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06 【原無鄉×蒼】相逢狹路間 end，2F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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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天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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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4-07-0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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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6 【原無鄉×蒼】相逢狹路間 end，2F番外

专用电梯到达目的楼层，叮一声滑开。
穿白袍的年轻医生折了折手中的检查单子，抢先迈步走出电梯。即使隔着几步距离，他依然能感觉到灼在背后的金发男人的锐利目光。
衣着得体，腕上的表也价值不菲。能够出入医院的专属楼层，显然是有身份的人。但从始至终都带着墨镜，不会是什么明星吧。
也难怪……毕竟是这样离奇的病……
良好的职业道德让年轻医生停止了内心的猜测，识趣地为金发男人带路，一路无话，看见目的地的第一时间，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推开门。
“院……”年轻医生一愣，看着内科主任医师室里的银发男人，满脑子里都是东窗事发四个大字，一时竟是反应不能。
正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医书的白褂的银发男人，抬头扫了年轻医生一眼，眼神转深。随即，他开口，语气从容温和，“莫医生，辛苦你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是不怎么凌厉的一眼，但莫医生不知怎么的，却觉心底蹭蹭的冒出一股寒气来，顿时忙不迭的点头：“原…原医生，这是金先生的检查单。”
言罢，不待银发男人送客，他逃也似的告辞，毫不停留的飞奔回自己科室的莫医生，立即给内科主任濮阳医生打了个电话，盼着给宝贝妹妹接机的这位爷能赶紧回来救场，然后半天才如梦初醒的觉得自己抛下金发男人落荒而逃，好像确实多少有些不厚道……暂且按下不提。
“金……”看着检查单上的名字，原医生目光闪了闪，面色如常的对上金发男人审视的目光，推了推眼镜才继续说，“金旭日先生，根据检查结果，您的五种感觉器官没有任何病变的迹象，从理论上来说，味觉神经功能失常应该也是不存在的。”
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金发男人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点头示意原医生继续说下去。
“如果不是身体上的问题，那就有可能是因为心理因素引起的。这方面主要是靠自己慢慢调节，注意不要积累压力。”
果然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话。金发男人脸色阴得能拧下水来。虽然本来就没抱什么期望，但三个月来总是听到同样的说法依然很窝火。
蓦然间，金发男人被突兀的一句砸的愣住：“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音调虽淡，口吻却似亘古不变的江河映日，一般无二的平静与笃定。金发男人稍稍闭了眼，心头燎原的火一寸寸熄下去。
原医生等了他半分钟才问：“可敢一试？”一边说着，原医生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对方的神色。然后，他看见金发男人慢慢睁开眼，接着取下墨镜，紧盯着自己的金色眼眸在这一刻尤显冷峻，“我等着你的挑战。”
……真的，真的很像。
原医生有了一丝恍惚，却转瞬回过神来，脸上仍旧不动声色。
按寻常来论，医生有义务为患者解惑，故而被要求详细解释时，金发男人看着对方‘刷’的一字排开数张检查单子和X光片，一副准备从理论上根源上解释他的病情的架势，顿时头都大了，立马盯住原医生问最关键的，治愈的可能性，有没有后遗症？
原医生一顿，看来对方奇准的直觉隔世依旧，看，连耐性也一点也没改变。于是也不兜圈子了，言简意亥的把大致设想说了一遍。当然不乏医生们最擅长的手法：从不骗人，仅仅是…不把话说全。
很长久的安静。
金发男人坐在沙发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说话，没有动弹。
闭了眼，深深的呼吸好一会，虽然因为忽如其来的五感紊乱，近三个月的求医无果，按理说早已经该转求助精神科，但不知何时根植在潜意识里的隔阂让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忽视这个选择。如果不是碰巧撞见眼前的这位精神领域的权威，如果不是心中无法找到适合的词语来形容的对这个人的莫名信任感，他……按捺下心中翻涌的思绪与内心未解的疑惑，金发男人慢慢松开捏的死紧的拳头，神色已然恢复往常。
原医生合上检查单，面上有了些笑意，然后转身向外走：“请跟我来。”
因为对方已经站起了身。

