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4 【鐵競】從開始到現在（鐵骕求衣X競日孤鳴）|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04 【鐵競】從開始到現在（鐵骕求衣X競日孤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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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kmo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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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2)

40樓發表於: 2018-04-16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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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2)

41樓發表於: 2018-04-16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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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逼近御兵韜胸口前的魔火驟然散去，競日孤鳴垂眼望著自己的手，眼中惱意與驚懼交雜掠過。
此時，空氣中再次傳出了齊軻的呼救聲。
競日孤鳴緩去怒容，將手抽回，剛一起身，腰部立即躥出海潮般的酸楚，牽扯他抬起的膝頭，縛捆他的下半身，讓他摔跪回床上。
他的後穴正縮動著，流出了先前御兵韜灌入的濁液，淫靡紅白，汩汩回繞腿間，滿目不堪。
競日孤鳴握拳抵在濕透淩亂的床被上，彎腰喘息，手腕忽地被一隻滾燙的掌心攥住。
御兵韜面色仍然冷若山岩，扶在競日孤鳴腕上的力道卻謹慎緩和，像是怕把手裡的皓腕掐壞掐疼一般。
競日孤鳴卻驀地揚手，輕易掙開他的鉗制，魔力仿佛失去了控制，將人揮得撞上了床頭的木板。
御兵韜不顧背上的痛意，再次伸手，便換了擒拿的手法。
然而他的手還未碰著競日孤鳴，已見對方左手輕按右手手腕，魔能倏地流轉全身，身上的縱欲症態與所有的痕跡即刻消失無蹤。
御兵韜左手僵在半途，眼見競日孤鳴起身下床，頃刻間穿好纖塵不染，看不見一絲皺褶的西裝，他的皮鞋穩踏在地時，身影頓化紅芒，徹底消失在房內。
傍晚風狂呼嘯，郊野廢棄倉庫如有惡鬼盤桓，幽暗森冷，只聽身體撞擊和鋼管捶動的聲響接連回蕩在整棟空曠的倉庫裡。
地面上無數鋼釘碎片，蓋滿灰塵，零亂散著，更有刺目鮮紅浸染了灰泥粉礫。
“宋隊！你真的想殺我嗎？！”齊軻臉上依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忿聲怒喊著，勉強矮腰，驚險地躲過宋睿手中又一次無情砸落的鋼管。
“想得不能再想！”鋼管擊空，打在生銹的鋼板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咚聲，宋睿面目猙獰，持管追上，將人逼到角落，大聲喝道，“齊軻，你就該死！去死吧！”
“——倒是真狂啊。”忽然，一聲悠雅輕歎自宋睿身後響起。
宋睿身軀頓時像被鉸鏈鎖住，快要插進齊軻喉嚨的鋼管竟是被迫停下，兀自往後退去，最終從他手中脫離飛出，直釘進了老牆頭裡，震碎一地破敗磚瓦。
宋睿聽得那道聲音，竟是如見厲鬼，四肢驚恐地掙扎著，卻被周身無形鉸鏈束得再也無法動彈。
出現在他身後的競日孤鳴左手輕揮，他的身體便像斷線風箏一般，鞋跟拖著地面，發出刺耳的噪音，整個人不受控制地被扯離十米遠的位置，撞倒了堆疊在後方的幾十個大紙箱，紙箱轟轟墜地，將他埋在了底下。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御兵韜也現身在倉庫中，他一邊朝競日孤鳴和齊軻的方向走去，一邊面無表情地揮手翻落堆在牆邊的其他破紙箱，壓住正在紙箱堆中不斷掙扎的宋睿。
“小齊軻，你沒事吧？”競日孤鳴沒有回頭，只是看著齊軻輕聲問了一句。
齊軻見競日孤鳴終於現身，又聽得他柔聲安慰自己，心中的無助和恐慌立時有了依憑，便如同孩子一般放聲痛哭道，“孤鳴大哥，他、他害死了小璃！小璃死了！”
齊軻哭著將競日孤鳴拉到女孩的屍體旁邊，“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恨我，有本事沖我來，為什麼要傷害小璃？她那麼善良，她是無辜的……”
競日孤鳴掃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女屍，眉心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腦海中已然自行調出了前刻倉庫裡發生的所有事情的景象。
“孤鳴大哥，你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你讓我看！”齊軻突然抓住競日孤鳴的手臂，懇求道，“我要知道他為什麼會殺小璃！”
“不是他殺的，”競日孤鳴緩緩搖了搖頭，眼中似乎隱約地浮現出了一絲不忍，“她是……自殺身亡。”
“不可能的！小璃不會這麼不愛惜自己的生命！”齊軻滿面驚愕，掐著競日孤鳴的胳膊，喊道，“你讓我看！我一定要知道真相，孤鳴大哥，我求你了！”
競日孤鳴驀然歎出一口氣，對著那面殘缺的舊牆揮了一下手，牆上便浮現出了一幕幕圖景。
畫面中，有著明豔動人笑靨的女孩被宋睿帶到廢棄倉庫裡，對一向謙謙君子模樣的宋睿毫無防備地問，“宋隊，你不是說阿軻和你約好到這邊來參加特訓，要我來給他加油，他人呢？怎麼還不到？”
“快來了。”宋睿語氣飄忽，在女孩轉過身去時，突然抬起手掌，狠切在女孩脖子上，將人擊昏，抱進懷裡，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你來了，他就一定會來。”
下一秒，畫面更換，是宋睿將女孩綁在椅子上，眼神癡迷，雙手輕撫著女孩姣好的面容。
而這時已經看清他真面目的女孩正拼命扭著頭，不肯讓他觸碰，怒然罵道，“你無恥！你抓我也沒用！阿軻絕對不會棄賽！你做夢！”
“他會答應的，因為在他心裡，你比冠軍更重要。”宋睿語氣肯定地反駁了女孩的話。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阿軻？！”女孩質問道，“你們不是一直都是好兄弟嗎？！”
“誰和他好兄弟，是他自己蠢！”宋睿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神情逐漸變得癲狂，“是他什麼都要和我爭！我才是隊長！我的能力才是最強的！他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仗著他爺爺的風光才會扶搖直上。他憑什麼和我爭？只要他不在了，隊裡所有的人都會以我馬首是瞻，只要他不在了，你的眼裡就會看得見我！”
“做你的千秋大夢！”女孩憤怒又鄙夷地喊道，“像你這種無恥的混蛋……你永遠都比不上他！你連他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他就這麼好？！”宋睿暴怒大喝，眼中露出瘋狂之色，“那我們就看看，他到底能有多好，等我們成了好事，我就看他還要不要你這雙破鞋，是不是還會對你好！”
話音落下，只聽嘶的一聲，女孩的衣裙被宋睿狠狠扒裂。
“你幹什麼？！你滾開！”
女孩驚慌地怒喊著，性情竟是異常剛烈，竭力抗爭，寧死不屈。
著急的宋睿一時不察，被女孩咬住手指，痛嚎一聲，將人推開，女孩連人帶椅摔在了地上。
此時，綁在女孩手臂上不甚牢固的繩子意外出現了鬆動，女孩的雙手急忙在地面上摸索著，胡亂抄起一片碎玻璃，緊握在手裡。
“宋隊，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女孩滿臉髒汙塵土和汗泥，手和聲音都因為極度恐懼而發抖，眼珠四處遛轉，等待著合適的脫身時機。
“只要你乖乖地聽我的話，等我再廢了齊軻的手，我就會收手！”宋睿獰笑著突然發難。
兩人實力懸殊，女孩終究不敵，被按倒在地，卻豁命一搏，奮力地抽出手，將手中本欲對抗宋睿的碎玻璃轉而按向自己的脖子，目光堅定，聲音堅決地說道，“你休想！只要我死了，你就沒有辦法再威脅他！”
她說著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中的玻璃片，用力地在自己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深痕，鮮血霎時噴湧而出，濺在宋睿的臉上，染紅了整個畫面。
“不！”
隨著宋睿痛苦的怒吼聲落盡，牆上的畫面瞬間消散。
“王八蛋！”齊軻紅著眼，惡狠狠地瞪著這會兒已經從紙箱中爬起來，滿臉劃痕淤青的宋睿，他猛地低頭，從小璃手裡取走那塊沾滿血跡的玻璃碎片，怒不可遏地沖向宋睿，“你這個人渣！你還我小璃！”
然而他的腳步剛剛邁出，便被閃身到自己跟前的人影攔下。
“孤鳴大哥你幹什麼？！”齊軻瞪著擋住他去路的競日孤鳴，喝問道。
“是你想幹什麼？”競日孤鳴淡聲道，“這一刀下去，你是不可能回頭了。”
“我不管！我就要他死！”齊軻眼裡充斥著怒火和仇恨，“是他害死小璃！他難道不該賠命嗎？！”
“天道本就不公平，從來沒有一命換一命。”競日孤鳴語意淡薄，半步也不讓，依舊將人攔著。
“可惡！”齊軻怒駡一聲，掌心捏緊那塊碎片，即便手被割傷，鮮血溢出，也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眉頭緊皺著，神情頹黯。
但很快，他的眼底便綻出了亮光，急忙抬頭看向競日孤鳴，說道，“當鋪！對、當鋪！天不可以，你不可以，我不可以，當鋪可以是不是？！”
“是。”競日孤鳴微微點著頭，漫聲解釋道，“但強行奪取一個人的性命也是違逆天理的事，代價很大。你這個隊友的命數還未盡，若要他現在就死，你需要拿自己的靈魂來換。你真正有這個決心嗎？”
“我有！”齊軻立刻回答，焦急地拽住競日孤鳴的手臂，“走！我們現在就去當鋪！”
彼時眼神清澈單純，心懷燦陽的青年，如今雙眼和心靈皆已被仇恨蒙蔽。
“好吧，既然你已經做下決定……”
競日孤鳴一聲歎息還沒落定，身後突然傳來了宋睿充滿嘲弄之意的聲音。
“齊軻你個蠢貨！你真以為他是什麼好人嗎？！當初你會被禁賽，就是他讓我在你喝的水裡動手腳！用小璃威脅你，讓你自願退賽也是他的主意！”
“齊軻啊齊軻，你真是天真得可笑！最想把你逼入絕境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是我，是你喊的這位‘孤鳴大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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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樓發表於: 2018-04-16 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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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混蛋！你害死小璃，現在還污蔑孤鳴大哥！”齊軻瞪圓了雙眼，怒氣衝衝地揮起拳頭，繞過攔在他身前的競日孤鳴，就要朝宋睿跑去。
但他還沒跑出一步遠就被競日孤鳴按住了肩頭。
“孤鳴大哥！你還攔我？！”齊軻委屈地地說，“他污蔑你，你別攔我，你讓我先揍他一頓給你出氣！”
競日孤鳴動作微滯，眼神複雜地看著齊軻臉上義憤填膺的表情，緩緩地歎出一口氣，鬆開了手。
齊軻像是怕他會再攔住自己，立刻沖到宋睿跟前，抓住對方衣領，照著臉狠狠地揮去一拳。
宋睿想躲，被競日孤鳴淡漠的目光睨住，身體竟是不聽使喚，僵立在原地，避無可避地挨了齊軻的拳頭。
齊軻一拳接一拳，打得宋睿鼻子出血，滿臉烏青，盡情地發洩著內心的悲痛和憤怒。
“你想看著他把人打死嗎？”御兵韜不知何時已經走到競日孤鳴面前，聲調毫無波瀾地問。
“現在他的心裡很疼，就讓他再胡鬧一會兒吧。”競日孤鳴目不斜視，淡聲回道。
御兵韜冷吭一聲，左手一擺，甩出一道暗芒，頓時控制住了齊軻又一次向宋睿砸去的拳頭，仿佛就是在故意與競日孤鳴作對一般。
競日孤鳴微微皺起了眉宇，似是不滿，卻也沒有出聲責備御兵韜的行為。
宋睿得以喘息，立即又開口喊道，“齊軻！你這個白癡！他才是罪魁禍首！你、你恨錯人了你知道嗎……”
“你還說！你再敢污蔑孤鳴大哥一句，信不信我把你——”齊軻怒喝著，眼珠都快瞪出了眼眶，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氣若遊絲的宋睿出口打斷。
“齊軻！我為什麼要騙你？！到了這種時候，我還有什麼好騙你的！”宋睿眯著受傷的眼睛，竭力瞧向競日孤鳴，“不信你問他啊！他根本沒反駁我的話，那是因為小璃的死是他造成的，他理虧！他無話可說！”
“好！你等著！你這個混蛋……”齊軻不耐煩地扭過頭喊道，“孤鳴大哥，你說！你告訴他，讓他死心！”
他其實壓根沒把宋睿的話當一回事，只不過是隨口喊了一句，希望競日孤鳴能就此反駁宋睿的話，堵住宋睿的嘴，讓宋睿無話可說。
然而，他胸有成竹地等了一會兒，卻發現身後毫無動靜。
齊軻的心忽地便沉了下去，他順著宋睿死死盯著競日孤鳴的方嚮往回看去，聲音不由自主地發著抖，“孤鳴大哥……你為什麼不說話？你告訴他，他說的都是假的！是他在誣陷你！”
御兵韜也一起看向身旁的競日孤鳴，似乎也在等待他的答案。
競日孤鳴為了誘使齊軻成為當鋪客戶，會從齊軻身邊隊友下手，御兵雖然對此事知情，但具體過程他沒有參與，也許是因為齊軻的靈魂和身上的聖物是元邪皇親口下了指令要收，競日孤鳴便親力親為，有意將他隔離，並未讓他知曉過多內情。
他知道的事情，若準確說來，不過只比齊軻多了一些。
面對齊軻的質問，競日孤鳴慣笑的假面緊貼在臉上，語氣依然從容優雅，“我曾經同你說過，我是一個生意人，無利可圖的事，我不會做。”
齊軻心思單純，但並非榆木腦袋，競日孤鳴的話也已經足夠直接，他沒反駁宋睿的話，更沒有辯白自己的無辜。
他的意思很明顯，便是齊軻對他而言，身上有利可圖。
齊軻慢慢放鬆了對宋睿的鉗制，朝競日孤鳴走去，一邊努力回想著過去的事，一邊思考著問，“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在他印象當中，競日孤鳴好像只問他要過一樣東西，就是他爺爺留給他的那把鑰匙。於是他又接著問道，“是那把鑰匙嗎？”
但不等競日孤鳴回答，他又自顧自地否定了自己的話，“不對，鑰匙已經不見了。”
他繼續深思，忽然便想起剛才他想要宋睿的命，競日孤鳴對他提出了一個條件。他當時一心想讓宋睿死，沒有太在意競日孤鳴說了什麼，他沒有多想就答應了那個條件。
“你想要的是我的靈魂？”齊軻走到競日孤鳴跟前，兩隻眼睛發紅，像一隻兔子，他難以置信地又問一遍，“你做的所有事情，包括你對我的那些好，都是為了讓我典當我的靈魂，是嗎？”
競日孤鳴沒有答話，依然保持著他們最初相遇時得體禮貌的笑容，輕輕點了點頭。
齊軻眼裡殘留的一絲希望徹底被擊潰，眼珠仿佛被最尖銳的碎片紮痛了，淚水不受控制地滾出了眼眶。
他不明白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毫無愧疚地用最骯髒的手段，擺弄著人性，利用和欺騙他人的感情，卻還能露出如此溫暖親和的笑容。
“我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齊軻用力地抹去臉上的淚水，“我的隊友背叛我，你也背叛我。”
“可惜啊……”競日孤鳴輕聲一歎，不甚在意道，“我從來沒有朋友。”
“就為了我的靈魂，你可以不擇手段地欺騙我！還害了我最心愛的人！”齊軻眼中恨意更深，怒喊道，“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競日孤鳴瞧著眼前已經全然被痛苦和恨怒掌控了思想的青年，神色未變，語氣無動於衷道，“那你現在又能怎樣做呢？”
齊軻當然知道自己不能做什麼，競日孤鳴不是宋睿，他再憤怒，再恨對方，也沒辦法動對方一根指頭。
此刻的齊軻眼神暗沉，再也找不到過往的清澈純善，他的視線從競日孤鳴的身上移到了御兵韜的身上。
“你說當鋪交易是最公平的，這句話有騙我嗎？”齊軻聲音裡透出從來沒有的寒意。
“這句沒有。”競日孤鳴笑著答道。
“你大費周章，想要我的靈魂，我的靈魂價值一定很高，對嗎？”齊軻又問。
“不錯。”競日孤鳴依舊笑著點了頭。
