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01（南北/金银无差）战阵 BY周道缺（更新番外：同袍、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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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4-04-12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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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1（南北/金银无差）战阵 BY周道缺（更新番外：同袍、志异）

此文为周道缺授权代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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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有三酒。”
“事酒，昔酒，清酒。无杯无壶，又是什么酒？”

举世皆敌，一人，一剑。
满天沙尘已靖，日头渐渐没入山峦曲折的边缘，乱云横飞。倒卧黄沙的人，折断飘血的剑，唯一站立的金色道影驻剑而立，浸透敌我血污的宽袖衣摆与披风一道直直垂落。黯淡金光在丝丝发间闪动。喘息甫定，倦收天横握金剑，向林外走去。路上横卧的尸体，有南宗的人，有北宗的人，曾几何时的同修，今朝喋血的敌手。沿途鏖战百十场，数日未曾合眼，他先前还于战役间歇为双方死者收埋，而如今，覆压而上的死亡与疲惫，只留得心头一个执念：
向前，向前。
道真的总坛，北宗的山门，沿一条路，寸步寸血。于道魔前战被困又突围，不见原无乡，目之所及，俱是源源不断截断去路的南宗门人。
这是一个局。
耳边劈风声响，地面骤起尖锐石柱，密集箭雨夹杂细针与刀剑。扑跃袭来的人，倦收天强运功体震开部分明箭暗器，生生受住其余。不顾创痛，金剑立定横格，右掌放来人拳势渐衰屈肘斜劈，又顺势架住另一袭击者握剑的腕用力上掀。阳诀运转，剑气逼退背后三人六拳，残留拳劲正中被摔过头顶的两名南宗之人身上。
踏步，向前。
北宗道子凄厉的惨呼声。北斗指引在天鞘上疾速旋转。方才的箭矢击得道冠倾落，披拂而下的金发和着血凝固在破碎的衣衫上，在旋身挥剑时断裂扯落。宗门还剩下多少人？六扉之三随他出征，殁于后无人援重重围困的道魔战场上。发觉南宗算计之时，央千澈在另一处战场陨落。诱他入彀的是好友原无乡所传之讯，而于道羌之战失了双手，重续银骠后一直修养的原无乡，此刻下落不明。
临行前，师弟最负英雄弹剑作歌，声音低低有些苍凉。备装边境的同门听了许久，许久，然后和着剑声低低同唱：
昔我初迁，朱华未晞。今我旋止，素雪云飞。
久驻战场，他许久不曾见过原无乡，也许久不曾回过宗门。只有不断突围赶赴总坛的血途中，才得见南宗北宗那些已然陌生的面孔。
别如俯仰，脱如三秋。
顺势出剑，当头斩落的刹那，对面南宗道子将手中之剑掷入一名北宗门人的背心。两人的血同时溅到他脸上。掌风厉喝，三柄剑直劈，左右斜刺，锋刃没入血肉卡住肩骨。倦收天恍若无觉地踏前一步，横格转斜挑，交剑之处迸发灿烂火星。再踏一步，穿透人躯的金剑上凝结的剑气陡然吞吐，远处两人顿时爆体。突地呕出一口血，面色惨白，按着剑柄的五指陷入已死南宗晚辈胸前模糊血肉，道者神情冷然，抽剑前指，五阳之招在或生或死的围攻者间清出一条通路。无人能当其势，血肉可阻其身。金辉沐血，孤身一人仗剑横行，渐向道真北脉宗门，脚步时断时续。
一路行来，他不曾见到原无乡，不曾见到最负英雄，也无法得知他们是滞留在道魔战场上，还是已于他不知道的所在悄然陨落。周遭充斥垂死者喉头的嘶哑的哼鸣声，血涌入肺部口鼻后宛如呼噜的咕哝声，交击的刀剑，惨厉的呼喝。那些是南宗的人，是北宗的人，是道真的人。随他上战场的人，与他交陪同修的人，是朋友，是敌人。
挥剑流血皆是沉默，只有天上人间一别生死，悄然悼唁。
依稀印象中最负英雄曾这样唱过，低低的剑音苍凉的曲。其他人和着单薄的曲与词，和遍了漫漫战事连绵烽火，又渐渐哑然无声：
俯降千仞，仰登天阻。风飘蓬飞，载离寒暑。
千仞易陟，天阻可越。昔我同袍，今永乖别。
旋身再折，跃起，擦身掠过四人夹击，双方喷薄血雾将杀招一时遮蔽。未被粘在衣襟披风上的游离灿金发丝缠绕剑柄。身被之创不断流血，带走气力与神志。纵横剑气，此时全部凝在一口金剑上牢牢握在掌中，腾挪辗转皆尽省动作，短兵相接白刃血光，空出一掌软软垂在身侧，肩部森然见骨，额上流血披面。迷蒙中有人呼喊：“北芳秀，是北芳秀！”
是了，宗门就在前方。近了，更近了。

“同饮你亲手酿的酒，又共赏了烟雨斜阳的月。银骠当家的清闲，让在下不由称羡。”
“道磐有心，不妨常来烟雨斜阳小坐，原无乡自当扫榻相迎。”
“哈。”华衣紫冠的道者宝扇一顿，深邃细目闪过不明意味，“来日方长。频繁上门饮完了你的私藏，吾这恶客，不知何时能再尝得此番滋味。”
“道磐说笑了。”白衣广袖，握住酒壶把柄的十指为素缎遮蔽，正是南宗至宝银骠玄解，“品酒赏月已过七日，不知道磐拔冗一见，有什么需要交待原无乡之事，还请直言了。”
“清闲散人，不是只听风月？”
“人是尘间客，尘间风与月。听与不听，又有什么分别？”
“哈”再度一笑，南宗道磐，云笈道海式洞机执起酒杯向原无乡致意，“吾此来是替人向你转达一个好消息。好事多磨，方能加倍显出好事之妙，故与你多打了几日机锋。”
“哦？谢道磐成全好事，原无乡愿闻其详。”
执扇的手轻抬。石桌上对放的两杯酒，沉沉浮浮一轮明月。

脱出战团的人倚树而立。
按他的份位与惯常的傲气，本不屑隐匿行踪。而此时浑身被创，沿途血迹，竟是欲藏身而不得。倦收天半身依凭树干而立定，双腿微颤，最终将重心缓缓移向后方，点几处穴位后伸手去扯左边被血污浆的生硬的衣袖。剑拳同御时，他向来以右手执剑，左手行形意拳路。道魔之役带同门突围时硬抗魔众合招，被森狱四令谛魔劲重创内腑，拳掌失昔时之威，只仗着名剑之利拔势破竹，毕竟身左侧攻防有缺。左臂一朝负伤，之后又接连中招，狂杀鏖战无暇理会，以伤换伤亦再无知觉。
刀斧及身首当其冲就是衣物布料，一扯，外面的衣袖就落下来，露出内中纵横血口，中衣破碎处隐约见骨肉狼藉。里面的碎布和皮肉粘在一起，扯不动了，就握金剑简单切割几下再扯。肩部的伤势看着可怖，但在左手已废的情况下，筋断骨折之伤还是不断失血更为恼人。
缓缓坐地，倦收天将金剑搁在膝上，咬住撕下的一幅披风一头，右手将布条在肩部紧紧缠裹。打结固定后，道者吐一口气，皱眉望着左臂上另一处伤创。为南宗数名高手围攻时他再度以伤换伤，将本就废了的左臂连撞带挡，破其联手夹击之势。其他伤口倒无甚大事，只有腕上所中一刀没肉透骨，将手腕斩开大半，只连着一块骨骼与些许皮肉。手掌是彻底无用了，只有找寻良医重续筋骨。然而战无止歇，这一处麻烦伤患不断疼痛流血，只能是累赘。
就靠坐着一时，零散的头发全粘在身后，稍一动扯到头皮。道者猝不及防打了个冷战，右手按在剑上，稍一晃神，全身各处伤处剧痛如火烧灼，恍若将身躯寸寸扯裂。然而他此刻神志却是异常清醒的。倦收天握着剑，名剑金锋冰凉沉重的剑身贴住后颈下滑，胶粘的金发纷纷而落，却还连在披风与袖子上。他尽量不让极锐利的剑锋划破背后的衣物，手在颤，最后还是稳住了。
抽回剑，他把左臂往前伸直，肩部又开始流血。
沉默视线，定在骨茬森然的手腕上。估计准下手位置后，倦收天缓缓将剑举起，空中一顿。
陡然挥落。

凡乱世社稷无主，鬼国炽盛。黄河以北及中原故地经几代异族入主，征伐屠戮流血漂橹，魔长道消。道羌一战灭尽巫蛊北派邪修，却因无法超度怨魂，凶煞结合龙气风水格局成势，西线反而被迫退避到秦岭以南。
道魔战线共驻三关，彼此呼应。西之阵势依巴岭山地气为后盾驻秦岭南麓，中以太行山口布阵以为关隘，东守黄河下游，却因黄河多次改道而阵不成阵，如今孤悬淮水之北。三关以东部最为凶险，道真分裂之后，就由南宗全力镇守，而北宗驻于西中两地。
原无乡于道羌一战失去双臂，几成废人，本应远离战场。然而，一个机缘使他意外继承道真双宝之一的银骠玄解，一双奇械手掌灵活胜过以往，又兼无穷妙用。于是他修养隐居的烟雨斜阳，就在淮关未能全功的阵势根基处。
地位置关键，人自当下落不明，南宗也就少数几位掌权宿老知晓他避居在此。第二次道魔启战由北芳秀率北宗道徒突出太行山口，向西北方推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东面为中线翼护，南宗所据沿线风平浪静，远在烟雨斜阳里的隐世道者一个不慎就成了大闲人。
投闲的人，只需看天上光，波心云，一杯清酿酹明月，一碟肴羹纵鸟雀。再闲无梦，就想一回远方久不曾见的好友，琐碎往事，正适下一壶昔酒。
“你就不曾想过再见倦收天吗？”紫衣道者带醉意相询，手上不稳，杯中酒溅向对坐之人。烟雨斜阳的主人拿袖子往面上一盖，清润声音带几分笑意：
“何必明知故问。”
知君安好，亦知见了面就一定不好。山高水长，又何必相见？
“你可知南北道真近日将统一了？”言罢亦是饮罢，醉里问话，似假还真。与式洞机隔一张石桌，原无乡再举杯，晃荡的清冽酒液，映照眼神乍然清明：
“道磐，莫说笑。”
“诶，吾没有说笑。”式洞机半闭着眼，两颊带着醉色，却依然是正襟危坐，“吾讲过，这回给你带来的是个好消息。”
“哈。好事多磨，道磐终于愿意说了。”
“吾方才就问了。”带着醉后松融的笑意，华衣紫冠的道者睁开双眼，深邃细长的眼隐约闪过锐芒，“你想去见倦收天吗？”

