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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6 【千競】盡寫一夜長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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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那個人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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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小聲小聲，快回屋裏找你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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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眨了眨眼睛，攥著爺爺的衣角撅著嘴不肯回去，又問道，“那人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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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發蒼蒼的守陵人牽著自家小孫子的手，慢慢地往回走，“那啊，是千雪王爺，當今王上的小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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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之上，滿目寂寥，淒風無語，雪落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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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兄，蒼狼啊，這兒開闊，我來陪你們喝酒。”千雪孤鳴盤腿坐在高地，隨手將周身的枯草拔去，摸出腰間系的酒葫蘆，晃了兩晃，不由得歎了口氣，“唉，出來時還熱乎著，這會兒就涼了，不過也沒事，這酒勁大，幾口下去便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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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以酒酹地，醇香剔透的酒液順著草根滑下，化了霜雪，一滴一滴融入泥土裏。千雪幹笑了一聲，又仰頭痛飲，喝得又快又急，免不了被嗆著，捂著心口咳得像眼眶通紅，似是肝膽俱裂，卻還嫌不夠，再猛灌幾口，生悶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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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我就說啊，這酒烈得很。”千雪抹了把臉，酒勁上頭，已是六分醉，額角抽跳，一陣一陣地湧泛著鈍痛，又嘀咕著蒼狼不能多喝，便又往自己喉嚨裏倒了半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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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酒液卷著一把火，從他的喉嚨燒到了五髒府，又燒到了心口。閉眼，睜眼，終于等到眼前模糊一片，天旋地轉。千雪孤鳴任由身體向後傾倒下去，仰躺在枯草、雪被之中。他睜著眼，直直地望著面前的一片空無，天色青灰，不見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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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落雪掩住他的雙眼之前，視野中橫入了一把杏色的油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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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千雪。”競日孤鳴攬袍俯身蹲下，一雙暖玉般的手覆上了他的眉眼，指腹輕撫，掃去了他面上的霜雪。“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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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還沒喝完。”千雪孤鳴閉著眼，大著舌頭，含含糊糊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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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將傘擱在一旁，從他手裏拿過酒葫蘆，晃了晃，只剩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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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烈，王叔你……喝不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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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知孤王喝不慣呢。”競日的聲音又緩又溫，取代了刮掃過枯草的風聲，像是要融了覆在他手腳上的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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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酒傷身。”千雪聽見了他拔出木塞的聲音，下意識地擡臂去阻止，卻被他按住了手腕，不得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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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酒液順著喉嚨淌了下去，競日輕咳了兩聲，“酒沒了，小千雪，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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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千雪緩緩地坐起身，醉醺醺地低垂著腦袋，反身對著競日跪坐了下來，身體失力地向前一歪，額頭抵靠上了競日地肩膀，“還回得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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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孤鳴沒有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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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我，王兄怎麽會死。”千雪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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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仔說得對，我什麽都想抓住，最後什麽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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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兄不在了，就連蒼狼……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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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孤鳴低著頭大笑了三聲，手指顫栗地緊緊攥著競日的衣袍，用力得指節發白，滾燙的眼淚湧出了眼眶，一滴一滴地落進雪地裏，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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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我就只剩你一個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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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當今苗王仰著頭，無聲地笑了一下，笑不及眼，盡是悲涼。他擡起了雙臂，圈攬住千雪的肩背，溫聲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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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小王會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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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時，燕雀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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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孤鳴得鐵軍衛效忠，人心盡攬，一年期內平鎮苗疆，又連設巧計，將天阙孤鳴放出，同時化解了他與戰兵衛之間的前怨糾葛。撼天阙見颢穹已亡，苗疆易主，便涼了戰意，同夙歸隱，不再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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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有意止戰養息，軍長意下如何？”庭院落花一地，幽香自來。競日孤鳴負手而立，笑意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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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已有腹案。”鐵骕求衣擡目審視，不動聲色，“需要將千雪王爺喚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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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恰當，他自會回來，無需費心去找。”競日孤鳴搖了搖頭，又笑道，“唉呀，時至今刻，棋局已定，軍長還要試探孤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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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是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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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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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證。”鐵骕求衣將這二字說得铿锵有力，倒是競日一時微怔，從喉間溢出一聲涼薄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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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還請軍長放心，孤王的棋局盡時，苗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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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骕求衣的眼神漸沈，默了片刻，“恕臣逾矩，願王上與苗疆皆得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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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話方盡，便恰合時宜地從院外傳進了一聲高呼，驚走了一樹鳥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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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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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孤鳴扶著笑藏刀，闊步走了進來，一見鐵骕求衣也在，便匆匆止了步，抓了下後腦勺，說道，“打擾你們談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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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已經談完了。”