专属楼层的布局本就跟酒店也不差多少，尤其是这个治疗室，甫一踏入，土豪气息扑面而来。
原医生点燃香炉，让‘安魂香’的气息弥漫在室内，转身到小吧台取出内层锁着的半尺高的酒壶，“古有三酒，事酒、昔酒、清酒也。”一边说着一边给二个杯子倒酒，酒坛封口一打开，一缕仿若月下清辉与雪中红梅混合般的清冽香气，便缓缓地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然后，走近金发男人递给他一杯，同时，原医生手中扬起了酒杯，“以你现状，此时饮昔酒是名符其实。”
金发男人本想说，我不沾酒。然而看着面前的原医生，这句话在他的喉咙里转了两转，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本能觉得，对面的人不会喜欢听见这一句话；也因为——
……因为，他还有些事情，不太确定。
这么想着，金发男人就罕见的皱了眉。
原医生注意到了：“怎么了？”
金发男人还在思索，也并不打算开口，所以就这么沉默着，只是摇了摇头。
原医生也无意刨根问底，端起酒杯浅浅饮了一口，然后坐回还在自个思考的金发男人身边。
“这昔酒喝起来清淡，后劲很大，要慢点喝……”原医生的介绍刚到一半，金发男人本来略抿了一口酒，但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味觉居然在此刻恢复时，已经下意识的一杯而尽。
这昔酒，确是好酒，入喉之时，清楚地感觉到液体滑过舌尖，喉咙，溶入了五脏六腑，辛辣辣地便如全身都要烧起似的，估计一向海量之人，也仅得三杯便受之不住。
更别说是金发男人这个不谙酒量的人。
不出意外的，金发男人放下杯后，眼里就见到原医生晃来晃去，便想要伸手去捂着他的脸，皱眉道：“你，我说你，不要晃来晃去了，晃得我的头都晕了。”
原无乡哭笑不得拉开他的手，半扶半抱地要把他弄到治疗床上去，对方又固执地非要拉着他的手，喃喃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睡吧，倦收天。”
字音落下，安魂香的气息也同时达顶，电光石火之间，一丝微小却极为清晰的睡意忽然蹿上了金发男人的心头。转瞬间，那道声音就立刻被浓浓的黑暗淹没下去，再不可闻。
精神之斗，意念之博，一番潜意识里的攻与守的拉锯，单论阻止五感紊乱恶化的治疗结果，可谓基本上达成目的，但想要彻底治愈的话……
“本该觉醒的前世记忆，竟被强行封印，剧烈的精神干涉导致舌识紊乱，不及早从源头治疗，恐怕余下的五感也会逐一紊乱，最终将无法确认自己身为人的认知。果然葛仙川无法接受毕生心血所成的企业将被收购的事实，已经孤注一掷，而且从这样似曾相识的狠毒手段来看，恐怕他已经忆起前世，此事绝难善了。”
原医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他灭了安魂香，取出毯子抖开来盖在治疗床上的金发男人身上，带着一点复杂的笑容，慢慢说：
“倦收天，你的状况已暂时无碍，好好休息。因为还有一场硬仗在等着你。”
身上突然多出来的东西让睡梦中的金发男人有些惊动，但没有清醒过来。他咕哝了一句不知道什么的话，下意识地蹭了蹭几乎盖到脖子的毯子，然后缩了缩脖子，将下巴和鼻子下边都蹭进毯子里，接着才继续安稳睡觉。
便是连这个习惯也一如梦中前世同修时。
原来，世间的事情，真的不需要想得太过于复杂，只要按照本心去做，就算是梦回前世这般离奇的事情，也仍旧总是能够变得简单。原医生这么想着，眼中已是坦然，不再挂碍，最终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
“我的挚友啊，希望你这一世能过得很好、很好。”