“我可以典當我的靈魂，但是有兩個條件。”齊軻伸手指向宋睿，“他必須為小璃的死付出代價，而你——”
“如果你想讓我死，這個條件恐怕不行，”競日孤鳴漠著聲截斷了齊軻的話，“我的命和我的靈魂早已經屬於當鋪，我必須永生永世為當鋪工作。”
“那我詛咒你，未來你和御……”齊軻又瞥了御兵韜一眼，他的話聲忽然一停，只因在這一瞬間記起了不久前競日孤鳴親口告訴過他，和御兵韜之間的感情並非是真的，他思忖了片刻，視線轉而落向競日孤鳴，接著說道，“你聽好了，我的第二個條件就是我詛咒你，未來你和你愛的人——無論那個人是誰，你們永遠不能在一起。”
競日孤鳴隨即輕笑一聲，像是聽見什麼笑話般，眼神一時虛渺得如同罩滿濃厚山霧，話語卻沒有半分停頓，幾乎是立刻回應道，“好，這筆交易我做了。”
話音方落，便覺身側徑直射來一道冰冷尖礪的目光。
御兵韜負在身後的左手緊攥成拳，手背上條條青筋暴突而起，盯向競日孤鳴的金藍色瞳孔化作深不見底的寒川。
“不能答應他！”宋睿著急地喝喊。
“你真正答應？”御兵韜沉聲而問。
兩個人的話幾乎在同一時間落下。
競日孤鳴卻是看也未看御兵韜一眼，目光投往宋睿的方向，眼中暗芒再次掠過。
還想再喊些什麼的宋睿霎時被噤了聲，身體也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們離開吧。”競日孤鳴語氣倏地變急。
齊軻神情黯然地跟在他身後，正要隨他回轉當鋪。
卻在這時，廢棄的倉庫內白光驟現。
轉眼間，各個方位便已被憑空出現的史家人佔領。
“齊軻，你不要一錯再錯！”史精忠率先開口喝道。
“精忠大哥，我現在什麼都沒了。”齊軻語氣頹喪而道。
“你還有我，你叫我大哥，我將你看做是親弟弟。”史精忠急聲勸道，“阿軻，你回來，大哥就在這裡。”
“回不去了，小璃死了，我才發現我一直很信任的人……”齊軻看向競日孤鳴，自嘲道，“原來他真的是你口中的魔鬼，我不該相信他的。精忠大哥，原來你常說的要謹慎走好人生的每一步是這樣的意思，人走錯了一步，真的什麼都變了。”
“沒關係，只要你現在回頭，一切還能重新來過。”史精忠邊說邊快步朝齊軻走去。
“我不要重新來過。”齊軻搖頭拒絕道，“我要讓他付出代價，讓那些傷害過我的人也嘗到我的痛苦。我絕不會讓他們過得逍遙自在！”
“飲鴆止渴是最愚蠢的行為！”史精忠痛斥道，“阿軻，你不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齊軻卻不再理會史精忠，轉身對競日孤鳴冷淡地說道，“走吧，我很想早一點看見你和我一樣痛苦的模樣。”
“就說肯定是勸不聽的，快動手吧，我的手歇很久，很癢。”史仗義將自己懶洋洋墊在腦後的雙手放回身前，摩拳擦掌道。
“打到他清醒。”羅碧戾著聲贊同道。
“仗義，小弟，你們暫且忍住。”史豔文上前一步，喝止好戰的二兒子和胞弟，“別忘了，出來前我們已經說好，這次的行動聽精忠指揮。”
史仗義嘟囔幾句，步子倒是沒有再進，羅碧不滿地哼了一聲，也同樣停在了原位，沒再向前。
史精忠與史豔文相視一眼，點了一下頭，接著看向的人卻是御兵韜，“御先生，你還有機會再選，棄暗投明，時猶未晚。這一次，你要怎樣選？”
御兵韜面無表情，一雙鷹目由始至終只鎖在競日孤鳴的身上，像是聽不見旁人的話，也感覺不到週邊的動靜。
競日孤鳴依舊沒有往御兵韜的方向看上一眼，只是笑望著滿面慈悲，一心想要渡人渡魔的史精忠，輕聲道，“你問他怎樣選？”他說著忽然抬起手，握住御兵韜的右臂。
“答案很明顯啊。”競日孤鳴悠然歎下一句，掌中暗能湧現，箍緊了御兵韜，隨後轉手一撥，竟是反向將人推了出去。
刹那間，四目終於相對，御兵韜渾身被魔能縛住，僵硬的身體向後摔去，他的眉骨瞬間仿若刺進了無數的寒釘，釘子深深地鑽進骨頭裡，冰層蔓開，凍住了他棱角堅硬的面孔，凝固了他眼底對這個求而不得的魔鬼，藏掩不住的所有情念。
史家人全神貫注于競日孤鳴的動作，見他猛地將御兵韜扔出來，皆以為他是要讓御兵韜作為前鋒，替他開路，所有人便同一時間圍向御兵韜，把西面的路牢牢堵住。
豈料，就在他們做出防御的同時，競日孤鳴一把拽住了齊軻的胳膊，拉著人往後退了一大步，腳下即刻浮現出黑暗渦流，他毫不猶豫地帶著齊軻踏入了回返當鋪的通道。
眼見競日孤鳴抓准一瞬時機脫出他們的包圍圈，史仗義嘖了一聲，瞥向此刻落了單的御兵韜道，“居然棄車保帥，真正是有夠滑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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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樓發表於: 2018-04-16 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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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齊軻被競日孤鳴成功帶回當鋪，白者無法進入當鋪搶人，事成定局。
史家人只好將目標鎖定御兵韜，意圖以強硬手段，讓其徹底脫離當鋪。
史豔文和羅碧未有動作，只見史家小輩們以車輪戰纏鬥御兵韜，率先消耗對方魔能。
御兵韜此次卻像是豁命在搏，拳腳功夫和對敵經驗遠勝史家小輩，史精忠等人傷他不得，幾陣拼過，反倒激起旁邊觀戰的羅碧一身熱血。
羅碧在人世試煉那幾十年，本就與競日孤鳴存有舊怨，奈何這只魔鬼狡猾會溜，一直沒辦法痛快對決，又見御兵韜三番兩次為虎作倀，當下不再顧及御兵韜與過去不算熟稔的戰友鐵驌求衣有相似面容這一點，猛地沖進陣內，硬接了御兵韜幾拳，大聲喝道，“無心和小子們全退後！史豔文別插手！”
憶無心愣了一下，隨即“哦”了一聲，乖巧地退到後方。
史豔文滿臉無奈地停守在防御方位上，他的三個兒子裡只有史精忠和史存孝同時跟著無心撤退。
史仗義是最後被史精忠拖回去的，臨走前仍不忘抱怨兩句，“現在是怎樣？不是講這次大哥扛大旗，怎樣又放叔父一個人出風頭？”
“小空，你難道想回去陪叔父練沙袋嗎？”史精忠氣定神清地問了一句。
史仗義嘴角頓時抽了一下。
“連我們家最勤懇得像牛一樣的銀燕都扛不住叔父的魔鬼式沙袋訓練……”史精忠轉著手裡的那串佛珠，語氣浮現一抹促狹之意，“你是想讓叔父這次打過癮，還是想讓他回去找你練沙袋？”
史仗義終於一臉心不甘情不願地大步退回了後方。
御兵韜無論劈拳踢腿，招式沉穩淩厲，但力度更見兇狠，顯然想要速戰速決。
即便和史家人一樣心知肚明此時恐怕已經趕不及，他卻依舊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急於返回當鋪，阻止交易。
然而史家人嚴防死守各個方位，在短時間難以突破史家圍防，又遇羅碧參戰，雙方身上所負異能相差不大，便直接鬥起了往日在戰場上和敵人搏命廝殺的經驗，拳掌和腿腳毫不含糊地杠著，互不相讓，每一擊都深深地打在骨頭上，紮進血肉裡。
齊軻跟隨競日孤鳴回到當鋪內，坐上他很熟悉的那把椅子，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對御先生的感情果然是假的。”
競日孤鳴將早已擬好的合約和簽字鋼筆推至齊軻面前，臉上笑容不減，淡聲說道，“簽字吧，小齊軻。”
“你和精忠大哥他們是死對頭。”齊軻沒有立刻拿筆簽字，而是自顧自地嘲諷道，“你讓御先生一個人對陣這麼多人，擺明瞭是要推他去死。”
“黑與白，自古以來就是紛爭不休。”競日孤鳴目光平靜，笑著輕歎道，“我很相信我那位助手的能力。”
齊軻冷淡地瞧了他一會兒，嘴裡吐出三個字，“大騙子。”話一說完，他便拿起了桌上的鋼筆，在交易合約中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競日孤鳴收回合約，凝向齊軻此時仇恨深植的雙眼，左手輕輕攤開，五指微攏，魔能即出，牽引出齊軻體內的魂魄，將泛著銀光的魂體安置於專門儲藏交易物的玻璃皿中。
交易結束，眼前的青年面容僵白如同死屍，渾身不再存有一絲人氣。
被抽走靈魂的客戶，靈魂將永遠被禁錮在儲藏室內，為黑暗主宰元邪皇提供能量，而軀殼則會淪為當鋪的傀儡侍僕，成為真正的行屍走肉。
競日孤鳴怔然望著步履蹣跚，緩緩離去的活屍，恍惚間記起了不久前這個青年是怎樣信任他，總是熱情得仿佛有數不盡的活力，一口一個“孤鳴大哥”，親切地喊著他，放心地依靠他，腦海裡倏地又掠出了一些久遠得已經模糊不清的畫面，耳邊似乎傳來了同樣充滿朝氣、真情和依賴的呼喚聲。
“二叔啊，就叫你好好吃我給你開的藥，多吃補藥少管事，你怎樣就是不聽？蔥啥這麼拼命，非要去幫大哥幹活，再這樣下去你就不是虛，就快趕上真病了……”
“啊小叔叔，這次真正拜託你啦，你一定要幫我救藏仔，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藏仔那也是迫於形勢才沒有及時撤退，藏仔那種個性本來就不可能當縮頭烏龜啊，大哥也罰得太重了……總之你肯出手就太好了，大哥哪次不是聽你的？好了好了，藏仔一定會沒事……”
“你你你——這張照片這麼稀奇你怎麼說丟就丟了！下麵是海、海！丟了就找不回了……其實你丟了也沒用，我都看過，記得真清楚，和你跳探戈的那個人是護衛軍軍長鐵驌求衣吧？阿叔，講真喔，你和他是不是真正有啥感情了？聽說跳探戈是真容易著火的，不過兩個男人就算有……那也沒啥……啊啊啊不不不！我什麼都沒說，我什麼都不記得，你快把通行證和船票放下，這兩個不能丟海裡！快給我，再不走，大哥又不知道要關我到什麼時候，我和溫仔約好了，馬上就去東瀛研究新蠱……”
“祖叔叔你今天按時吃三叔開的藥了嗎？十四副藥九副是內服，五副是外服，一定不能混……”
“父親說今年中秋過來和我們一起過，過完中秋，他就會順道帶兵，親自巡查北疆周圍的幾個山頭，父親還擔心會打擾你，但是我跟父親說了，不需要擔心，祖叔叔你這樣喜歡熱鬧，多一點人會更熱鬧，你肯定是會更歡喜……”
“祖叔叔，你從護衛軍回來之後好像變了，以前你很愛吃甜食的，現在為什麼不吃了？是不是護衛軍的飲食太差？我和父親提過好幾次，你去軍營裡一定吃不習慣，我和金池姑娘有想去給你送好吃的，但是父親不同意……蒼狼真想你，你別笑話蒼狼，都快成年了還是習慣聽你講睡前故事……”
“競二爺，我、我沒事，姐姐沒有欺負我，是姐姐不小心誤會了……二爺你要去哪裡？二爺你慢點走，你身子不好，二爺，我和姐姐真正沒事，你不必這樣為金池費心……”
“競二爺，你真正願意教我彈琴嗎？謝謝競二爺，金池一定會用心學，以後就讓金池用琴聲助二爺入眠，為二爺紓清煩憂……”
“二爺，你怎樣又會做噩夢？是不是在護衛軍的時候太辛苦，二爺你的吃住都是金池打理，金池最清楚了，你怎麼可能受得了軍營那樣艱苦的生活，二爺你是不是在那裡吃了很多苦？幫主真是的，當初為什麼就是不肯早點下令讓軍長放你回來……”
競日孤鳴微微閉上雙眼，從回憶中拽出了心神，又在椅子上靜坐了一會兒，便抬起左手，拭去從額角滲出的薄汗，而後掌心往桌上一拂，桌上立時擺好了他慣喝的酒和酒杯。
他倒好酒，舉杯輕飲，面上神情淡涼，指尖敲了一下桌面，擱在廳內的老式唱片機便自行運作，放好了唱片，悠悠蕩蕩地播響很有舊年代特色的曲調。
如同偽裝的那三十年間耽於聲色博弈一般，他仍在喝著美酒，品聽美曲，偶爾才會抬起眼，看一看空氣中浮出的即時圖景。
畫面中，御兵韜重拳對陣史家雙雄，實戰經驗雖有補足異能差距，但魔能始終稍遜于史豔文和羅碧加乘的聖光，先前更被史家後輩們大量損耗，霎時左支右絀，突圍不得，反成籠中困獸。
“御兵韜，你能撐多久呢？”競日孤鳴慵聲自語，看向牆上老式掛鐘，“二十分鐘？還是十分鐘？嗯……應該是十分鐘吧。”
他的目光沿著指標移動，聽清秒針每走一下的輕響，便又接著說道，“不，史豔文和羅碧聯手，恐怕你連一半的時間都撐不住啊。”
史豔文心慈仁義，下手留有三分餘地，翻掌間以擒為主，但羅碧每一招皆帶著凜悍殺意，三人互鬥，不過短短幾分鐘，已然各自負傷，身上不是淤印便是血口。
御兵韜正揮拳擊散史豔文綿密掌網，擋開羅碧趁勢掃來的雙腿，卻忽地感應到當鋪魔源有變，昭示著競日孤鳴和齊軻之間的交易已成。
御兵韜腦中再次迴響齊軻所言詛咒，脖頸仿佛遭到無形的手桎梏掐扼，呼吸不由一滯，分神之際，羅碧借史豔文防守之勢突襲而至，一記霸拳結結實實地砸上了御兵韜的右臉。
御兵韜右邊嘴角立即現出淤青血痕，他目眥猩沉，厲聲一喝，反手出肘，眼看就要撞著羅碧的肋骨，卻見羅碧和史豔文配合默契，後者及時托掌攔下致命一擊，羅碧把握時機，身形往後挪轉，以史豔文的掩護為盾，瞅准御兵韜空門，突地抬腳，狠勁踹出。
御兵韜再受聖力重創，踉蹌退後數步，此時便聽守在一處方位的史精忠高聲勸喝，“御先生，他是故意留下你斷後，他不在意你的生死，你還要繼續為他賣命嗎？”
御兵韜面色凜肅，拳腳再動，便是與羅碧、史豔文又開了新戰。
當鋪之內，競日孤鳴指尖微蜷著，壓在桌面上，頷了首，輕聲說道，“對，我是故意，我不在意你的生死，我就是想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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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樓發表於: 2018-04-16 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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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廢倉內，史精忠見御兵韜與自己的父親和叔父激戰不下，雙方再添新傷，忙又急聲喊道，“御先生，你真的要白白送死嗎？”
白者之中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御兵韜的臥底身份，此戰之前，師尊只讓他隨機應變，二師叔御兵韜也並未傳來任何計畫詳情，眼下這番死鬥局面，讓他拿不准對方是否另有籌謀。
如他對師尊默蒼離所說，二師叔信念之堅定毋庸置疑，即便局面似是失控，他也不能輕舉妄動，胡亂出手，以防落錯一子，滿盤皆輸。
御兵韜看起來像是在賭什麼，在沒有收到明確的指示之前，他只能任由對方賭下去，再見機行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御兵韜魔能長期受到雙倍聖光壓制，傷重力竭，已近頹勢，卻仍如猛獸反撲，鐵掌鋼腿，掄抓拋擲，愈來愈狂。
“魔能差到這麼多，還能在父親和叔父聯手快攻之下硬扛這麼久？”史仗義忍不住瞅了一眼手上的海色腕表，吐槽道，“嘖，五分三十四秒，這只魔鬼比那只魔鬼老闆還更難纏。”
同一時間，競日孤鳴也在看牆上的掛鐘，御兵韜一人對陣史家雙雄所耗的戰時已經超出了他的預計，他的預測通常不會出現太多偏差，御兵韜確實突破了極限，但很快也將無法再撐持下去。
競日孤鳴順手拿起桌邊已被冷落了一會兒的酒杯，瞧著半空中戰況愈演愈烈的圖景。
圖景卻在這時產生了變化，驟然被滔天戰火吞沒，景象瞬間改換。
廳內驀地傳出酒杯墜地，玻璃碎裂的聲響。
面前一扇城門巍巍打開，護衛軍尉長白日無跡帶領一支隊伍沖出城外，還沒奔往城郊，一眼瞥見隊伍裡舉旗的小尉長，頓時瞪著眼，趕緊呦喝一聲，“小七！你怎麼在這？！”
小尉長被點了名，立即躥到白日無跡身旁，“這不是出城援救軍長嗎？我也去！”
“瞎鬧什麼！”白日無跡將人撈到身旁，左右掃視了一圈，見士兵們都有序地往城郊趕去，沒注意他們這邊，獨特的煙嗓壓得更低，說道，“軍長出城之前不是讓你看好競二爺？二爺還病著，你的責任就是將人顧好，現在跑到這裡來，你這是違抗軍令，軍長若知道了，還不得軍法處置你？”
“但是軍長陷危，我也擔心，二爺說了非常時期，讓我不用管他，來搭手救軍長，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分力量，”小尉長慌忙解釋道，“二爺都說了，他的身體不要緊，說我待在他那裡也是浪費兵力……”
“什麼？你把這事告訴二爺了？！”白日無跡眼睛瞪得更大，狠狠巴了一下小尉長的後腦勺，“你個熊崽子，軍長出城前找我們開小會，不是講了，要瞞住二爺？”
白日無跡頭疼得很，在心底接著罵道，笨小七，軍長的意思，你是明白也出事，不明白也出事。
軍長這一計，倘若好運，招來了敵軍大批人馬，此戰必是幹得狼狽，他最不願意讓誰見到他那副模樣？他是最不願意讓二爺掛心！
“我、我被二爺騙了話嘛，我說不過他。”小尉長委屈得都快哭了。
白日無跡登時啞口無言，營中調動兵馬，稍有留意便能察覺。
競二爺向來警醒精明，一旦發現動靜，必定會想方設法探個水落石出，別說他身旁放的是資歷尚淺，老實巴交的小尉長，就是換成別人，吃虧也在情理之中，論話術，恐怕整個護衛軍只有他們軍長能從競二爺嘴上討得便宜。
二爺和軍長那點事藏得緊，除了被軍長一手提上來做情報工作的心腹尉長白日無跡，沒其他人知曉其中貓膩。
二爺在營裡對誰都是外表溫順好脾氣，偶爾露點讓人摸不透的頑根劣性，但對軍長卻是真真在意著，進了心的。
上回軍長打個山寨，剿個匪，碰上天災，不小心傷了胳膊，二爺就愣是三天沒讓軍長上榻親近。
小七年輕，還沒開過情竅，看不出來，白日無跡那年紀快趕上四十歲的軍長，怎麼會看不出門道？
二爺之所以晾著人，說白了就是心疼啊。
這次軍長被圍堵在城外，戰況兇惡，臨著生死大關。