苦战中的人，只一个执念。
围上来的刀剑，掌风呼啸。两名南宗之人左右并进，重剑直劈，轻剑斜刺，又两人前后赞掌胸腹后背。北芳秀金剑横过剑脊当头抵住劈落的锋刃，手腕一震，刚劲千钧啸风破海，抵在名剑上的厚重剑刃应声崩断，半截剑刃藉余劲扫向身右，回旋飞空，直坠入一名运掌蓄力南宗修者的天灵。剑不停，招夺命，厉声惨呼，重剑者飙血倒地，名剑金锋自背后欲偷袭之人胸口抽出，顺势上撩斩下左方来者大好头颅。
倦收天足下立定，金剑御使三阳之招，扫荡来袭箭雨。此时背后尸首直挺挺倒下，发冠正卡在他缠满绷带的左肩上。收招后踉跄一下，费尽全力微微侧身，余光瞥见南宗道人修行者本应清净无欲的面孔因死亡之刻痛苦恐惧而扭曲，死不瞑目，一只空洞的眼眶涓涓流血。
尸首顺着他身躯滑落，倒入尘埃。
随他出征的北宗道子陆续于战场身陨，然而大半菁华却是在误中魔方埋伏，重重围困下血染黄沙。诱他入彀的是南宗之人的求援。南宗之人，好友，原无乡。
发觉求援是饵，北宗危殆，倦收天果断放弃寻找脱队同门与下落不明的好友，率残余同袍突围回援。却见沿途之上，染遍道魔之血。镇守西中关隘战阵的门人与妖魔鬼物一道填尸沟壑，道魂精魄渺渺，盘旋黄云苍空。长驱直入的烽火被残余阵势所阻，苍天有眼，但见人间空余同出一脉的相残。金剑之下，魔血纷纷，后又是道血纷纷，砌成不归路。
已近北宗山门，路上偶尔能遇苦战或身死的同门。南宗人马分布已以清剿为主，小队集结围杀北宗残余。脱出追击后，通往北宗驻地亦是道真未分裂时的总坛还剩最后一段路，沿途没刻意掩饰痕迹，却意外地顺畅，只零星遭遇几场战斗，看对方神色错愕，怕也不过是巧遇。
驻剑而立，倦收天微仰起头，生生咽下一口血。他所解围的北宗青年道子上前一步欲搀扶他，被挥手止住。
“秋水长天门下，放世虹霓斋玉髓见过北芳秀。”望着形容狼狈的名剑之主，北宗晚辈的眼神崇敬而怆痛。闭目低咳，倦收天问道：
“北宗如今状况如何？”
“吾等接到宗门传讯赶赴总坛，未至山门就遭遇围困……”
“北宗如何了？”
“……怕是凶多吉少。”

接下来的路山岭林间穿行，夜深了，地面沟壑藤蔓俱浸润在一片黑暗中。斋玉髓跟在他身后，恭谨守礼不忘落后一步。倦收天重创疲惫之躯行步缓慢，连带拖累了身后青年道子的速度。走了一会儿，他让斋玉髓搀扶他，两人并肩。
道者的右手依然握着金剑。斋玉髓轻托住他左臂，行未几时，感觉掌心潮漉漉的。走到月光底下一照，发现自己的衣袖和前襟上都沾满了血，北芳秀的血。
两人靠一块巨岩而坐。斋玉髓微颤的手小心揭开北芳秀臂上背部腿上多处层层缠裹已粘连血肉的布条。此时沉默，处理伤势上药包扎时，倦收天头靠在岩石上，颈脖脊背还是挺直的。原本威严庄重的金色道袍已不堪用了，清理伤处时将和伤口粘在一起的部分切割撕扯，加上先前的刀剑血痕，竟是连蔽体都做不到。斋玉髓挑拣死者中衣物相对干净完整的，一位取了中衣，一位取了外衣，奉给北芳秀。两件衣物恰好都是南宗的，外衣之主被干脆利落一剑断首，前襟后领上全是凝固的血污。衣物素净，被誉为北极魁斗，如晨曦金辉芳华隽永的道者，此时只有飘洒金发，沉沉金瞳与掌中金剑不曾失了颜色。
“吾已将他二人收埋。”斋玉髓低声说道。
倦收天此刻却在出神。上一回如此狼狈，是道羌之战他与原无乡，李公烈几名同修落单，被天羌主力斧阵围困。李公烈战死，来不及收埋，只能做下标记事后回寻。那时他扯下披风覆在同修身上，遮不住风雨，只是聊表无力的心意。后来原无乡为护他被天羌族长之女砍下双手。敌后寻不到医者，战斗间歇他亲自为原无乡上药包扎，就撕了原无乡云肩的白绸。
耽搁医治，那双手终究是废了。
后来风风雨雨，南北最终决裂，双方领教一战先后身死。他为同修含恨之仇手持名剑战遍南宗各脉，却于最后一关止步。阻路的人，是续上银骠玄解的南宗当家，是他一度并肩，以为今后共赴战阵的同袍，是他不堪厚意，捐弃双手黯然隐退的好友。
“北芳秀，接下来该做什么？”
蓦然回神，倦收天看着北宗青年道子端肃老成的面孔，无声叹息：
“你离开这里。”
意识开始迷蒙，他强撑住不在晚辈面前失仪。魔招道劲摧折内腑，五脏衰竭，恐不久于人世，唯一执念，也不过亲眼一见宗门情状，唯一遗憾，是不能亲见师弟与好友无恙。葛仙川，你之公道止于名剑无名那日，北宗重担，倦收天终有愧托付。
“吾不会走，吾要随您回援宗门！”北宗晚辈激动之下扯住他的袖子。倦收天严厉地望他一眼，斋玉髓立刻松手。
“离开。”

渐去渐远犹豫的脚步声。靠在巨岩上，陷入昏迷前一刻，倦收天隐约浮起一个念头：
也许刚刚是该将名剑托付出去的。

汗涔涔落，血顺剑流。
距离北宗山门只五百步，再进半里山阶就是原道真总坛。北芳秀剑横身前，三阳之招辟四方招式。原本埋伏的人全部现身了，松松围成一圈，封住来处去路。
天鞘上阳珠转动，是北宗珍奇北斗指引。当年见原无乡当关而黯然回转北方，双眼骤然失明，五感紊乱，行动武学全仰仗北斗指引点明方向。然而入战阵之中，虽宗门咫尺，依然无从感应。倦收天举剑向天，名剑金锋上陡现阳诀天火。然而沙场上一片寂静。南宗众人望着垂死道者掌中金剑，脚下横尸，竟无人敢动。
凝招片刻敌方毫无动静，倦收天放下名剑，驻地支撑片刻，喘息着，往前走了十来步。踉跄一下，又站住不动了。围困他的人，几名服饰显示着身份较高的道子远远望来，低声商议着什么。
剑锋没入尘埃，拖着剑，他又行了几步。
南宗之人继续远远地围着，握刀剑者间穿行着躬身往地上刻画阵图的道子。北芳秀此时没有去顾他们的动作。金剑驻地，举目望去，不远处北宗山门石上碑刻已被削去，血顺着总坛通往山下的石阶涓滴流到所站立的地面上。
背后似有什么阵图隐隐成势。拖着剑，倦收天极缓慢地往前行了一步。
远远围着的人始终没有上前。
濒死之人孤身沙场，驻剑独立，山门天涯咫尺。这时细微破风声，背后掷来之物在眼前不远处坠落。昨日作别不久的道子，斋玉髓的头颅，熟悉面孔脸颊沾满黄土，不甘的眼大睁着空洞望天。
紧握着金剑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北宗晚辈的头颅顺地面斜坡往下直滚，正撞在他脚边。

“他自诩聪明，却常常轻信。”出声评价的人，掌中宝扇轻摇。
烟雨斜阳那人明明察觉端倪，却似毫无防备地中招。道真分裂之前，南北还曾互称同门。葛仙川抱朴子顶峰一战落得耻笑骂名后，为何还有人竟敢对同门轻信？
“是道磐英明。”
“哈。”有感发一声笑，式洞机端坐低榻，神色澹然。
“吾给过他表明立场的机会了。”
“道磐，原无乡功体深厚。酒中鸩毒再赞一掌，怕是不能立取其命，贻为祸胎啊。”身边老者低声道。
“发觉酒中药乃宗门秘藏‘冰雨’，他就该明了南宗诸老对此事的态度。”
名剑收天，银骠当家。这两句话，曾在道真历史上搅起腥风血雨。只要人心贪欲不灭，兵主有德而无位，曾经流的血，将来还会流，哪怕道真一统双宝回归。
“几位道者已分头前往太行山口与秦岭接手道阵。不知淮水一线，道磐以为如何处理？”
坐姿不动，华衣道者抬起宝扇搭于肩膀：“静观吧。”
这个局最关键之物仍在原主身上。一名垂死之人，正踏上死路，只求见将死之人一面。布局的猎人，只要跟在后头，等着捡回果实就好了。
按他的伤势，连撑着走出淮关阵法所括范围都难，更遑论见北宗死途上的倦收天了。
赞掌后立即抽身，想着最后一眼中原无乡的神情，式洞机闭目，感慨道：
“痴人多梦，多梦者痴。”
然而人间清明，本不该有梦。

道魔之战第三十九个年头，道真三关已亡其二。数代前一位道磐将银骠玄解镇入淮关阵基才勉强保住东线稳定。金剑于多年前讨北逆之战役中与一名北宗巨擘同封于地下。当初布阵为万无一失，连通山川灵气与牺牲道者之血气，再破封难，然而正道虚颓如今，却是不得不使名剑重见天日。
幽幽暗室，黯淡金剑横在残损尸骨一侧。道真之主启开阵图时惊鸿一瞥鬼物璀如生时的姿容。惊愕一瞬，反应过来后他俯身下拜，向典籍所载的大能前辈陈情。事关苍生，那位前辈干脆地答应了。离开准备安排彻底破阵与其他事宜的道者为幽魂唤住：
“你方才探阵法虚实，为何因血引咒？”
“连年战火，道真典籍十存其一。吾贵为道磐，也不过习得些左道小术，让前辈见笑”
最后一任北芳秀的魂魄轻微皱眉，简单言道：“吾重录与你。”
破阵之前道磐还往来封印内外数次，与这位名剑无名倦收天前辈交谈，深深折服于其气度人品。最后一次，他不禁道出实情。阴魂干涉阳世，持道真至宝名剑金锋，需由禁法炼化成器，为阳神之身供道门驱策。不但过程无比痛苦，稍有错失就魂飞魄散，异常凶险。而且，炼化必伤损魂魄，虽不至于从此泯灭神智浑浑噩噩，但记忆全无，如赤子婴儿，却不无可能。
那位前辈闻言，只说道：“炼魂化神之前，吾想去见一个人。”
“何人？”
“南宗与吾齐名，银骠当家，原无乡。”
“典籍全无记载……却是不曾听说过这位前辈。若与您同为道真代表，修至如今，应当已成陆地神仙天人境界，真真了不起。”他感慨道，却见对面北芳秀之幽魂素来端严神情化出淡淡的笑，本就纤秀的眉目敛去杀气与凌厉，一瞬柔和下来。
“吾与他开阵巧夺无极，所向无敌。”

破封一日，沙尘散尽后见道真门人列道两旁而迎。
天光乍破。

FIN

[ 此帖被ponderwatery在2014-05-01 20:37重新編輯 ]

忍看日暮兼途窮，不過浮名換滄桑
且將恩仇埋荒塚，身後誰又俠骨香

頂端

ponderwat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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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4-04-26 14: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同袍（双秀无差）