从治疗室出来，时间还早。原医生一路向着停车场走去，准备去拿他的银灰色保时捷，途中恰好与莫医生擦肩而过，他停顿一下，侧头对年轻医生露出一个笑容：“莫医生，我临时有事也…要去机场。等一号治疗室的金先生醒过来后，记得通知一直在休息室里等结果的他的家人，还有转告他们一周后再来复诊。”
这个‘也’字就显得含义丰富了。莫医生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惟有用马赛克和乱码表达的情绪。连带着那句“院长，精神科没有您坐镇，那些难缠的家伙们会闹翻天啊”的抱怨立马直接胎死腹中。
原医生来到机场时，飞机还没到达，咨询过工作人员，他就坐在最靠近出口的休息椅上等待。
背负琴盒的苍刚走出来，就见转角处有人闲适的靠在椅子上，拿着一本书在喧闹中静静翻阅，但紧跟着，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对方搁下书望过来，眉目含着淡笑，这秋风飒飒，竟似有了暖意。
苍下意识地勾起唇角，朝对方走去，“原无乡，让你久候了。”
紫眸淡然，语调淡然，落在原无乡耳中却让他笑意更深，他也同时朝前紧走几步，与苍拥抱一下，额头与额头相抵，“苍，欢迎回来。”随即接过行李箱，原无乡退后一步，稍微打量两眼后肯定地说：“看来你此行顺利。”
苍淡淡一笑，然后眼神犀利地盯着原无乡，“素还真已答应相助。倒是你，精神领域的比拼本就不同寻常，又妄用安魂香，心神俱伤。”
“你…看出来了。”平日总挂在嘴边的无碍，对着苍竟没办法说出口。
“全身都是安魂香气息，能瞒过谁呢。”苍斜他一眼。
一路无话，两人并肩而行，一起踏出机场，将行李放在宽敞的后车座，等苍坐上副座，原无乡方走到驾驶座，启动换挡，将车子开上马路。
好一会儿，原无乡忽然开口：
“好可怕的记忆封印，式洞机不愧为精神领域的泰山北斗，不过问题的关键，却是请动他出手的始作俑者·葛仙川。”原无乡说完，沉默下来。他想起自己这三个月来以来反复做着的梦。名剑收天，银骠当家，彼此唯一的兄弟，却因为小人的拨弄和世事无情，顿成道门内乱的祭品。可是梦到底只是梦，尽管会疼会痛，尽管会难受会疑惑，甚至尽管还会叫人记忆着轮回转世也不能磨灭的守护另一个人的感觉——
……可是，梦到底只是梦。
原无乡想着，他确信自己能分得清现实和虚幻——不管什么时候——就像两条本该平行的生命线，因为某一时刻的某一意外，发生了偏斜改变，并被轻巧地打了一个花结，终究，于他来说不过是一桩要了结的遗憾而已。
不过是…事来则应，事过无痕。
前尘如水东逝，隔世相逢，个中的砾，一杯昔酒足矣。
毕竟，任何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各自不同的牵牵扯扯，有一天他被某条线拉近，有一天他也会被某条线扯远，他靠近，他离开，聚散离合，月圆月缺，纷纷扰扰的繁华过后，终究还是要自己过自己的生活。
很多年前，他已经在做了假设，做了选择，然后选择了身边这个人。
见原无乡不想说，苍也没有问，目光落处却投下了一点担忧。每当对方触及与倦收天相关的人事时，总会不自觉地带出缅怀之色。然而背后的故事，他从未问过。
谁都有逆鳞。原无乡是苍的感情已择定的，此生无改的对象。他有多珍惜原无乡，就有多小心地护着对方的逆鳞。
事实上，遇到原无乡前，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么久。
有时候苍也想，性格合拍，自有主见，却还要能让他信任，要实现找一个这样的人过一辈子的理想太难，可遇而不可求，可居然，真的遇上了。
他和原无乡的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他们的手段不尽相似却可以相容。
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接触的都是对方的气息；在一张床上休息，渗染的都是对方的体温。
虽然生活不是小说，心有灵犀更是童话，真实的生活少不了摩擦和妥协，但是绝大多数的时候，原无乡很好，并且随着相处的日深越来越好，对方甚至为他心里一直没有具体形象的理想伴侣加了某些注脚。
因为太过惊喜了，交心交得太快，所以，一个不小心，就把整颗心都交过去了。
于是，从半年到一年，从一年到五年，从五年到一辈子。
直到最后，他对此甘之如饴。
不约而同的安静片刻之后，苍转移话题道：“再对上式洞机，你有几分把握？”
原无乡闻言，忽然脚踩刹车停在路旁，转头迎视着他洞悉人心的紫眸，郑重说道：“若无败的理由，原无乡便不会败。”他停了一下，然后，原无乡握住了面前人的手，“而且还有你在。”
原无乡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保养得非常好的右手无名指上，最醒目的便是那枚银色的戒指，与苍手上的是同款。
耳闻熟悉的句子，苍略略停顿一会，然后反手握住原无乡，彼此视线一触，脑海中浮现的是同一幅画面：
西伯利亚坑洞群里，因为塌方被困，偶然邂逅的他们，一起留存在地底千米深处，被困在他们相互搀着寻到的唯一一个通风设备勉强完好的坑洞里。即便已经过去五天，信号依旧发不出去，周围的土层依旧没有松动的迹象，甚至因为缺氧出现了轻微的幻觉和幻听，头痛欲裂的他们最后靠着捏紧对方的手，艰难地确认着生与死的界限。正因为对方也在，他们才得以相互扶持着捱过救援到来前那漫长的每一分、每一秒。
心动，是上天赐予的契机，皆因处于绝境中会将一切明朗地摆在眼前，包括对方灵魂的最深处。而情动，就在于日久的相处与欣赏促成。转眼五轮寒暑，默契会心，相濡以沫。
相视的一笑，对望的眼神，更胜过言语能表达的深度。
手机的铃声打破车厢内流淌的舒适气氛，苍接通电话，低声说了什么后，平静地结束通话。
“怎么？”原无乡一边发动车一边问，还抽空转头看了苍一眼。
苍冷眼带笑：“老爷子发来指示，让我回家自己招待‘贵客’。”
原无乡闻言，惊讶之下方向盘差点打了个滑：“能被玄叔叔称呼为‘贵客’，难道是金鎏影的……”他停了一下，看苍没反应之后才继续说，“这些年都过去了，那位还是对他的判决不能释怀。老实说，照我看来，你已经给过他无数机会，可惜你这表弟自己错过又能怪得了谁？”
袒护的口气，是发自内心的关心，苍眼神内的冷意不由褪去些许：“没事，这正好…”正好一次性解决这个麻烦。苍顿了一下，接着略含歉意说，“估计会耽搁一段时间，要不你先回家？”
原无乡见苍这么说，也就心定八分，脸上也有了笑意：“多言了，我自然是等你一起。”他转过方向盘，接着沉吟一下，又加上一句，“要不我也上去跟玄叔叔问个好…”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太好，毕竟苍的父亲比较老派，一直到现在，也仅仅是对‘自己的宝贝儿子认准个男人’的事实口风略松，因此原无乡没有继续说下去。
苍闻言一笑，并未接话。被这样的笑容给闪了一下，原无乡晃晃脑袋，忍不住也笑了一笑，然后一路驱车前往封云山的方向。