得虧二爺是重傷風，病了好幾天，否則一個沒按耐住跑出來就麻煩了，不但會暴露他和軍長的事，他們指不定還得連帶著被軍長軍法處置。
“……小七，你出來前確定真讓人守好了屋子，把二爺看好了？”白日無跡放人前又問了一遍。
“確定確定，還都帶著槍的，”小尉長拍了幾下掛在自己胸前的槍支，信心滿滿地說，“放心，二爺飛不出來。”
“那是他病著，要是沒病，你找十個帶槍的都守不住他。”白日無跡拉緊了韁繩，一邊鬆開小尉長，拍拍他的肩，最後叮囑道，“回去別跟軍長說我見過你，我什麼都不知道。”
說完便追上了大隊，往城郊馳援而去。
小尉長伸手摸著自己的腦袋，反應慢了好幾拍，才看著遠去的馬屁股，愣愣地哦了一聲，然後快步跑回隊伍裡。
他們誰也沒注意到剛才就在他們不過一步遠的位置時不時現出一道人影，並將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
競日孤鳴換了普通護衛軍步兵服，一張白皙俊秀的面容幾乎全罩在平簷帽下，沒有平時那件白貂絨披肩遮裹，頎長瘦削的身軀在山關寒風呼嘯吹過時似乎輕顫了一下，卻步伐堅定地朝著硝煙大起的郊野石穀奔去。
競日孤鳴不曾親上戰場，在大侄子顥穹孤鳴的監控下，他必須扮演好假病裝虛，不愛理事的叔叔這個角色，除非必要，他更不會將自己置於危險境地。
若非顥穹孤鳴此回得親自率領大隊掃蕩西疆，不放心將競日孤鳴一人留在北疆，擔心他會對北疆勢力暗中作手，是以有意將他送進護衛軍，讓護衛軍監住他的行動，同時讓聰明忠誠，心思夠沉，做事穩妥的鐵驌求衣伺機試探他，像戰場這樣時刻充滿危險的地方，若放在以往，他是能避則避，決計不可能在沒有十全把握的情況下踏足。
而此刻，他不為自己，不為權謀算利，只是純粹為記掛一人生死，做出了最愚蠢的行為，主動進入了戰場。
那時的他終究太過年輕，對身邊重要如至親的人尚能遊刃有餘地偽裝好無害和善的面皮，卻不能對自己唯一交付了真心的人，不問生死。
戰場之上，能盛滿一個又一個大酒碗的鮮血廉價地濺灑在雜草亂石間，關門震盪，兩軍氣勢相當，洶洶廝殺，但敵軍和我軍兵力懸殊，幾萬人對幾千人，尉長只能帶領部分兵力救援，其餘兵力必須鎮守南城，帶出城外援救的部隊在敵方壓倒性的兵力前，杯水車薪，緩不濟急。
他們已經很靠近鐵驌求衣那一支輕騎軍，卻被敵軍裡週邊了數圈，護衛軍訓練有素，面對重重包圍也不會自亂陣腳，不會被剿得七零八落，但一時半刻整支援隊難以順利穿過兵牆，進途受限。
競日孤鳴只在意一人生死，自是不聽軍令而行，捉準時機，一人獨行，比整隊擺動方便許多，更快打開了防口，他的病和身體虛孱的外像是給有心人看的，實則身體借助了當鋪給予的魔能，並不受病痛影響，隔三差五裝病不過是他偽裝常用的手段，因此動起手來依舊利索。
戰場對敵的經驗技巧雖在鐵驌求衣特意排布的模擬戰中練過，得對方親授，但模擬比起實戰總歸差了一些，好在他的拳腳功夫擅長以虛打實，出招不夠剛猛，恰巧降了敵人防備，在週邊掃清敵人的計畫進行得非常順利。
然而距離拉得越近，競日孤鳴的心底便響起了一個聲音，絆住了他的腳步，出手也變得越是遲疑。
沒靠近時，他可以無所顧忌，盡展身手，清除敵兵，只為更快地趕到鐵驌求衣身邊，靠近了，他反倒清醒了，猶豫著停下了腳步。
他不能暴露身份，若是離得太近，鐵驌求衣必會發現他的存在，養病裝虛的謊言也會被拆穿，無論是他們之間不能見光的感情，或是未來奪取孤鳴氏幫主之位元的計畫，都會受到影響。
競日孤鳴目光裡閃動著掙扎，在又撂翻兩個持刀的敵兵之後，他離鐵驌求衣只差十來步，這樣的距離，足夠讓他看清鐵驌求衣如今是什麼模樣。
鐵驌求衣臉上佈滿了血灰，慣常戴在前額上的戰盔缺了兩個角，凹陷的圖騰紋路裡也匿著塵土和乾涸的血塊，他的雙手沾著黏稠的、熱乎乎的鮮血，逮著什麼兵器便用什麼兵器，棍匕刀槍，無一不通，就如同在教場裡與他比劃，給他作演示時那般。
只是此時的鐵驌求衣在殺敵，空拳帶著疾厲的風，用著最霸道的勁力，打在敵人的身上，震碎敵人的內腑筋骨，他若是用棍，每一棍都會敲斷敵人的骨頭，用匕首時，每一匕都能精准地插入敵人的心口，用起大刀來，每一刀便會準確乾脆地切斷敵人的手，奪下槍後，每出一槍都能爆掉敵人的腦袋。
血漿從子彈砸穿腦門的那道口子裡徑直迸出，意外濺在看得怔了神的競日孤鳴的臉上。
刹那間，嫩如羊脂的面皮像是被那點點血珠灼出了痛意，競日孤鳴的身心皆在鼓沸喧囂，他的眼眶發熱，渾身如同被濃烈的熔漿炙烤著。
——鐵驌求衣於他而言，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在那日之前，競日孤鳴不曾細思過，卻從來不曾認為鐵驌求衣是什麼黑暗迷霧裡指明方向的燈塔光芒，又或是什麼絕境逢生，將他拉出罪惡泥潭的希望和依憑。
那日他猶如失魂失智進了戰場，一路奔去，似他們一路走來，才倏地驚覺——
這個男人是令他折服，讓他真正動了情念的人，是讓他嘗到愛情究竟是怎樣五味陳雜的人，是分明強大得不需要任何庇護，他卻依然想去保護，勢必要捂在手心裡，放在心尖上，用一生去珍惜的人。
當鐵驌求衣的拳頭和槍子喂到敵軍身上時，他同樣能感受到對方心中的快意與壯志豪情，而當鐵驌求衣挨了別人的拳頭和槍子，對方身上淌了血，他的心臟也像是破了一道道口子，縮著揪著，跟著抽痛。
競日孤鳴緊著琥瞳，不時清掉撞到身邊的敵兵，視線始終鎖在鐵驌求衣的身上。
鐵驌求衣拖戰待援至少已有一個時辰，他和一隊輕騎加起來共幾百來人，拖幾萬人，邊打邊退，早已氣空力盡，逢尉長來援，雖是士氣大作，帶著殘餘部眾又熬了一陣，主區救援大部隊卻遲遲未至，再撐也撐不了太久。
鐵驌求衣的氣息已經越來越亂，臉上的汗也越來越多，動作也變得更緩鈍，在他周圍作掩護的部眾一個接一個倒下，所剩無幾。
競日孤鳴額頭上同樣出著大汗，心急如焚，每次踏出去的雙腳卻又在下一秒都退了回來。
他的十指蜷握成拳，深陷在掌心裡，攥出血絲，視線艱難地越過鐵驌求衣的身影，看向遠處山口，生平第一次想要祈願，盼著刻意遲來的援軍能夠趕得及，千萬要趕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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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樓發表於: 2018-04-16 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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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被鮮血染紅的夕光刺進競日孤鳴眼底時，山口終於出現了鐵蹄揚起的沙土。
競日孤鳴喉頭被勒住的那一口氣瞬間舒開，他轉回視線，但見鐵驌求衣為救軍中弟兄，硬受後方敵兵刀襲，猛地張嘴吐出了一大口汙血，背上血痕斑斑，那雙虎眉狠狠一皺，迅疾抬手，奪下帶槍敵兵的槍支，點射精准，掃倒了一批新湧上來的敵兵，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的人，仍是一身翻天覆地的膽魄，不屈膝，不認輸。
競日孤鳴看得眼角瞠紅，腦海裡浮現出了另一片景象，是他進入山林觀賞雨景，遭遇野匪伏擊，被鐵驌求衣救下，到頭來山雨沒賞成，被人按著腦袋，掖在一副寬闊健碩的胸膛上，聽了一回槍雨。
鐵驌求衣反應迅速，雖然只是被子彈擦傷了肩頭，流了點血，卻也是替他擋了槍子。
競日孤鳴臉上的神情有些茫茫疑惑，像是看不懂，又像是戒防著對方，不知道鐵驌求衣演的哪一出，但那一瞬間的驚心動魄，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感覺，卻也實在敲得他魂兒一抖。
誰知鐵驌求衣低頭看他，面色依舊沉穩，鷹目依舊鋒利，辨不出過多情緒，還沒等他問，就開口搶白道，“競二爺想問，我為什麼替你擋槍？”
競日孤鳴心底微怔，莫名感到對方的目光似乎熱了起來，不由撇開了視線，淡淡回上一句“我沒什麼想問”，便是要結束這個話題。
“我也能為軍中弟兄們擋，但意義不同。”鐵驌求衣兀自嚴著聲解釋道，“我為二爺擋，不是將你當作兄弟。”
競日孤鳴只覺話越說越偏，快要偏往他控制不來的方向，眼下危機已被鐵驌求衣帶來的部屬清除，他一句謝謝也不說，便要過河拆橋，急忙推著人，想從鐵驌求衣懷裡掙脫出去，卻被鐵驌求衣抱著腰，箍緊了，下身貼得嚴絲合縫。
鐵驌求衣剿匪半月，方回主營，處理堆積多時的軍務，忙得連下巴的細青茬都沒時間剃，一收到競日孤鳴陷危的消息，立刻趕來山上救人，這會兒粗硬的鬍子直接就紮到了競日孤鳴那張細皮嫩肉的臉皮上，平時看起來線條特冷硬的唇碰了一下競日孤鳴的耳朵，繼而沉聲問道，“我為你擋，是什麼意思，你真正不明白？”
鐵驌求衣在士兵面前端的是不苟言笑，正經嚴肅，威厲霸道，到了競日孤鳴跟前則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競日孤鳴怎樣敲打都像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力，沒轍沒計，回頭一看，兩人對壘的棋局上，反被對方吃掉了一子又一子。
此刻的競日孤鳴不能顯露真身手，動也不行，不動也不行，只能僵著身子任鐵驌求衣抱著，任對方從他耳根親到了鼻尖上，快被對方悶住嘴的時候，才想起把頭扭開，乾咳了一聲，咬牙斥了一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鐵驌求衣掰著競日孤鳴的臉，盯緊了他的眼，一字一句地問出來，大刀闊斧地下了至關重要的一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競二爺，躲什麼？”話問完了，又是不等競日孤鳴講話，一把握住競日孤鳴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處，擲定一句，“你是我的人，我就為你擋。”
競日孤鳴指尖一顫，棋局之上，他是又輸了對方一子。
鐵驌求衣的手掌覆住競日孤鳴的手背，五指嵌進他的指縫裡，粗糙的皮膚重重刮磨著他細膩的指膚，更用力地擰著他的手，壓緊自己的胸口，直到能壓出印子來，才又說道，“我心裡這個位，是你的。”
競日孤鳴指節微彎，抑著止不住發抖的骨骼，克制了這邊，卻克制不住心裡泛開的異樣感覺，他恍若迷失在鐵驌求衣突然變得滾燙的目光裡，已是再輸一子。
鐵驌求衣收緊了長滿厚繭子的五根手指，牢牢地扣著競日孤鳴逐漸放鬆，不再抗拒他的那只手，和對方的指頭親密地纏在一起，而後猛地反拽了一下，將對方的手背抵住對方的心口，定聲問，“你心裡這個位，給不給我？”
競日孤鳴迎著鐵驌求衣爆出利芒，熾烈又沉穩的眸光，心緒驟亂，終是連輸了三子。
踏足戰場的競日孤鳴看向為掩護受傷戰友，將自己暴露於敵人槍眼刀口之下的鐵驌求衣，心中的恐懼驚洪決了堤，那一瞬間，他忘了顥穹孤鳴派來的救援大隊已經逼近，忘了應與鐵驌求衣保持至少十步遠的距離，只想著救這個人，讓這個人活下去。
競日孤鳴腳下步子已然跨過了界限，卻忽見一名敵兵舉刀砍來，他的身體及時往後一仰，勉強避開了刀刃，卻被刀柄撞掉了簷帽。
抹著極其風騷的頭油，造型帥氣的二八分黑色短髮浸著夕陽的餘暉，被風拂動，吹亂，俊美的五官和蒼白的面頰即便沾了灰塵，在夕陽的映照下也仿佛鍍了一層鉑金膜，亮眼，吸魂。
正準備砍他的敵兵愣住，是因為沒見過哪個當兵的能好看成這般模樣。
競日孤鳴也愣著，是突地醒了神，連忙收回越了界的左腳，一掌拍掉敵兵手上的長刀，一個俐落又優雅的過肩摔將人放倒，冷靜地揚刀一劃，敵人的血立即從頸子上噴了出來，沾汙了他的兵服，他扔了刀，看向仍在頑抗敵軍的鐵驌求衣，垂在身側的十隻手指躁動不安地張縮著，他想親自拭去那人臉上的血，想伸手抱一抱那個人，想護著那個人，但他不能。
他可以在小侄子千雪孤鳴請求他幫忙救助兄弟的時候，去找大侄子顥穹孤鳴說情，交換條件救人，可以在侄孫蒼越孤鳴害怕異聞裡的鬼怪傳說時，拍撫侄孫的肩背，哄其安睡，可以在貼身侍女姚金池受到她家姐欺辱時，反諷批責，出言維護，可以在死士夙懷念故人痛苦難當時，陪伴喝茶，開解寬慰。
當年他年紀尚幼，救不了在孤鳴氏爭權之中被迫犧牲的父母，卻還能保下自己的命，成年之後，他幾乎可以救任何他想救的人，助他想助的人，只要他想，他甚至只需要動一動嘴就能做得到。
然而，到了如今，卻唯獨這個人，他救不得。
他只能站在咫尺的位置，眼睜睜地看著鐵驌求衣挨著尖刀，吃著槍子。
主區派來的救援大部隊鐵蹄聲越來越近，競日孤鳴緩緩低下頭，彎了腰，撿起掉落在泥土裡的帽子，將帽子重新按回頭上，半遮在帽檐下的琥珀雙瞳瞅著鐵驌求衣的方向，他就這麼一邊瞅著，一邊往後退去，直到身影完全淹沒在護衛軍的隊伍裡。
戰勢逐漸底定，主區來援兵將二十萬，順利配合預先設下的埋伏方案，殲滅這一敵幫七成兵力，等同於廢其大半命脈，只需稍作整頓，強軍壓境，就能踏平收攏又一個幫派。
鐵驌求衣撐著傷體，策馬回返南城，接受軍醫治療之前，想起最後鏖戰時見到的熟悉人影，先將尉長喊來問了話，“二爺的病情怎樣？”
尉長知曉他牽掛，進了城便派人查了詳情，立即答道，“尚在可控範圍，據說已經有好轉跡象，老大放心，你出城這段時間，二爺一直在屋裡養病，沒出過屋門，剛才我還讓人去看了，二爺吃了祛風寒的藥，正好好睡著，還沒有醒來。”
鐵驌求衣沉嗯一聲，想來是力有不怠，瀕近危亡時刻，才會出現那種幻覺，總算肯放心躺下，接受治療。
待上了麻藥，動完手術，鐵驌求衣的臉色卻沉得像是山雨欲來。
他這次以身作餌，誘敵來圍，再行埋伏剿滅的戰策，所有變數都曾考慮進去，已算是滴水不漏，但千算萬算，沒料到早該從主區派來支援的戰力部隊竟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延緩了個把時辰。
鐵驌求衣的人頭值得千金，哪個幫派部落不想要？見他一人只帶一支輕騎部隊出城，叫陣引戰，即便明知是陷阱，也擋不住這種誘惑，必是要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時機，豁出去痛快搏一次，只要斬殺了這員大將，那便等於卸去了孤鳴氏的左膀，屆時讓這十幾年的苗疆版圖徹底改寫，指日可待。
而姍姍來遲的主區救援大隊則是顥穹孤鳴的警告，明面上是宣告著任憑護衛軍在外聲名多麼威赫，尾巴翹上天，四野皆傳護衛軍主帥斗膽沾了幫主親叔，就是讓鐵驌求衣有膽做，沒命享，隨便一個抽調指令就能要他的命，讓他看清楚護衛軍該效命的霸主是誰，絕不能存有異心，該當謹言慎行，端正思想。
暗面上的警告，局外人看不明，想不明，入了局的，恰在局中最深處的兩人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鐵驌求衣是軍人，軍人戰死沙場本就死得其所，但若死于效忠幫首的陰招，忠義被疑不忠義，便是死得不值，也死得奇冤。
顥穹孤鳴未必就見得相信競日孤鳴起初借鐵驌求衣名頭作弊通過考核之事所流出的傳言是真，但他疑心一向最重，寧可錯殺也絕不會錯放。
不論傳言真假，老謀深算的人便是趁此時機來了一手敲山震虎，不僅震住鐵驌求衣的護衛軍，同時也在警告競日孤鳴。
有情也罷，利用也好，管你這位叔叔是怎樣想的，就是警告你，這護衛軍的主意不能打，這護衛軍軍長鐵驌求衣，你也得避著嫌，避得越遠越好，只有這樣方能保命，落個安寧。
正是因為這一次暗藏殺機的兇險戰役，二爺和軍長的地下情又往地下掘了十幾層……
當鋪之內，競日孤鳴身軀僵立著，睜大了眼睛，此刻圖景中沒有什麼烽煙戰場，依舊是那一座廢倉，傷重力疲的御兵韜被史豔文和羅碧的聖光壓制，羅碧驀地揚手出掌，掌中聖光如電，聚成一團悶雷，他大喝一句“不回頭就下地獄懺悔”，便毫不留情地一掌蓋向了御兵韜的天靈。
競日孤鳴眼底的沉靜海淵霎時翻起驚濤駭浪，汗水從頰邊滑下。
他望著相似的兇險畫面，壓在桌上的雙手攥彎，攥得指節發白變青。
時隔百年，他仍然能清楚記得鐵驌求衣當時受了多重的傷，都傷在了哪裡。
他在鮮血四濺，刀光槍影殘酷來往的戰場裡，親眼目睹強撐至力乏氣竭的鐵驌求衣因為失血過多，身體一時麻痹，躲閃不及，被一把長刀徑直穿透了左腹，刀口有十幾釐米長……
捅在其右肩上的匕首，匕刃盡沒，留了一個半指寬的血洞……
從東南方向射出的子彈，在其右手肘骨處打了個對穿……
競日孤鳴曾在鐵驌求衣身上見過很多的疤，有長有短，有寬有細，有的痕跡已經變淡變白，有的還紅著，有的剛結了痂。
那一戰過後便又添上了許多新的疤痕，那些疤，經過歲月的磨洗，或許最終會從鐵驌求衣的身上消失，卻會永遠留在他的心上，永遠無法抹去。
牆上掛鐘滴答再響，又走滿了一圈，時針穩穩地落在“6”這個數字上。
當鋪正廳內此時已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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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樓發表於: 2018-04-16 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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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競】從開始到現在番外二（上）

