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28 【燕冷/慕冷】會待此心銷滅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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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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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30樓發表於: 2023-11-09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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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拾肆.暫游萬里
冷別賦胡亂抹了一把眼淚，直把漂亮的臉蛋擦成大花貓後。
方起了身，斂了情思，改了神色，只發問道：「燕歌行，倘若現時分別，你會講什麼？」
「如果是你，我想一定會用‘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這句來打頭。」燕歌行隨口答道。
「而後一唱三嘆，抑揚頓挫。再到‘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送了又送，過了千里，才終於道：‘西出陽關無故人，這便是最後一杯了。’」燕歌行學著冷別賦的神態，一臉正色，做舉杯狀。
「可我是在問你。」冷別賦眼角淚痕未乾，卻是紅著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燕歌行，一副不肯輕易善罷甘休的模樣。
「若是我——」燕歌行摸著下巴，想了想。
隨即輕笑兩聲，有些出神地望向遠方，怔怔道：「約莫會掏出酒壺，先與你大醉一場。再學著話折子上的狀貌，慷慨而歌：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
說著說著，他好似入了戲，衝著冷別賦一拱手，朗聲笑道：「咱們就此別過！」
這一霎，月光恰如其分地照在他面上，荒原的風吹起他辮成一綹一綹的發，在這寂寥的夜裡，是誰撥起渾不似，唱出塞外的曲調？
他這邊城的浪子啊，騎著一躍千里的汗血馬跑過了時光，永遠是那恣意瀟灑、多情浪蕩的少年郎。
冷別賦呆呆望著他，痴痴念道：「咱們就此別過……」
「是。就此別過了，可這把劍得送你。」燕歌行取下劍，也不等冷別賦反應，二話不說就塞進冷別賦手裡。
「這輕劍上有太多故事，於我而言，恩仇已重。」燕歌行望向長劍，神情恍惚。
「此劍名喚俠霧。」不自覺撫上銀白劍身，燕歌行眼底隱著難言心緒。
「吾本意俠霧蒙塵已久，劍鋒鈍矣，故出劍已遲，再不能快意生殺。直至遇襲之時見你揮劍，方覺俠霧一如當年快意，是吾誤矣。」隨即搖了搖頭，難得悵然，竟惋惜起劍的際遇。
察覺到燕歌行話中有話，冷別賦心中一滯，只顧追問道：「燕歌行，為何贈劍？」
「冷別賦，再笑一笑好嗎？」燕歌行勾起唇角，輕拍了拍冷別賦的肩，笑道：「就算是要道別。」
「燕歌行你……」冷別賦望向他，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
「哈，冷別賦。你的心思，真是讓人一目瞭然。」燕歌行搖了搖頭，鎮定瞭然。
「方才一路沈默不語，便是在畫符吧？而之前勾住我脖頸時，恰點落最後一筆。一模一樣的手法，我不會錯認。」
冷別賦低下頭，有些郁結地講道：「東君的魂魄正游離此地，吾無法放任。」
「何況鬼蜮的地氣有異，縮地之術本也只能送你一人出去。」
「離法術生效還有多久？可還有回心轉意的餘地？」燕歌行笑問道。
「無。」冷別賦見這人這般豁然，不免也輕笑一聲。
又忽地拽住燕歌行的一綹小辮，往下一拉，便吻了上去。
冷別賦的吻技很爛。
燕歌行瞧著這人閉緊雙眼，抿緊唇，在自己臉上亂蹭的模樣，無奈極了。
可內心深處又生出些隱秘的愛意，覺著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比這傢伙更可親可愛的人了。
「欸呀，冷別賦，冷大先生，冷兄，你這是什麼意思？」燕歌行拿刀削似的下巴戳了戳冷別賦的鼻梁，打趣道。
「你這麼聰明，怎會猜不透？」冷別賦終於放棄了索吻的舉動，忙紅著臉別開頭去。
燕歌行只漫不經心應道：「世上哪有什麼聰明人？每個人都只是在不同的地方犯蠢罷了。」
他話音未落，忽覺腳下一輕，身體竟不受控制地離地而起。
「法相天地，縮地成寸。」冷別賦輕笑著念起符篆，又推了他一把。
燕歌行衝冷別賦一拱手，爽朗一笑，且道：「清風明月，伴君一程。」
他話音落去很久後，冷別賦方抱著劍，緩緩轉過身來，向著一片闃寂的暗野，輕聲答道：「是，東君，我就在此地。」

*出自金庸的《神雕俠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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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31樓發表於: 2023-11-14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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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梅花為盟

