循著式神的方向來到一座位於深山的佛寺。

佛家清淨之地，有助於人類休養，對妖卻有害無益，更何況赤羽現在有傷在身，渾身難忍的劇痛讓他無力進到裡頭，只能在佛寺外焦急的等候，陰陽師與主持用了五天五夜才挽救了俏如來的性命，而赤羽更是一刻都不曾闔眼。

沉重的傷勢未能治愈，又撐著精神守了多日，就在赤羽即將不支倒地時，陰陽師終於走出了佛寺，睥睨著眼前虛弱的大妖。

「你以後不准見他」

陰陽師雖語調冰冷，可赤羽卻明亮了雙眸，聽聞此意…俏如來已經沒事了！

得知俏如來脫離險境，赤羽鬆了一口氣，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可陰陽師的一番話卻讓他心生警惕。

「憑什麼？」

雖然赤羽此刻落魄，但還是能與陰陽師拼個你死我活，他不可能讓陰陽師把俏如來從自己身邊奪走。

伸長指尖上的利爪，赤羽運起自己剩餘的妖氣，隨時都能與陰陽師一戰，而陰陽師見此更是滿臉怒容。

用收合起的折扇指向赤羽，陰陽師怒聲喝道：「如果我沒認錯，十五年前屠滅金雷村的妖就是你吧！」

「金雷村…」

「你可知那孩子以前也住在金雷村」

赤羽驚愕的複誦著口中的三個字，混亂的思緒回到了遙遠的十五年前，那時他途經一座人類村莊，卻感到一陣異樣的氣息，雖然不願與人類有所接觸，但赤羽卻無法忽視心中不好的預感，幾經思索後，他決定化為凡人的模樣，悄悄進入村莊一探究竟，卻意外撞見了驚人的一幕。

赤羽曾經聽聞一種被稱為咒術師的人類，他們擅長利用極為殘忍的禁術，將活生生的人類變成任其擺佈的傀儡，以達成自己的目的。

村莊裡不論男女老少，身上皆泛著一層藍黑色的詭譎光芒，雙目失焦，身體扭曲成各種詭異的姿勢，而一個神情瘋癲的人類站在其中，口中念念有詞。

「妖怪…可恨的妖怪，為我的兄弟償命吧！」

究竟是結了怎麼樣的仇恨，讓那人不惜墮落成修羅，以犧牲換取更多的死亡。

赤羽訝異間，不慎踩碎了地上的枯葉，清晰的碎裂聲響，讓一具離他最近的傀儡發現了藏身在樹幹後的赤羽，所有的傀儡頓時整齊劃一的看向赤羽，屬於妖的氣息更是讓那名咒術師頓時陷入毫無理智的瘋狂。

「殺了那隻妖！」

隨著一句怒吼的嘶聲，所有傀儡前仆後繼的朝赤羽撲去，眼見情勢一發不可收拾，赤羽旋身化為原形，一雙艷紅巨翅揚起卷動狂沙的颶風將他們掃蕩拋飛。

為了用最快的速度控制局面，赤羽尋著空隙直接俯衝到咒術師眼前，他隻身站在空中，偉岸的身形與飄揚的紅髮，妖豔的令人震懾。

「解開咒術」

赤羽冷聲的警告，掌中燃起了燎原千里的妖火，可一心只有復仇的咒術師卻是無畏生死，癲狂的笑聲令赤羽神情一凜。

「此術烙身，他們至死都是我的俘虜，你就乖乖受死吧！」

咒術師一令之下，所有被變做傀儡的人類再次攻向赤羽，他們毫無章法的對他毆打撕咬，即使受到赤羽的反擊也毫無痛覺，如同行屍走肉。

殘害同族之人並不值得同情，赤羽心一橫，手中利爪毫不猶豫的朝咒術師的心口揮去，剎那間血雨紛飛，咒術師不可置信的瞪著雙眼，直直的向後倒去。
施術者死亡是解開術法的僅剩方法，可赤羽環顧周圍，見被附加在村民身上的符咒還是沒有解開，他們雖然不再攻擊赤羽，可終身也只能是這般非人的模樣，飽受折磨至死。