01

鐵驌求衣第二天就將競日孤鳴帶進了護衛軍，對外稱的是幫主親令，讓競二爺幫手清剿南城邊境幾個難啃的硬寨頑匪，順帶體驗軍營生活，強健身體，還有以幫主親叔的名頭替幫主體恤關懷守衛邊疆的戰士們諸如此類聽著句句在理，挑不出毛病的藉口。
鐵驌求衣自知這是往營裡請進了一尊大佛，也知曉競日孤鳴不會真正老實地待著，卻沒想到這尊大佛很快就弄出了動靜。
“老大，不好了。”尉長急匆匆地走進戰略室，人還沒到鋪滿軍事地形圖的桌子邊，就先喊出了聲。
尉長是鐵驌求衣一手提上來的人裡做事最穩妥的一個，雖然主理情報收集，但也是跟著鐵驌求衣上過戰場，打過大仗的，少有如此驚慌的情況。
鐵驌求衣倒是眼皮都沒抬一下，仔細地擦著手裡的槍，“宣戰的苗頭還早，那是大佛念經，讓底下那群潑猴頭疼嗎？”
“不是，大佛轉行，改賭了。”尉長搖了一下頭，語氣煞有介事地道，“咱們護衛軍在賭桌上的面子快要保不住了。”
鐵驌求衣將槍插回系在左腿的槍套裡，皺眉道，“不是叫你們別去招惹他？”
那晚，鐵驌求衣去東寮堵了競日孤鳴，回去時尉長就在南城門候著。
“軍長，幫主讓你留競二爺在咱們軍隊裡待一段時間，還不能向他坦白是幫主的意思，你剛才是去留人了？”尉長看著競日孤鳴離開的背影，壓低了聲音問。
“留了。”鐵驌求衣頷首道。
“怎麼留的？”尉長想到之前在大世界裡劍拔弩張的場景，好奇道，“我看他可是狡猾得很，不好留。”
“我說看上他，不留，我不介意讓幫主知道他怎樣用我作弊。”鐵驌求衣面無表情答道。
“不愧是軍長，夠陰險——不對……”尉長忽然反應過來，臉上的平靜瞬間粉碎，“等等，軍長，最前頭你說了什麼？”
“我說看上他。”鐵驌求衣重複了一遍。
尉長表情頓時變得怪異，“……老大，你也會有這種餿主意？”
“很餿嗎？”鐵驌求衣反問道。
“啊，沒……”尉長一本正經地搖頭，“我是看他太甜，軍長不是一向不愛吃甜食嗎？”
“偶爾換個口味也無妨。”鐵驌求衣語調沉靜道。
“老大你就不怕換不回來？”尉長又問。
鐵驌求衣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他是有備而來。”
尉長愣了一下，明白鐵驌求衣是在說晚上大世界那一局，便接了話道，“軍長也是故意放出消息。”
“他敢來，就試試他的本事。”鐵驌求衣沉著聲。
尉長這才了悟道，“我明白了。”
鐵驌求衣沉嗯一聲，“既然明白，管好手下，別去找他的麻煩，免得輸到太難看。”
“——老大，這事真不賴弟兄們，競二爺閑來無事，找人解悶消遣，打發時間，沒想到他玩的一手好牌，千術和老大你有得比。”尉長一臉凝重地說，“每個營的好手都輸了，軍長再不出馬，護衛軍以後在賭桌上可真就沒臉見人……”
鐵驌求衣一邊聽著尉長講述競日孤鳴用撲克大殺四方的情景，一邊若有所思地用粗糙的指腹摩挲著桌上的地形圖。
競日孤鳴鬧出這麼大動靜，無非就是向他表明不想在軍營裡待，要把他引過去，和他賭，賭贏了他，再借這個機會和他談條件，讓他撤銷要脅他的那件事，答應早點放他走。
“你輸了多少？”鐵驌求衣抬起頭問道。
“三局兩勝，是我技不如人，連輸兩局。”尉長連忙回答。
鐵驌求衣眉頭又皺深了一些，尉長的千術也是他帶出來的，除了和他本人過手，整個護衛軍，至今還沒有能贏下尉長的人，更遑論能夠連敗尉長兩局。
“一局都沒拿？”鐵驌求衣壓了聲，這次問的是原因。
多年戰友，尉長自然領會其意，老實答道，“二爺手太快，我眼珠都瞪得快掉桌上了，就是看不清他的動作。”
鐵驌求衣眼底露出的興味霎時比競日孤鳴在大世界對他“用強”時的更濃了。
他轉過身，取下軍裝外套，穿戴整齊，便大步走出了戰略室。
尉長緊跟其後，剛走到競日孤鳴那屋所在的院門就看見圍成幾圈的士兵把門堵得水泄不通，一片喧鬧聲中，只聽一道醇亮雅致的聲音與粗獷野漢聲分為兩極，鮮明又獨特地娓娓傳出。
“還有人想再玩嗎？”競日孤鳴臉上笑意淺淡，一雙琥珀色的桃花眼裡閃動著自信和傲氣，視線突然越過圍著自己的兵眾，若有似無地掃過被堵在門邊的鐵驌求衣。