冷別賦初入道玄那年，慕崢嶸尚是滿頭烏發，還未束冠，依稀是個少年模樣。
那年冬雪時節，雪落在冷別賦頭上，一點痕跡都無。
而黑髮的慕崢嶸只蹙著眉頭，盯著眼前略顯瘦弱的少年。
好生端正的模樣！
冷哼一聲，他又偷瞥了這少年一眼，有些氣惱地想到：「可別讓隔壁道真山頭的靈犀師妹瞧見了！」
少年穿著一團雪絨似的棉袍，提著柄長劍，輕輕巧巧地躍於山嶺之間。
黃昏追在他身後，暈紅了面頰，低溫則將他鼻間噴薄的熱氣凝為白霜。
平心而論，慕崢嶸是不怎麼喜歡這個小師弟的。
寡言少語，似塊石頭托生的，一點近乎也套不得。
且老師父愛俏，見了這小子的俊模樣，假使嘴上不說，心內也定然歡喜得什麼似的。
自己這大師兄的境況怕是要江河日下了！
一面想著，一面近了山頭，山頂雲霧繚繞成帶狀，成了山腳村民口中的「山戴帽」。
這種天氣，想再御氣而行，定是難了，兩人便改走山道。
昨夜飄過一場凝雨。
棧道下的萬仞絕壁，如今歸了一片白茫茫世界。
惟有行道路旁的松枝，捎來一抹翠色。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
這個時節的山道，別說鳥了，蟲都見不著一隻。
慕崢嶸瞅了一眼望路吟詩的臭屁師弟，心裡嘀咕道。
「淅淅風吹面，紛紛雪積身。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 」
「吟完沒？還不快走。」
少年清脆的誦詩聲，被某人不耐煩地打斷。
慕大師兄一腳踏在結冰的山路上，走了沒幾步，又轉過頭，疑惑地瞧著一動不動的少年。
「怎麼還不走？」
「師兄，路滑。」白髮少年乾脆地答道。
怎樣？是要我牽他走嗎？慕崢嶸疑惑著伸出手。
卻見冷別賦彆扭地別開頭去，小聲念叨道：「若是摔著了，形象多難看……」
慕崢嶸瞧著這小傢伙鬧彆扭的樣子，不免想起了自家小弟。
瀟韓，似也是這幅心性，面皮薄於紙，形象重過命。
想到這兒，慕崢嶸一勾唇角，猛地掀起冷別賦的大白兜帽！
那兜帽將冷別賦的頭罩得嚴嚴實實，冷別賦還不及反應，慕崢嶸便一伸長臂，將人㧽在自己胳膊肘里。
「師兄！」冷別賦急得直跺腳，又拿這人沒法子。
慕崢嶸大笑一聲，隔著帽子搙了一把冷別賦的發，自信滿滿道：「放心，這兒的山道，吾閉著眼也能……」
他話音未落——腳底冰垛「咔嚓」一聲碎掉，山石忽地崩裂開來。
慕崢嶸還不及抓住道旁松枝，便因著巨大的慣性，勾著冷別賦從山崖往下墜去。
冷別賦雖被帽子蒙著眼，武者的直覺卻是不減。
瞬時反應過來，即刻抽了劍，一把插進山崖缺口。
白劍拖著兩人，在懸崖上划出猙獰的裂隙，一路鐵星火花四濺，刺耳之音不絕。
駭人的衝力下，冷別賦握劍的虎口已然裂開，鮮血淋灕，卻反用另一隻手拽住慕崢嶸，讓對方不至太快墜下。
慕崢嶸見他如此，不禁搖了搖頭，心內嘆到，這師弟可真是個痴人。
若捨了自己，他尚有一命可活，又何必執著？
不過他轉念一想，這種境況下，還有個人不肯對自己撒手，是該感動一番，不過也無勸他鬆手的道理就是。
他理直氣壯地想著，嘴上卻仍大義凜然地呼道：「師弟，放手！是吾害你至此，又怎忍心再拖累你？」
冷別賦不語，只咬緊牙關，用早已失去知覺的右手握緊長劍。
不知又往澗中墜了幾百米後，腳下仍是不見底的闃暗。
而冷別賦的五指已再難支撐，正一根根漸次松開之際。
下方的慕崢嶸「嘭」地一聲撞到了某個硬物之上，兩人猛地停了下來。
由於身處下位，慕崢嶸給冷別賦充當了肉墊。
隨即，冷別賦像個沒事人般從他身上爬了起來，拍拍身後，四下望望。
兩人現下正身處百丈絕壁的中段，上距山路百米，下離澗底亦百丈。
一株樹幹足有兩人合抱之寬的白梅老樹，自這天外絕境飛來，攔腰截住了兩人。
恰此時，明月正出東山之上，皓光落於萬丈深澗之中。
被兩人震落的白梅花瓣簌簌飄落，散於這淒寒深澗。
冷別賦眼觀此景，心下一片曠然。
只輕闔上眼，任北風拂過衣襟，感受著天地間無法言說卻無處不在的「道」。
忽來一陣清脆笛音，斷了冷別賦的遐思。
原是紅袍的道士不知從哪兒掏出一隻白玉笛，盤腿坐在老樹枝幹上，淡然地吹奏起來。
笛音清越悠長，如素雪凝玉樹，暗香滿瓊枝，正是一曲《梅花落》。
冷別賦有些訝然，瞧著面前這人，忽感陌生起來。
一曲終了，慕崢嶸方回過頭，瞥了冷別賦一眼，輕笑道：「如何？看不出吾這等粗人，亦有此種雅興哉。」
冷別賦搖了搖頭，只評道：「東君好雅興，梅為花之清者，笛為聲之清者。以清聲寫清物，亦其有凌霜音韻也。」
「此笛乃吾之小弟所贈，原是他的文人雅致。不過吾與他……已因戰亂，分離多時了。」慕崢嶸撫上冷冷白玉笛，似有些懷念。
輕折了枝白梅，慕崢嶸轉了話鋒。
「今人愛梅，前朝人亦愛梅，人縱不通音律，亦識梅花曲。」
「因這不間斷的亂世，胡塵下的遺民，只可借此花，聊寄故國之思。」冷別賦只接過他的話頭。
「故國？何處是故國呢？」慕崢嶸冷笑一聲。
「前朝為抗胡，國庫盡耗，而後方戰事頓起，徵西將軍靈輔未亡於胡人之手，卻同十萬精銳一起為漢人所殲。其後明君投海，改朝換代，瞬息之間。而當朝奸佞，為求自己榮華富貴，偏安一隅，不惜割地求和，好生諷刺！前朝兵士捨生取義，斬殺胡狗萬千。可現今這群懦夫，只有將刀對向自己人時，才是利的。」
他一口氣講完這些，已是漲得面紅耳赤，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終於喘上氣來。
原是因私情憤慨，可到了後來，連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出於私情，亦或大義。