沒想到最後一個方法，也無法拯救這些無辜的村民，赤羽淡漠的看著眼前的悲劇，既然生無所望，又何須徒增痛苦，赤羽終是動手取走他們的性命，葬送他們淒涼的魂魄。

這場慘絕人寰的殺戮，終於在天與地都變得和赤羽的鮮髮一般艷紅時宣告了結束，而不知何故突然回光返照的咒術師，用淒厲的吼聲下了對赤羽的詛咒，然自負的妖只留下一把焚盡萬物的烈焰，就此揚長而去。

赤羽並不知曉，在咒術師對村民下手的前幾日就被盜賊擄走的俏如來，仍苦苦等待父母尋找自己，然而那幼小的心願卻被他所施的一把大火化為殘灰。

『你所愛的，將會如我一般恨你！你所願的，會化作利刃殺了你！就用你們漫長的生命，去體會一世的孤獨吧！』

沒想到當初不甚在意的詛咒，竟因為咒術師的言靈而真實的應驗，赤羽這才猛然驚覺，為何那忽然出現的幽藍符文似曾相似，自己又為何會失控的襲擊俏如來。

厲聲的詛咒，血色的過往，卻造就了這段陰錯陽差的緣分，失神於回憶中的赤羽也感無措。

「他失去過記憶，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你還要辯解」

「真正害死他們的人不是我！」

「難道你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嗎！」

雖然赤羽並非元兇，可殺害這麼多無辜的人命，就連俏如來也差一點命喪其手，都是無法反駁的事實。

複雜難解的恩怨與情仇，注定在兩人的命運中苦苦糾纏，知曉一切前因後果的赤羽，心緒紛亂無章，不知往後該如何面對俏如來，而俏如來又將如何看待他。

就在赤羽思緒混亂間，陰陽師忽然斂了雙目，像是意外發現了什麼，他雙手結印，將赤羽手腕上的花環奪了過來，在赤羽阻止之前便擅自注入法力，離了赤羽的妖氣，原本艷麗的花色頓時黯淡。

「與你有血海深仇的是那孩子，如果他能放下仇恨，自然會回去找你，若否，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再傷害他」

花環上的紅艷並非凡花，它們長年於深山吸收天地靈氣，最適合用來承載法力，因此陰陽師在花環上施了守護人類的術法，只要俏如來片刻不離的帶著它，不論是何種修為深厚的妖物皆無法接近，除非俏如來自願取下。

「我不會對一個身受重傷的妖物下殺手，可日後若狹路相逢，我絕對會收了你」

陰陽師留下一句威嚇便憤然轉身離去，徒留心亂如麻的赤羽獨自彷徨。

當俏如來正在佛寺養傷，為自己是否被赤羽拋棄感到心痛不解之時，赤羽則拖著傷疲的身子艱難的回到山中，花了漫長的時間才復原被術法反撲，又因身染佛氣而加重的傷勢。

而陰陽師說過的話就像一把扎在心口上的刀，時刻刺痛著赤羽的心，不知俏如來是因為傷的太重，又或者他真的恨透了自己，赤羽在山中休養了這麼長的時間，卻從未等到俏如來回轉的身影，隨著時間的流逝，赤羽也漸漸黯然。

在療傷的期間，赤羽努力沉澱紊亂的心緒，試圖釐清兩人之間複雜的糾葛，他與俏如來雖然有著難以解開的深仇，可他依然相信這段時日與俏如來的感情亦非虛假，或許俏如來也在等待自己給他一個解釋。