競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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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告退。”鐵骕求衣行了一禮，從偏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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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不用孤王去找，小千雪竟會自己回來了。”競日移步到石桌前，翻開兩個杯盞，端起瓷壺倒了兩盞溫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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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以前成天捉弄我，現在上門給你‘管教’了，還不要？”千雪白了他一眼，趕了一路回來，正好口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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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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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聽你瞎掰。”千雪將茶杯一撂，繞著競日左右走了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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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了？”競日眼下含笑，端盞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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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人講，你一連幾日處理政事，眼都沒閉？”千雪盯著他的臉說道，“手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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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小千雪長大了，還會關心王叔咯。”競日依舊是不著調地調笑著，挽起寬袖，將手腕遞與，“橫豎睡不著，批了些奏章打發時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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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聽了這話臉上就是一黑，兩指搭上他的脈象一探，頓時氣得肝疼，“氣虛體乏，我看你是折騰不死就往死裏折騰！”說罷，劈手就將他手裏的酒盞奪了下來，“禁酒，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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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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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得談！”千雪徑直將杯裏的酒全部潑進了花草裏，把杯盞擱回桌上，便拽著競日的手拖人進屋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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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順著屋檐投落直下，光影交錯之間，競日孤鳴聽到他話聲含糊地說道，“我就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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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競日熬藥的事，千雪向來是親曆親爲，不假下人之手的。青煙袅袅，似是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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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捧著藥碗，垂目凝視得出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在碗壁的浮繪上，輕輕一叩，碗緣一震，由裏及外泛起一圈圈波瀾。褐色的湯藥中映照著的他的臉，便也隨之碎裂、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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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你怎麽了？”千雪收拾完藥盅，回頭看到他這副魂遊體外的神情，被嚇了一跳，連忙關切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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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競日回神回得極快，一眨眼，便又是平日那副樣子了，“放心，只是在想事情。讓小千雪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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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千雪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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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看藥湯中有個人影。”競日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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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擦幹淨了手，快步過去，將手背貼上他的額頭，“靠北，王叔你別嚇我，突然說什麽胡話？不就是倒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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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只是虛影，並非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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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這是又在打什麽機鋒？你要是腦袋閑得慌，我去把溫仔拉來跟你唠。”千雪扶額，拖了張凳子在他身前坐下，“快，先把藥喝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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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苦了。”競日孤鳴愁眉苦臉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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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你會那麽說啦，喏，糖。”千雪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來，解開了細繩，將油紙展開攤平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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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取了塊糖含在口中，喝了兩口藥，又皺上了眉，“還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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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想怎麽樣，苦也得喝。”千雪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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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孤鳴眨了眨眼，食指在自己的嘴唇上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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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千雪會意，猛地一僵，漲紅了臉，左右望了一圈，下人自是早先就被競日屏退了，只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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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抿了下唇，手掌撐在競日身後的椅背上，緩緩地俯下身，閉上了雙眼，觸到溫熱的鼻息，嗅到淺淡的桂香，而後輕若鴻毛地落下了一個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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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沒有阖眼，他看見陽光順著窗框灑在千雪的眼睫上，落下了一小片金色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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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的藥，更苦了，苦得令人幾欲落下那莫須有的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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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已是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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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幾番戰亂，也不過稍折枝葉，從未傷及根骨。競日孤鳴本是智絕無雙之人，治國安民，攘外安內，自然皆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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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鏡中形貌，已真假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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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中秋，丹桂浸酒香。千雪孤鳴同他說有了當年九龍之變、蒼狼亡故的線索，便提刀離開前去追查了，至今未回，前時倒是尚有書信寄來，這會兒便連口信也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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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雲淡風清，是個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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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孤鳴屏退了院中侍衛，平端著酒盞坐在院中，孤身賞月。