冷別賦靜靜聽著，半晌也未答話。
其實慕崢嶸說的這些，他又何嘗不懂呢？
只是，他又能做什麼？
不過是在翻閱史書時，越讀越悲，最後伴著紅燭的熱浪，淌下幾滴清淚來。
但是當慕崢嶸握住他折斷的右手，一臉期許地望向他，問他願不願一同改變這不公世道時。
他還是點了點頭，亦折下一枝梅花，慨然道：「天地為公，梅花為盟。」
而後將沾雪濺血的梅花枝，瞭然地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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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32樓發表於: 2023-11-23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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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昔年斷魂
春風嶺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斷魂。

「和一個才認識一天不到的人說這些，不覺交淺言深？」慕崢嶸掃了眼少年手上折斷的梅枝，嗤之以鼻。
他原是來了興致，因而慷慨陳詞一番，如今說不清道不明地敗了興，臉色也陰了下來。
冷別賦只低下頭，讓那梅花輕拂過他的發髻。
又靦腆地輕笑一聲，道：「只覺相逢恨晚。」
慕崢嶸一怔，一時啞然。
看著眼前微笑著的師弟，慕崢嶸知道自己遇到麻煩了——他只拿這種人沒法子。
月影西移，到了後半夜，寒氣愈重。
朔風凜冽，攜著六出飛花，白了慕崢嶸的烏發，凝了冷別賦指尖的血花。
此時此地，上山無路，入地無門，只怕明晨日出，這絕壁上便要多出兩座冰雕。
冷別賦抬起已不再滴血的右手，一指山下。
「師兄，正所謂路逢險處難回避。為今之計，或可縱身一躍，若沒粉身碎骨，便也算周全一條性命。」
「吾卻偏說，事到頭來方自由。」
慕崢嶸一仰頭，望向漆黑蒼穹，笑問道：「冷別賦，信我不？」
「如何不信？」冷別賦想也沒想就點頭應道。
「好。」慕崢嶸俯下身，示意冷別賦上去。
冷別賦二話不說就照做了，只將折斷的右手搭在慕崢嶸肩頭，懶懶地晃蕩幾下。
半晌沒動靜，冷別賦低頭，正欲將那梅花殘枝塞進自己袖中。
卻被慕崢嶸按住，又聽這人冷不丁問道：「喜歡？」
冷別賦點點頭。
隨即，耳邊傳來一陣風聲——
失重的感覺鋪天蓋地襲來，可冷別賦並無驚懼。
因他眼中，只見著簌簌飄零的梅花，伴著白霜漫天飛舞，崖壁上的一片碧海，此刻正沈著一輪明月。
身下人的心跳如擂鼓般隔著肩頭傳來，他輕輕將頭貼近那人頸窩，心下暗道：「此生不枉矣。」
他倆在風裡顛簸了好一陣，風向不偏不倚，兩人借力蕩至另一方崖邊。
可此時，距崖底仍有數十丈之落差。
就在兩人快撞上嶙峋崖壁之際，慕崢嶸覷準時機，反手抽出白刃，狠狠刺入崖石隙縫之中——霎時，握劍之手血如泉湧。
「刺啦——」一聲中，電光火石無數，此聲過後，兩人方重重砸在雪堆上。
慕崢嶸在落地前猛地翻了個身，墊在冷別賦身下。
因著這突發奇想的捨己為人之舉，慕大師兄又斷了幾根肋骨，現下就連喘氣都困難了幾分。加之手上、足上俱磨損了些，全身上下竟沒一寸完好的地方。
他卻從懷裡掏出一枝殘梅，遞予冷別賦，顫巍巍問道：「如何？那活千歲的神仙，也不過如此遨遊世間！」
他大笑著，恰扯到傷處，又「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笑意卻是不減。
冷別賦無奈地搖搖頭，嘆道：「東君，真是胡來。」
嘴角卻掛著清清淺淺的笑，接過方才被慕崢嶸捂在懷中的温热梅花。
隨即，冷別賦拖起紅袍的道士，在風雪裡迤邐了數十米後，方行至崖底的洞窟。
費力地拿枯草堵住洞口後，冷別賦聽見紅袍道士的夢囈。
聽見他依依不捨地喚道：「瀟韓、靈犀師妹」，也聽見這人咬牙切齒地嚷著：「倦收天、山龍隱秀」。
冷別賦想慕崢嶸的心裡真是住了很多人。
這樣不好，一個道士，怎能懷著滿腔的愛與恨呢？
冷別賦搖搖頭，又低頭想了好久，卻未在心底找出一個可在此時講出的名字來。
於是他賭氣般低聲念道：「慕崢嶸，慕峥嵘，慕峥嵘……」
隨即拿自己的額頭貼近那人的額頭。
許是受了風寒，加之失血過多，慕崢嶸嘴唇泛白，額頭卻是滾燙，高燒不退。
冷別賦又喚了他幾聲，卻是一聲答復也無。心慌、意亂，什麼形象都難再顧。
冷別賦只緊抱住紅袍道士，攥著手中梅枝，試圖憑自己身上的暖意驅散那人身上寒氣。
冷別賦睡意漸沈，而洞外風雪漸歇，從慘淡朦朧的雲霧中隙出幾縷明月的光來，遙遙映在洞中。
迷迷糊糊中，冷別賦眯眼瞧見，半身枯骨的女子正伏在地上，向自己及東君爬來。
那女子的發絲是雪做的，肌膚似花瓣一樣的紅嫩，下身則是寒冰砌成的骨。
冷別賦覺著自己出了幻覺，竟愈發睏了，但半夢半醒間仍嘟嚷道：「姑娘，夜深，勿擾……」
那女子黑漆漆的瞳仁定定瞥向二人，只道：「爾等斷吾身立誓，吾安能無怨？」
冷別賦聽見這話，有些艱難地抬起千鈞重的眼皮，卻怎樣也瞧不清眼前人的面容。
可又直覺祂的聲音雖冷冰冰的，但一絲恨意也無。
「因此故，吾方告汝，汝二人中將有一人，因背信棄諾而遭人挫骨揚灰。」
冷別賦瞭然地指了指自己。
女子卻搖搖頭。
冷別賦怔了怔，忙追問道：「是此諾之故？」
「非也，此系命也。」
「那是何故……」
冷別賦一時慌了神，正欲上前牽住那女子袖帶，那雪白的錦繡卻如煙霞一般散開了。
女子垂頭，輕聲道：「吾亦不解，只是梅花易數難參，此乃天機不可洩也。」
過了半晌，又言：「山中也有千年樹，世上難逢百歲人。許是紅塵誤人。」