按照要求在山下经过检查，一路顺着惟一的山道蜿蜒向上，尽头处便是三面环海的玄宗园。
原无乡目送着苍离开了，这才转身坐回车内，一边托着下巴听广播，一边静静地等待着苍回来。
难得清闲，他的心思便又兜回玄宗园。左边山，右边海，倒是个好景色。也许，他无法对这里下诸如‘喜欢’或‘不喜欢’的定义，因为这是苍长大的地方，惟有‘感激’才能准确的形容此时的心情吧。原无乡这样想着，然后不出声地笑了。
时间，便在耐心的等待中缓缓流过。
等原无乡听见脚步声接近时，已是华灯初上。他扭头看见走出来的苍，隔着一扇车门，原无乡和苍对视一会：“你——”他本想说‘你有受到为难吗’，不过转念想起相识这五年来，很多时候他习惯成自然的信任对方更胜于自己，顿时就打消了念头，笑着调侃了一句，“苍，你姗姗来迟，是姑娘家要打扮吗？”
“是。”苍毫不含糊地接话，他的右手撑在已打开的车窗上楞，身体半倾斜过来锁定他的眸子，声音猛一下低下来，“不知需要苍怎样赔罪……”
缠绕在他耳边的这个声音，微妙的语调代替了平常的淡漠，乍闻时耳朵都要怀孕了，原无乡心道。
紧接着，苍笑起来，他唇角挑的有些高，紫色瞳眸被夜灯晕染得有几分朦胧，不再犀利逼人，然后慢慢说道：“……随你喜欢也可以喔。”
闻言，原无乡的心一跳，映入眼帘的这抹笑容，在他明暸对方话中惟有彼此才懂的暗示时，便分外的意味深长起来。
简直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更能挠到心底。
原无乡头一次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迅速从座位上下来，然后在为苍打开副驾驶座车门时，见他鬓侧发丝有些乱，下意识地伸手替对方整理了一下，这才露出全然喜悦和安心的笑意：“苍，我们回家吧——”
尾音被一个轻浅的吻吞没，车窗外，月亮慢悠悠地走到云朵后，偷空小憩。

－END－

頂端

柳天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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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

1樓發表於: 2014-07-06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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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狭路间》番外