所以不論陰陽師如何攔阻，即使鎩羽墜落，赤羽也要衝破那層對妖有損的法帳，傾訴自己對俏如來的愧疚與情意，盼望還能挽回這段感情。

為了不引起騷動，又要對抗充盈的佛氣，赤羽在最不利的情況下勉強潛入佛寺，無形中早已傷痕累累，可他依然懷抱著一絲希望，期待能見到朝思暮想之人。

可當赤羽尋到俏如來時，卻驚見他雙掌合十，身披素白袈裟，俏如來虔誠的跪於佛前，已然斷情忘愛，遠離紅塵。

望著如此陌生的俏如來，赤羽才恍忽的意識到，挽回這份支離破碎的感情，原來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俏如來已經決定捨棄曾經的情愛，將他遺忘。

巨大的悲傷頓時吞沒了赤羽，再也壓抑不住沉重的內傷，赤羽捂住嘴，在掌上咳出刺眼的猩紅，他活了上千歲，從未經歷如此刻般沉痛的悲愴。

赤羽沒有想到俏如來竟是這麼恨自己，甚至不惜遁入空門，也要切斷與他的孽緣，赤羽的確殺害了俏如來的雙親，可是他待俏如來是真心實意的，否則他的心…怎會如此之痛。

知道自己與俏如來再無往日情分，赤羽在暗處望著俏如來良久，輕聲誦經的僧人永遠不會知曉，一個睥睨萬物的大妖，卻靜默的為他流下千年間，惟一的一滴淚。

一人一妖，若就此殊途末路，雖心傷難癒，也可各自安好，然而情與仇卻是剪不斷，理還亂，當俏如來選擇重回故地，赤羽決定再見故人，此生蒼涼，都已注定。

***

闊別許久的吻，卻摻雜了太多悲歡離恨，赤羽緩緩離開了俏如來的唇，一聲有如輕羽般的嘆息，轉瞬消散於即將應驗己身的詛咒。

冰涼冷光的符文再次浮現於赤羽沾滿無辜鮮血的右手，然而這一次，幽藍符咒卻是快速在赤羽身上蔓延開來，當詭譎的咒文爬上了赤羽的俊顏，望著雖是錯愕但豪髮無傷的俏如來，赤羽揚起一抹酸澀的微笑。

看來這幾年的修行已至功成，而這齣浮生舊夢…也該落幕了。

赤羽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麼做，明明俏如來已經不會原諒他，他們無法在和過去一般相愛，但赤羽還是努力不懈的尋找能夠對抗詛咒的方法，為此付出過各種傷害己身的代價。

而當俏如來願意面對過去，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赤羽也終於知道了深藏於內心的答案。

曾經擁有一份至情，才能懂得於天涯間孤身的寂寥，弱水三千，寂寞如雪。妖的壽命確實是太長了，而赤羽寧可任其化為虛無，只為了能在煙消雲散之前，貪戀愛人的一個吻，以慰此情悲涼。

赤羽耗時了數年去壓制咒術的反噬，然而他所能做到的，便是將詛咒的言靈全數由他一人承受，充滿恨意的咒文沉入骨髓，彷彿絞斷了赤羽全身的筋骨與魂魄，疼痛與死亡在這副殘軀中拉鋸撕扯，僅存孱弱的一息支撐著意識的清明。

深深的望著那張眷戀卻逐漸模糊的容顏，在什麼都無法挽回的這一刻，赤羽竟感到釋然。

或許…他們果真逃不過人妖殊途的命運吧，此生一別，上窮碧落下黃泉，不復相見。

「這一次換我拋下你了」

揚起悲傷卻無悔的笑意，赤羽放下了求而不得的遺憾，闔上沉重的眼廉，於俏如來面前倒落塵埃，翻飛了一身昔時紅衫、一頭豔色長髮。

千年大妖驟然殞落，霎時天地俱寂，萬妖同悲，一陣忽地捲起的狂風將山林的樹木催浪成音，彷彿是這座由赤羽所守護的山發出了悲鳴，而俏如來愣然的望著倒落的赤羽，對眼前的景象錯愕不已。