女子話音剛落，洞外曙光大盛，天明將曉。冷別賦猛地驚醒過來。
身後慕崢嶸已失了去向，只一件赤紅外袍搭於自己胸前。
抬眼望去，洞內空地上，只斜亙著兩截折斷的梅花殘枝。
他呆楞半晌，只緩緩松開手。
一朵白梅，正靜靜停在掌心中央。
很多年後，冷別賦出走道門，臨行問師父，紅塵是哪兒？
師父只一抬手，輕戳了戳弟子點著朱砂的眉心，答曰：「有情的是紅塵。」

[ 此帖被明孤在2023-11-23 00:3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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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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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樓發表於: 2023-11-26 02:0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呀沒注意到更新一次連看三篇好幸福，真的好喜歡這個故事😭不管燕冷還是慕冷的情感都細膩中又帶點疼痛，好喜歡燕歌行的坦誠率性還有冷別賦無論對誰都很純真柔軟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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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34樓發表於: 2023-11-26 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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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33樓(惘問) 的帖子

我感覺慕冷是看起來很相像，但骨子裡則是完全不同的人。兩人都隨心所欲又執念深重，不同的是慕崢嶸會強求，乃至不擇手段。冷別賦則不會，他對所有人都留有一份體面。
東君入魔前和入魔後，兩人的相處模式也不一樣，劇裡面沒有展示出來這部分，真的非常殘念（哭）。
這次的番外完全是想到哪兒寫到哪兒的產物，沒有把握好兩人間微妙的感情，最後的預言也太露骨了，可能之後會斟酌一下重寫吧？
慕冷之間的感情真的好難以琢磨，點一首《奈何》送給二位：「有緣相聚，又何必常相欺，到無緣時分離，又何必常相憶……」
在這個故事里，慕崢嶸可能類似於一個契機？是與燕歌行相識前的冷別賦改變的契機。讓一個意氣風發、鋒芒畢露的少年看淡世事，心境有了幾分悲涼。但是本人閱歷太淺，難以描摹這种感覺（大哭）。
這篇的背景是胡漢不兩立，冷別賦曾經也是把國仇家恨放在心上的人，但是在經歷了一些事情和慕崢嶸的變故之後，他放下了一些東西，變成了燕歌行現在遇到的冷別賦。

燕冷則看起來完全不是一路人，可是心性中卻有極為相似的成分，很愛這種反差。看兩個人一起冒險很有趣，非常想寫兩個人回到大漠，回到燕歌行的故鄉後的冒險故事。那個故事已經有大綱了，奈何進度推進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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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樓發表於: 2023-11-30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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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拾伍. 天下第一
當被慕崢嶸死命掐住脖子時，冷別賦沒來由地想起這件往事。
記起那個萬山載雪、明月薄之的夜晚，那徹骨的冷香幽寒。
他想問師兄是否還記得那時的心情。
可現在，就連他自己也再無法訴清，當年輕許的平生之志。
這麼多年來……
他出神地想到此處，卻忽地發現自己的才情在一日日地消退，壯懷俱空。
那些曾驚才絕艷的濟世文章原是廢紙一張，那些曾仰慕的仁人志士亦已相繼作古，天下卻還是那個天下。
立於莽莽黃土之上，藹藹青天之下，乾坤中，亂世里，手空無物的黎民，惟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望著慕崢嶸近乎癲狂的神情，冷別賦輕輕握住那烏發里捎出的兩綹白髮。
淡淡想到，原來，他們都已不再是少年了。
月光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紅衣道士身影漸漸模糊起來。
從何處吹來一陣山風。
吹回那千里之外的雄山，百丈凌峭的山崖。
意氣風發的少年臨著青松，有些惆悵地對小師弟講到：「命途中，就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引導你變成好人亦或壞人。」
少年頓了頓，拿手指點了點小師弟的心口。
「但無論如何，你都要問問自己的心，究竟想成為怎樣的人。」