02

護衛軍不比其他山匪野軍，受命於孤鳴氏，待遇一直不差，但也只是吃得飽，穿得暖，軍中有嚴令，戒驕奢淫逸，是以除去吃穿，士兵們在嚴令之下藏不得私錢，手頭怕是比野軍還拮据，哪來的賭本？
就算是有些什麼值錢的玩意兒，也不可能狠得下心，真拿出來賭。
競日孤鳴究竟是怎樣順利忽悠他的兵？賭不到錢，又想賭得些什麼東西？
鐵驌求衣抱臂遠眺，凝著競日孤鳴在陽光底下線條愈顯靈秀的側臉，倏地開口問道，“他們的賭注是什麼？”
“二爺的是一大把洋票，弟兄們要是輸了就得交出自己認為自己身上最值錢或是最重要的東西。”尉長應道。
鐵驌求衣身形魁梧，身高至少八尺，在護衛軍中還沒第二個人比他高，眼角當即一垂，輕而易舉就能瞧見擺放在桌上的戰利品。
小個的有老照片、傷藥、bi首、家書、香煙……
大件的有舊的皮襖、兵服、靴子……
護衛軍的士兵們多是普通高度，競日孤鳴倒是比大部分的兵都要高出許多，即便是坐著，那顆抹了髮油，發如純墨的腦袋在人群也顯眼得很。
鐵驌求衣正盯著競日孤鳴的後腦勺，目光鋒銳沉暗，似在尋思著什麼事，有兩個小兵扭頭見著他立在院門邊，馬上行了軍禮，恭聲齊喊，“軍長好！”
其他士兵聽見了，唰唰地扭過脖子去看，然後趕緊往邊上退，退不了的，就擠抱成一團，不消片刻，就敞讓出了一條通道。
鐵驌求衣沉步走進院內，再次聽得競日孤鳴的招呼人玩牌的聲音，便揚聲應道，“我來。”
士兵們立即呼鬧起來，像平時喊口令號一樣，帶著節奏感，整齊劃一地喊著“軍長、軍長”。
鐵驌求衣擺了手，他們便又齊齊整整地停了呼聲。
競日孤鳴笑眯眯地看著坐到他面前的男人，指尖摸著桌上的撲克，想的是賭了大半天，聽到最多的話便是輸了的士兵或是敬佩或是咬牙切齒地對他表示，“二爺好手段，你真得和我們老大比試比試，贏了我們老大那才是真本事，我們才服你！”
他本意是想借牌逼出這些天將他置之不理，軍務繁忙得一面難見的鐵驌求衣，順便在這過程中從這些個士兵嘴裡套套料，當兵的人多是能武不擅文，性情耿憨，只需動一動嘴皮子，很容易就能套出他想要的資訊。
譬如，被稱為“雄獅”的護衛軍是否真如傳聞中的嚴謹精銳，他不能從打仗的方面看，便從這些士兵的一舉一動和面貌精神狀態來看，還有這些兵對鐵驌求衣有多服氣，誰是真正忠心，誰有著自己的小算盤，誰的嘴實，誰的眼賊等等……
如此一來，他就知曉誰用錢敲磨不得，用錢又能讓誰替他辦事，若是真正走不了，他總要想辦法過得暢快些，不必處處受制於人，看人臉色行事。
現在終於將大獅首引來，競日孤鳴俊目一抬，眼底流過絲縷狡猾，溫聲笑問，“軍長賭什麼？”
“難得二爺有興致，你來我護衛軍，我本該盡地主之誼，那就純粹陪玩，讓二爺盡興——不賭什麼。”鐵驌求衣八風不動道。
競日孤鳴輕歎一聲，搖著頭道，“你是高高在上的軍長，日程真緊，一定不會輕易和別人賭，讓你推開軍務陪我胡玩已經過意不去，怎樣能讓你白賭？再說了，賭牌沒賭注，就沒意思，軍長還是下注吧。”
“二爺說的是，但要和二爺這樣身份的人賭，我總也不能和我這些兵崽子們同樣，”鐵驌求衣大手拍了拍桌上那一摞兵服，又摸上自己的衣領，“脫了我這套軍服作注，別說二爺瞧不上，我也不會這樣欺負二爺。”
競日孤鳴依然笑靨如那春風拂著，“軍長的意思是？”
“二爺也說了，我身處高位，多大的位元擔多大的責，鐵驌求衣一身早不由自己做主。”鐵驌求衣面色嚴肅道，“我的一個動作，關係苗疆勢力版圖變化、邊圍敢不敢騷動，若我獨身一人，兩手不染塵，就是拿這條命跟二爺賭，我也絕無異議。”
尉長和幾個有心思的營長聽得心裡直樂，老大太雞賊了，這繞了一大圈，講來講去就是不願意下賭注，想空口賭，道理還一套一套的，忒壞！要不怎麼說薑還是老的辣，他們老大在各個道上混騰的時候，這競二爺不過就是個小娃兒，再怎樣聰明狡猾，恐怕也比不上他們老大這種又是老江湖，又有老城府的大軍頭吧！
競日孤鳴似乎也真被鐵驌求衣忽悠住了，眼看就掉進了鐵驌求衣的圈套裡，腦袋虛虛晃晃地點了一下，嗯一聲，喃一聲，“軍長說得不錯……那今天就到這吧，賭了這麼久，我也累了，就不賭了，這次和軍長的賭局就先寄下。”
競日孤鳴推開桌子，站起身來，沖鐵驌求衣笑盈盈地說，“軍長放心，雖然我是快贏遍了整個護衛軍，不過就是隨便玩玩，我不當真，也會管好自己的嘴，肯定不會將今天的事傳出去半句，否則若讓外頭的人知道了，護衛軍沒面子，那也是我們孤鳴氏沒面啊。”
尉長等人登時傻眼了，競日孤鳴的話，背後的意思，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能聽明白，他這哪是保證不黑護衛軍，他這是在跟軍長挑釁，你不和我賭，我保證，一定將護衛軍抹黑，讓你悔到腸子青。
他這是拒賭，也是不給鐵驌求衣贏他，扳回護衛軍顏面的機會，護衛軍賭不贏他，軍長怯戰的臭名，他當然不會自己動嘴，多的是人替他動嘴。
鐵驌求衣身邊的將領擦著汗，瞅著鐵驌求衣嚴峻的面容，欲言又止，士兵們性直，已急嚷嚷開了，“老大你怕啥？！跟二爺賭啊！不賭咱們護衛軍還有臉嗎？沒了啊！”邊嚷著邊把競日孤鳴要回屋的路給堵嚴實了，不肯讓人走。
鐵驌求衣端坐在椅子上，神色未變，穩得就像那萬年頂霜撐雪，屹立不坍的老山頭，只盯著競日孤鳴步法巧妙地穿過了第一層人牆的身影，金藍色的眼底流過一點兒讚賞。
他是清楚競日孤鳴的心深，便假作忌憚於他，不敢奉上賭注，有意試他的能為，想看他怎樣逼自己答應下注，結果競日孤鳴的過牆梯倒是用得好，一下就將他逼到崖邊，兵將們的輿論合著競日孤鳴先前在他軍中鬧出的百勝無輸的戰績，無一不逼著他賭，還得今天就賭，並且只能贏，不能輸。

03

若說大世界的競日孤鳴讓鐵驌求衣起了那麼一點兒興意，那今天的競日孤鳴，賭局未開，已是讓他眼前出光，興意在胸口裡翻轉著，抖得他心頭轟響，驀然便是一吭，厲沉了聲道，“坐下。”
尉長得令，連忙上前把競日孤鳴半攔半請地勸回了座上。
競日孤鳴是幫主親叔，被分在苗北最大的城裡住，在那座城裡他是恣意妄為，愛去哪裡，除了他那個當了幫主的大侄子顥穹孤鳴管得了，其他人誰也管不住他。
但如今到了南城，在這護衛軍當中，卻是鐵驌求衣說了算，鐵驌求衣寡言，是不多說廢言，若是開了口，不管是虛以委蛇還是耍花腔，他都能說得很好，更多時候便是簡單乾脆，又不容抗拒的軍令。
鐵驌求衣處事圓滑，腰骨卻絕不折，反而剛硬得很，誰進了他的營裡都得依他軍令，幫主親叔也不例外。
好在競日孤鳴是個極其懂得審時度勢的人，脾氣也是溫的，給鐵驌求衣當成他手底下士兵這麼一喝，面上仍是帶著笑，不見半分惱意，安安穩穩地坐回去，抬著下巴，又問一遍，“軍長可是想好了，賭什麼？”
“我輸，一個承諾，只要不涉我職責範圍，隨二爺你提。”鐵驌求衣下完注，一雙長利的眼盯緊了競日孤鳴，“二爺若輸，又怎樣算？”
“這嘛……”競日孤鳴苦惱地蹙著眉，嗯唔半天，把周圍人的胃口吊了起來，除了鐵驌求衣，其他人全都眼巴巴地瞪著他，等著看他會下什麼樣的注。
競日孤鳴確實握著一手千術，是他幼時從母族裡跟著好賭的叔舅們學起來的，叔舅們哪裡知道他個小娃兒心裡有那麼多小九九，只是想要逗這個看起來特別機靈，嘴甜得真討人喜愛的小傢伙開心，哄他玩兒，虧得他小小年紀便識得什麼手段方法有用，將來能用，反哄著叔舅們露手露底，能掏到什麼伎倆全給掏了。
他那些叔舅們玩什麼花樣的都有，他學的一分不差，後來還跟著書籍研究，有時候溜進賭場找人練手，未曾輸過。
即便如今面對的是不知道行的鐵驌求衣，又從士兵們口中聽得那些對鐵驌求衣的由衷誇言，誇得鐵驌求衣在賭桌上仿佛是有著三頭六臂的天將，他心裡沒有幾分底，卻也真正沒想過自己會輸，這是其一。
賭鐵驌求衣自恃在軍中賭技領冠，必會看輕他，對他掉以輕心是其二。
其三便是他壓根不想下注，他是有信心，卻也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軍中傳的是鐵驌求衣賭術厲害，也不知道厲害到何種程度，他的上一計，用鐵驌求衣作盾，擋下東寮殺局，已經反被鐵驌求衣套住，為保險起見，他不想一個不慎，再把自己套進去。
鐵驌求衣睨著眼前那張像是真正陷入苦思的臉，又瞥了一眼天邊浮出的薄薄晚霞，出聲提醒道，“二爺，再想下去，天就要黑了。”
“我是真用心在想了，”競日孤鳴歎息著，眼裡透出明明滅滅的委屈，“但我真正想不出自己輸的情景，所以實在是想不出該下什麼樣的注。”
他話音方落，周邊一片譁然。
“競二爺真狂啊……”
“太他媽臭屁了！”
“那有啥辦法，你們不就是贏不了人家嗎？”
“我那是沒上……”
“就你會吹！沒看到連尉長都輸了嗎？”
“……靠，軍長幹死他！”
“對！軍長快幹掉二爺！”
“軍長一定能替咱們護衛軍爭回臉面啊！”
士兵們嘀咕了一會兒，又齊齊呦喝著“軍長、軍長”，喊聲如鼓聲，士氣高昂，震得競日孤鳴耳膜隱隱發疼。
碰上趣事，士兵們總喜歡集體起哄，不過此時鐵驌求衣坐鎮當場，他們也就是嘴上鬧一鬧，沒敢太過分，這在軍中都是常事，打勝仗時營中擺慶功宴，大家攛掇軍長、尉長和各營營長拼酒也是這副模樣。
鐵驌求衣自己是習以為常，但競日孤鳴一個金貴的公子爺，被這些大雷聲包圍，近距離轟炸著，怕是不慣的，他又往競日孤鳴的位置看了一眼，以為對方不是煩惱便會是棄嫌，應當是不耐他這些士兵們的蠻鬧，卻見競日孤鳴臉上笑意不減，與初見至今的笑容相差無幾，不太多不太少，恰到好處，完美得像是給自己的臉糊了一層面具，光是這樣瞧著，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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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樓發表於: 2018-04-16 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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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競】從開始到現在番外二（中）

04

鐵驌求衣虎眉皺了皺，不知怎的，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很想撕了那張笑臉，讓這個成天笑得和溫水一樣，不涼不熱的人變臉色，慌也好，怕也好，總歸是能豐富一些，看著也順心一些。
“肅靜。”鐵驌求衣厚掌拍上了桌，桌上的茶水和杯子都被震得一晃，士兵們的叫鬧聲馬上收住。
鐵驌求衣凝著競日孤鳴的臉，想著他剛才那番狂言，對他的盤算了然於胸，卻也不去拆穿，徑直說道，“競二爺上次送了護衛軍好酒，禮尚往來，我就行這個方便給二爺，賭注我先下，二爺若輸了，再行後補。”
說完他一揮手，尉長便會意走到桌前，收了牌，準備洗牌。
“等一下。”競日孤鳴忽地喊道，從尉長手中攔回了那副撲克。
鐵驌求衣挑著一對濃眉，沉聲問，“二爺這是什麼意思？”
競日孤鳴目光淡淡地掃了尉長一眼，“軍長和尉長是多年戰友，默契太好，若讓尉長當這荷官，怕是這樣的默契會嚇走我的好運啊。”
鐵驌求衣底子不清，他沒有十足的把握，需要留神應對，不想分心去提防這兩人裡應外合，在牌上做手腳，一打二是會真累。
“都說無三不成禮，一禮，我借用了軍長的名頭，做了些小小壞事，軍長心懷寬廣，不錙銖必較，二禮是軍長回贈我送的酒禮，不如再湊最後一禮——”競日孤鳴眼波微轉，含著笑，輕聲道，“這三局的荷官，我來選，好嗎？”
競日孤鳴那把嗓音本來就不像一般男人那樣沉啞粗礪，更像臺上的戲子，總是迤著點點柔潤的音，雅豔至極，說話也是溫聲和氣的，再捏輕寸許，就像幽風吹過，吹出滿園春色。
鐵驌求衣身軀挺直，坐得仍然夠穩，反倒是他後邊的兵三三兩兩被迷了魂，著了道似的，脫口就應，“好、好、好……”
話還沒應完，就見鐵驌求衣轉了臂，抬掌抽了其中一個兵的腦瓜，“你們幾個小子現在敢當軍長了？”
走了神的兵子們趕緊立正站好，猛搖頭，搶著喊道，“不敢！”
“都警醒著，開了局，誰也不准出聲，有什麼話都憋住，必須等到當局結束。”鐵驌求衣悍著聲下令，“誰壞了規矩，軍法處置。”
競日孤鳴嘴角輕揚了揚，“軍長倒是真有自信能走下三局嗎？”
鐵驌求衣不接他的問話，只是擺手指了自己那一群兵，大方說道，“二爺，你選。”
競日孤鳴點了點頭，視線徐徐掃過那群士兵，同時翻著腦海中的記憶，經過剛才殺遍軍營的經驗，他很快瞥住了一個帽子都沒戴穩的年輕小兵。
這個小兵模樣老實，兩隻眼睛的光最是單純，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是最開始時被老兵們推上桌與他試水的小兵中最好猜的一個。
競日孤鳴伸手指出了人，“那就辛苦小尉長了。”
鐵驌求衣只看了一眼，點了頭，是應允了，尉長立刻喝道，“小七，出列。”
競日孤鳴選中的人正是護衛軍中的小尉長，雖然愣頭愣腦，過於乖巧，但卻心細，因此入了軍營沒多久就被提上去，跟著尉長做情報工作，被當作未來尉長的備選人培養著。
小七牌技很差，進了軍營的新兵通常都會有老兵教著玩兩把牌，有人一學就會，有人是怎樣教，腦筋都不太能夠轉過彎來，小七便是後者。
不僅如此，就連洗牌也是笨手笨腳的，還因為緊張，洗飛了幾張牌，匆匆忙忙又去撿回來，接著洗，別提洗出什麼花式，就是簡簡單單地洗個牌都用了好一會兒時間，急得圍觀士兵恨鐵不成鋼地將牙咬得嘎嘣響，想罵兩句，或是叫嚷幾聲，把人替換下來，但軍令在前，荷官開始洗牌，牌局算是已開，就只能憋著，把話往肚子裡咽。
相較於躁動的圍觀人群，準備對局的兩個人卻是氛圍平靜，不論是一臉溫柔的競日孤鳴還是一臉凶相的鐵驌求衣，皆耐心等著，誰都沒催一聲。
競日孤鳴手指敲著桌，噠噠噠地敲出了一串小曲調，鐵驌求衣擱在膝蓋上的手是隨意握了一下，兩人都在松指骨，有一搭沒一搭地做準備。
等到小七終於手忙腳亂地把牌洗好，第一局玩的是德州，鐵驌求衣先搬牌，競日孤鳴後搬，下手都快，手法都乾脆俐落。
緊接著，小七動作僵硬地各給發了兩張底牌，屏著呼吸，等那兩人瞄過底牌，才又抖著手，翻出了三張公共牌——J、2、A。
競日孤鳴拿的是K2，鐵驌求衣拿的是AJ，從牌面上看是鐵驌求衣先占了優勢。
然而，下一張轉牌一出，局勢立轉——又是一張2。
競日孤鳴和鐵驌求衣面對面，誰也看不見對方的底牌，但週邊的人卻在頭先底牌掀開的一瞬間都伸著脖子瞅了，知道兩邊底牌各是什麼的人全都緊張了起來。
競二爺手裡的牌多邪乎，跟他賭過的兵都清楚，不懂千術的人只覺得競日孤鳴今天運氣太好，沒准這最後一張還真會蹦出一張2，湊了四條，炸滿桌。
他們軍長的牌撐死了也只能是葫蘆，雖然這葫蘆夠大，那也吃不過炸彈。