清风徐徐，波浪滔滔。
夕阳下断崖之畔，一道清瞿身影，伴着香炉长烟袅袅，修长十指扣动案上琴弦，紫色的衣带在海风中翻飞。
无世事纷扰，无红尘羁绊；空灵的音韵起伏于碧浪之上，与一浪浪的海潮声互为消长，若隐若现、似有若无，仿佛超然出世的天籁。
正值阳春，一阵轻风吹过，吹落了丹房外枝头的桃花，一片粉红的花瓣悠悠落在怒沧琴上。
紫衣道者按住筝弦，抬手欲拈起花瓣，下一刻又停下动作，抬眼望向百年来不曾开启的丹房。淡漠的紫灰色眸里，有些什么深深地颤动着。天波的桃花开了谢，谢了开，一如埋在树下的美酒，空待着相约畅饮的人，一年又一年。
当道者再次回过神时，思绪忽而倒转，绵延开记忆的河，他回溯源头。
也许，该从那一天记起——

苦境通往道境之路，黑暗道就在眼前，但自山下一路伸出的三条诡异血脉，却阻一片归心的道者于咫尺之遥。
异度魔界誓言十日荡平道境，以玄宗为首的道境自然不会被动挨打，当务之急撤退了道境的居住者后，余下道子二千余众，人人有以身殉志之决心，玄宗宗主更遣六弦之首前往苦境圣域商议联合抗敌。
三道尽出，显示了异度魔界对苍的忌惮，但三道尽出，也是誓断六弦之首的生路。别见狂华与元祸天荒实力高深，赦生童子更是实至名归的魔界第一猛将，三道守关者之强，足以位居平生所见的顶尖高手之列。冷眼旁观的吞佛童子，更将可能的退路全部封尽。
一路平安无事，异度魔界的布局竟是在此。紫衣道者漠瞳一沉，心知大凶之象，撑到入夜方能绝境逢生，正符合临行前的卦象所言。
漫天的血樱，比残阳更艳，带来的是死亡的讯息。白发鬼神元祸天荒一人一刀立在最前，盯着临危不乱的道者，冷笑道：“苍，你命数该绝。”
“未必然！”
苍淡淡回视他，拂尘一卷，白虹锵然飞出琴鞘，竟是气势如山凛凛欲发。
一言甫毕，落樱旋起疾风，天荒刀闪处，突听一片声响，悠然不绝。响声未过，眼见站在中央的苍虽是静如渊海，面上却有血迹未干，元祸天荒内心快意之余，突感肩头微微疼痛，俯眼一瞥，只见左肩衣服上已刺破一个小孔，鲜血渗出，若非别见狂华和赦生童子同时进袭，他这条左臂此刻已不连在身上，顿时心中恼怒，却也不敢贸然再进。
攻守僵持间，战况愈趋激烈，不觉间又见落日薄暮。
凭一己之力，抗三道守关者之威，更分心留神朱厌之魔炎，陷战的紫衣道者，如手中的怒沧与白虹，凛然不屈。血染紫衣，脸容苍白，但逆境中苍的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波。即使于他而言，这也许是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日。
眼见时序推移，忽闻别见狂华受创时的闷哼，元祸天荒心中对苍恨极，恰时赦生童子一招见血，三位魔将对视一眼，竟是极招同时而出，合而为一，冲向紫色的必杀目标。
尽管道元耗尽大量失血，苍手中白虹锋芒不减，仍准备使出极招一抗。
正是生死顷刻，就在苍与三魔肢接的前一瞬，一道红莲之刃横空插入，快似飞梭，力抵千钧。
吞佛童子，永远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送上的永远是最致命的一击。
忽来月华清辉，穿云拨霭，四下辉映间模糊视线。
“妖魔放肆！”
乍然一语，惊见一道清亮的银色光影掠阵而入，坚盾挡住三魔兵器，银剑扫落朱厌。苍心中有数，捉准时机同时变招，道元因两者功体属性相近竟是融为一体，有如江水逆冲，震开四魔，惊起万丈烟茫之际，已不见苍与来者的踪迹。
元祸天荒冷哼一声：“可恶，被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截胡了。”
幽冷的女声透过沉重的铁面传来：“要追吗？”
“无妨，先回魔城，回报女后再说。”
待三路守关者先后化光离去，吞佛童子手一扬，有异度魔界双探之称的邪魅之眼与歿惑之眼一起现身。
“此役虽未竞全功，但六弦之首被逼入苦境，也算间接达到了目的。监视黑暗道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吞佛童子负手而立，想起一苏醒就溜到苦境的鸠槃神子，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笑，“苦境确实个有趣的地方。”