一．

  俯降千仞，仰登天阻。风飘蓬飞，载离寒暑。

  覆压成垛的尸堆，探出的手动弹一下。
  伸喙欲啄的乌鸦扑棱飞离。艰难抽身的人，身上染的大半是别人的血。漫长昏迷不知时日，后来藏身喊杀声沉闷震动的人体之间，一动不动。血浸透了全身，那么久，那么厚，仿佛要浸透到心里去了。
  将最后被一人衣带钩挂住的袍角抽出来，勉强跌撞着行走。尸体积的很厚，每一脚下去都是滑腻的残肢与脏器，走着，终于见到了只留鲜血的黄土。最负英雄孤身站在再无活物的战场上，周围一片流淌着荒芜的血河。不辨面目的尸体，折断的刀剑，他躬身下去，从满地的无主兵器中捡了一把未卷刃的，掂了掂，又换了一把。
  昏迷中错过了战役关键，醒时已是血染的尾声。听得动静发觉情状不对，他就留在或死去或晕迷的堆叠人体中躲藏着没有出来。最负英雄一直等着，直到喊杀声渐渐湮没，垂死的呻吟，最后归于一片静默。疲惫与紧张，他竟睡着了。再度醒来，尽管身体虚弱，精神却很好，被钝器打昏时头上不轻不重的皮肉伤处也开始结痂。
  拖步走着，眼中尽见身衣熟悉的北宗服饰者与妖魔尸首分陈战场，远处稍空阔的土地，血肉泥泞间，断裂的暗沉金色剑穗静静躺在地上。脚下一滑，他本能地以剑驻地。单薄的剑刃颤一颤，竟然崩断了。
  最负英雄坐在地上。这时候一种如火焚灼的疼痛从身躯内部撕扯着。他一下捂住心口，又缓缓将手下移。
  那居然是饥饿的感觉。




二．

  最负英雄做道生时，松堂的武师让他习双刀。
  北宗门下，他虽是和葛仙川倦收天等人辈分相当，但年纪稍小了点。同龄的道生大半是他晚辈，一同修业，他身为师叔或师叔祖，在一群同侪间并不出色。受初真戒，习完基本的功法，教习根据各人的性情与资质指点建议他们未来修行的方向。是建议，就从不强求。
  于是他习剑。无他，除去南宗长于拳掌的道子，同辈的师兄中出色之人用的都是剑。对他的选择，负责教导他的师兄倦收天默许了。然而，数月之后剑无寸进，他又心灰，想改练刀。多数同门是称他明智的。但报备的第二天，倦收天找到他，将他领到一处空阔的演武场。风林哨响，木叶萧萧，广而平坦的土地边萦一条浅溪，上方繁花枝头垂落。南宗领教的高徒抱朴子和本门最年长的师兄葛仙川落叶上对坐，中间摆一壶酒。躺倒在花树枝上，名为原无乡的白衣道子睁开眼，有些惊讶地望过来。
  倦收天径直走到空场中心，回头道：“出招吧。”
  他愣怔一下。剑负于背，刚领来的两把短刀挂在腰际，竟不知出手该凭哪一柄。对面金袍道者沉静眉宇带上凛冽，道声注意了，并掌纵身而上，其势厉烈无情。慌忙之下双刀连架，招式动作全抛于脑后，最负英雄双刀一手正握，一手反握，毫无章法地纵挥横格，斜撇挑抹，开头几招却打的有声有色。掌沿抵住最负英雄手腕一顿，倦收天低喝一声，忽然化掌为拳，太极运化柔劲转万钧，形意刚猛沉厚之势轰然击落。一柄短刀旋转飞脱，夺地嵌入演武场外围树干。半臂酸麻几乎提不动另一柄刀，连连退后，最负英雄大张着眼，望着对面之人逸步紧逼，掌中执一柄长剑毫不留情当头劈落。
“哐”一声，他双眼紧闭，却听耳边低沉声音带一丝激赏：“不错。”
  金袍金发丝毫不乱的道者看了他汗流浃背，双手紧握连鞘长剑抵住剑锋的师弟一眼，干脆利落地收剑还鞘。方才在旁边观战的原无乡迎上来，表情有些无奈。
“有话好说。”
“哼。”
  南宗这位与倦收天师兄齐名的道子拉他与席，五人同饮。傍晚时分原无乡问他知不知道今日他师兄的意图。这时止两人走在回居所的松苔径上。抱朴子葛仙川二人将几壶酒混在一起，结果喝的大醉，倦收天送他们回去。而他手软脚软，就由原无乡搀扶着送回。
  那时回答了什么他已记不清了，不过最终原无乡还是宽慰了他。
  师兄在乎他的修业，自然没有对他心灰。
  初上战场时他被归入居中的队列里，前后左右都是同色衣袍的道子。整个战阵从天上往下看是微微倾斜的，每个人的余光，都能顾及其他人的身侧。接战前当头的一列道子双手持剑缓缓倾斜指向前上方，剑刃如林，剑光泠泠如冰水。战至相持兵锋犬牙交错，背后是敌人，背后是同袍。最负英雄只觉得手中一柄修长剑锋接敌近不过三尺，远不出五尺。敌人攻势越发狂烈，风沙尘埃弥漫着悍然杀意。远处着剑尖，格挡近了二尺，再近身钢铁将及血肉。
  战场之上生死不计。折了剑的，才用短刃，失了短刃，才用肉掌。远一步是彼此无伤，近一步是流血飘红。
  两柄厚重的刀交错砍落之际，一只手提起最负英雄后领，往后一甩。苦战的人险些跪地，眼眶一热。
  霎时金辉耀目。




三．

  他在野地里穿行。
  青蒙蒙的光，周遭景物渐渐从一片黑暗中挣脱出来。衔着战斗的痕迹远远缀着，从白天走到黑夜，熹微的光从密不透风的草木间漏进来。走着，他突然停步。
  怀里有东西动了一下，最负英雄立刻捂住。低头视下，松垮的衣襟里一双明亮的大眼盯着他。猘儿魔扭了几下，呼地展开翅膀，道者一把揪住。
“别出声。”他低声道。
  长过人头的荒草，距他们不远处，一队持着刀剑的南宗道子大路上经过。
  猘儿魔是他在道魔战场横陈的群尸中找到的。那时，他在发现名剑残穗的地点周围拼命搜寻师兄和其余同修可能的遗骸，但最终没找到倦收天。绝望中带一线希望，忽然一处累的很高的尸堆里有个什么动了一下。张眼望去，层叠衣裳伸出一支沾满鲜血的无力软翅，被刀剑刺穿了依然拍动着，残虐中透出一股挣命的不甘。最负英雄将猘儿魔从尸堆里拖出来后本想杀了它，但看着幼童形貌的魔物脸上圆圆大眼，他最终没能下手。
  被道者揪着翅膀，小魔安分下来，扭头来回看着过路的南宗道子与救它的人，眼神机警。
  南宗之人在一处低声商议片刻，随即散开来，三三两两地搜寻着什么。一位样貌相当年轻的道子追随着前方较年长的人亦步亦趋，忽然，身右不远处的草簌簌一动。
  他立刻转头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皱眉，年轻道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
  还是什么也没有。
  小道子回头望去，发现距离其他门人已落下一段距离。他握着剑，匆匆迈步准备赶上去。
  背后一支臂膀有力地箍住他的身躯，后颈上一痛。
  连呼喊也来不及。

  小魔蹲在溪水边，最负英雄正从林子里出来。他卷着袖子，手上淋漓鲜血。昨日那些道士发现丢了同伴，搜寻不到暴怒之下放火烧林。草木潮湿，这场火最终没能烧起来，充其量，也只是在猝不及防下将逃亡者的衣服燎焦了一块。不过他们也再找不到失踪的同修了。一整天，该问的问题已经问完。
  走到溪边最负英雄蹲下身开始洗手，洗的很仔细，十指一点一点的搓过来。猘儿魔瞅着他，突然欢叫一声扑过来，跳到他背上。最负英雄下意识地运功。溪水里隐约映着的脸上浮现几条魔纹，收功后又消隐。愣怔一下抚住脸颊，冰凉的溪水让他一激灵。
  负罪之人，在亲友惨绝，同修丧尽之日入魔。
  却倒也是，意料之中。




四．

  蔓延的寒风，飘零的雪。
  央千澈和式洞机相互搀扶着打头，肩背上拖住的绳系着地上拖行的担架。最负英雄躺在上面，全身被绷带和毯子缚得动弹不得，眼中是拖着剑，慢慢行走在最后的葛仙川，天空与大地苍冷得一色。雪地上数行脚印拖痕，踏下碾实就结成了冰，较雪片透明的光滑表面下静静冻结了泛一丝绿的草梗。感受到师弟的目光，葛仙川严肃的脸难得笑了笑。太过疲惫，所有人都没说什么。直到拐过一个山坳，前头的人停步了。央千澈对式洞机比个手势。
  原无乡驻剑静静立在雪地里，白衣没在雪堆里不见了，简直堆成一个雪人。
  门内耆老决定于太行山沿途结成道阵，是不得已而为之，亦是换守为攻，企图百年的大计。安排任务时所有人都被告知了危险性。镇守地脉节点，联合其他道子成阵势的人，需凝神贯劲，全力感应山川地气。关联入阵之后，一身功体系于地气流动，肉躯毫无防护，也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成生败死，若功亏一篑，还会连累同样撑起阵势之人。
  肉躯刚健血气旺盛，排除了年迈和修为不达要求的道子。当道真后一代中坚在阵图沿线苦苦支撑时，他们在前方当关流血。
“有阵法。”见式洞机没反应过来，央千澈勉力说道。
  葛仙川在不远处皱眉头，说：“废言。”既是布阵，又怎会没有阵法。
  式洞机解下肩上缠绕的绳索，担架一震，央千澈猝不及防倾斜了身体，拉着他在雪地上倒成一堆。葛仙川拄着剑慢慢地从后面走上来，伸手拉他们，却没拉动。最后他们还是站起来，沾了一身的雪。央千澈浅青的头发和雪倒相称，而式洞机素来仙风道骨的模样颇为狼狈。
  拉着式洞机，央千澈咳了几声说：“这里布了障眼的阵法。”
  抬步欲向原无乡那边去的葛仙川回头问：
“那现在吾看到的是什么？”
  北宗以诚朴和文雅出名的道者一板一眼答道：“是原无乡。天候破了术决。”
  葛仙川盯着他看，脸色不太好。不过北宗首徒向来就是那个表情。
  最后他们把快冻僵的原无乡扶回来。葛仙川拆了最负英雄身上的毯子给原无乡裹上。扶着担架，最负英雄慢慢坐起来，开始拆缠着腿上的绷带。他先前伤的不重，但北宗同门刀中品给他缠了个严严实实，反而比重伤患还难以行动。拆着拆着，他又开始往回裹。
  无他，太冷了。
  片刻，原无乡清醒了，左顾右盼，然后对着没缺角的同修们一笑。能起身后，他去扶式洞机，而葛仙川扶着央千澈，五个人就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走着。原无乡走的是拳掌精修兼顾剑诀的路子，身体筋骨打熬的结实，经过主持道阵主要节点的消耗，反倒是几人中精神最好的。见其他人困倦欲睡了，他就说笑。几回最负英雄都想大笑出声，笑声却委委屈屈在喉头哽住了，齿缝间嘶嘶吐气。
  同行的几人除了原无乡，镇守的的节点靠近边境，尽管同门挡住主力，但难免漏进来小股魔军。他修为不够，和体质较差无法充任结阵者的抱朴子充作护卫。和森狱魔物对招时，他颈上被飞空来袭的圆刃划了个深深血口，所幸擦过了要害。刀中品被溅出来的血吓到了，给他包扎时唯恐裹不严实，下颌里头顶上缠绕过几圈，结果他现在开口都费劲。
  翻过了山顶，往阳坡山腰里下去，渐渐能见到草木，走着，还能听见水响了。按照阵图纸面上的标记，最后一人，倦收天应该就镇守在附近。
  他们一直找到入夜。入古森后央千澈和式洞机已再挪不动了，就找了一个山洞避进去，葛仙川留守。他和原无乡在林子里穿梭，走过一块缓坡，原无乡站住了，伸手扯了扯最负英雄的袖子。夜色疏林，倦收天盘膝坐在树下，气息收敛几近于无。林中的野物因此不惧怕他，就在周围活动。一只皮毛蓬松的花狸子蹲坐在道者的右肩，眼神炯炯。感觉到有人靠近，倦收天睁开眼。至阳功体琥珀眸子，加上肩上的猫，暗夜里像是升起两对灯盏一般。
  原无乡放声大笑。最负英雄扯了扯下颌上缠裹的绷带，只觉得憋的发痛。