小師弟輕笑了聲，只答道：「不管東君想做什麼樣的人，吾都願東君無拘無束，做世間最快樂的人。」
紅袍少年抬起頭，拿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著他。
半晌，嘆息般說到：「只怕我辜負了你的這片心，這片心唉。」
冷別賦輕輕地、輕輕地順著那黑影的胸口摸去，隔了好半天，才終於摸著心口的位置。
便從紅衣道士的背後按著銀劍，一點點，一寸寸剜了下去。
黑影即刻劇烈地掙扎起來，刺耳的嘶吼聲不絕。
冷別賦卻張開雙手，緊緊抱住他。
他貼著那人耳廓，極輕極慢地說道：「東君，萬莫負了愚弟這一片心。」
就在那劍尖透體而過，剛要沒入冷別賦心口之際——一陣龍吟之聲穿雲而過，一條黑龍竟自慕崢嶸左臂中竄出，護住流血不止的心口。
強大的衝力下，冷別賦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惡龍臂。
東君是何時所得？冷別賦有些疑惑地望向慕崢嶸。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淡淡想到。
嘴角溢血不止，讓他幾乎不受控制地死命咳嗽起來。
苦笑一聲，他的身體狀況，他再清楚不過。
五臟六腑受創，心脈俱碎。
這是他本就不習體術的緣故，因著此事，還曾引得練拳的師兄發笑，說我們這小師弟的身子骨太薄，夏怕熱冬畏寒，怎偏是個武痴呢？
他又拍了拍小師弟的肩，笑著叮囑道：記住，千萬不准和師兄以外的人打敗仗。不然累得師兄我告假幾月，日日離不開你床頭，守著你煎藥煨湯，兼當牛做馬。
小師弟漫不經心地抬眼答道：那師兄你一定要做天下第一，我只和天下第一的人打。
他緊緊攥著這些回憶，吃力地伸出手，撥開那黑影額前髒污的碎發，如同撥開明月前搖曳的雲墨。
他看見一雙金烏般的瞳子，慌亂驚疑，盛著滿滿的恐懼。
卻在望見自己的時候，漸漸清明。
直至那瞳孔中映出冷別賦的面容時，竟緩緩淌出一滴淚來。
那滾燙的火水嘀嘀嗒嗒，不停墜在冷別賦心口上，沒完沒了一樣。
他卻平靜地闔上眼，悄悄在這嘈雜的雨中睡去了。

[ 此帖被明孤在2023-11-30 23:2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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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23-12-24 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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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冬青花序
（時間跨度較大，是冷別賦和燕歌行去塞外前發生的故事）
當燕歌行和冷別賦又解決掉一輪追殺後，燕歌行從懷裡掏出一個酒囊，沖冷別賦丟去。
冷別賦一手接過，也並不在意那褪色起皮，不知在燕歌行身邊熬了多少個年頭的牛皮酒囊。
只拔了塞子，「咕咚咕咚」地一飲而盡後，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漲得面色通紅，急促地咳嗽起來，忙將那酒囊拋還給燕歌行。
燕歌行趕忙接過那空囊，寶貝得什麼似地揣在懷裡，見一滴未落後，又將囊袋舉過頭頂，伸出舌頭，巴巴等著那僅剩的幾滴酒液緩緩墜落。
冷別賦好不容易將氣順了過來，一抬頭，便見著這人瞪大眼、張大嘴「飲」酒的滑稽模樣。
直捧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一下又岔了氣，只不要命似地咳了起來。
他過往鮮少這般盡興地笑過，如今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倒似要了他的命，直把心肝脾肺腎全咳出來，才肯罷休。
燕歌行去拍他的背，攄著攄著，終於順了。
卻見冷別賦抬起頭來，委屈得眼角都帶著淚花。
雪做的眉梢微微蹙著，攏成個「川」字，霧蒙蒙的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沾著酒液的絳唇一開一合，在他耳邊輕吐著熱氣。
見著冷別賦這模樣，燕歌行大腦一片空白，只跳出兩字。
「糟蹋。」
自己，糟蹋了冷別賦嗎？他有些糊塗了。
冷別賦卻沒察覺到他的異狀，只因方才飲了烈酒，又猛咳了一陣，現下只感喉嚨火燒似的疼，只顧追問道：「燕歌行，有水嗎？」
燕歌行勾起唇角，笑著看了他一眼，語氣輕快地答道：「有啊。」
說罷，猛地扳起冷別賦形狀優美的下頜，趁人還未回神之際，毫不猶豫地吻了下去。
「是你先誘惑我的。」他閉著眼，憤憤想到。
冷別賦被他鑽了空子，一時屈居下位。但也不肯輕易善罷甘休，只想著法子給燕歌行使絆，讓那人暫緩攻城略池的速度。
燕歌行察覺到冷別賦的舌纏了上來，一時訝異於心上人的主動，忙睜開眼去瞧那傢伙動情的模樣。
卻只見著這人害臊似地閉著眼，一臉不服氣地皺著眉，手還不安分地在他腰間推搡游走。
燕歌行和他相處了這麼些時日，早已把這人的心性摸了個通透，即使陴鬲間物，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這人啊，指不定心裡翻來覆去，不知把自己說教了多少遍！
好一陣曖昧的水聲過後，冷別賦只感喉間已不再火辣辣地燒著，忙推開壓在身上的人。
憶起方才「唇槍舌戰」中，自己使盡渾身解數，也未佔得上風。
反被燕歌行吻得七葷八素，腰上、臀上還被那人促狹地捏了兩把！
