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06 【意绮】牡丹，一发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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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05)

樓主發表於: 2016-06-07 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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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6 【意绮】牡丹，一发完结。

文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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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琦行，云州人。风仪皎皎，而性简傲，友恒通者数人而已。尝仗剑远游，渐之玉阳江。至夜，烟笼寒水，明月如霜，兴起而啸咏江畔，流连忘返；忽闻琴声渐近相和，渺渺然如凭虚御风。顷之，一画舫自雾间来，雕栏素帷，备极精工。一人曰：“闻君吟咏，心窃好之。长夜侘傺，吾舟既近，何妨共话片时？”音犹琳琅。意琦行素恶登舟，今惑其风采，竟入内，则一白衣散发人抚琴危坐，年约弱冠，双目澄紫，而丰姿韶绝，殆玉人也。诘问姓氏，自言无字，名绮罗生，又从容微笑，曰：“良宵无酒，犹美人无目。吾有雪脯佳酿，当宜满觞。”花气芬芳盈盈，流溢舟中。因与谈，风雅犹绝，遂大相爱悦，宛然故友。

东方既明。绮罗生把酒曰：“瑰友佳酝，人间快事也。惜乎，吾要事在身，将与异路矣。”意琦行凝眸直视，欲与同行，又恐孟浪见憎。微一踌躇，而绮罗已察其意，执扇莞尔曰：“画舫颇狭，两人局促。君目光灼灼如电，其不舍耶？”强曰：“吾非不舍！”曰：“真否？”曰：“真也。”叹曰：“然吾必思君，奈何？”竟无言，相对默然。移时，绮罗曰：“ 聚散合离，皆有定数也。君自珍重，当有重见日。”遂送之江滨。回觅画舫，已无踪迹矣。

洛下牡丹，举世无双。意琦行游嵩岳上，闻游人语，忽忆画舫清芬，颇类牡丹，意少动，遂易道往洛阳。时三月，句萌摇摇初拆，观者犹稀。乃流连花间，甚慊所好，开尊自酌，恨无同游。

忽闻一人笑语曰：“旬日未见，如隔三秋。今日会逢，宁非天缘？”音似颇熟稔。回视，则素衣执扇，绮罗生也。大惊喜，曰：“不意于此复见君。”拨花趋近，曰：“君亦爱牡丹耶？”直对曰：“非爱此花，忆人耳。”绮罗晕红上颊，疾以扇掩面，曰：“君初为洛阳花下客，某愿为东道。”遂联袂而游，且共饮食。绮罗生爱花几成癖，闻某地有病牡丹，恒过往一视，虽庙宇宫观不能阻。至则或徘徊花间，或诘询主人，望闻问切，如医者然，以琉璃长针灸之，以是花木多得回春。花时渐至，游女如织，见二人同行，美如连璧，辄有掷果相邀者。意琦行漠漠然如玉石，而绮罗生辄温颜相对。久，绮罗私谑曰：“君犹寒山雪，冻杀牡丹花！”意神色不动，徐曰：“牡丹有傲骨，不应惧风霜。君不似为吾冻杀，则余者俗粉，不足一观矣。”

由是情益笃。白马寺有昆山夜光，号为洛下第一，乃抱琴携酒，趁夜而往。至则牡丹正繁，灿如素雪，烂若烛龙，于是与共赏，开琼宴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逸兴遄飞，神仙不啻也。更阑，意琦行醺然，乃踏月作剑舞，游龙自跃，跄凤来仪，逸态横生，瑰姿谲起。绮罗生观之，朗朗曰：“尚阙一点！”取琴，铮铮为助兴，烈足开胸，柔可荡魄，不似俗间乐。曲终一划，四围寂然，唯牡丹玉色珠光，辉映眉目。意琦行收剑，曰：“昔人为乐，秉烛夜游；至吾等则以花为烛，犹胜古人也。”醄颜醉容，狂态焕然。绮罗生亦酩酊，晕生两颊，神光增艳,曰：“君果以此花为洛下第一耶？”曰：“然。”笑曰：“凡人未见吾莳之花耳！”意琦行亦大笑，曰：“君谓凡人，则君神耶？鬼耶？妖耶？狐耶？神鬼妖狐，吾自爱汝！”竟与接颔。绮罗生挽颈，解意衣裳，与为欢。罗衿甫解，依偎之间，鼻息汗熏，无气不馥。既尽，银丝雪发，皆染异香。

天明而醉梦共醒。鼻口醺醺，酒气犹浓，环顾四堵，身在白马寺亭中。绮罗生素衣执茶来，见意琦行，莞尔云：“君癖于曲蘖，吾谓必海量。今视之，当否。”复忆梦中景，忽觉心动如拨，不可抑止。细思之，茫茫难溯矣。而绮罗生日与品茗手谈，澹然自适，行止并无少异。

花时既尽，乃趣行囊，将往江滨。意琦行因曰：“君向言有要事，今悠悠如此，殊可怪之。”曰：“花开花谢一朝都，此即某之要事也。”复诘之，笑而不言。又欲审里居，乃执扇掩口曰：“君其重门阀，不信某耶？亦俗矣。”正色对曰：“吾视王侯之位，犹过隙尘耳。然花谢有时，缘起无尽；春风归处，吾欲访友，不知何处寻？”绮罗生亦敛容，曰：“君自人间瑰雅士，吾则江海浮萍身，聚散合离常如沫，岂有定时？不敢务求一缘。慎哉，君入执矣！”意琦行曰：“剑者常有执，君其不知耶？”曰：“执于道者多有，执于人者几稀。”蔑然曰：“孤峰入云，不闻凡响。他人剑道，于吾何妨？”绮罗默然良久，乃叹曰：“是吾心乱矣。”又缓缓曰：“吾视洛阳花尽，昆山夜光当为魁首，信知传言不谬也。”意琦行略一思忖，曰：“当否。”微变色，曰：“君胡为此言？”曰：“仿佛闻人言此。虽茫不记忆，而吾信之。”