  前线守关者牺牲惨烈，道真年老的血几乎流尽，然而这次布阵太行的计划最终成功了。魔势从此止步，而道门却可因阵势为依托，后方无忧，从此守势随时能转为攻势。布计之初所有人都知道成功后的好处，牺牲的人也是甘愿。那份同门间传阅的地图上浓墨标着的线，从巴岭山至秦岭北，跨越崖岸脊谷蜿蜒至太行山古道。沿途据雄势布阵设节，凝地脉天候之正，隐隐将西中两线连成一气。
  这样的雄关，直可以守过千年万年。




五．

  罪负英雄往与北宗山门方位相背的方向，山路而行。沿途他尽量避开南宗的人，同样，他也就避开了北宗的同袍。在山口的顺风向他似乎能听见惨呼声，久久翘首。然而他终究没有返回去加入战斗。
  一路向北。渐渐地，熟悉的风云在远空低徊。
  邪魔势力繁杂，主要的两支是森狱的妖魔与西北的鬼物，分别由黄淮，太行与秦岭三处道阵抵挡，遥相呼应。而此刻淡淡魔氛起，中西两处道阵似乎无人主持，只依地气余势支撑。距太行之关尚远，罪负英雄就感觉十分不适，而怀中小魔早已蜷成一团，显得无精打采。
  此役大半同袍丧生，而师兄倦收天已踏上必死之途。北宗覆亡已成定局。他为唯一苗裔，必须自保其身。然而他偏偏已入魔，此番最后能活下来，也无颜自称北宗之人。狂怒悲愤燃至顶点反而化为一片清明。
  怎样才能讨回公道，怎样，才能复仇？
  他几乎是平静地想着这个问题。
  望向前方，尸首零星。尽管罪负英雄避开了大道，却避不开散落的追逐和血腥。一直以来他为曝露荒野的北宗同袍收尸掩埋，后来为避免暴露行踪，再是气力不逮，埋之不尽，只好放弃了。
  衣衫榛莽间勾的破烂，血迹，焦痕，泥污。不愿脱同门的衣裳，也不愿穿南宗的袍服，腰封彻底无用之后他扯了一条干瘪的枯藤把征衣系住。此刻的模样定是极可笑的，然而无人窥见，无人知道。
  他一直往北走，走了几日，距太行之关依然遥远。
  精疲力竭之刻罪负英雄被足下的石块绊倒，往陡坡往下滚了十来尺，最后抓住一块突起的树根。肋骨大概是裂了，呼吸就阵阵剧痛，他侧身靠在沙土地上许久，扭头，身侧倒挂一具无头尸，服饰与他同色。小魔半身悬空，紧紧抱着他的腿。
  有一刻他几乎是想松手放弃的。太行之关道阵严谨无缺，力量消长只因天时。虽然现在无人镇守失去七分威力，但魔身想要寻找机会脱入对面境域也相当艰难。何况前往太行关口道阻且长，到现在，他已几乎力竭。
  战死还是复仇，此刻也许不必再选。
  后来他还是爬回山路上。小魔饿极了，啾啾哀鸣，他想了想魔该吃什么，最后决定到溪边捉鱼。不敢生火，就生着吃，小魔吃了，他也吃了。鱼的血也是红色的，和人血一样，这些天他已见惯闻惯了这种颜色和腥味，倒没觉得什么。休息时罪负英雄在沙地上用树枝划拉着列名单，是他日后要杀之人的先后顺序。不假思索，他第一个写上的名字就是原无乡。
  传来假讯息的人，诱北宗出征者入彀的人。
  怔怔地，他看了那个名字许久。




六．

  形势大好时他们从未想过，问题将出在最稳固的秦岭。
  之前的麻烦是门内摩擦渐渐明朗化。葛仙川私下找抱朴子“交谈”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师门长辈也心知肚明。道羌一战已及尾声，计总体战果是道门大获全胜，而南北向来隐隐矛盾也渐渐浮上台前。最懵懂糊涂的人，也知道风向不对了。倦收天与原无乡一行人失陷敌后的消息于一个雨夜传来，当时，战袍未脱的最负英雄正在自己的住处对着桌案，手托灯盏，摩挲密布长短画线的布防阵图。
  消息不是公开消息，但他显然不是第一个知情者。最负英雄激动之下伸手去拉前来告密的人，灯盏中如豆灯火颤了颤，熄了，帐幕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通报者走的迅速，他没拉住那人的衣衫。这时门帘突然大开，骤雨乍亮的闪电，将躬身进入的高大身影脸色映的青白。葛仙川径直走进来，背后两三道子持着刀剑也紧跟入内。低矮营帐，北宗战阵的指挥者面色苍冷如铁，顺手抄起案上阵图，对征尘未洗，一身戎装的师弟说：
“拿好你的剑。”
  路上葛仙川简单与他说了情况。天羌之役，战场怨魂流连不去，让魔方有了可乘之机。森狱先知以泼洒疆场三千蛮夷之血为根基，灭族魂魄冲天怨气收纳其中，天幕因之而晦。北边自前朝倾颓异族鏖战中原后，就留着一股残缺的龙气，经年助长胡人气运，却因此役风水剧变，反而与鬼气合流。道阵依托的地脉被吞噬，阵基陷落一片魔氛。尚在前线的道子被卷入不断扩张的邪气范围，全数失踪。
  他们的抵抗更像是逃亡。道真前站抵达巴岭山后立即修筑阵基，殿后众人以秦岭一座小峰与魔势相持。秦岭南依托山口新筑的简陋关隘，抱朴子在那里迎接他们，模样疲倦而强打精神。他见到葛仙川也没多说什么，两人直接谈正事。
  最负英雄苦战之际众人已达成一致，等被同袍扶回小关，正好听到一句：
“炸毁栈道。”
  他刚想出声抗争就昏了过去。及醒来秦岭南麓道阵已具雏形，依托巴岭山地气，沿线或埋或筑起阵基，倚靠地形之险要将南北交通封的严严实实。伤员与较年轻的道子留守，而葛仙川与抱朴子分别率南北门人在前方与那些幽魂怨魄妖魔鬼怪鏖战。最负英雄强留在运粮的车上，等见到葛仙川，劈面质问：
“倦收天与原无乡呢？”
  这时天降暴雨，站在小关堆垛上的三个人在雨幕中都未撑伞，淋得湿透。旁边抱朴子似乎想说什么，被葛仙川挥手止住。紫衣的道者湿淋淋的衣衫头发都贴在身上，显得颇为狼狈，却依然是那副高傲严肃的样子，连日苦战沉重压力并未磨去他脸上的锋芒。他对最负英雄丢下一句话：
“不知道。”
  他当然不会知道。秦岭起阵后滞留魔域的道子全数断绝联系，目前的形势下，道真不可能分出力量去寻找援救失踪的道子，哪怕是称为道真双秀的原倦二人。而为止住那些不强不弱却源源不断的魔兵，栈道被炸毁了。失踪的人，更大的可能是永远留在彼方烽火中，连遗骨都无法回寻。一瞬的悲恸与狂怒，最负英雄本想指控这是罔顾同修性命。但望着葛仙川满是雨水的刚硬面容，后半句话梗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然而原无乡与倦收天还是回来了。
  一行七人，只剩两人，一步一步跨过了秦岭，跨过道魔分界的战火，自己走回来。那日依然下着暴雨，苍凉雨幕洗净了淋漓血色，背负原无乡的倦收天手中紧握一柄断剑，两眼中是不屈的战意与狂气。两人湿透的破碎衣袍重叠在一起，浸透雨水的血色仿佛混为同一。持剑的人见到来迎的同门，张口，却咳出一口血。这时倦收天背上传来微弱的声音：
“你们快救他。”
  赶近身前的最负英雄，看见原无乡浸满血色的袖管空荡荡的。
  这位南宗精修拳掌的师兄，于此役失了一双手臂。




七．

  路折向东。
  他想有个答案终究得去问询。深深恨意，来自深深疑惑。当初知晓是原无乡通传的消息，他与倦收天全无怀疑。后来苦战间歇面对众人于南宗银骠当家的猜疑与詈骂，他还为之争辩，直到倦收天喝一声后众人安静。
  然而如今他们不是已死，就是将死。
  想起原无乡与倦收天，他就想起抱朴子和葛仙川。所有人都曾以为这两位宗子关系亲厚，但他们终究反目成仇。所有人都曾以为道真双秀偕影不离，但他们终究各自西东。
  一路运注功体赶路，罪负英雄的脚程不算快，也不算慢。他先前本就离太行山极远，改道折返前往原无乡所在的烟雨斜阳并未多绕歧途。这一路，南宗门人出奇的多，他心中暗暗疑惑是否围困北宗灭杀门人的战役已结束了，脚下尽量经小路躲避大队人马。走入淮关道阵的影响范围，他与猘儿魔极为不适，笨拙行动不慎弄出动静。
  聚在林子里的南宗道者们警觉回视。泄露行迹的罪负英雄放下小魔，悍然拔剑，一照面就下死手，几息后尘埃落定。这些南宗的道子并不是精英门人，收拾得容易。罪负英雄迈过地上横七竖八尸身，在那些人身后一处挖掘过的地方立定。新翻起的泥土被平整压好了，在之前，这里应该是一个巨大的土坑。潮湿的土壤中隐隐透出血腥味。然而这边新死了人，这血味的源头还不能确定。
  他蹲身下去用剑鞘挖掘。露出一片花纹熟稔的衣角，他改用手。过一会儿北宗一名道子的残躯露出来。绕着挖掘的痕迹浅浅清理出一层，罪负英雄发现袍服的颜色花纹有南宗的，也有北宗的，这是一个巨大的葬尸坑。
  隐约想到了什么，他极富耐心地将尸体一具具清理出来，把他们的面容擦净。
  这一忙就忙到天黑。