“多谢先生相助。”苍挥手将拂尘斜别于肩后，然后向来者致谢。银色道子虽是十八、九岁的面相，但一身浩然纯正的道元，至少已有百年根基。
“不敢当，同为道门一脉，原无乡份所当为也。”银色道子谦和一笑，便有了月华温如水的感觉。
“若非你即时出现，坦白讲，苍也没自信能过此劫。”苍微一欠身也很自然的报出道号，倒未提自己乃玄宗六弦之首。在他看来，后者已无必要，并且对方显然与他有志一同。
原无乡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切皆是因缘，吾本欲探望照世明灯，未料与故友失之交臂，却也因此恰逢其会。”
目光落处见紫衣道者因寥寥数言，内息微散，唇边立时染上不详暗色，然而思绪言语，却丝毫不失节度，敬佩他坚毅的性子之余，停顿片刻，原无乡心下也有所决定，顿时不掩忧心道，“萍水相逢，原无乡本无资格多言。不过，恶魔狡诈，恐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友有何打算？或许吾这个闲人可送君一程。”
苍的心微动，转念间被掩在轻阖的漠瞳内：“多谢关心，苍尚有自保之力。现时吾有要事处理，不便久留。若有需要，可至道境玄宗寻吾。”
言罢，苍告辞转身欲行时，银色残影闪过，防备不及的紫衣道者行动顿时被封。
“原无乡，你！”苍想不到温文尔雅的银色道子竟会使用强迫手段，纵是修养再好也惊了一声。
右手握拳击向左掌，原无乡笑出了怀念与歉意并存的弧度：“对付任性的人，果然还是这个办法最管用。”转目见紫衣道者唇动欲言，便抢在前头敛笑肃容道：“道友与众魔一役，所留下的伤害，已影响你的功体甚巨。吾一目了然，又怎能坐视？”
苍的心中涌起难以言辞地感觉。
话锋一转，原无乡语含深意，温文一笑：“吾曾闻照世明灯言，无尽黑暗道，非是往返道境的唯一道路。通过超凡道进入灭境，再走灭境的狭道天关，同样可达道境。虽然路途辗转一些，却不见得多费时日。”
月光静静洒下，为银色道子的笑容镀上温柔银辉。他的双眸映着月色，柔和又明亮，宛若太华夜碧。
苍默然片刻，然后嘴角逸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好吧，那道友的好意，苍是却之不恭了。”