05

轉眼到了關鍵時刻，小七右手更哆哆嗦嗦了，好不容易順利按出河牌，正準備翻面，競日孤鳴突然伸出食指扣住了那張牌，細膩的指膚摩擦了一下光滑的牌面，笑著安慰一句，“小尉長，別慌啊。”
他的話聲一落，另有一根粗糙的拇指隨即扣住了牌面的一角。
鐵驌求衣按穩了牌，面孔依然冷肅，對小七批評道，“手這樣不穩，你雖是新兵，很快也會配槍，以後拿槍上戰場也手抖，是等著給敵人送腦袋嗎？”
競日孤鳴指尖用力，壓著牌心，暗中和鐵驌求衣較著勁，輕聲笑著又送去一句安慰，“凡事不可躁進，小尉長只要找對方法，足夠勤懇，也能更快地學好槍。”
鐵驌求衣指勁不松，視線覷緊了競日孤鳴巧笑嫣然的臉，聲無起伏道，“拿槍不是二爺想得那樣簡單。”
競日孤鳴指尖碾著那張牌，一步不讓，臉上是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嘴上卻說，“無論方法怎樣曲折，目標只有一個，打中敵人就是，你說對嗎？軍長。”
鐵驌求衣神色一怔，狹長的鷹目不由眯緊，倒是被競日孤鳴說進了心坎處，智將比起其他將領，更擅用謀，擅長迂回，以多種方式擊潰敵人，但只要是鐵骨錚錚的漢子，沒有一個不喜歡痛快地殺敵，無論用什麼方法，用什麼兵器，能往敵人身上招呼，斬殺敵人便是。
這是最糙的理，也是最實在的理。
小七緊張地看看左邊的人，又看看右邊的人，不知道該不該接著翻牌，但他慢慢地便發現自己壓在牌上的手形同虛設，那張牌好像已經不聽他使喚了……
鐵驌求衣和競日孤鳴誰也顧不上旁人，此刻眼裡就盛著對方的影。
見競日孤鳴仍然在笑，鐵驌求衣目光利得如刀如箭，穿透競日孤鳴那雙琥珀色的桃花眼，像是要把對方眼底蓋著的繾綣笑意全部除得一乾二淨，挖出裡頭藏得最深的秘密。
競日孤鳴不閃不避，迎著鐵驌求衣眼中利芒反望回去，神態清澈溫雅，仿佛那些通世故的話不過隨口一說，面上瞧不出什麼世故。
鐵驌求衣不覺恍了神，只看面皮，競日孤鳴的臉白白淨淨，還帶著點紅，應該是這天在大太陽底下賭得久了，被陽光曬出的暈子。
鐵驌求衣胸口像是突然又被摳了一爪子，那麼糙的皮輕易就給摳破了，裡面鼓動的物體咚咚咚地震著，直震進他腦子裡，四肢瞬間一麻，壓牌的拇指無意識地動了一下，竟抵著了那根釘在牌心的修長白指，只覺入手觸感比那河海裡蹦騰的魚還要滑溜，和他們這些在軍營裡打滾的男人完全不同，他們常年拿刀拿槍，指頭上全是粗硬的繭子，哪有競日孤鳴這一根手指的嫩滑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摸了一手的油花……
鐵驌求衣擰著眉，神色怔得又深了些許，還沒再作反應，競日孤鳴英眉一蹙，指尖突地彎著，迅速地再次換牌，最後捏住牌角，往裡一抽，把河牌掀開。
競日孤鳴滿意地看著自己掀開的牌面，佯裝訝異地歎出一聲，“軍長，這一局，承讓了。”
周圍又是一片騷動，河牌出現，當局終了，激動的士兵們像是憋壞的蠻牛蠻狼，紛紛嚎叫著。
真正是怕什麼來什麼，擠在院裡的兵都怕河牌是2，但桌上的那一張赫然就是2！
“我靠！冤家牌啊！”
“不是吧，老大被絕殺？！”
“他媽的！二爺這運氣也太好了，居然真能摸出炸彈！”
“哼哼，這裡面肯定有貓膩！”
“你看出問題了？”
“你傻啊！怎麼可能那麼巧，兩個人玩，四張2一把出？”
尉長看向贏下第一局的競日孤鳴，心裡的驚訝比其他士兵更大，他是鐵驌求衣親手帶出來的，最清楚鐵驌求衣的千術水準。
老大居然換牌換輸二爺？！他還從來沒見他們老大出老千輸過……
實際上，只有在桌上較過手勁的兩個人心知肚明，如果不是競日孤鳴看見鐵驌求衣莫名其妙地走神，然後不要臉地“趁人之危”，他們這張牌可能得換到天亮。
競日孤鳴在桌面下輕輕捏揉著自己的手指，抿了抿嘴角，在心底怨怪著某人手勁真重。
所謂千術，多是指出千的人，手得比別人的眼更快，只有讓別人看不清，甚至看不見，才能在賭桌上為所欲為，掌控每一局的勝敗輸贏。
鐵驌求衣的手很大，但也是真的很快，換牌的速度與競日孤鳴換牌的速度是在伯仲之間，所以他們才僵持不下，但鐵驌求衣手頭力氣比競日孤鳴重了許多，一指頭扣下來，就好像壓下一塊巨石，競日孤鳴要翻開這張牌，翻得手都快抽筋了。

06

輸牌的鐵驌求衣卻還是穩穩端坐著，一張雕塑般的硬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不見沮喪和不忿，心裡對面前這個看起來身薄力弱的公子爺倒是又有了改觀。
他是走了神，但回神速度已經夠快，幾乎是在失誤發生的那一秒就動手挽救，但競日孤鳴掀牌的速度比他救牌的速度更快一些。
競日孤鳴和他較勁時的忍耐和承受力，伺機而動，爆發的能力都屬佼佼。
鐵驌求衣指節敲住桌面，讓小七重新洗牌。
第二局開始，周遭嘈雜聲立即斂住，士兵們都乖乖地收了聲。
“二爺提了這麼多條件，這次該換我提。”鐵驌求衣突然說道，“我們誰也不能干擾小七派牌。”
競日孤鳴倒是很乾脆地應了一聲，“好。”
“二爺，你老實點，我這群兵都在旁邊看著，你別帶壞他們。”鐵驌求衣又道。
“軍長真會說笑，你是護衛軍的軍長，怎樣說上樑都是你。”競日孤鳴微微眨了一下眼睛，“是軍長你該老實，別歪了。”
鐵驌求衣皮笑肉不笑地吭了一聲，拿眼角睨了小七，示意小七派牌。
第二局玩的是21點，雙方明牌各是一隻A，競日孤鳴是黑桃A，鐵驌求衣是紅桃A。
看過底牌之後，競日孤鳴率先開口拿牌，鐵驌求衣沉默了兩秒，隨後又拿了牌。
競日孤鳴拿的是方片8，鐵驌求衣的則是一張梅花Q。
下一輪拿牌的時候，競日孤鳴的視線落在鐵驌求衣的臉上，照著他輪廓分明的線一條條捋過，尋找破綻。
競日孤鳴在大大小小的牌桌上玩過，猜對手手裡拿什麼牌的技巧也練的爐火純青，很多人他只要看一眼就能找到基準線，開了局就能抓住對方的漏洞，一舉攻破。
人的面部表情最能暴露人的內心情緒，他的觀察能力卻也不全是從牌桌上練的，有一部分則是因為當年苗疆大動亂之後，他為了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更無害，曾經日日夜夜對著鏡子練，直到眉眼鼻唇，能夠隨他心意拼出他想要的假神態，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假，甚至忘了原來究竟是什麼模樣。
競日孤鳴看過很多人的臉，隨著年齡增長，他的判斷越來越準確，在遇上鐵驌求衣之前，他已經很久不曾出錯，但如今面對鐵驌求衣這張臉，他卻犯了難，有些拿不准主意。
鐵驌求衣的臉骨似乎是他見過的人之中最硬的，臉上的表情幾乎不曾出現變化，即便有，也快得不及捕捉就從他眼前溜掉。
這張臉緊繃得像是冷泉浸過的山岩，堅硬冰冷，讓他無從下手。
競日孤鳴心有鬱鬱，不禁想起小侄子千雪孤鳴曾經懟他那個已經成了家，但家庭不甚幸福和睦的結義兄弟羅碧，話是這樣說的——“看臉找心酸，看臉是能看出個屁”。
雖然千雪孤鳴完全忘記了羅碧和姚明月是政治聯姻，罵的也是羅碧娶妻不慎，看走了眼，才會鬧得家無寧日，和他眼前所遇情況有些不同。
但是看著鐵驌求衣這張臉，有一瞬間，他是真正對這句話有了深切的體會。
“我臉上有什麼，讓二爺看得這樣入神？”鐵驌求衣叩響桌面，聲如洪鐘渾厚敲過。
“軍長神武非凡，只是多看一眼，不至於這樣小氣吧？”競日孤鳴回過神來，笑著敷衍一句。
他是無心一句話，身邊那群士兵聽在耳裡，就是二爺調戲了他們的軍長，於是表情接二連三變得微妙。
但兩個正主誰也沒當一回事，只顧著盯人盯牌。
競日孤鳴低了頭，又看了一眼桌面上最新的兩張牌——他的是黑桃3，鐵驌求衣的是方片4。
鐵驌求衣要再拿牌，競日孤鳴順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底牌，以點數和來說，他的牌很危險，再拿牌，很有可能會爆牌。
鐵驌求衣正盯著他，這局開始時，鐵驌求衣就給了警示，他的千術在別人眼裡是運氣好或是看不見的有問題，但在鐵驌求衣眼裡卻是透明的，無所遁形，正如他看鐵驌求衣動手換牌，旁人的眼跟不上，他卻能看得一清二楚。
鐵驌求衣不准他出千，決定性的時刻，他不能換牌，點數無法保證剛好滿21，就不是安全的，如果鐵驌求衣的牌恰是21點，他就輸定了。
除非他的手能更快，讓鐵驌求衣看得見，但是來不及阻止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換好牌，湊足21點。
這是險著，他對自己的手能不能更快，毫無把握，但若是不換牌，他有一半的可能性會輸，雖然這局輸了，還有最後一局可以扳回來，但他不可能試都不試就放棄保得平局或是勝出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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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樓發表於: 2018-04-16 1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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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競】從開始到現在番外二（下）

07

競日孤鳴的視線鎖在鐵驌求衣的身上，左手按住了自己的暗牌，審視著鐵驌求衣的表情，後者與他對視著，目光並沒有偏，似乎沒有發現他的動作，他的食指和中指動作迅疾，沒有半分拖贅，順利撚住了牌，替換的牌也已經從手心裡露了出來，眼看交換即將完成。
卻在這時，鐵驌求衣鋒利的目光猛地垂下，緊凝住競日孤鳴的左手，突然便將自己的左掌按上了桌面，一股巧勁適時震偏了競日孤鳴手中快要重合的兩張牌。
時機錯失，競日孤鳴只好僵著手，抽回了替牌。
競日孤鳴別無他法，混亂的思緒中只能抓住鐵驌求衣最初看過暗牌後停頓片刻，才拿牌的畫面，便賭一回，對方的暗牌是大的點數。
他在鐵驌求衣眼皮底下換牌失敗，鐵驌求衣在他眼前，同樣也不可能換得了牌。
競日孤鳴輕輕地吐出一口氣，道，“停牌。”
“競二爺這就停牌了？”鐵驌求衣壓在桌上的左手移了開，取了茶壺和新茶杯，先給競日孤鳴的杯子裡續滿了茶水，才又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盡。
競日孤鳴收回手裡的牌，出著汗的掌心捏了一下，牌已消失不見，他隨即端起桌上茶杯，淺飲一口，溫聲笑答，“是啊，我膽小，習慣了見好就收。”
“競二爺過謙了，除了二爺，還沒人敢拿我當靶，占我便宜。”鐵驌求衣沉聲定氣道。
“咳、咳咳咳……”競日孤鳴頓時被喉嚨裡還沒咽下的茶水嗆著，嗆得那一截白藕般的細脖子都透了粉。
圍在他們身旁的士兵們憋笑憋得渾身抖成篩子樣。
競日孤鳴眯眼瞪向鐵驌求衣，好氣又好笑地甩了一句，“軍長還要再拿牌？”
“拿。”鐵驌求衣眉骨泛著生硬的冷光，那個字應得也很是生硬。
記牌是當老千最基本的要求之一，競日孤鳴看都沒看桌上的牌便又問，“軍長的牌數應是真大了，不三思嗎？”
“一開始就思過。”鐵驌求衣語氣平穩，話中帶著深意。
競日孤鳴拿著茶杯的手驀地一僵，心也沉了下去。
——他被騙了。
鐵驌求衣再拿牌，竟是一張紅桃4，拿完這一張，再不停牌就極有可能會爆。
鐵驌求衣終於也停了牌。
雙方暗牌掀開，競日孤鳴的暗牌為7，鐵驌求衣的暗牌是2。
競日孤鳴手裡全部的牌點數合計為19，鐵驌求衣則是正好21。
“二爺，承讓。”鐵驌求衣臉上神情依然沒有起伏。
競日孤鳴盯著鐵驌求衣金藍色的瞳孔，險些一個忍不住捏碎手裡的瓷杯，一口氣堵在了胸腔裡。
拿最後一張牌時，鐵驌求衣手裡的明牌總共有17點，臨近爆掉的點數，他贏了第一局，鐵驌求衣不可能還敢賭這麼大，若是爆了牌，護衛軍的名聲就是真正完了，鐵驌求衣胸有成竹地再拿牌，一定是在牌上動了手腳，換了牌。
但他並沒有看見鐵驌求衣是如何動手的，這只可能說明一件事——鐵驌求衣的手比他的眼更快。
難怪他已經突破了手速，卻還是被鐵驌求衣輕而易舉抓到。
從一開始他就錯估了鐵驌求衣的牌技，鐵驌求衣從未輕敵，是他輕敵。