八．

  道羌一战，倦收天伤的太重，缠绵病榻许久。内伤引发许多病症，周身的外伤反复，愈合又实在太慢，幽居的道舍久久萦绕血味与药味。最负英雄去见他时倦收天刚服了药，昏沉躺在榻上，见到师弟推门入内勉力起身。
  脊背挺直端坐着，只披单衣的道者毫无血色的两颊消瘦得凹陷下去，一头金发松松扎着，显得十分憔悴。看着倦收天精神不佳，最负英雄与他稍谈了几句就准备告别离去。他扶倦收天重新躺下，临走时床上的人唤住他：
“你可知原无乡近来如何了？”
  最负英雄答曰不知。葛仙川与抱朴子继位领教之后，决定领导权与道真双宝归属的决战已定下地点与日期。此前，南北正式分裂后对面的消息就很少通告，除了想方设法地打听，哪怕过去是熟人，口风也十分严实。不过，过去的熟人也基本都断了干净。
  央千澈与式洞机两人好交情，然而战事倥偬，分隔日久，断的自然而然。葛仙川与抱朴子分别为道真南北推重的宗子，中间是非多，渐成水火，断的势不两立。只有他这位师兄在好友断掌的愧疚里日陷弥深，养病期间孤身一人，似乎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竟依然抱着天真的期望。众人的非议充盈贯耳，然而对着那双蒙上阴翳，却一如既往纯粹凌厉的金瞳，最负英雄没有说什么。他掉头回来为倦收天掖了掖被角，倒杯茶水盏中凉着。停会儿师兄需服用团成丸的药末，想着茶叶解药性，最负英雄又泼了茶水，准备去找烧水的壶。
“等决战之后，道真重归统一。”躺在床上的人说道，声音低弱，“吾会去寻他。”
  并肩亦或相背，见之忘俗，报之性命。他想总有一日道真一统，于是战袍上不再标南北；总有一日天下靖平，于是战袍上不再有征尘。原无乡退隐的所在，必定是天地灵秀山水精粹，春华夏雨，秋月冬雪。总有一处厢房可以留给他、葛仙川、抱朴子、最负英雄，乃至央千澈与式洞机。寻常桃花，风云止息。
  而烽烟战火起，我们依然是同袍，是兄弟。

  然而，道真南北的决斗最后成为一场流血的闹剧。
  抱朴子拖命回到南宗宗门，数日后不治身亡。门人沉默地操办新任领教的丧事，留在北宗的所有故人都没能见到他的灵堂。伴随失魂落魄的葛仙川来到北宗的是道玄与南修真的指控。观看决斗的所有人都说葛仙川为求胜战中作弊，痛下狠手。这是最难堪的胜利，南宗拒不交出银骠，事实上北宗众人也无颜开口讨要。
  最负英雄没有见到这个时期的葛仙川。他远在秦岭南麓的战营，只是听说门人对葛仙川的指责非常激烈，总坛下诸峰离心离德。他那位素来骄傲强硬的师兄先是狂怒抗辩，行迹几近疯癫，后来就自尽了。亲眼见到葛仙川用一把短刃刺透背心的人正是倦收天，闻讯赶回宗门时最负英雄见到了他。倦收天没有去同修门人零星故友寥落的灵堂，而是一个人沉默地站在葛仙川空荡荡的院子里。
  离开之前道者望了最负英雄一眼，说让他别跟上来。金袍背负金剑，依然带着病容的人，沉沉金瞳中凄厉悲愤化成含腥带血的浓浓杀意。
  接下来，就是新任北芳秀，单人孤剑，以一敌万的传奇。

  倦收天终究是见到原无乡了。
  期盼已久的会面在挑战南宗之途通往总坛的最后一关上。他睽违多年的好友，失去双手后黯然隐退的原无乡横掌，先前空荡荡的衣袖，露出冰冷凝重的银光。
  南宗至宝，银骠玄解。
  最负英雄找到倦收天时，北芳秀正跌坐在通往北宗山门的石阶上。道者右手扶着左肩，左手撑住地面，沾满灰尘血迹的金色道袍膝部肘部以下尽是泥污。闻得脚步声，他抬起头，一双向来凌厉生气，通透微光的璀璨金瞳竟没有了焦距。
  颤抖的手，试着去搀扶眼前的人。将重量大半交托师弟双臂，起身之刻倦收天闭上眼。
  道者苍白面容不动，嘴角流下一线血痕。




九．

  快到凌晨他在接近坑底处挖到了原无乡。
  银骠已被取走了。原无乡缺了手臂空荡荡的衣袖被一具无头尸首压在底下，里外沾满了黄土。这时猘儿魔扑棱一下翅膀，作势欲扑，罪负英雄一把拉住它往后推：
“这个不能吃。”
  说完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咽了。
  干涩的眼变得湿润。眼泪打在涂满泥污的手背上，一滴，又一滴，沉默而汹涌，渐渐地前襟沾湿了一大片。从遇事以来欲哭无泪，而今群敌环伺，有泪，却不敢有声。
  猘儿魔被他吓了一跳，耷拉着翅膀望向饮泣的人。过了一会儿，它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细小手臂环抱住罪负英雄的腿。泪水打在它头顶的发旋里，它侧开脸，接下来落到它口鼻之间的却是一滴滴血。小魔伸出舌头来舔，又忍不住抬眼上望，只见泣血披面的模样。安慰般地拢住翅膀，它把头也靠到他的腿上。

  之后回想起当时情景，他也没有什么感觉了。离太行关口越发的近，全副精力都在抵抗道阵对魔躯的影响上。他整日大半时间昏昏沉睡，夜里赶路。到太行山附近后甚至不时毫无预兆地昏迷，罪负英雄尽量挑小路走，后来，就挑没有路的地方走。
  一回他即将晕迷，听见有人的脚步声。罪负英雄拼最后一点力将小魔推到灌木丛里，猘儿魔相当机灵地蜷起来一声不吭。醒来后，他发现自己一人躺在床上，小舍清寂。一位缁衣的比丘尼端着药碗轻轻步入房间，熟悉的秀丽眉眼了无悲喜。
  罪负英雄吃了一惊。这位女尼竟是南宗当年的掌珠阁主灵犀指瑕，抱朴子与原无乡的师妹。门人只听说她在北芳秀挑战南宗，导致数位师兄弟郁郁而终后伤心欲绝，后来又因情伤离开南修真不知所踪，却不知她改投了佛门，荒山庵堂里青灯古佛度平生。
  灵犀指瑕放下药碗，面容平静地道：“你怎么沾上一身魔气。”不等他回答又问，“道魔战况如何了？”
  咳嗽了几声，罪负英雄说战况一如既往，相持不下。她点点头，离开房间前和原先北宗的师兄说道：“你的外袍实不堪再用，吾已拿去缝补浆洗。”见对方只愣愣点头，她指了指桌上的药碗，“趁热喝。”
  他在灵犀指瑕的庵堂住下养伤，期间趁隙到小魔藏匿的地点给它送吃食。缝补衣袍的线是灵犀指瑕从其他衣物上拆下来的，她女工不熟，缝补的很慢。罪负英雄想着在外衣回来之前他是走不得的，何况穿越太行道阵着急也无用。反复回想着当初布阵时的阵图关键，庵堂里，他极难得地睡着了。
  他还做了一个梦。




十．

  道魔再启战前，北芳秀独居当年葛仙川与抱朴子决斗的山峰，悟晨曦金辉修九阳天诀。北宗除去央千澈与最负英雄，无人知道他已目盲。再见面，金袍金剑的道者身姿气魄一如当年。他依天鞘上镶嵌的北斗指引行动如常，功体臻极，阳诀震烁，应了记载中名剑动天的说法。只是人越发沉静，较以往更加寡言。
  没人在他面前提原无乡，南宗。他也不复问。
  分赴各自战场的前夜央千澈来找最负英雄。出帐相迎时最负英雄望见远处旌旗猎猎，中央主将的营帐依然亮着。这次北芳秀领军以攻代守，越过太行山口道阵直师魔境，为秦岭沿线与森狱相持的北宗门人减轻压力。魔祸兵燹，沿途寻不到补给，南宗答允的接应援军又迟迟不至，全军生死存亡胜败荣辱之重担都压在统帅身上。于是众人都知晓北芳秀的眼疾：资源匮乏，为避免浪费，入夜后北芳秀的营帐从不掌灯。
  盲者无需灯烛，凭北斗指引阅读军情琢磨地图，无时不刻都运转功体，周身阳诀光华烁烁，连带单薄的帐幕也被映得通明如灯笼。最负英雄还记得道真未分裂时门人私下里广泛流传的猫蹲人肩四盏灯的笑话，此情此景，却只觉得心酸。
  帐中对坐，央千澈用随身的壶给他倒了一杯水，见最负英雄饮一口后的惊愕表情，笑了。他说：“吾往里头加了一点酒。”
  这回央千澈来找他意外地无什么正事，只是单纯的道别。闲聊时他们谈到了以前那些事。央千澈说他当年撞见抱朴子与葛仙川偷库房的酒好多次，都瞒下了没有说，负责管理的人还以为闹妖精。最负英雄说你不知道原无乡经常趁伙房无人时用里面的面粉做饼来烤，老翁以为有老鼠，就在放食材的橱柜四周摆满了鼠夹。原倦两人有一回触怒了葛仙川，就做了饼提酒去找抱朴子，结果路上碰巧遇见老翁。他一看那叠形状奇怪明显不是出自伙房师傅之手的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将原倦两人训的灰头土脸。还有一回两人喝醉了，在大殿屋顶上一人纵剑，一人击节，结果将瓦片撞出一个大洞，连人带酒食瓦砾稀里哗啦坠入屋里，躺在地上摊手摊脚睡到第二天早上，被前来打扫的年轻道子发现。央千澈说我怎会不知道，这些事都是当年出名的笑话，道真门内传了个遍。
  后来央千澈提起最负英雄年轻时选用兵器的事。他说当时原无乡来找他，说让他劝劝最负英雄，莫对倦收天有什么误会，而他见最负英雄诚恳踏实，修行被倦收天指点的很好，就没有多言。其实单看资质，最负英雄适合的兵刃还是双刀，然而他们那一代人上战场时年纪都不大，没时间慢慢精研武艺，而战阵之上，不熟练的双刀和不熟练的剑，后者更可能拼出一条生路。最负英雄说他当然不曾怨怪过师兄。那一回被师兄打击后倦收天曾找过他，和他详说武道上的关节，双刀灵活多变，好似那些走轻灵路子的剑者，初学时容易迷惑。拖泥带水的招式，对决接战时就是无用的招式。他复述倦收天那时的话：
“思绪纷纷如水流动不定，终于决断。战时多思，战时无思，剑者立于中。你于武道无十分天赋，若耽于杂念，不如只执一念。”
  央千澈说那就好。碧蓝衣衫的道者看似了了一桩心事，明锐的眼带着惯常的温厚，伸手拍了拍较年轻的道者的肩。北宗这位师兄在葛仙川接任领教之位后继任道魁，在本门中向来受尊崇爱戴。葛仙川太傲，倦收天太独，而央千澈向来为年轻的道子们所亲近：他之正直从不伤人。不过他当年也不是这样的。最负英雄还未入门，央千澈还是个年轻道生时，据说和原无乡一样相当跳脱，常连累式洞机和倦收天一起受罚。当年的倦收天据说也和现在不一样，天生的昳丽形貌未被威严杀气撑起来，好似一个小女娃，又不许人说，一点就炸。转变是在他们极年轻就上战场之后，央千澈变得温雅，原无乡变得善谑，而倦收天沉静寡言直来直去，好似他手中的利剑。
  最负英雄想着再不能见面的葛仙川与抱朴子，还有势不两立的式洞机与原无乡，忽然觉得醉了。他将杯中掺了酒的水泼洒在地上，拔出剑，永无止息的烽烟栖在剑刃上，明明如霜。
  低低的剑声苍凉的曲，央千澈将酒水泼洒在地上，一杯，一杯。最负英雄弹剑唱着，闭上眼，仿佛一切正在重演。千万个世代的战场，是同袍，就并肩。
  对坐的人，听了数遍也跟着低低地和：
“俯降千仞，仰登天阻。风飘蓬飞，载离寒暑。千仞易陟，天阻可越。昔我同袍，今永乖别。”