冷別賦越想越氣，又羞又惱，直背過身去，還不忘恨恨道：「燕歌行，你趁人之危，捉弄吾！」
「誒呀，冷別賦，你這話可就不對了。」燕歌行笑著湊了上去。
冷別賦見他那張俊臉，在眼前晃啊晃啊晃。
本來就醉，這下心裡更犯起迷糊來。
「阿歌我這是解人之難，救人之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你找我借水，我不就借你了嗎？」
「哼，狡辯！」冷別賦紅著臉，甩了後者一記毫無威懾力的眼刀。
「我既幫了你，你也得幫我不是？」說罷，燕歌行捉著他的手，往自己下身移去。
冷別賦會了他的意，一時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沒羞沒臊的，若讓人瞧見該如何是好？好歹，好歹找個客棧，去床上……」冷別賦急得語無倫次起來。
燕歌行笑答道：「不會的。這兒荒郊野嶺，胡天廣闊的。且現下夜深，就是行路的客商，此刻也扎腳歇下了。」
何況被人瞧見了，也是另外一種情趣不是？後面這句，他是決計不敢講給冷別賦聽的。
冷別賦可猜不到燕歌行此刻正打著什麼歪主意，只瞧著這人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的可憐模樣，心裡一時發了軟。
只別開頭，彆扭應道：「好，好吧……」
眼見著冷別賦松了口，燕歌行如蒙大赦，興奮得摟著人又親又抱，轉了好幾個圈後，方將冷別賦放下。
「只是去山後，這兒這麼多雙眼睛，瞧得人心慌。」
冷別賦瞥了眼身後紅衣殺手堆成的屍山，皺了皺眉。
「冷別賦，你行走江湖這麼多年，見著屍體，還是會心慌？」
燕歌行一臉「奇了」的表情，走進一具屍體，蹲下身，觀察起來。
「何況這些殺手尚蒙著面，誰也辨不出誰……」他邊說著邊掀開殺手臉上的覆面紅布，待看清屍首面貌時，卻忽地頓住了。
冷別賦疑惑間，從他身後繞了過來。
一看，瞬間也默然了。
「店頭家。」燕歌行冷聲到。
江湖人，殺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不難。
但當看見昨日一起插科打諢的人，變作自己面前屍首時，還是會心生㤥然。
燕歌行撫著那斷頸上整整齊齊的豁口，嘆了一聲。
唉，倒也讓你走得乾脆，也算不枉過往沽酒情誼了。
燕歌行又翻了翻其他幾具屍體，發現其上瘡口皆是一擊斃命——是冷別賦的手筆。
燕歌行心內更加奇了，原以為這道士是劍術超群，不沾生殺。可這殺人劍極快極穩，出劍的套路，分明是個老江湖了。
不禁好奇問道：「冷別賦，你第一次殺人是在什麼時候？」
冷別賦低下頭去，想了半晌。
方應道：「我第一次殺人，是在冬青花下。」
「冬青？」燕歌行不解。
「是。冬青花，花時一日腸九折。」
冷別賦沈聲念道，斂著目子，動了哀思。
「看見一枝花開，也悲傷得像一天斷腸九次？」燕歌行越聽越糊塗，竟琢磨不透冷別賦的心思。
「這原有一番故事。」冷別賦頓了一下，將事情娓娓道來。
「冬青樹一名萬年枝，皋月花開，花小色白，狀若微雪，前朝帝闕常植此樹。」
「曾有番僧盜掘諸帝皇陵，更棄殘骸於草莽，其狀目不忍睹。一教書先生便同當地無賴扮作採藥人，冒著生命危險，上山拾取骨骸。先生收得殘骨兩函，托言佛經，埋於蘭亭山中，並移植朝殿前冬青樹作為標誌，寫下這首《冬青花》。」
燕歌行摸著下巴，點評道：「聞所未聞的奇談一則」
「當年我和師兄初次出山，代道玄參加聯武合修比試，回程時起心動念，一髮不可收拾。便效仿前人舊事，為先賢斂骨，不料卻遇著幾個掘墓的胡人。」
「你們動了刀子？」
見冷別賦點了點頭，燕歌行只嘆氣道：「掘人家祖墳確實是缺德了點，但為斂死人骨而殺活人，也是荒唐。」
燕歌行直覺這個故事里，有慕崢嶸，有漢人和胡人的國仇家恨。
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現在的冷別賦而言，都注定不會是個好故事。
但若不講，就成了心病，兩人心上一道剜不去的瘡疤。
他不想那樣，於是他只牽起冷別賦的手，輕聲講到：「我知道，我再聽下去，一定會掃興。但你若願講，便講吧，我心裡不會有芥蒂。」
冷別賦看著他這幅認真的模樣，心內很是受了觸動，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把話續了下去。
「我第一次殺人時，手抖到根本握不穩賦道。心裡隱隱察覺到，這和合修會上的比試不一樣。」
冷別賦苦笑一聲，思緒則飄飛到久遠之前的蘭亭帝陵，樹樹冬青之下。
「呼，呼……」
白髮的少年拔出劍，呼吸急促地喘著氣。
那一劍他刺偏了，可也傷著了對方的心脈。那人只捂著血流不止的瘡口，在地上瘋狂地掙扎扭動起來。
少年驚慌失措地看著他，隔了好半天，見那人雖停下掙動，胸膛間卻仍有起伏。
少年方松了口氣，正欲彎腰再探那人鼻息時。
「小冷，一不做二不休，留他一口氣受苦算個什麼事？」
一人拍拍他的肩，越過他。
不顧拳上傷處，死命向那僅剩一口氣的胡人砸去。
一聲勝過一聲的慘叫中，一攤滾燙的鮮血，飛濺到冷別賦白玉般的面頰上。
他只呆抹了一把面上血跡，怔怔望著眼前的紅袍道士。
當紅袍道士滿臉是血地從屍體上抬起頭來時，尚呼吸不穩地喘著氣。
月光冷冷映照在他無悲無喜的面上，而那些血跡，如佛像上的裂痕般蔓延在他眼角眉梢。
少年頭一次覺著，師兄那對眼角沾血的金瞳，有一種俯視眾生的神性。
這樣的師兄既讓他陌生懼怕，又令他目眩神迷——半晌，移不開眼。
他喉間又乾又澀，好半天，方吞咽下一口唾沫，從喉間溢出的話語，卻如拉扯著的破風箱般沙啞刺耳。
「師兄，殺他，非吾本意……」
他的劍尖發著顫，整個人則不受控制地向後跌去。
被喚作「師兄」的人並不扶他，反倒一步步向他逼去。