天际一片泛白，晨光照亮黑暗道的入口。
“死妖道，竟让本大爷白等了一日！”极不愉快的口气，螣邪郎半眯着蛇蝎般的眸子伸了个懒腰。
自从得知六弦之首进入苦境后，螣邪郎便率领蟠凶与魔刺儿在入口处埋伏，候到今晨已是一天两夜，却连个人影也没看到，他恼怒之余，不禁起疑。
“邪魅之眼这个蠢货，若是军情有误，回去有他好看的！”
“螣邪郎，邪魅之眼从未错过。”魔刺儿躺在他膝侧，拨弄着脸上的刺道，“与其抱怨，不如商量一下如何杀敌，据说不少魔将都惨亏在他的手上。”
“魔刺儿……”螣邪郎冷笑，细长的眸弯起带着一丝诡异，“你是要教我怎么做吗？”
扑面而来的凛冽杀意，令魔刺儿背脊陡然一凉，顿时不敢再顶嘴，转而抬目看向天际，朝阳渐耀，一道紫色道影从金色的光晕中走出。
肩别拂尘，斜背琴囊，子然一身的六弦之首·苍，面对煞星拦路，衣袖向身后一背，温文尔雅的请战姿态，处变不惊。
“终于来了。”躺在树上的螣邪郎撑起脑袋，他眼中的懒散已全然消散，只余下一片狩猎者特有的锐利与冷酷。
黑暗道外，两魔将按照计划发起夹攻。蟠凶身负四肢无限再生的奇能，负责打乱道者进攻；魔刺儿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脸上针刺，由他来破坏对方防守。双将攻守配合默契，威力倍增。
紫衣道者虽落在了下风，险象迭出，但他始终不出怒沧琴，反而每一次出剑，依旧沉稳有力，每一次格挡，依旧从容不迫。
魔刺儿见缝插针使出飞蓬刺雨，脸上针刺上中下三路滴水不漏地袭向道者。同一瞬，蟠凶算准道者的回避路线，背后奉上狠绝一刀。刀刃穿肋而出，道者起掌断之，血溅中后跃数丈，正落入五鬼七邪锁元阵中。
“本大爷的连环杀招，从没有人躲得过。”隐于暗处的螣邪郎，嘴角泛起邪魅的笑，竟是催动邪阵之际，同时瞄准紫色目标拉弓射箭。
双魔本就难缠，术法更让真元回复有异，恰此时，耳入疾风，那是箭翎破风之态。道者心下凛然，当机立断收剑，双手运动道元，盈盈清光中立现攻守裕如的太极之印，一声低喝，骤生的铁伞电光石火之间挡住暗箭，紧接着，阵法也应声出现空隙。
道者正欲遁入黑暗道，却见魔招悍然袭面而来，顿时腾挪身法之间全力迎上，双掌一刀激荡出浩瀚无边之威，天地为之一动，散出无端气芒四射之际，乍现的灯火一闪而逝。
极招过后，胜负未分，惟余空气中沙尘弥漫，留在原地的螣邪郎，盯视着地上残留的血迹，眼神飞快转变，最后定格在了森冷之上：“哼，被人救走。”
倒乂邪薙回到了肩上，螣邪郎断然下令道：“撤。”
双魔呆了一呆，本欲言什么，被焚着怒焰的红瞳那么一瞪，随后醒悟般地全身紧绷，然后三只魔一起化光离开，黑暗道外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道内，空间乱流肆虐，不辨方向。亘古以来，一直悲悯地为来往的过客引路的照世明灯，扬起灯盏，相助紫色道子调复伤体，半盏茶后方收回灯元。
“多亏道者及时解围，原无乡方能隐匿身份。”语毕，‘苍’眉心一点毫光，灿然过后，又恢复月华清辉之灵秀。
照世明灯轻叹道：“以你吾交情，毋须这般客气，倒是你为助弦首对上异度魔界，染上红尘，须加小心。”
原无乡闻言心里一暖，扬起头，露出笑容，眉宇间微见悠远之意：“事来则应，事过无痕。此乃原无乡无所挂碍之心。”继而难得幽默了一次，“烟雨斜阳向来遗世独立，偏隅山林之中，红尘吹来，增加一丝人间味之余，又有幸结识一位志同道合之友，算下来吾也不亏。
“你，唉，好吧，但慈郎必须提醒你，玄解设计上注重攻守平衡，数次防御所造成的伤害累积，近期内你实不宜再动武，暂留黑暗道吧。”
“抱歉，是原无乡又让道者费心了。”
对方语气诚恳地反省落入耳中，照世明灯无奈一叹，转念间想到，这位同辈论交的兵主确是处事妥帖，可不省心的程度也与他的周全齐名，他日为助朋友，怕是又会重承诺、轻生死吧。

同一时间，风云舍生道的尽头，『玄宗』二个斗大金字下方，苍回望苦境方向，心头不觉间又多了一件牵挂。若非原无乡转移了魔界视线，他也不可能轻松地从狭道天关回到道境。
“欠你的曲子，苍不会忘记。”
将承诺放在了心中，苍背在身后的手指交错轻扣，双眼微闭，脸上是不曾显露过的专注神情。瞬时间，一些断续的预言画面掠过脑中，森狱之祸势不可挡，紧接着，倒落尘埃的银色身影，刺目熟悉。他凝神推算，却不得进展，只知那是十分遥远的事，而且……
“临别之前，让吾为你卜上一卦吧。”
“有劳你了。”
“嗯……你一生三劫，皆系在倦收天之身，相同的考验，后两关能否度过，并非吾一卦所能预料的了。”
“无妨。无论吾与他是谁留下，该做之事都不曾改变。更何况生死有命，强求无端，又何必妄增忧虑。”
再睁开眼时，闪过银色道子无所挂怀的神容。伫立须臾后道者一拂袖，守住玄宗、护住天道之责不容罣碍。