  昔我同袍。

  央千澈走后最负英雄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场景，醒来他就不记得。残留的感觉，是极为轻松与欢喜，带一点熟悉的淡淡怀念。很快他就不想这个事了，背着剑，最负英雄往营门集结之处走去。灿若金阳的巍峨道者在所有人前方站着，背负金剑，袖手望天。

  这一日距北宗众人入彀陷落魔方包围，被南宗绝计断绝苗裔，还有十五天。




十一．

  罪负英雄拿着晾干的衣袍往回走时，夕阳如火。转过院墙边苍老的粗壮柳树，无门的小院内庵堂的窗口敞开着，年幼孩童样貌的魔物扶着窗棂冲他兴奋地挥手。愣怔一下，他骤然醒觉，快步冲入房中。昏昏窄室中缁衣的女尼倒在地上，一柄短剑从背心透入。
  剑锋薄而窄，死者周身只有伤处浅浅一块血染。灵犀指瑕的脸上是对杀机毫无察觉的平静，她的死来的太迅速，并无痛苦，只是眼睛尚未来得及闭上。
  罪负英雄捏着手中的衣袍，走的近了，就在她的尸身边缓缓地蹲下去。猘儿魔从靠窗的桌案上跳下来，跑到魔者身侧，邀功似的拉扯他的衣袖。见罪负英雄没有反应，它踮脚伸起细小的胳膊一下子攀住他的手臂。原在他怀里的，灵犀指瑕修补浆洗过的北宗道袍掉落在曾经的同门南宗的师妹尸身上，覆住大半身躯，露出一双秀美的眼还是睁着的，黑白分明，一动不动。入魔的人将她的眼轻轻合上，伸手探入袍下，握住卡住人体中的短刃冷硬剑柄骤然抽出。
  才洗去血迹不久的战袍，一瞬蔓延开惨烈殷红。几滴血喷溅到罪负英雄和猘儿魔的脸上。小魔不满地重重扯一下年长者的衣袖。
  罪负英雄垂眼摸摸它的头。此时他突然回想起当年第一次和师兄同行战场，重围之中两人背贴背站立着，剑锋向敌。那时倦收天在本门中的地位已相当高，衣衫也由门人通行的服饰换成了织金道袍。连日苦战，辉煌绣线沾满敌我之血，已看不清本来的颜色。脱身回营以后，没法清理的衣物自然是处理了，师兄用来替换的衣物就是自己唯一剩下的道袍。那场战役绵延日久，他之所以还能留下干净未染血的衣物，是因为他在出征的同门年纪最小，被保护的最好。
  就像灵犀指瑕在南宗那样。
  猘儿魔疑惑地啾鸣一声。罪负英雄回过神来，这时落日已近天地之交，在远处沉沉燃着一条火线。抱起猘儿魔走出庵堂，山路凭崖，夕阳将一去无回的前路映照的一片血红。过几条山脉就能越过太行山道阵，这条路他曾经与同袍并肩镇守数次，白日黑夜，来回行的驾轻就熟。战况占优势，他们沿线推进，落于下风，他们渐渐撤退。
  而明白是曾经，就知道不再重来。
  回望一眼，他说：
“走吧。”









（完）





絮语：
事件时间顺序二四六八十一三五七九十一，现世与回忆交替，其实应该算是罪负英雄视角道真群像。
这些人，到最后唯一记得往事也是唯一活下来的是罪负英雄。带着小魔一路走向太行越关，是去投奔魔方势力。他是参与西中二关建成的人，而这“严谨无缺”的阵图在战阵一文最后说是被攻破，正道衰颓，而南宗后人因此被迫启开封印寻找金剑，还捎上倦道长的魂魄。这样一来就明朗了。挣扎着活下来复仇，信仰冰炭同炉，最终复仇的沙场上遇到的，是手持名剑的阳神。昔我同袍，这才是最大的讽与悲。不过作为番外，这些往事已不过是往事。
何况，历史从来不是悲剧，而是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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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nderwat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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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4-05-01 20: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志异
一．

原无乡依稀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倦收天时被揍了。
道真多年前法统裂为两支，北脉主修剑阵，南脉精于拳掌。南北各自的宗子于继任之前决出高下而定尊卑之分，胜者为道真宗主。而这一代的宗主出身北脉。大寿之日，南领教率座下弟子前来拜见。
原无乡那时年纪尚小，学着别人行礼之后就被师兄式洞机领走。大殿之外，站在石阶上，就能看见殿基下千万竿青翠修竹，风中瑟瑟。一位浅青长发梳成高马尾的少年道子立在台阶下顾盼，见到式洞机与原无乡眼一亮，伸手直招，袖管一下子滑到肘部。
式洞机皱眉头，低头对矮个子师弟说：“那是北宗的央千澈，喊他师兄即可。他的话，你莫当真。”
其实式洞机也不过比原无乡大了几岁而已，平日里学着师尊仙风道骨的模样努力让一举一动都优雅舒展，配上未长开的面容实是好笑。然而在同为少年儿童的原无乡眼中，这位师兄是相当有威严的。怏怏应是，原无乡扭头看着大步跑上台阶的央千澈师兄，然后嘴一扁：央千澈一下子揪了他的发带。小道子半长不短的茸茸白发散了半边，可笑地遮住半张脸。
这时台阶下有人发言，声音稚嫩，语气严厉：
“央千澈！你在做什么？”
三人同时望过去。一位身衣紫袍，年纪稍长的道子从竹林踱出来，板着脸盯着他们。他背上负着的女娃于紫袍的肩部露出半张秀气的脸与一头披散的金发，双眸烁烁流金，眉心一点金珠。原无乡好奇地看着她，直到那个金灿灿的脑袋不满地一晃。央千澈见状乐了，他伸手去扯原无乡的衣角，一面指着台阶下两人：
“哈哈，蚕豆背绿豆。”
一紫一金两人同时怒目而视。等到式洞机领人过去寒暄，那位名为葛仙川的紫衣道子背上的孩童还是对他们爱理不理的。几位年纪稍长的师兄谈起天，对小的就放开手，放养为主，间或瞥上一眼。那个金灿灿的漂亮女娃被放下之后自己找了一块地方坐，原无乡打量着她，最后还是靠过去：
“方才葛仙川师兄说的倦收天是你的名，对吗？”
近看如琥珀的眸子转过来瞅着他，端坐的孩童还是爱理不理的模样，微微颔首。
“哎。”南宗的少年儿童难得地感慨了，“你们北宗的人起名字真奇怪。像濮阳师弟的小妹，师尊就为她取名为灵犀。犀角灵明，这才像女孩子家的名字。”
倦收天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原无乡赶紧补救：“不是说你的名字不好。只是收天之名实在不像女子的名字……诶你别走啊。”
见想要结交的小伙伴闷声不吭地站起来走人，他歪歪倒倒追了几步，被足下苔藓一滑。原无乡向前扑倒，本能地伸手一抓却捞住了前面孩童的金发。倦收天往后一仰跌坐在地上，回头，一双金眸被怒意燃得明亮。她握紧拳头就往原无乡脸上打去。
“啊！”
竹林里席地而坐的几位道子疑惑望去，却见他们各自的宝贝师弟扭成一团滚在地上，一手恶狠狠揪住对方的头发，另一手或拳或掌没头没脑地一通乱打。被葛仙川拉开时倦收天还紧皱眉头比划招式，恨恨地盯着原无乡。央千澈站在泾渭分明的两对人之间，看过来又看过去。而南宗的娃娃道长缩在式洞机身前，任由师兄翻检他头发里夹入的树叶，一边抱怨：
“一个女娃竟然那么凶！”
式洞机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你说的是谁？”
“北宗那个倦收天呗。”往旁边努努嘴，结果拉扯得脸上的破皮处一阵疼痛，原无乡刚想说什么，就见所有人一齐望过来，表情各异。
怔了一下，央千澈突然放声大笑，连连顿足。北宗另外两人僵硬地站着不动。
望着自家师弟不明所以的无辜模样好一阵子，式洞机才开口，表情古怪：
“……向人家道歉吧。”

之后一段时日，似乎道真上至宗主下至伙房老刀把子的各路人马都知道点什么，提起宗主金尊玉贵的幼徒与南领教家以道歉为由扮演狗皮膏药的娃娃道长，就露出一种欲语还休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不久，风向又变了。“努力诱拐小伙伴当朋友”的原无乡变成了“每天都领小伙伴去闯祸”的原无乡。诸位老道小道每日啧啧惊叹，一面发议论：
“山门边上的碑刻又怎么了？”
“给熏黑了。”知晓内情的人士老神常在，“不要紧，管洒扫那边刷子用不完，尽管让他们去刷，不怕浪费。”
对于知名不具的“他们”一词心领神会，问话的人倒有另一个疑问：“碑刻在石柱的顶端，他俩丁点的个头，怎么有本事把碑刻祸害了？”
消息通灵者这么解释了。原来，宗主新授门下御火的咒诀，某位天资超拔的儿童一学就会，然后被孟不离焦的另一位扯了去焖芋头。年长的门人平日里谈起游历时荒野求食的经历，往往少不了讲他们去挖些芋头番薯，就丢到火堆的灰烬里焖熟，或是浅浅地埋在地里，上面升火折腾别的吃食的高级技能。按老规矩，原无乡负责出点子，倦收天当落实的急先锋。两个小的合计了一下道真的地理形势，觉得收拾大堆薪柴太费劲，往薄薄一层土底下石头山的地方挖坑又不现实。这时原无乡来了个点子，他指着山门边上一棵中空的老树说：
“那里不是有树洞吗？”
结果毫无悬念，空隙里填满一半芋头的老树变成一支巨型火把，直烧得黑烟滚滚，红光接天。滥施咒术的倦收天首先被赶过来的宗主收拾了。原无乡挺身而出当好汉，为同案犯辩护，于是也被收拾了。吃完排头后蔫头耷脑擦洗洒扫的两人遭受晚课后闲极无聊的众道者兴致勃勃的围观。央千澈一马当先，找了块大号的岩石跳上去，以便更清楚地看见石柱顶上忙碌的倦收天抹了几道灰的花猫脸，以及汗湿重衣犹豫着脱还是不脱的原无乡。这位向来跳脱的北宗道子摸着下巴眉飞色舞，直到一双金眸狠狠盯住他，接着抹布劈头丢下来。
“哈哈，没打中！”
岩石底下式洞机回头望了一眼，皱着眉扯了扯好友的袍角：“适可而止。”
央千澈正踮起脚预备看到更多细节，这时突闻一声断喝：“给我下来！”骤惊而脚下趔趄，方才风光无限的人和正下方的小伙伴摔成一堆。葛仙川从山门石阶大步流星地走下来，经过式央二人时用鼻子哼了一声。他径直走到石柱底下，一言不发，眉头紧锁瞪视着上面大气不敢出的两名闯祸儿童。
随葛仙川身后走来的抱朴子叹了口气，折过去扶式洞机与央千澈起身。