赤羽手刃無辜，背棄情愛，絲毫不值得他留戀過往的情份，可為何俏如來卻在他死前的最後一刻，看見了一抹深沉的哀傷與深情。

過往的回憶與眼前的景象讓俏如來感到錯亂，他不知道赤羽身上為何會出現莫名的符咒，也不明白為何他在吻了自己後，便毫無預兆的死去，此生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又是何意？他唯一能夠確定的是，赤羽生前對他是有情的…是愛他的。

俏如來想過他與赤羽之間的各種結局，也許他們會分出生死，斬斷愛恨，或者兩敗俱傷，一同消亡，可俏如來卻難以接受，赤羽最後付出了性命，是因為愛他…

混沌的思緒讓俏如來頭痛欲裂，他無力的跪倒在赤羽身邊，伸出顫抖的手指碰觸赤羽毫無血色的臉龐。

「赤、赤羽…」

俏如來輕聲喚著，可氣絕身亡的大妖，早已聽不見他的聲音。

這不是俏如來所期盼的結局嗎？難道他不是希望能替父母報仇，了結和赤羽的恩怨嗎？可為何在看見赤羽死去的那一瞬間，他竟心痛的萬念俱灰，在腦海中載浮載沉的，只剩下赤羽抱著還是孩童的自己時，他們之間最為親密的時光。

可這些美好的畫面終究被俏如來親手毀去，再無往日痕跡，惟留他一人蕭疏影隻，體會赤羽不惜以死逃離的孤獨。

認知到赤羽真的離他而去了，俏如來失神的抱起赤羽逐漸冰冷的身軀，隱忍的情緒終是潰堤而出。

「為什麼…為什麼…」俏如來傷心欲絕的問著，不斷落下的淚珠沾濕了赤羽的面龐。

為什麼赤羽是愛他的，為什麼自己竟然無法只是恨他，他們之間有恩、有仇亦有愛，可最後仍是走到以生死斷恩仇，卻難了愛恨的地步。

活著時無法將這份情感坦然，卻在死後緊擁著遺軀垂淚，俏如來知曉自己荒謬，然而此刻的他卻和留下長恨的赤羽同樣悲痛欲絕，可不論他如何肝腸寸斷，命運的齒輪依然催促著這場離別，碾碎僅存的溫度。

充滿怨恨的咒文漸漸腐蝕了赤羽的遺骸，妖魂化為無數星點的光芒，漸漸從赤羽的身上離去，在俏如來懷裡的赤羽，頃刻間化作無數豔羽紛紛，隨著逐漸消失的鳥羽灰飛煙滅。

「不…不要…赤羽！」

徒勞無功的想留下魂飛魄散的光影，然而在虛空中拼命揮動的手仍是什麼也沒能留住，親眼目送最後一點赤色螢光從指間消失於無，俏如來崩潰的摀心悲吼，聲聲哀淒。

他們的命運交會於日暮西山，卻也在紅霞漫天時曲終人散，因與果至此了結，愛與恨從此兩清。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頂端

董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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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6)

3樓發表於: 2020-12-02 20:3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番外—不羨繁華

當晨曦自黯沉的天色中升起，再度為世間照拂溫暖的光芒，大地上的人們又迎來一日新的開始。

攤販逐一開張的市集如往常一般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人潮讓這個早晨依然充滿熱鬧的氣氛。

不過沒有任何道行的普通人並不會知曉，今日有兩隻修為高深的妖隱去了自身妖氣，以人類的樣貌現身在市集裡，與他們擦身而過。

凡胎肉眼所見是兩位氣質不凡的翩翩公子，一者白衣勝雪，溫潤如玉，一者赤髮飄逸，英俊瀟灑。

然而這兩位公子卻也有趣的很，看上分明是二十多歲的年紀，然而一個淡然沉靜有如入定老僧，另一個卻彷彿初見世面的孩子，對眼前的任何事物都感到新奇。

這事還得從三日前說起，自從撫養赤羽後便一直久居深山的俏如來忽然提議，是否要化成普通人的模樣一起去人類生活的地方看一看。赤羽雖然不明白俏如來為何心血來潮，不過他早就聽聞人間與妖界極為不同，有許多新奇有趣的人事物值得去探索。赤羽欣然答應了俏如來的邀約，因此他們現在才會一起出現在某座人類的城鎮。