当逆海横世，妖魔驰天，三界兵燹再起，六弦之首与银骠当家并肩而战，已是苦境数个甲子之后。
那一日，素还真的合纵连横和擘画，原无乡卧底森狱的里应外合，中原群侠的血色铺路，终于奠定了苦境反扑的契机。诛魔之战，最终演变为拉锯战，一直持续到夕阳黄昏。众人浑然不觉间，大雨呼啸而下，而那苍穹，更是集满黑云，便如劫数未完一般。
未曾迟疑片刻，代毕生挚友挡下临身杀劫之际，原无乡脑海里闪过久远前的苍的话语：
——你一生有三劫，相同的考验，一念之间将决定你的生死。
“原来…这就是吾的第三劫……幸好倦收天无事…”太华夜碧的眸在合上的一瞬，半是安心，半是愧疚，头冠破碎，长发零散纷飞中，银色道子倒落尘埃。
“……原无乡！”苍反手一掌摆脱敌人纠缠，身疾如电射，毫秒之间，恰恰揽住了溅血坠向他这边的银色身影。
慢了一步赶过来的倦收天，金色眼眸间满是挣扎之色，身子向前倾，伸出了手，手指张了又曲，曲了又张，终究不敢去探他的脉门，猛然转身反手就是五阳燎原，送围过来的妖魔最后一程。
“…他…他怎么样？”倦收天的声音喑哑又低涩，带了竭力压抑过的恐慌。湿透的发，惨白的脸，踉跄的步伐，衬得倒似是他命在旦夕。
苍看着怀中的银色道子，一动不动，似是连气息也没了。不知怎的，不该乱的心绪竟是略乱，顿时体内真气窜动，方才所受的暗伤隐隐欲爆发，紫色道子忙收神纳气，略一沉吟，回忆曾为此翻阅的玄宗典籍，然后淡淡道：“吾已喂他服下玄宗秘药，留下一线生机，当务之急，须回天波浩渺布下太古祈禳之法相救。”
血祸已近尾声，然而，银色道子的状况，一刻耽搁，也许阴阳两隔。苍与倦收天目光相触，紧接着，苍揽人化光而去，倦收天适时护持住退路，为一个人，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
苍记得，原无乡那时伏在他肩头，以极微弱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央千澈之死，日夜镂刻于我心，生不如死，却又不能不生，如今这个结局也算不错，唯一的遗憾便是要失约于你了，苍……”
声音低且轻，轻得融在清辉里像烟一样，便如之后的百年，付出布阵者百年功体为代价，人保住了，却永不再醒，积淀下来的，也许是等待者心中那轻烟般、却未能理清的心绪。

最后一丝余晖，收拢在世界的尽头。黑暗中的苍静静坐着，静静拨动着筝弦，然后静静回想。这些碎片般的记忆被捡拾起来，像时间长河中深埋的宝石，磨尽了宝光之后，仍有温润留存。
“苍……”忽来一句轻唤，用着略带沙哑的语调，似春困乍醒。
这声音……抚琴的道者按住了筝弦，心弦却颤动着。银色道子推门而出，举手投足之间，略有一丝薄薄的虚弱之感。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相视一笑间，自有时光雕琢打磨出来的一番通达。
苍一双眼里，蓦地泛起一丝澜意，一瞬转而又恢复静漠。口不语，手拨弦，转换了曲调，一曲剑起苍澜自指下流淌而出。
原无乡慢步入亭，坐在了对面，合上眼安静地聆听，久远前因战火硝烟寄下的一曲。锁在时间凝冻的世界里，百年沉睡的意识，随着洗心之音入耳，晦涩如轻风悄然散去。
处一方宁静，不知不觉，已是沧海潋滟接明月。弦音落定，苍淡笑，毫不含糊地堵死退路：“不必言谢。”
原无乡闻言一怔，抬了眸，迎视着苍洞悉人心的紫眸，视线无言交会片刻，然后嘴角便扬起澄澈的弧度。
这一笑，山青水流，清朗坚定，安然平和。
他眼底含笑，低了声音：“此番，确是原无乡失约。”
“世事无常，原无乡不过是个俗人，有幸留此倏忽之身，惟愿有生之年把酒相酬知己，遍观红尘春花秋月，证吾虔诚求道之心。”
“好友，可否让吾补上遗憾？”
苍平静地听完，紧接着，他站起身，紫色衣袖一扬，埋在桃花树下的酒坛子破土而出，须臾便悉数全部落在一旁的地上，“无论多久，这酒，吾总是会等你一起饮的。”清清淡淡的话语，如同苍的人般，不会倾泻太多的情感，一点暗示足以表露心绪。
“苍…”原无乡轻唤一声后，再无言语，惟有眼里的光华一闪而过，越发显得亮。
有伴如斯，纵然昔年往事沉浮，纵然求道之路漫漫，千山万水从不曾孤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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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6 【原無鄉×蒼】相逢狹路間 end，2F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