然而八卦最后销声匿迹。关于道真宗主与南领教俩徒弟组队后的笑话实在更新太快，以至于山门事件最终被长期嘲笑的反而是围观时出丑的央千澈。多年后北宗领教一脉的关门弟子最负英雄用以讹传讹之后“山门鬼火”的典故填词，拨弦纵歌，他一旁打坐的师兄倦收天毫无反应，演武场上其余三人听完后纷纷赞叹。没有人联想到那些早已积灰的旧事。
曲子流传开后，一段时间最负英雄觉得素来温和文雅的央千澈师兄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聚饮时他问了，央千澈就与他讲了个关于山门闹鬼的故事，然而为何闹鬼，何物作祟，这位师兄却停下来不讲了。一旁式洞机意味深长地说道：
“鬼事人不得而知。大家都料不着的事，才算鬼事。”
最负英雄琢磨了这句话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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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4-05-04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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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微博上看过一次，TrueEnd的虐法总是比BedEnd更加让人OTL，脑内一直在唱“你不先去怎知我相随在后，红尘白雪世上一走”……
“千仞易陟，天阻可越。昔我同袍，今永乖别。”简直一脸血。怨憎天地命运无情荒诞的也只是人类罢了，而当初的雪与月光此夜之后将一如既往——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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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jbh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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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4-08-08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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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南北无差】志异

二．

最负英雄是宗主的关门弟子。

当道真的娃娃道长们都从团子长成了豆芽菜，当头的几个还进入体格急剧蹿升的抽条冒叶子时期，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各峰首座，宗主及南领教的门人已排定了。结果，宗主家的金灿灿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幺，有一天却难得愕然地看着师尊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奶娃一脸沉痛地走过来：

“倦收天，这是你的师弟。”

荣登师兄的倦收天抱着最负英雄出了院子，大路上还没走几步就惨遭围观。已从当年的金毛团子长成金毛道子倦收天僵硬地被一群老道小道簇拥起来，耳边尽是些议论感慨声：

“宗主的关门弟子啊……”

“婴儿原来是长这样的，和书上的不一样，奇怪。”

“废言，书上那是经络图！”

“男孩还是女孩？看起来都不像……”一位道子刚表达疑问，立刻被人嘲笑，说裹着严严实实怎知是男是女。大家叽喳许久，问题渐渐汇集到几个焦点上。抱着奶娃的宗主高徒僵硬地站着，在被周围十来双期盼的闪亮眼睛一下子紧紧盯住时险些炸毛：

“好小的娃娃，这是谁家的孩子？”

最后给倦收天成功解围的是葛仙川。宗主首徒自带好友抱朴子当背景，一身紫袍威震四方，运用严肃表情刻薄语言将人群驱离之后，大师兄一脸严肃地询问前老幺：

“师尊的关门弟子？”

倦收天犹豫了一下，谨慎回答：“这是小师弟，最负英雄。”

好在葛仙川也没有纠结师尊之后还会不会继续抱个奶娃来做同修，他反而关注另一点：

“是师弟？”

见倦收天点头，葛仙川一瞬露出遗憾的表情，但立刻又非常严肃地点头，嘱咐说师弟也好，免了像南宗那个小女娃一般得让人去哄着。师尊既然将他交托于你，就要严加管教，不负英雄之名。倦收天唯唯，而葛仙川身边半天没说话的抱朴子哈哈笑出声来，推了好友一下：

“一个襁褓里的娃儿，无论是男是女，你倒是怎么管教啊？”

南宗这一代的弟子，领教一脉的两位高徒抱朴子与原无乡都似他们师尊，精力充沛，性子活泼，却正好每人拐带了一位严谨端肃的北宗高徒。吃了一记推搡，葛仙川斜睨自家好友，不怒自威，对方立刻摆好手脚像只鹌鹑似的露出老实相：

“那就日后管教。”

其实被日后管教而大获成功的早有先例。

倦收天入宗主门墙时走路尚不稳，由年长些的师兄葛仙川照看着。北宗前任小师弟天资绝顶，又不似一般的娃娃毛躁，而是心性沉着，敏慧通透，是个修仙的苗子，素来被师尊师兄当成活宝贝捧着惯着，连头发都舍不得碰掉了。然而，好景不长，宗主尚未反应过来前，当师兄的就已大为惊恐地发现，自家师弟在认识某位南宗的小道之后，竟然往歪处一路狂奔而去绝不回头。痛定思痛，师兄决定务必亲自下手严加管教，还联合了南宗小道那边的管头抱朴子。殊不知，抱朴子本人就是个没谱的货，当年也是风风雨雨过来，于是对自家的原无乡师弟非常宽容，就差当了帮凶。等到倦收天被师兄料理得行规蹈矩，庄严气象油然而生时，他的好友还是一如当年，正应了三岁看到老那句俗语。

曾被“日后管教”的师兄接手了“日后管教”的师弟，问题就来了。道真总坛清修之地，自然不存保姆奶娘这类人群。于是，在找到照料婴孩的合适人选之前，最负英雄依然由几位师兄中年纪最小没担事务因而最清闲的倦收天来看顾。原无乡来寻自家好友时，就发现演武场找不见人。走到房门口，就瞧见倦收天坐在床沿上，与床柱上靠着吐泡泡的娃娃同修大眼瞪小眼。

原无乡刚往里迈一步，就见婴儿小嘴一张，放声揪心地尖利嚎哭，脸皮一抽：

“他怕吾？”

倦收天摇头，说师弟怕是饿了。但去哪里找奶水来喂，两人合计一下，有些犯难。最负英雄是宗主下山访友时路上救下的，生身父母亡于作祟的妖物。直接把幼儿抱回来后又甩手放给徒弟养，宗主他老人家压根也没想过一群道士中间奶娘之存在如何可能这一问题。最后，原无乡把最负英雄抱起来，拉着倦收天下山，说去找个村子碰碰运气。

数次被当成浪荡子以及行为不端年纪轻轻就有娃的出家人而被撵出门之后，原倦二人终于找到了一家好说话的。屋主是个上年纪的婆婆，坐在屋檐下对着光缝衣服。原无乡向她陈说情况时她正眯眼往针里头穿线，然而半天没穿进去。待原无乡抱着最负英雄去屋后羊圈取羊奶时，倦收天手上空闲，就帮她把针穿了。

婆婆道谢，陷在皱纹间的昏花老眼细细打量着倦收天半天，夸赞道：“那位后生好福气哩，讨的媳妇生得恁俏，心地好，手也巧。”

恰好进门来的原无乡听了个正着，把脸绷住了，没当场大笑出声。

直到两人将近走到山门，倦收天还是有些恼怒，面上却淡淡的，显得专心致志观察抱着的师弟。而原无乡先前调侃过度，正使尽浑身解数为好友顺毛。走到岔路口，林路一侧，抱朴子师兄笑眯眯地转出来，两人即刻上前招呼，寒暄几句，抱朴子将最负英雄抱过去掂了掂，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娃把手指弯曲的小拳头努力往外伸，然而突然眼神一顿，有些惊讶地说：

“师弟的头上怎有三个发旋？”

原无乡去拉倦收天的手，好奇地往前凑。抱朴子将最负英雄交予他。襁褓落怀一刻，原无乡的表情也一顿，随即笑道：

“倦收天，你快看，真稀奇啊。”

“什么稀奇？”一双手将襁褓接过去。抱着最负英雄，紫袍道者表情僵住了：这时裹着奶娃的布料湿漉漉的一大片已渗出来，清晰可见，另伴随一股飘散出来的气味。明白过来的倦收天转头盯住原无乡。而抱朴子往后退一步，表情十分无辜。葛仙川看着他们，沉下脸，直让阴影最深的原倦二人站成两柱一动不动的人桩。

商量如何向师兄赔罪时，倦收天表示他绝不先去找葛仙川，而原无乡更是见葛绕路，望紫回头的主。议定先求抱朴子出面做挡箭牌后，原无乡就辛苦费提出了重要建议：

“抱朴子师兄好酒，我们送他些下酒的小食？”

“嗯？”

“就送烧饼吧，做起来容易，倦收天你来打下手。”拍拍掌，原无乡当即领着自家好友，道真总坛里七弯八拐一绕，熟练爬上一棵老大松树，顺着枝干从临山坡的柴房窗口钻进去。小心地拎着袍脚避开地上的鼠夹，原无乡用发簪戳开放粮食的橱柜上面挂落的铜锁，柜门大开露出一锅醒着的面后，他有些得意地向倦收天展示：

“看！”

倦收天想起门内流传已久的伙房鼠灾轶闻，顿时恍然：“原来是你。”

“咳。”原无乡正把锅搬出来，清理台面，辩解道，“习武自然易饿。肚饿求食，自然而然，祖师也不会怪罪的。”

倦收天瞅了瞅自家好友罩在道袍底下半点不显胖的身材，把回讽的话咽了下去。

烤完饼之后两人收拾了作案现场，回到柴房准备爬窗，却突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顿时面面相觑。一位小道子推门进来，倦收天下意识弹出一道指风。

“哎呦！”

被点中睡穴，小道子晃了晃倒下去。窗外原无乡趴在树枝上，埋怨到：“阿倦你别急着打人啊。”而背靠墙根低头避过窗口的倦收天也为失手显得有些懊恼。听见无别的动静，他露出头，又往屋里弹一道解穴的指风。两人落荒而逃时，还能听到柴房里小道子带着哭腔的喊声：

“老翁，不是耗子，是狐仙儿来闹啦——”

故事的结尾成为道真的传奇，直到原无乡与倦收天并称双秀，仗剑天下交相辉映时还为门人所津津乐道：两人去寻抱朴子时恰好碰见伙房老翁，人赃并获，连带解开了数年来老鼠肆虐之谜。抱朴子乐呵呵地替他们为葛仙川说情，传闻他就这件事下了三壶酒。不过这一传闻素来被认为不可靠，因为照抱朴子那时的年纪与份位，哪怕是蹭葛仙川的酒也喝不了三壶。

事故的肇始因由，某位无辜的小师弟安稳长大。等有一天前去见过众师兄，最负英雄有些奇怪地听见较他年长的低辈弟子私下喊原倦两位师兄仙长。见面后忍不住去问询，众位师兄都没吭声，而大师兄葛仙川难得露出笑意，说这是门人对原无乡与倦收天专属的敬称，却也没详说，而是话锋一转，开始谈论最近伙房的餐食供应状况。最负英雄见两位仙长师兄正襟危坐，连连称是，心下悚然，只觉得饮食对修道影响深重，不可不慎。

然而不久后，他与一同修业的道子说起伙房轶闻，却开始讲一个关于狐仙与鼠精的神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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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4-08-08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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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南北无差】志异

三．

等最负英雄学了胡弓，又通笛箫琵琶后，道真的故事不知翻了几轮。

最先教他胡琴的是山下一位艺人。当倦收天去寻逃家的师弟，就见某位道生匿了一身道袍，发髻打散了缠一条抹额，抱着一把蛇皮筒的胡琴颠颠跟在貌相老大不小，眉毛胡须连着鬓发都是花白的驼背老头身后走街串巷。

他不在的这些年，最负英雄长得比原先的团子状稍大上一号，手里一下一下打着响板，娃娃脸隐约现出苦大仇深状，直染上一身不伦不类的江湖气和勉强沧桑的市井气。等到找一家门槛坐下来，那位老先生胡弓一抹，乐声就喑哑了。

围过来听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越聚越多，直把倦收天连连往后挤，最后连师弟的发顶都看不见。门槛的主人是卖酒的店家，一位瘸腿的中年汉子，脸上一道疤，就立在柜台后面默默听着。等到胡弓转一转曲意绵绵又隐约透出慷慨之悲切，再而乐声激越，宛若一线血落入烧酒腾起通红火焰。一声一声的响板伴着胡琴，无论曲调如何千折百回，只沉沉稳稳磐石不变。那店家不吭声落一滴泪，直直打在柜台摆放的算盘上面，就顺着算珠滑到账本里，晕开一大片。