而人間的繁華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市井長街車水馬龍，幽雅的亭台樓閣美不勝收，就在赤羽沉迷於眼前風光，興奮的好像快要藏不住自己的翅膀時，俏如來輕輕拽住他的衣袖，讓赤羽凝聚目光，回頭看向自己。

俏如來的唇角揚起一抹疼惜又無奈地笑：「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與遊歷人世百年的俏如來相比，自己過於欣喜的模樣真是太不成熟，赤羽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幾許艷色的紅髮，不過俏如來提醒過的事情，他當然不會忘記。

「記得，不能在凡人面前使用妖術，不能和陰陽師或僧人起衝突，還有要一直在你身邊」

赤羽朝俏如來眨了眨眼，頗有些想討誇的意味，只是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可讓俏如來哭笑不得，他記得自己的原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赤羽第一次來到人間，對五光十色的世界定會十分著迷，擁有翅膀的鳥兒能隨心所欲的飛往任何地方，俏如來擔心自己追不上他，卻也明瞭能在天地間翱翔才是鳥兒應追尋的自由。

俏如來下山前只是對赤羽說，不管想去哪裡都可以，但是別走得太遠，只要能讓自己找得到他就行。不過除了一開始對人類的生活充滿好奇而略為激動得四處張望外，之後的赤羽始終寸步不離地跟在俏如來左右，明明可以獨自闖蕩，卻似乎更喜歡和俏如來在一處，對什麼東西有了興趣，便拉著俏如來的手一起去看看。

人類生活用的物品種類繁多，有些東西赤羽甚至不明白該如何使用，不過他倒是對一些精緻的物件很感興趣。俏如來見赤羽在賣首飾的攤前停留許久，本想問他看上了什麼，如果喜歡我們就買下來，誰知赤羽卻在俏如來開口前忽然帶著他匆匆離開了攤子。

兩人來到遠離市集的一處較為僻靜的角落，確認附近沒有人類注意他們，赤羽取出一顆未經雕琢的玉石置於攤開的手心，化出橘紅色的妖氣將其捲起，當掌中的旋流凝聚又消散後，一支翠綠色的玉簪忽然映入俏如來的眼簾。

「做起來並不難嘛」

對於自己只需認真端詳一陣便能做出如剛才在攤上所見的髮簪，樣式上還加了些自己的巧思，赤羽頗有幾分得意，不過他讓俏如來親眼看自己所製的髮簪並非是為了炫耀。

「你喜歡嗎？我幫你戴上試試」

赤羽繞到俏如來身後，將自己用妖術所做的翠玉髮簪盤起俏如來雪色的長髮。赤羽並不討厭俏如來讓柔順的長髮垂散在肩頭，或者該說不論俏如來做什麼樣的裝扮，赤羽都喜愛有加。但人間的煙火氣息太濃厚，怎能讓這些世俗之氣沾染有如無暇白玉的人兒。

不論是哪一世的赤羽，都在漫長的年歲裡留給了俏如來許多東西，有令他珍惜的回憶，也有痛徹心扉的情感，但這似乎是俏如來第一次收到赤羽飽含心意送給自己的禮物。

如畫眉目羞澀低垂，俏如來任赤羽替他整理額前的髮絲。有那麼一瞬間，俏如覺得他們好似又回到了百年前，仍是鬼鳥的赤羽照顧尚且年幼的自己時那段平凡的日子。

看見因為活得太長久而心如止水，不輕易被擾動波瀾的人在自己面前露出含羞帶怯的模樣，赤羽忽然感到臉上升起微燙的溫度。俏如來雖然時常說自己不過空有一張年輕的相貌，實際上對人類而言早已垂垂老矣，但是赤羽依然打從心底認為這張彷彿冰雪消融，從新綻放春光的笑靨比起在街道上手拿抽紗團扇的妙齡少女們還要惹人憐愛。