08

鐵驌求衣十幾歲便從了軍，那時和軍中最老的夥頭兵混得很熟，夥頭兵除了燒飯一流，還有一手逮誰就能坑誰的好千術，他將自己會的所有千術全教給了鐵驌求衣，最常說的話便是，“你這張臉，在賭桌上是最招人煩的，因為拿到什麼牌都是一種表情，難猜。”
鐵驌求衣從年輕時開始便是沉靜寡言，做事平穩，情緒極少外露的人。
競日孤鳴是十幾個年頭在賭桌上未逢敵手，鐵驌求衣則是二十幾個年頭，在賭桌上把把勝績，整個護衛軍的兵所會的千術，不管是從外學來，還是從他這學去的，上了賭桌，都幹不過他，最大的原因便是他比誰都沉得住氣，即便是年長於他的人，往往也不及他的半分沉著。
更何況競日孤鳴正是難掩自身鋒芒的年紀，雖有著超出其年紀的本事和狡詐，到了鐵驌求衣跟前也不過是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
牌局開至第三局，玩的是梭哈。
一張牌亮了又亮，亮到最後一張，士兵們都瞪大了眼睛，腹誹不已。
講好的老實玩呢？！
這兩人的牌面一個是紅桃10、J、Q、K，一個是黑桃10、J、Q、K。
這樣的牌到底是老實在哪裡了？一看就有鬼啊！
尉長和那些個營長更是心悶地直搖頭，千王對千王，簡直是欺負他們的眼睛！
負責派牌的小七派了三局牌，全程是懵的，最後一局派完便盯著自己的手，嘟囔著以前怎麼不知道自己的手這麼牛，還能洗出這麼順的牌？
小七是壓根不知道自己派的牌全被動了手腳，圍觀的人懂千術的卻是明知道有問題，也沒看出來坐在桌前的那兩個人是怎麼動的手。
到了翻底牌的時候，競日孤鳴蔥花似的十根指頭輕敲桌面，別人要這麼敲，敲出的多半是噪音，但他敲出了樂曲的節奏點，曲調時而溫柔纏綿，時而激情澎湃，聽得不通曲音的人都忍不住跟著他的調子搖擺著身軀。
鐵驌求衣通曉兵法，排兵佈陣倒是在行，真刀真槍殺敵也不在話下，就是不諳廚藝、音藝這兩藝，但這並不影響他賞曲，曲子他是享受著，眼底的鋒刃卻是密集得一刻也未曾鬆懈。
從牌面上看花色是鐵驌求衣大，競日孤鳴敲著桌子，眯眼淺笑，是在等著鐵驌求衣翻底牌。
鐵驌求衣一手扣住了自己的底牌，定下聲問，“競二爺真正會願賭服輸，絕不出爾反爾？”
競日孤鳴不易察覺地輕咬了一下唇角，臉上挽出笑花，一雙琥珀眼瞳暖透心窩，“君子一言，自然駟馬難追，軍長牌還沒開，就先定了輸贏，小心臉疼啊。”
鐵驌求衣裝作不懂他話中嘲意，目光深了，擲落一句，“二爺守信就好。”手中底牌同時掀開，霎時震驚全院。
競日孤鳴敲出的曲聲驀然中斷，指尖抻住桌角，視線死死盯著鐵驌求衣那邊的底牌，耳邊已傳開了護衛軍眾多士兵們的歡呼聲。
“贏了！贏了！咱們的軍長贏了二爺！護衛軍的臉面可算是保住嘍！軍長萬歲！”
士兵們幾乎是喜極而泣，興奮地抱作一團，要麼摟肩吹口哨，要麼擊拳大笑說粗言。
當然沒有人膽子大到敢去摟他們的軍長，他們是再怎樣開心也不會跑到他們軍長面前放肆胡來，只因鐵驌求衣在軍營中總是一副威嚴冷厲的形象，一般人都不會敢走近他三米內。
鐵驌求衣單手一擺，將自己那組同花順拂整齊了。
——黑桃10、J、Q、K、A，便是那張底牌A最能刺疼競日孤鳴的雙眼。
事成定局，競日孤鳴的底牌開與不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小尉長卻還是中規中矩地提醒這位發著愣的競二爺該翻開底牌了。
競日孤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聽見小尉長的催促，隨手便掀了自己的底牌。
牌面數字映入眼簾的一刹那，競日孤鳴的指尖差點摳進了桌角裡。
他的底牌不是早就換好的紅桃A，而是紅桃9！
競日孤鳴眉宇軒緊，抿唇深忖，始終百思難解，小尉長洗牌時，他與鐵驌求衣一起換了牌，分明耐著性子等到鐵驌求衣離手的瞬間才又改了牌序，他已經盯緊了對方的手和眼，盲著移牌，還卯勁用上障眼法，將那至關重要的黑桃A甩得老遠，連他自己都不確定甩去了哪個具體的角落裡，鐵驌求衣又是從哪裡變回那張黑桃A，還有餘力將他的紅桃A換成紅桃9？
也許他的動作，從一開始在鐵驌求衣眼中，便是一幀幀慢放的鏡頭……

09

競日孤鳴輸了兩局，對面前的男人卻沒有一點不服氣，只覺骨子裡蔓出了自己都覺得罕見的鬥意，如同擅長捕獵的獵人，遇到了最難纏卻也是最完美，最讓人心血沸騰的獵物，鐵驌求衣愈強，他就愈想磨利手中的刀刃，想要征下這頭狂悍又精明的野獅。
競日孤鳴目光中滾過火色，毫不遮掩地凝向對桌的鐵驌求衣，突然便聽見圍在身側的士兵們鼓掌起哄道，“軍長快說，要讓二爺幹什麼？”
“親一個！”人群中突然傳出了激烈亢奮的提議聲。
想來是有的士兵記起了在大世界時曾經親眼見著二爺和軍長親熱的事，便大著膽子慫恿起來。
其他士兵去過大世界，也見過這事的，全都跟著喊了，“親一個！親一個！”
競日孤鳴眉眼極俊，人長得好，又愛笑，出身大氏族，氣質更是雍貴，教養更好，無論何時都是禮貌矜雅的模樣，不會動怒，此刻被這般起哄鬧著，雖是沒搭腔，笑意也絲毫不褪，禮數周全。
在場眾人之中卻只有鐵驌求衣睨見了競日孤鳴眼底一閃而過的冷漠。
競日孤鳴是不高興了，鐵驌求衣饒有興致地瞅著他的臉，倒是沒想到他二十幾歲的年紀就能將情緒掩飾得這樣好，若非敗他兩局，引出了他像是慣于掖藏的性子，想要捉准他臉上露出的其他破綻恐怕也不是什麼易事。
鐵驌求衣揚起手，打了個退的手勢，沖著那一群士兵們沉聲喝出一句，“都散了，回去自己的崗位，各司其職。”
護衛軍向來軍令如山，雖然看不到競二爺輸牌後履行賭約的場景，這一群兵將是感到真遺憾，但恪盡職守是護衛軍的信條之一，鐵驌求衣命令一下，院內的兵將們不多時便退得乾乾淨淨。
院內只剩桌邊對坐的兩個人，鐵驌求衣沒開口，競日孤鳴也不會自己找麻煩，便是當作自己沒輸，全然忘了有賭注這回事，起身就要回屋。
“二爺就這樣走了？”鐵驌求衣將人喊住。
競日孤鳴頭也不回地邁著步子，邊往屋裡走去邊答，“是啊，軍長真是貴人多忘事，不是說過了，賭了一天，我現在很困，真想休息了。”
“二爺放心，我可以不要你的賭注，但也希望二爺最好是能打消讓我放棄或是改換條件的念頭。”鐵驌求衣的聲音不依不饒地傳進競日孤鳴的耳中，“什麼招，我都能接，儘管來。”
競日孤鳴總算停了步子，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瞧向鐵驌求衣，輕哼一聲，而後便是一點都不客氣地承了鐵驌求衣的情，理直氣壯地耍了一次賴皮，既不奉上賭注，也不履行賭約，更不答應打消念頭，轉過身，繼續走到小屋門前。
鐵驌求衣愈發覺得有意思，這人表面上有禮，脾氣也好，實際上輸了牌後，還是鬧著性子，不說謝，也不搭話，不拒絕，也不應允，這張單薄的臉皮可說是厚過了那南牆新建的防御大圍牆。
鐵驌求衣偏不肯讓他順心順意，沒忘記想要讓他大變臉色，見人推開了屋門，便要踏回小屋內，忽而出聲喊道，“二爺稍等。”
競日孤鳴抬進一半的腳只好收了回去，扭回身問道，“軍長還有事？”
“還是不妥。”鐵驌求衣說完，但見競日孤鳴笑容滯了，不由想要再多欺負他一些，便繃著面色，接下去解釋道，“我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贏了二爺，為了二爺的聲譽著想，還是得請二爺履行賭約。”
競日孤鳴心下一沉，咬著一口牙，過了一會兒，才悠悠歎聲道，“軍長想要什麼？”
鐵驌求衣順著他的話，往下提議道，“那就請二爺把贏得的東西如數歸還于我的士兵們，我知道這些東西對二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就只有這樣？”競日孤鳴微訝道。
鐵驌求衣濃眉一揚，“二爺以為，我還想怎樣？”
競日孤鳴搖了一下頭，隨後又點著頭道，“就如軍長剛才所言，我會悉數歸還。現在我可以進屋了嗎？
“二爺請。”鐵驌求衣左手沖著小屋的方向一擺，繼而說道，“二爺不是我手下的兵，不歸我管，二爺更是幫主的親小叔，身份有別，行動就隨二爺心意，只是軍中不比他處，軍營有軍營的規矩，二爺還要在我軍中待上一段時間，若二爺肯給面子，用心適應，不去犯我定下的軍規軍令，讓我難做，我會多謝二爺高抬貴手。”
“這件事倒也不難做。”競日孤鳴又撿回了那般和雅的笑容，語氣裡藏著淡淡的促狹，“不過……還需要軍長答應一個條件。”
主動權就此對調，鐵驌求衣不動聲色，同樣凝神戒備著，“二爺請說。”心中猜著這個滑頭的人，興許又要出什麼刁鑽難題。
卻不想，競日孤鳴開出的條件竟是意外的簡單：“讓人給我開個小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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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樓發表於: 2018-04-16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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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競】從開始到現在番外三（上）