当时倦收天尚衣着门人通行的服饰，一头扎眼的金发又教前头踮脚张望的听众挡个严实，于是成功地隐蔽在人群之中，只是师弟望不见他，他也望不见师弟。没当场发作，倦收天径自回山，等和众人说起最负英雄成就人民艺术家的表演新事业，葛仙川怔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是说最负英雄去唱戏了？”

抱朴子表情无辜地望了他一眼。花树上白衣一颤，原无乡被酒呛的连连咳嗽，连带震落艳红的花瓣落了满头，整个人险些从枝杈上跌下来。白衣覆了半身红艳，清俊眉眼微弯，道者分明是想笑的，但望见自家好友的脸色，轻嗽一声正经出声，语间却藏不住一丝笑意：

“咳，人没事就是大幸。”

“哼。”

“方才心急如焚，焦头烂额的又是谁啊？”

“哼！”

不多时捏着响板不肯松手的北宗老幺哭唧唧地被提溜回来，又不敢放声嚎，只眼泪汪汪地瞅着师兄。负责抓人的低辈弟子比最负英雄年长许多，一脸认真地向倦收天夸赞小师叔音乐天赋出众，实乃北宗少年英杰，山下半月，博得民间上至耆老下到稚童的一致认可，演奏技能有口皆碑。没管那位道子的叨叨碎念，倦收天盯着最负英雄没吭声，葛仙川站在他背后不远处，也没吭声。

黑云压城城欲摧。还是个娃的未来音乐家在如此凝重之氛围下，朦胧泪眼又见不到半点安慰，嘴一扁，抽抽搭搭就开始哭了。原无乡看着前头倦收天貌似笔挺实则僵直的背影，摇摇头，走上前去接手哄师弟的工作，顺毛业务熟极而流。最负英雄没过多久就被成功安抚，只是伸头出去见到原无乡身后的倦收天又被吓得一缩。

这时围观群众抱朴子从后头慢慢踱上来，见葛仙川绷着脸，说把脸擦一擦，接着小师弟在原无乡那边受惊般抽了一声气，就眉眼弯弯。发现最负英雄见他如见鬼，大师兄眉头皱的更紧，面上乌云笼罩只差打雷。连倦收天都似乎察觉一种不一般的凝重气氛，有些木然地回望一眼，正对上抱朴子呵呵呵的满面笑容：

“哎，我们先去喝酒，喝酒，哈哈哈。”

南宗首徒干脆利落一伸手，拉住葛仙川就掉头往回走。倦收天回头望了原无乡与自家师弟一眼，见最负英雄又是一抖，立刻转身大步跟上前面两人，道袍下摆旋开满地落叶，衣袍滚滚间莫名有几分萧瑟之感。

白衣道者目送好友绝尘而去。一低头，对上幼生期音乐家涕泗横流的小脸。面面相觑后，原无乡试探地说道：

“你要不要尝尝我做的饼？”

等葛仙川回返道魔前线，倦收天被原无乡拐得找不见人影，牛头马面俱不在，最负英雄再度恢复野生状态。一回央千澈经过宗主幼徒的道舍，青发蓝衣的道者依着一丛翠竹，默默望着某位小道长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左顾右盼，小模样喜上眉梢，接着又默默跟着他往下山的路走，沿途听得原创歌曲若干，顺口现编的歌词包括一个正义小道长和紫金双怪作斗争的可歌可泣又可悲的故事。因听众只有天地之间一位没吭声的老好人师兄，正义小道在臆想中成功战胜黑手，在现实里大踏步奔向自由的前程。

尾随数日，一面回想若当年自己没被师尊强力镇压是否也能发展出什么业余爱好，央千澈见最负英雄耍的开心，又觉得比较放心了，就折返上山。回头和式洞机说起这件事，华衣紫冠的道者瞑目坐在石台上，四围松涛阵阵，闻言，睁眼起身，沉静面容上眉头突地蹙起：“你说最负英雄又私自下山了？”

见老朋友温雅面上显得有些为难，一副不知该如何说情的模样，式洞机连叹息都省了，直接陈说状况。

南宗诸脉耆老轮流保管银骠，而这一代正由式洞机的师尊执掌，驻地元宗六象隐为群宿之首。然而那位宗老常年卧病，诸多事务早早由式洞机主持，也使得他较地位对当的北宗央千澈提早接触主掌之权，亦晓明时务。山上琐事，山下风言，全在他耳朵里。最近这段时日周围村镇有妖鬼出没，频频造访精神旺健又无家室的童男子，夺人元精。半夜忽至，早起家人就发现榻上只剩一具干尸。平日里游方羽士，算命堪舆的，大都说是精怪作祟，修为不及又自告奋勇去除妖的死得前赴后继，直至惊动道真宗门。

除去年纪小了点，自幼修习玄门功法，体气清纯的最负英雄从头发到脚尖，都是这类精怪最好的目标。

前后说完，拉住了自责现于言表，意欲立即动身寻人的央千澈，式洞机道：“不必太担心。原无乡此去正是处理此事。”接着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转而说起事情闹大后涉事人将吃的教训。

无需明言。众所周知，南宗原大道长趴趴走，每每捎上一个能打能扛的倦收天。

却说最负英雄寻不到老师傅，怏怏不乐地满镇子晃荡。转入一条热闹长街，听锣鼓喧嚣，唢呐歌吹，长长队列一担担抬着拴了红花的箱笼，不紧不慢地走。乐队演奏精熟，最负英雄渐渐停了步，只听的聚精会神。忽然，旁边有人拉了他的手，一群半大小子裹挟着他卷在拥挤人群里往前挪。

“来看新娘子啊。”有人喊。

小道长连忙扭头，接着想起新娘子自然坐在轿子里不露脸，围观群众以及他自己是冒犯不到的，又把头转回来。那几个拉他的人滑溜溜地人群中钻，及到稍窄的街口，最负英雄只觉得自己观众中央喀嚓一下卡住了，双脚将近悬空地往前“走”。转过几道弯，敞开的场院露天摆上酒桌，里头乐声混着迎亲队的唢呐，震天价响。隔了一排人头，最负英雄瞧见立着男家亲眷的一处门口，两道熟悉的身影似乎递了礼单，正要往里走。

他失声喊道：“师兄？”

倦收天愕然回首，打散道髻用布巾包住的头发垂落几缕金丝散毛晃晃荡荡，一双灿然金眸直直盯过来。旁边同样改了装束的原无乡笑着向他颔首，两边茸白鬓毛颤了颤。等捎带进门，三个成功伪装的道士找了个角落里的空席，桌边落座后，这位南宗的师兄低声问他：

“你也是来这里蹭饭的？”

娃娃道长瞪着一脸严肃拿起筷子的倦收天，对方夹了个素馅的包子丢到他碗里，指点了哪几碟菜无荤少油不妨修行。三个人窝在角落里运筷如飞，周边尽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满座邻里亲朋喜气洋洋的恭祝声：

“恭喜啊。

“佳偶天成，百年好合。”

“恭喜恭喜。”

咽下口中一大勺笋尖汤，原无乡对自家老友及师弟道：

“这个滋味好，你们尝尝？”

闻香咽口水，最负英雄的眼睛却不自觉地注视倦师兄晃悠悠的包头巾与自由行动的刘海。金发道长像握着剑一般捏着手里的调羹，蹙眉发问：“此地风水格局已明，何时布阵？”

“入夜尚早，不急。阵法等散席才好布置。”乡民打扮的原无乡一捋袖子，避开席上盘碗汤汁，语带感慨，“沾染妖物，梦里会良宵，真是好一对新人。”

一边最负小道长听的有些晕乎，及闻妖物二字顿时兴奋起来，顾不上吃喝，眼神晶亮：“师兄，你们要弘道降妖？”

倦收天尚未答话，这时呼啦啦来了一群人，向主人家致歉后簇拥到这边，拱手行礼，落座前介绍各自身份来历。最负英雄跟着两位师兄说完吉祥话，就见倦收天卡词儿了，与好友面面相觑。

鬓边白毛似乎一颤，环视诸位宾客，原道长神情恳切，并努力表现出与装束一致的憨厚淳朴之色：

“吾等是这家远邻。”

旁边头巾版倦收天绷着脸点头。

“这……”一位装束稍显富丽的中年人疑问道，“恕我眼拙了，不知几位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这嘛……”

捧着半个包子缩在倦收天身边，最负英雄望望师兄，又望望来人，忽地打了个响嗝。

最后他们都被赶了出去。翻墙入后院，假山后守株待兔，原倦二人讨论了这回为何被揪出来盘问的缘由，并就装扮的衣裳过于寒酸这点达成共识。金毛道长将快散的头巾扯下来，就着一头丰盈金发系了个高马尾。折腾半天，他对原无乡道：

“扎不稳。”

倦收天的头发长且厚，头巾本不是能当系带的，左右扎不牢。原无乡转到他背后，道声吾来吧，接着也捣鼓了半天，屡战屡败。最后，长出一口气，他问：“吾给你把头发编起来？”

等倦收天说随意，最负英雄目瞪口呆地见原无乡手一捋，再一拧，将他师兄脑后的头发分了三股，接着相当利索地编起麻花辫。及到发尾，攥着手里一束金毛，白毛道长犯难地偏了偏头，说：“好友，你自己捏着？”

倦收天转身过来，挑眉看他。

大战开始后，贡献了发带解决倦收天炸毛问题的最负英雄被阵法护在后面，看前方两位师兄长身锐剑，与现身出来的狐妖对峙。婚床横躺大红喜服的晕迷新郎，敞窗露出镂花铜镜，对镜的女子眉目含怨，翩翩飘入院中。

月下妖灵，翠衫云鬓，蛾眉素手纤纤，起舞作天魔态。对面一位不知人事的孩童，两名清修持戒的道者，狐妖再催媚术，一声笑，欢喜秾艳，靡靡生香；一声叹，愁情落月，景色殊然。

倦收天橫剑起招在手，见敌人原地扭来扭去，面上有些茫然。指凝剑气一扫，对面妖魔惨叫一声，雪肤见红，惨淡花容满是怨毒。原无乡维持阵法，将纵横剑气与妖氛魔气圈在方圆数丈中，眼见倦收天将美人揍得上蹿下跳，低头，对上蹦蹦跑步近前，披头散发的小道长满是惊羡仰慕的一双大眼。

最负英雄小声念叨着用剑的才是英雄，一面踮着脚，一点细节都不愿错过了。好戏看到最后，他心想若倦收天师兄没梳着不伦不类的辫子，英雄气还能上一个台阶。

镇压狐妖后两位道子合力撤除阵法。这时，房里新郎悠悠醒转，弹跳起身，大红喜服底下露出光溜溜两条腿，跑到窗边扒着一看院里花木倾倒假山破碎的场面，腾腾后退撞上床沿，接着放声大喊：“有贼！”

前院长廊与各色厢房火把烛光渐次亮起，人影幢幢。原无乡一把抱起最负英雄，和倦收天翻墙而出。金色辫发月光下一晃没入黑暗里，背后传来那个险遭狐妖毒手的新郎官的哭喊声：

“吾的新妇？那贼儿偷去了吾的新妇——”

  山上的人接了一封信报，悠悠泡了壶茶水。

  好名声，坏名声，都是名声。

  式洞机高深莫测地说完，摇摇扇子。旁边侍立的两位低辈道子一脸莫名，视线凝住，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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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4-06-06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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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5.01（南北/金银无差）战阵 BY周道缺（更新番外：同袍、志异）

妙啊，合我胃口
我是只会刷666的咸鱼
搜不出30个字，膝盖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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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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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南北无差】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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