赤羽情不自禁的挑起俏如來的下顎，正欲側頭吻上那片因為訝異而微微張開的唇時，一陣喧鬧的鑼鼓聲卻打斷了曖昧的氛圍。

赤羽疑惑的轉頭望去，看見有一浩浩蕩蕩的隊伍正朝他們的方向走來，一群穿著喜氣的人在前方敲鑼打鼓，而後方則有人抬著用大紅的綢緞布置的轎子，像是在為什麼喜事慶祝似的。

「俏如來，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這是迎親隊伍，看來今天是適合婚嫁的好日子」

回答赤羽的同時，俏如來也順道帶著他後退一些距離，讓這一行人可以順利且足夠寬敞的通過這條路。

經俏如來的解釋，赤羽才恍然大悟：「我聽說過，這是人類為了成親必須舉行的其中一個儀式」

妖界不似人間有那麼多規矩，想要和誰在一起從來不需天地父母作證，但憑雙方心意。不過也許是因為人類壽命短暫，所以對待姻緣也會更加鄭重。

赤羽和俏如來靜靜的在一旁看著迎親隊伍帶著新娘熱熱鬧鬧的經過他們眼前，而此時赤羽注意到一個身穿絳紅官服的男人騎在馬上，臉上洋溢著喜悅之情，就算是見識尚淺的赤羽也能猜到這位一定就是新娘未來的夫君了。

倏忽間察覺了什麼，赤羽輕挑俊眉，玩味的對俏如來說：「俏如來，你看我穿這身赭紅的衣袍像不像新郎？」

赤羽張開雙手，在俏如來面前轉了一圈，讓他看看自己這一身打扮是否和人間的新郎有些神似。

而赤羽有趣的聯想將俏如來逗笑了，也陪著他一起說起笑語：「那敢問新郎倌，這是要和哪家的小姐成親吶？」

「我沒有看上哪位小姐，倒是對公子你傾心已久，不知是否有幸與君共結連理？」

但凡知好色則慕少艾，或許沒有人不會融化在如此深情的表白和凝視之下，不過俏如來可沒有被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打趣。