01

——護衛軍中不是出了奸細，便是出了叛徒。
這是競日孤鳴今天踏進戰略室裡聽見的第一句話。
半隻腳踏進門口的人怔了一怔，隨即調轉了頭，就要退出戰略室。
“今天的沙盤還沒開始講。”立在桌邊的鐵驌求衣抬起頭，沉聲一喝，“競二爺想去哪裡？”
已經擋在門邊的尉長立刻沖著競日孤鳴不太熟悉地扯了一下嘴皮，擠出一個自認為足夠和藹的笑容，然後毫不猶豫地反手把門關上。
競日孤鳴滿臉無奈地轉過頭，語氣頗是委屈道，“不做不做，我不摻和你護衛軍的事。”
鐵驌求衣看著競日孤鳴連連搖頭，一副堅決拒絕剝削的模樣，眼底劃過一絲深意，“我還沒開始說，二爺不必這麼快拒絕。”
“不聽不聽。”競日孤鳴仍在搖頭，拖著懶散的語調說，“你教我這，教我那，教我這軍營裡和戰場上的事，不就是為了將來讓顥穹更好地壓榨我的勞動力，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養著一頭待宰的豬，被宰之前，我也是要吃好睡好啊。”
尉長正在為坐回椅子上的競日孤鳴斟茶，茶水倒了一半，聽見這話，隨他們軍長一樣萬年不怎麼變色的臉像是突然抽筋似的，兩頰抖了抖，仿佛在笑，忍不住說了一句，“二爺，您別逗我們老大。”這些時日相處下來，競日孤鳴這個外表看似持禮的人，究竟有多能鬧騰，除了鐵驌求衣知曉，便是尉長深有體會了。
鐵驌求衣瞥去一眼，沉吭一聲，尉長便立即收斂，不再說話。
競日孤鳴的話當然不止如此簡單，擺明瞭是在攤牌。
鐵驌求衣早知是不可能瞞得住，他教競日孤鳴沙盤，教競日孤鳴軍事情報收集，教競日孤鳴帶兵打仗的實例等等技巧，皆是應顥穹孤鳴密令而為，目的就是為了將來孤鳴氏和勢力相當，又極其難啃的山頭開戰做準備。
更何況若沒有幫主授命，他這個效忠於孤鳴氏，握著重要兵權的軍長怎麼會明目張膽地把有幫主之位繼承權的競二爺扣在身邊。
但是競日孤鳴看不看得出，猜不猜得到是一回事，他坦不坦白又是另一回事。
這段時日即便他並未只教競日孤鳴攻打固定山頭的知識，但競日孤鳴的智慮卻是出乎他的意料，很懂舉一反三，抽絲剝繭，握住重點，甚至在取捨方面，比他更加果決。
“二爺不愧妙嘴能生花，這比喻，形象、生動。”鐵驌求衣將手中的兵棋隨手插落在一處小土坡上，便朝競日孤鳴走去，慣於緊繃的嘴臉微微松下，“若我說，二爺今天幫我這個忙，陪我演一場戲，二爺小灶的菜單就能再加兩個菜名……”
鐵驌求衣不提小灶還好，一提小灶，競日孤鳴更是來了氣。
那日賭牌結束，鐵驌求衣說是肯應他一個條件，他的要求便是讓對方在軍中給他開個小灶。
護衛軍軍中伙食簡陋，雖然比起許多雜牌野軍已算不錯，頓頓能有大白饅頭，但競日孤鳴從小到大，吃饅頭的次數屈指可數，飲食起居皆有專人打理，每一餐都精緻講究，自九歲那年大動盪過後，他的身體更是落下了病根，時常體虛力弱，需得天天灌著補藥，再用好食材調理著，就連顥穹孤鳴找他搭手辦事，出謀劃策，哪一次不是珍饈名藥供著。
鐵驌求衣倒好，應承得爽快，隔天便說，“護衛軍軍餉有限，士兵們吃的都是大鍋飯，若是開了這個先例，會破壞護衛軍的風氣，護衛軍各個崗位職責分明，實在不方便抽調出人專門給二爺開小灶。”
競日孤鳴登時眯了眼，涼涼地問一句，“這麼說軍長是想要食言了？”
誰知鐵驌求衣當場脫去軍服外套，解開袖口，把袖子擼到肘處，露出兩條呈現著古銅膚色，肌肉糾結的手臂，定氣說道，“二爺放心，我會親自下廚，不食言。”
說完就將人帶去伙房，大手沖著桌上花花綠綠的各項食材一揮，很是豪氣地擲下一句，“二爺請點菜。”
競日孤鳴半信半疑地瞅了鐵驌求衣發尾上略亂的小卷毛，沉吟一聲，扔出一個詞，“紅燒獅子頭。”
他不過隨口一試，沒想到鐵驌求衣操起菜刀，說做就做，毫不含糊。
競日孤鳴從來不曾踏進伙房，也不曾親眼見誰下廚，平日都是想吃什麼，下人們便會做好端到跟前。
如今眼見鐵驌求衣剁菜剁肉的模樣，一時怔著，視線卻是移不開了。
鐵驌求衣刀工絕佳，末、絲、片，刀鋒一過，想切出什麼樣的就成什麼樣，與肉泥相和，關節糙硬的手指竟是異常的靈活，大開大合地翻騰，不一會兒便揉打出了十個大小完全相同，充滿彈性的肉丸子。
競日孤鳴在一旁站著，被灶火映紅了臉和眼，指尖輕點下巴，瞧著鐵驌求衣將鍋油熱好，倒下肉丸。
皮肉煎炸出金黃色時，鐵驌求衣聞了聞精心調好的醬料，滿意地點了頭，一扣料碟盤底，醬料也隨後入了鍋，又再勾了芡，淋油悶煮片刻，色澤鮮豔，滿屋飄香的獅子頭便上了盤，遞到了競日孤鳴面前。
競日孤鳴一向飲食清淡，紅燒獅子頭其實並不算特別清淡的食物，也並非對這道名菜有多鍾愛，但他便是記起貼身侍女姚金池曾說過這菜工序不雜，火候難掌，是以有意提出，刁難鐵驌求衣。
如今紅潤潤的獅子頭上了桌，飲食清湯寡水多日的競日孤鳴禁不住食指大動，眼中起著漣漪，卻是按耐著沒有動筷。
鐵驌求衣手腳麻利地拾掇好鍋鏟碗碟，轉身見競日孤鳴看著肉丸子卻沒有動作，“二爺怎麼不吃？懷疑嗎？”
競日孤鳴眼角輕眯了眯，笑而不語。
鐵驌求衣抬手拿了木筷，穩穩夾了一隻肉丸子，一口吃了，囫圇嚼了幾下，便吞入腹中，鷹目盯住競日孤鳴，“二爺，怎樣？”
競日孤鳴這才肯提了筷子，也夾了一隻紅豔豔油滾滾的肉團，湊到鼻尖，輕嗅了一會兒，眼裡笑意漸深，終於張開嘴咬了一口。
觸齒即融，肉粉汁濃，口感極好，然而當醬汁從味蕾蔓開，競日孤鳴卻僵了眉，捏在筷上的指節倏然凹緊。
紅燒獅子頭通常以鹹香為主，回味有絲絲甜意，但他嘴裡這個卻只有鹹，還鹹得發苦。
競日孤鳴仰起頭，凜冽的目光狠狠地剜向桌邊的鐵驌求衣，只見對方神情依舊沉穩肅然，怎樣看也不像是故意整他。
但這味道著實讓人難以下嚥，競日孤鳴琢磨著剛才鐵驌求衣眼睛都不眨就吞了一個丸子的行為，難道對方的口味便是如此？
競日孤鳴猶豫著擱下筷子，端起旁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茶水，一口喝盡，洗去口中苦味，不知不覺喝光了一壺茶，也沒有再動那盤肉丸子。
鐵驌求衣看了看快要涼透的丸子，再看捏著空杯不放的競日孤鳴，皺眉問，“不合口味？”
“我突然不想吃獅子頭了。”競日孤鳴放下茶杯，“我想吃佛跳牆。”
鐵驌求衣眉頭一抻，道，“不會太補嗎？”
“我就是體虛啊。”說這話的人臉不紅氣不喘。
鐵驌求衣便回頭掃視了一圈桌上的食材，似在認真思考能不能做。
“不必看了，這次不要你做。”競日孤鳴立刻從衣袋裡拿出一疊洋票拍到桌上，“軍長軍務繁忙，怎好麻煩，也不必你軍中士兵去做，我出錢，你的士兵去替我買來就是，餘下的錢就充作軍餉了，軍長你看如何？”
鐵驌求衣哼聲而道，“二爺這是亂我軍紀。”
“規矩是死的，我相信軍長不是這樣死板的人啊。”競日孤鳴敲著指下的票子。
“一禁違反上級命令，”鐵驌求衣突然就開口念起了軍規，“二禁結黨營私，三禁逞兇鬥狠……”
競日孤鳴也不打斷他，安安靜靜地聽他念完二十二條軍規。
鐵驌求衣念完了，視線便落到那疊洋票上，哪個軍隊會不需要錢，好的武器和裝備都需要錢，顥穹孤鳴雖然對他的親叔存有疑心，卻也沒對這位叔叔吝惜錢財，換言之，競日孤鳴就是一個移動的小金庫。
這個條件開得好，夠誘人。
鐵驌求衣最終應了一個“好”字，卻只和和競日孤鳴做下約定，“軍中戒奢，二爺是有身份的人，你是幫主的親叔，得帶頭做個榜樣，小灶不能天天開，一周只能開一次，也只能選一樣想吃的。”
直到他開始執行顥穹孤鳴暗中頒下的密令，適當地給競日孤鳴補充一些書本上學不到的，實際的軍事知識，又親眼見識了競日孤鳴的能為，便想拐著人給自己當參謀，與他一同拔山頭。
競日孤鳴那性子，說得好聽是生性閒逸，說得不好聽便是懶怠，往常顥穹孤鳴想找他幫手都很難叫得動他，何況眼下在護衛軍中，一周只能開得一次小灶，更憋著許多火氣，無處可撒，起初便百般推辭，不肯幫忙，鐵驌求衣要教些什麼，他也不會用心去學，還會頻繁走神，總而言之，積極性很差。
鐵驌求衣逐漸摸透他的脾氣，知曉他是沒好吃的沒動力，便對症下藥，大開方便之門，用吃的拐人。
只要競日孤鳴肯好好學，並將所學應用於戰役中，他便答應給對方開小灶兩次，菜單上的菜名再加一道。
競日孤鳴那張嘴最是金貴，從小給養刁了，突然進軍營吃苦，定是不慣，難擋錦衣玉食的誘惑。
兩人定了約，競日孤鳴只會幫忙作戰略分析，因為競日孤鳴的母親原是南城人，競日孤鳴在南城待過很長時間，對周圍的環境和風土人情最瞭解，便可以結合鐵驌求衣教予他的知識，作更準確地分析，制定更有利的戰策。
競日孤鳴一向精打細算，他佔便宜可以，給別人佔便宜是萬萬不行，終究一碼歸一碼，學習是學習，最多再負責幫手清除南城邊境不安分的勢力罷了，他是絕對不給鐵驌求衣白幹活兒，也不會做超出約定範圍外的事情。
但競日孤鳴慢慢地便發現，鐵驌求衣也不是很好給人佔便宜的主，比他更“奸”，每次丟給他的任務都是大難題，比顥穹孤鳴給他的很多工都要費腦子，顥穹孤鳴尚且會提防他，並非事事都找他商討，他為避嫌，也會假作對這些事很沒興趣的樣子，平日總是能推就推，不像現在，為了吃上好吃的，過得舒坦，必須拼了命動腦子幹活兒。
而越到後頭，鐵驌求衣越是偷懶，戰策變成他來定，對方只負責審核，審過了，第二天就命手下兵將出城去打，因此他的活是越做越多，越做越重，開小灶的次數卻沒增加，菜單上也沒有再增加新的菜目。
競日孤鳴這會兒一聽鐵驌求衣又想讓他做白工，立即便要罷工。
“加菜名一道。”鐵驌求衣提出了交易條件。
“這段時間我真艱苦。”競日孤鳴捧著尉長遞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深深歎息道，“在北疆的時候，就是小顥穹來克扣我的勞動力，我都沒這樣辛苦過。”
“一周開小灶三次。”鐵驌求衣加碼道。
競日孤鳴繼續搖頭道，“今天要拔哪個山寨？早開始，早結束，我就能早些休息。”
“一周開小灶四次，菜名新加三個。”鐵驌求衣沉了眉，也沉了聲，“不能再多，如果二爺真正不願意，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競日孤鳴眼尾輕輕斜瞟了過去，終於見好就收，溫聲笑道，“拿紙筆來，我要寫菜名。”
尉長立即取來紙筆，在旁侯著墨磨。
競日孤鳴提筆寫菜名，寫的又是名菜，還是不同菜系，俊俏英銳的眉眼低垂著，少了些張揚，多了一分柔順，嘴角微抬，唇邊舒著淡淡的笑意，整個人格外的認真，比他寫戰策和學習心得的時候更為專注。
鐵驌求衣垂眼去看紙上的字，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見競日孤鳴寫的字，競日孤鳴起初只用鋼筆寫字，雖然論輩分，他是年近五十的幫主顥穹孤鳴的親叔，但年歲還不足三十，正是和許多貴家少爺們同樣喜好趕時髦的年紀，總喜歡用些洋玩意兒。
鐵驌求衣倒也不干涉他的愛好，由著他用，護衛軍沒那些小玩意兒，他若用壞了，遲早得湊合著用毛筆。
競日孤鳴揣衣兜裡的那支鋼筆沒多久還真壞了，後來便只得將就用著毛筆，卻不料無論是用哪一種筆，競日孤鳴都能寫出一手好字，字如其人，靈秀頎雅，又方圓有道，柔韻之後剛勁相濟，此刻寫的是他喜愛的菜名，這一認真起來，寫下的字是愈發漂亮的。
鐵驌求衣抱臂站在桌邊，將對方一筆一劃，寫得明明白白，像是擔心別人會辨別錯的十幾個字又看了一遍，隨後視線微抬，在競日孤鳴乾淨得像泉水，此刻掛著繾綣笑意的面容上輕巡而過，眼底忽地便籠進了薄光。
磨完墨的尉長正好扭過頭，意外瞧見鐵驌求衣神情間一閃而逝的縱容和寵溺，不由驚得呆住。
老大看二爺的樣子怎麼越來越不對勁了？

02

戰略室外，兩位連長級別的將士一前一後立正喊了報告。
尉長開門將人領了進來，四連連長和十八連連長還沒來得及向鐵驌求衣問好，就聽見會議桌那方傳來了爭執聲。
“打這樣一個裝備那麼差的隊，要我用三支隊伍？”鐵驌求衣凜著聲，不屑哼道，“殺雞焉用牛刀！”
“驕兵必敗，輕敵必亡。他們是當地人，比我們熟悉地形，晏軍奸猾，打不過就跑，最喜歡設埋伏，我們和他們交手過一次，多於他們兩倍的兵力，結果是全軍覆滅，更多的兵力方保萬無一失，即便失敗了，我們還有餘力接應，就用埋伏打埋伏……”競日孤鳴耐著性子解說此次排布的戰策，“……一支誘餌，引敵軍入林，一支弓箭兵，中程埋伏圍射，一支步兵，圍林擊殺漏網之魚。”
“護衛軍的男兒個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鐵驌求衣仍是不贊同道。
競日孤鳴也蹙起了眉頭，似是不悅鐵驌求衣的魯莽自滿，“大丈夫能屈能伸，若能避開正面對決，最大限度地減少傷亡，難道不比同歸於盡，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來得好嗎？”
“二爺的理念與我們護衛軍不合，護衛軍打仗從不畏手畏腳。”鐵驌求衣神色冷峻，儼然不肯妥協，突然轉了頭，向等候在一旁的兩位連長正聲問道，“四連連長、十八連連長，這仗讓你們去打，你們敢不敢？”
兩位連長互相對視一眼，同時大聲回應一字，“敢！”
“有沒有信心能打贏？”鐵驌求衣又問。
“有！”兩位連長又是同時答道。
“很好。”鐵驌求衣滿意地頷首，隨即下令，“這次就由你二人帶隊，兩支隊伍，足夠。”
競日孤鳴滿臉失望，冷冷哼道，“軍長既然聽不進建言，那是我多嘴了。”說完便轉身走出了戰略室。
“軍長，二爺他好像氣得不輕？”四連連長瞅著競日孤鳴離開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詢問，“不是聽說二爺一直在幫忙籌畫戰策，軍長還常常聽取二爺的意見，怎麼這次會吵到翻臉？”
四連連長在護衛軍中任職多年，比起從敵軍戰俘轉為主將的十八連連長，他更算得上是跟隨鐵驌求衣多年的好兄弟之一，因此能多嘴問上一兩句。
“蹬鼻子上臉。”鐵驌求衣虎眉緊皺，沉哧一聲道，“不過是常年養在溫室裡的大少爺，懂得什麼。”
四連連長見鐵驌求衣話中也帶著怒，頓時不敢再出聲，和十八連連長一同謹聽鐵驌求衣繼續下達的軍令。
“……此戰就由四連連長掛帥，十八連連長為副手，十八連誘敵，四連伏擊，做好配合。”鐵驌求衣最後看了一眼十八連連長，又道，“我不會輕易給人機會，你要把握好，不要出錯，別讓我失望。”
十八連連長體會到鐵驌求衣話中警示，又行了規規矩矩的軍禮，鄭重其事地保證道，“軍長請放心，屬下必不辱使命！”
鐵驌求衣擺了擺手，兩位連長即刻領令離開，分頭準備出戰事宜。
尉長隨後踏出戰略室外，不多時便拿著兩張寫滿字的紙，遞上前去，向鐵驌求衣彙報道，“軍長，二爺走了。二爺說今天配合軍長你演戲是臨時任務，日常任務他沒偷懶，也完成了，攻打鳴城的戰策就寫在這兩張紙上。他還說，讓軍長你千萬別忘記答應他的事情，他今天就想品嘗新菜式。”
鐵驌求衣方才因演戲皺住的濃眉緩緩鬆開，左手接過那兩張紙，坐回椅子上，將競日孤鳴留下的戰策仔細看了，尖利的雙眼每到此時便會毫不掩飾地露出讚賞之意，“避實擊虛，一點突破。確實是好計。”話一說完，便將手裡的戰策交給尉長，“就照二爺說的去做。”
“屬下領令。”尉長應著，將戰策內容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一字不落地記熟要點，便要離開去作部署，卻被鐵驌求衣喊住。
“老大，還有什麼事要交辦的？”尉長問。
鐵驌求衣從軍裝外套的衣袋裡掏出競日孤鳴寫了菜名的那一張紙，叮囑道，“讓人把二爺交代的這些新菜色辦妥，儘快送去二爺屋裡。”
尉長趕緊上前收好競日孤鳴親手寫的功能表，卻沒有馬上離去，而是站在原地，猶疑片刻，才試探性地說道，“軍長，最近聽你說最多的兩個字就是‘二爺’……”
鐵驌求衣沉嗯一聲，翻開桌上的軍務表，“有話直說。”
“老大，你不覺得你對二爺真寬容嗎？”尉長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鐵驌求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不是護衛軍的兵，我管不了他。”
“但是老大，你什麼時候變得會跟別人討價還價了？”尉長提醒道。
鐵驌求衣眼角總算往上抬了抬，卻是沉聲喝斥一句，“別胡言，做事。”
“是。”尉長不再多問，離開戰略室時卻愈想愈覺得不太對勁，往常若是遇到什麼花邊傳言，老大連辯解都不會多辯解一句，這次怎麼否認得這麼快？
莫不是心裡真正有鬼？
這事倘若屬實，事態是會真嚴重，老大這可是要跳進火坑了……
日頭西落時，南城大門即將打開，護衛軍討伐晏軍的隊伍分成兩支，齊聚門關，整軍待發。
掛了帥印的四連連長與十八連連長最後對了一次鐵驌求衣定下的戰策內容，出城之前，將一枚小竹筒悄悄塞給了自己麾下的心腹。

鐵競/競鐵糧食主要存放在新浪微博和lofter
圍脖和lofter主頁ID都是【韜韜有競-鐵競鐵主頁】
不常上36，糧食会先更在這兩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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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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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