他拭了一把面上血跡，望著白髮少年，語重心長地叮囑道：「小冷，漢人殺胡人，俠客殺惡賊，這叫’師出有名‘。」
他頓了頓，聲音更暗了幾分。
「做任何事都得師出有名。」
直至白髮少年後背猛地撞上山崖石壁，退無可退之時，衣上透體而過的寒意方喚回他的神志。
紅衣道士只伸出鮮血淋灕的雙指，捏住少年那柄白劍沾血的劍尖，輕笑一聲。
「既然在做正確的事，為何又要懼怕？」
見小師弟仍是那副凝神戒備的模樣，紅衣道士無奈地搖搖頭。
瞭然道：「你這幅慈悲心腸，行走江湖也只能做末流。」
兩人正說著話，忽地從紅衣道士身後躥出一名八丈高的胡人，紅著眼，血流不止的手上緊緊攥著塊石頭，似要往紅衣道士的天靈蓋上拍去！
「師兄！」
少年本能出劍，快不眨眼間，穩穩刺進那人心窩。
胡人應聲而倒，撞在背後的冬青樹上，那些碎雪似的白花「撲朔朔」落了三人一身。
紅衣道士看著少年眼瞼上的白色小花，終於反應過來，只拍拍少年的頭，笑道：「多謝師弟了。」
少年瞥了一眼自己被噴上鮮血的白衣，那血跡在月色下扎眼無比，有些為難地講到：
「師兄，我今晚須得回白楊村一趟，以免村人起疑。」
「這好辦。」紅衣道士笑了笑，解了赭衫，一揚手。
少年只感一陣風過，那衣服便已服服帖帖地搭在了自己身上。
「趁著月色黯淡時進村，不會有人察覺。」
少年笑著搖搖頭，只道：「到此刻，吾方明瞭，師兄為何愛穿赭衣。」
少年看著月下身著單薄里衣，冷到抱胸卻面無表情的師兄，覺著有些好笑，只問道：
「師兄欲往何方？」
「夏時夜短，況暑氣炎炎，需得盡速掩埋滅跡。」紅衣道士踢了一腳道旁屍首，有些不爽地應道。
少年披著寬大的袖袍，忽地墊起腳來，輕輕地，像只小獸似地蹭了蹭師兄的鼻頭。
趁著師兄恍神的間隙，少年腳步輕快，頭也不回地小跑進月色里。
那外袍上有他眷念的沈木味，那氣味瀰漫在他整個青蔥的少年時，經年不散。
與此同時，空氣中也隱隱飄著鐵鏽般的血腥氣息，令他作嘔難堪。
兩種不同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籠著他。
一如他懷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跌跌撞撞地跑進滾滾紅塵之中。
「可是燕歌行，你知道嗎？第二日清晨吾方從村民口中得知，那隊胡人，不過是過路的行商。為趕路而夜間借道帝陵，遇見吾與師兄，只可說是無端之禍了。」
冷別賦搖搖頭，聲音有些悵惘。
「我們任何人，都無替別人決定死生善惡的能為。我不能，師兄不能，不法之劍亦不能。」
冷別賦直望著燕歌行，眼神似劍鋒般雪亮。
「抱著人死留名的想法，秉著大義的幌子，做著造孽的事，便是‘俠’嗎？」
燕歌行不語。
他還是未聽懂那個冬青花的故事，卻感那碎雪似的小花涼涼落了自己一身。而冷別賦遠遠的，站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之外，無悲無喜地望著他。
像尊白玉菩薩似的。燕歌行心道。
可這尊白玉動了口，只吐出兩字，頓時又將他拉回這塵世中。
冷別賦問：「做嗎？」
燕歌行一時沒緩過神來，疑惑地「啊」了一聲。
「還做嗎？」冷別賦重復了一道，不自在地別開頭去。
燕歌行瞧著他這模樣，只感哭笑不得。
這是知道自己將話講重了，已是覆水難收，圓不回來，只好硬著頭皮轉移話題嗎？
想到這兒，燕歌行輕笑一聲，只應道：「不做了，我給你唱歌好不好？」
說罷，燕歌行盤腿坐在屍體旁，拍著髀骨，慷慨而歌：「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
他的聲音蒼涼悲壯，似古鐘般渾濁，又如邊塞的號角般響亮。
冷別賦走過來坐下，將頭靠在燕歌行肩上，閉上眼，靜靜聽著。
他注意到，燕歌行的每個尾音到帶上了奇異的顫音，那是漢人舌尖發不出的音節，陌生的塞外的曲調。
塞外，又有什麼故事呢？
當燕歌行唱到：「朧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心肝斷絕。」時，冷別賦只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勾住燕歌行的手指，嘟囔道：「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滿目山河空念遠，念遠……」
這句還沒念完，他便把手一松，倒頭搵周公去了。
燕歌行無奈地回握住他的手，貼著他的耳廓，輕聲接到：「不如憐取眼前人。」

[ 此帖被明孤在2023-12-24 00:5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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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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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9)