「人類成親可沒那麼容易，迎親後還需要拜堂，並且喝完交杯酒和入洞房才算圓滿」

雖然俏如來還是人類時並沒有成親，也從未喝過誰的喜酒，不過聽其他人說起男女的婚嫁，無外乎就是這些流程。

「這麼複雜」

赤羽不禁咋舌，腹誹人類還真是不嫌麻煩，不過這似乎仍沒有消減他的興致。

赤羽牽著俏如來轉了一個方向，興高采烈地指向遠方說道：「那我們可以簡便些，你說過金雷村是在東南邊的一個村莊，那我們拜高堂時可以朝東南方拜，至於交杯酒那些……」

人類成親需要的物件還真是不少，正當赤羽思索著該如何籌備這些東西時，卻感覺到俏如來在他掌心裡的手微微握緊。

「赤羽」

俏如來嚴肅的語氣讓沉浸在美好幻想裡的赤羽驀然回神，因為俏如來有認真的事情要對他說的時候，才會喚他的全名。

對人類而言，成親意味著用一生守候對那人的諾言，雖然俏如來不知何故後來成了半妖，但是赤羽認為他應該會期待他們可以互許相伴一生的約定，除非……

「你……不願意嗎？」赤羽不安的回望沉默的俏如來。

赤羽明白俏如來的心裡有另一個人的影子，也願意理解那個人對俏如來具有不同的意義。只是赤羽以為俏如來接受自己的感情後，他也可以和那個人擁有相同的位置。

原來自己仍舊比不上那個在俏如來心裡的人嗎……

赤羽落寞地低下頭，獨自忍受心口的隱隱作痛，可就在他無力隱藏自己的難過時，一個溫暖的掌心卻輕撫上他的臉龐。

與赤羽詫異的目光相視，俏如來輕聲說道：「你我之間無須如此，我心悅你，只要你懂就好」

俏如來其實想過，重生後的赤羽已然忘卻前塵，只要沒有告訴他過去的真相，自己便會如凡世間的每一個長輩對待孩子那般，目送雛鳥離巢，然後在遇見了可以相守的另一半後給予真摯的祝福。

可是赤羽卻在滄海桑田後依然牽起他的手，眷戀的目光彷若當年。

由生性自由的妖許下的永不相離的誓言太過動人，俏如來不僅明白了赤羽現在的心意，更了解他當年是如何義無反顧的愛著自己。

俏如來不需要虛無的海誓山盟，他只想一如現在，感受赤羽強力而溫暖的懷抱。

在俏如來美麗的銀髮上落下虔誠一吻，赤羽覺得自己似乎為了得到一個人的心曾踏遍千山萬水，也在漫長的光陰中苦苦等候，而赤羽現在可以肯定的告訴自己，即使為此嘗遍苦楚，他從來無怨無悔。

「我們不用像人類一樣成親，但是有一件禮俗還是不能省」

果然就像俏如來說的，今天是值得慶祝的好日子，赤羽鬆開手，對不明所以的俏如來問道：「我剛才記得有人提到這附近有一座湖？」

「你說的是龍涎湖吧，離這裡不遠，岸邊還停了許多艘畫舫」

俏如來憑著久遠的記憶，替赤羽指出龍涎湖的方向，不過他覺得自己好像看見赤羽淺灰色的雙眸忽然興奮的發亮起來。

「好，就去那裡」

赤羽熱切的勾起俏如來的膝彎，用差一點就要讓人類起疑的速度抱著俏如來飛速趕去龍涎湖。當有些暈頭轉向的俏如來終於被赤羽放下來時，他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在一艘小畫舫上，至於赤羽則回頭去和船家談好價錢，遲了一些時間才上船，他偷偷施了些妖術，讓畫舫以順風的速度往湖心飄遠。

赤羽如此心急火燎的將畫舫開到絕對不會有人打擾的地方，這極致的衝動和隱忍似曾相似，讓俏如來羞澀又緊張的手足無措，現在可是白天，哪裡像是洞房花燭夜……

當畫舫停下來的那一刻，俏如來看見眼裡燃燒著慾望的赤羽一邊動手解開身上的衣物，一邊急不可耐的朝他撲上來時，俏如來忽然想嘗試問赤羽能不能秉著敬老尊賢之類的心態，別每回都做的那麼激烈又漫長，他這把老骨頭可承受不住年輕力壯的妖阿。

只不過除了逐漸意亂情迷的低喘和呻吟，俏如來也沒有餘力說出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當持續在水面盪出層層波紋的畫舫終於恢復平靜後，天邊已是暮色深沉，俏如來披著佈滿摺痕的外袍疲憊的趴在赤羽身上，細細的感受他用恰到好處的力道輕揉自己痠軟的腰枝。夕陽的餘暉穿透窗格，在兩人身上留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阿羽，這次下山你覺得如何？」