正想著，該來了，那人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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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是施展輕功走壁翻牆進來的，沒有驚動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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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千雪，回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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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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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擡目略過他的陰晴不定的神色，便已有了腹案。卻只是擡腕斟酒，將杯盞遞給他，溫聲道，“如何，累了便先回屋裏歇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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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孤鳴，”千雪沒有去接酒，按下他的手腕低聲說道，“我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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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孤王自是知無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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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孤鳴擡起臉，盯著他的鎏金色的雙瞳，“爲什麽不用那個玉角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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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得久了，舊了，自然就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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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麽把金池支去黑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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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沈默了一瞬，歎道，“這王宮，終究是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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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啊，最後一個問題，”千雪緩緩地松開了他的手腕，偏開頭不再直視他的雙眼，張了張唇，顫聲問道，“王兄，是你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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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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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狼也是你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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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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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風了。冷風卷著殘破的枯葉，打破了一地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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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點點的期望，也被那人用輕描淡寫的一個字，踏爲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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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轉過頭再次看向他，他的王叔，苗疆的王，競日孤鳴，還是那樣溫笑著，一如往日模樣。他後退了一步，擡手捂著臉，仰頭大笑，“你殺了我哥，殺了蒼狼，爲什麽不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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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小千雪，孤王若說不忍心殺你，你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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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的身形在風中搖晃了幾下，抽出了笑藏刀，笑得目眦盡裂，一片通紅，“競日孤鳴，你騙了我一輩子，爲什麽這個時候不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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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放下了手中的杯盞，瓊漿映著一彎清月，他歎道，“小千雪，你是想要孤王繼續騙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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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答不出，扼腕挽刀，曾以爲爲至親流幹了的眼淚又湧出了眼眶，落在刀刃上，映著身前那個人的臉。殊不知那人的面容早已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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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停了。笑藏刀的刀鋒插進了他的右肩，往下一寸，就是心髒。競日孤鳴偏頭咳掉堵在喉中的血塊，又轉過臉望向他，盯著千雪透藍色的眼睛，試圖在裏頭找到自己的面容，“小千雪，抱歉，你的王叔失約了，他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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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孤鳴知道，競日在等他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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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死後，你可去尋天阙孤鳴，他雖莽撞，卻非無勇無謀之輩，有夙相佐，可護苗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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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個人，唇角溢著血，還在遊刃有余地爲他出謀劃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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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淒白。千雪孤鳴突然明白了，無論是他能找到當年九龍之變的真相，還是如今他能以星辰變的功體將刀尖抵在練就輪回劫的競日的心口上，都不過是競日孤鳴爲他一步一步設下的陷阱而已，爲的就是，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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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孤鳴偏開了刀，插在地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慘笑了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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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孤鳴，若有下輩子，不要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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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春的桃花開得比往年的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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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就是苗王？”新來的小侍女踩著石頭趴在院牆上，偷偷地望著偏室內在珠簾下審閱卷章的王上，悄聲地與女伴談論。“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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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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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爹爹說，王上智謀超絕，國士無雙，平亂止禍，讓大家都過上了好日子，我還以爲一定是個……嗯，看上去更高大一點的人。”小侍女眨著眼，用更小的聲音悄悄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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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的脾氣是最好的，我跟你說啊，在這邊，要是在女官面前粗心犯錯，可得一頓教訓，挨打挨罵，但要是在王上那，反而不會受罰，王上還會賞些糖糕安慰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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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不是騙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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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騙你作甚呀。”鵝黃色長裙的侍女彎著眼睫輕笑，又說道，“我在宮裏那麽多年，從沒有見王上生過氣呢！”她提著裙輕巧地跳下了石頭，“快下來吧，別一會兒被人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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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好。”小侍女應道，沒忍住又多望了王上一眼，卻不料正巧王上擡起頭來，往她這兒看了過來。她頓時心裏一跳，害怕地僵在了原地，但王上只是輕輕地對她笑了一下，便又轉過頭批奏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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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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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什麽。”小侍女攥著袖口，回想著方才的畫面，王上的面容還不大顯衰老，兩鬓卻是白了，她突然有些酸了鼻尖，小聲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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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笑得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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