至晚熟眠，中夜忽寤。略开眸，见绮罗生立床下，素衣散发，容华如玉，曰：“将与君别矣。”大惊愕，未及言，而曰：“实告君，某非人也。青帝座下十二花令，吾忝其间，司掌牡丹。因事左迁，贬洛阳，今百年矣。浮生倥偬，不意与君相逢，焦枝浮游江海，亦感生趣。然人神道殊，盛年莫当；吾不欲为君执，请从此绝。”言迄，如烟而没。意琦行唤之不回，追及户外，雾失楼台，渺不见人。忽瞥然醒，环顾四堵，几榻宛然，盖一梦也。而绮罗生竟杳不知所之。乃至玉阳江，月迷津渡，无望桃源矣。始知缘尽，颓然而悲，不可断绝。

后三月，徘徊江畔，终无所遇，怅怅而归故里。云州多山，意琦行独居孤峰，上有石泉，飞漱鸣玉，素爱之，辄静坐观想，对参剑道。而今心不若静水，剑道无寸进，邪魔遂滋焉。见拈花把盏，须臾枯骨；闻琴解佩，终为土灰。又见昆山夜光，花色含烟。琴酒相得，知己尽欢。俄顷，绮罗生含笑飘然至，径投怀抱；艳色相依，唇齿相就。惊起，怀中人化异香，袅袅竟散。拔剑四顾，万物溘然一灭，绮罗生衣发皆赤，血溅黄沙。心绪错乱，甫一交睫，往事依稀如梦，骤归识海，了了可辨，历历情真，心神大震，几不可属。春秋剑遽发清鸣，一破主人心魔，而意琦行神魂俱损，呕血满颐颔矣。

由是日就羸瘁。虽欲自疗，而心障不除，心魔常滋。每一观想，则故人如梦幻泡影，翩翩而来，倏尔即逝，缠绵入执。欲一定神，则静水波澜，等闲骤起，心动如绞，徒增伤势。又半月，神思沉绵，乃散发饮酒，了无生意，若将陨坠。

一夜，方危坐拭剑，忽有一白衣人化光遽至，风仪韶秀，神色惨然，绮罗生也。以心魔复至，静曰：“卿容色哀恸，不似平时美。”抚剑竟不顾。绮罗生疾近，面色犹纸，抱而颤曰：“卿痴耶？颠耶？乃宁登鬼录不为生人！吾本不欲累卿，而卿竟为吾伤体，吾心何堪？卿心何忍？！他年吾纵归青城，知卿入黄泉，神魄亦不能安，顾不如随卿谪人间！卿其魂反，卿其魂反些！”言未已，近接其吻，度精气以疗之。又凡数次，意琦行精神渐爽，乃惊曰：“卿竟非梦耶？”曰：“分明吾与卿，哪得是梦？”默然，久而曰：“吾非重疾，君可去矣。”曰：“倘吾来迟三日，吊卿坟茔可矣！卿果不欲吾至耶？”曰：“不欲。”绮罗生顿无语，叹曰：“口不称心，无出卿右者！吾素惧高，今日登山，身犹觳觫……”一言未尽，而意琦行急拥之。

意琦行见绮罗生，心魔遂定。十余日，体渐平，乃琴瑟静好，宛然伉俪。病中散发，银丝一垂膝；绮罗生爱之，辄为梳栉。时渐至秋，山月如霜，静影流泉，乃与共饮。绮罗生陶然执扇，枕意膝上，叹曰：“山中不知岁月，人间至乐也。”曰：“无如卿神仙之乐。”曰：“千载旦暮，孤寂如骛耳。” 与谈洛阳百年事，历历如在睫前。兴衰盛败，譬如花朝，霎眼开谢。因感之，曰：“则吾亦不过卿目前芥子，一日蜉蝣而已。”绮罗生捉其发，与一结束，曰：“谁非过客？吾亦犹此。结发既成，卿何忧耶？”曰：“无忧生死，忧不能与卿同归耳。”又笑曰：“则吾百年后，坟茔侧当有牡丹。 ”绮罗生笑诺之，问曰：“何种？昆山夜光可乎？”曰：“差可。”又疑曰：“卿尝言牡丹魁首，非是夜光，而吾至今未得一见，怪矣。”莞尔曰：“卿当日玉山崩颓，醉眼观花，竟混忘耶？亦怪矣。”惑而复忆之，双颊遽生晕色，俯首接吻，曰：“今知矣。昔日醉眼不辨，请再观之。” 相视一粲然，遂与为欢。

后三十年，有士人顾氏入山采药，日夕路远，径迷途乱。至夜无月，昏黑如漆，大窘，恐遇狼豺。忽闻松间有人温语曰：”烦少待。“俄顷，见二人并肩提灯至，一着白衣，一为道袍，容貌皆天人。白衣者曰：“君曷得来此？”乃吐实情。道者遂曰：“可送一程。”而导前路。比至山下，白衣赠灯曰：“姑持此物，聊胜于无也。”细审之，玲珑可爱，为世间所无。再拜谢，不敢受。二人无言，转眸已渺。惊疑而归家。

入门，所提灯笼忽化牡丹。始知其遇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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