當赤羽沉靜於伊人在懷的溫存時，卻聽見俏如來忽然對他問道。

雖然赤羽才剛來到人間，但是這一路所見的形形色色的人們和熱鬧的景象，對自小只與妖物或蟲林鳥獸為伴的他，自然格外新鮮。

赤羽笑著說：「人間很有趣，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

聽赤羽的意思，似乎並不討厭人類和他們所生活的地方，俏如來思索了片刻，又問：「那你以後想去更遠的地方嗎？」

赤羽輕撫光滑背脊的手因為他的這句話忽然頓住，但俏如來依然繼續說道：「北國的冰雪、南方的煙雨、東邊的滄海和西域的荒漠，還有很多美景是你沒見過的」

「你還是希望我離開山林？」

俏如來微微撐起自己的上半身，伸出手指憐惜的揉開赤羽微微疊起的眉頭，臉上浮現的是赤羽最為熟悉的溫柔卻悵然地微笑。

「見過外面的世界後，不會覺得這麼多年來與我待在深山裡太寂寞嗎？」

雖然是為了悉心照顧當時還是幼妖的赤羽，但俏如來在天地間漂泊多年後也確實倦了，既然心願已了，他希望能將這座充滿回憶的大山當作自己的歸宿，從此不再飄搖如浮萍。

可重生後的赤羽還這麼年輕，妖的生命會隨修為漸增而更加漫長，俏如來怎捨得以愛為由，將一隻本該飛翔於藍天下的鳥兒囚禁在深山裡。

俏如來這次帶赤羽下山，就是想要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因為俏如來深愛著他，更不願綁住他的自由。

只要誠實地面對內心的想法，赤羽所做的任何決定，俏如來都會包容。

想要下定決心並不容易，可是赤羽並沒有如俏如來所預料的陷入兩難的抉擇。

赤羽說：「其實你問我是否要和你去人間看一看的時候，我有些不安」

「為什麼？」俏如來的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同赤羽這般年輕的妖，但凡能修成人型後，無不想出外闖蕩一番。赤羽剛才也說了他挺喜歡人間，怎麼會猶豫呢。

俏如來並不是第一個感到疑惑的人，有許多妖都問過赤羽類似的問題，外頭的大千世界如此遼闊寬廣，為何他卻執意留在深山之中，守著一隻喜好誦經的奇怪的半妖。

從前赤羽不願與俏如來分開，是因為害怕會失去他，可現在俏如來已經回應了他的心意，並且依然願意放開手，讓赤羽可以放心的飛往天涯海角。

但是赤羽其實一直很想告訴俏如來，他的羽翼並非是為了離開俏如來而存在。

在給俏如來回答之前，赤羽做了一些心理準備，因為這些話，他從沒對誰說過。

「人間就算在美，過眼雲煙的繁華終究不是我心中的嚮往，我一直覺得被獨自長留在歲月裡才是真正的孤寂」

赤羽尚且年幼懵懂，只會亦步亦趨跟隨俏如來的時候，這樣的心情就已經自然而然的存在。赤羽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如此傷感的體悟，但是在他發覺自己對俏如來的感情產生變化的那天，他終於理解並認同心裡的另外一個聲音。

那一襲白衣，才是他心中所求。

「阿羽……」

俏如來愣然的喚著，漸漸紅了眼眶。

赤羽想不明白，但俏如來卻一下便透徹了許多事。

遙遠的記憶中，那個總是嫌棄人類弱小，在月下獨飲的大妖鬼鳥，與眼前的赤羽再次重疊。

沒錯，你一直這麼孤獨，而我更是讓你心灰意冷的赴死……

但是你依然……

溫柔的捧起俏如來的雙頰，赤羽不捨的吻去如雨落下的淚水，說：「俏如來，只要是有你的地方，讓我去哪都可以，就算是蠻荒之地，在我眼中都是良辰美景」

鳥兒歷經千辛萬苦飛越滄海，並不是為了自由，而是確信總有一天他會找到自己想要停留的地方。

當前塵的長憾被時光與不變的情深所沖淡，夕暉暮靄也褪去了悲傷的記憶，俏如來終於破涕為笑，他伸手環住赤羽的脖子，在他的唇覆上不再有任何徬徨的吻。

「我不會離開你」

這一次，再也不會了。

願這雙飛越千里的羽翼，願這雙踏遍紅塵的雙足，終於為你人間停駐，韶光不負。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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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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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6.17 【赤俏】情灼番外—不羨繁華

【赤俏】情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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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不羨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