37樓發表於: 2023-12-27 20:0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不管是十五章還是番外都有種向過去告別的惆悵......幕冷之間感覺既親密又疏離.....燕冷卻有那種在旖旎的肉體關係中靈肉逐漸合一的感覺，很喜歡冷別賦問的那句「還做嗎？」真的好純真可愛兼之情色......讓人心軟軟如何不憐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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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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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38樓發表於: 2024-01-08 00:1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拾陆.公孙九娘
燕歌行憑著符籙，一路行來。
但見墳兆萬接，灌木叢生，滿目荒涼，鬼火閃爍，狐聲哀鳴。
心知這是近了人世，可見了此景，心下不免又驚又傷。
胡人不事耕種，對攻城佔地興致索然。
往往劫掠一城後，便若退潮般盡皆返去。
城中百姓也多提早聞訊出逃，故殺伐屠戮之事少有。
可眼前這座亂葬崗，上萬的墳煢一個連著一個，如山丘般連綿不絕。
除非……燕歌行想起之前同冷別賦行路，兩人閒談時聊到：「你們漢人為何那麼喜歡打仗？不僅同我們胡人打，也同自己的兄弟打個不死不休。」
「爭權奪利，也為軍中補給。」冷別賦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隨口應道。
好似想起了什麼，他面色一沈，問道：「燕歌行，你可知在軍中，最快的補給方式為何？」
燕歌行沒回頭，只追問道：「哦，是什麼？」
「屠城。」
冷別賦輕飄飄吐出這兩字，在雨霧裡，化作一團看不清的朦朧白氣。
他含著這言不盡的愁緒，悠悠念道：「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燕歌行雖不見他面上神情，卻知他心上，籠著一片怎樣也散不開的愁雲。
於是他放下冷別賦，一臉認真地扳過冷小姐冰涼的面頰，朝那雙美麗的藍瞳子里呼出兩口熱氣。
冷小姐一蹙眉，一臉莫名地望向燕歌行，假使不開口，那神情也好似在說「燕歌行，你又犯什麼神經？」
燕歌行卻無辜地眨了眨眼，笑望著他，答道：「你眼裡有片雲，我幫你吹一吹，它自然就散了。」
冷小姐听了他這話，只垂下頭，高聳的發髻似彩雲般聚攏又散開。
半晌，沒吭一聲。
「若你早年间遇到我，此刻或該兵戎相向。」
他冷不丁吐出這句，抬眼直勾勾望向燕歌行。
「直至一方倒在血泊中，方能止歇。」
他的眼那麼冷那麼冷，在一片淒風冷雨中，卻亮如閃電。
燕歌行一晃神，只覺此刻的冷別賦帶著攝人心魄的美，好似這貧瘠悲苦的荒原上生發的一株孤梅，曳曳遙立風中。
他忽而有些鬱悶，垂眸想到，不管眼前這個人是何種樣子，他都是喜歡的。
冷別賦冷著臉，講出這番可怖的話，卻仍泰然自若，好似一點也不覺令人心寒。
燕歌行只輕笑了聲，答道：「那我可真是好運。」
「你不問是什麼緣由？」
「是因為這裡。」他兀自托起燕歌行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是因為我的心裡死了一塊。」
冷別賦輕笑著，眼彎成了月牙狀。
燕歌行卻只覺得，他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一樣。
「那你為何救我呢？心死了一塊，就該從別處托生吧。」
冷別賦怔了怔，沒接話。
「你不說話？那我只當你的心裡，為我，為人世間的大愛，重又活了一處。」
「燕歌行，你活的很通透。」冷別賦稱贊他。
他摸著下巴，又補了一句。
「像是個超然物外的智者。」
「誰又能真正通透？不過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罷了。若是看得熱了心腸，想摻進來一腳。」
燕歌行苦笑一声，反執起他的手，盖棺定论道：「屆時，只怕比世俗人更糊塗。」

燕歌行想著想著，不自覺失了前路。
那符篆卻似有生命般，自行沿著既定目標而循。
忽的，遠方隱隱綽綽顯出一青一白兩條人影。
燕歌行一眼辨出兩人，不及招呼間，冷別賦的符篆卻絲毫無停下來的意思。
迎面而來的兩人明顯也發現了他，驚訝之余，避無可避。
「嘭！」
一聲過後，沙塵驚揚，三人皆摔了個人仰馬翻。
率先爬起來的人一臉訝異，只問到：
「燕兄？」
「多謝，嗯？」
燕歌行本以為這聲音的主人是邊問話邊過來拉自己起身，未曾想這人話是朝著自己問的，手卻是向另一處伸的。
「傷著山某無妨，若傷著了大夫——」燕歌行看著他自顧自地從地上扶起那白衣青年，咧了咧嘴角，卻是什麼也沒說。
「可就無人照顧傷患了。」
這話是對著那白衣青年講的，好似春風拂過般，山龍隱秀唇角勾起，眼彎如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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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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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39樓發表於: 2024-03-05 19:5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拾柒·雄山東羽
那位白衣青年卻是半點也不肯領他的情，只不動聲色地將手從山龍臂彎中抽出。
末了，還不忘挖苦他一句。
「可是，這位先生，吾好像並未答應接診欸？」
山龍隱秀瞭然地「哦——」了一聲。
隨即垂下頭去，好似受了什麼委屈般低聲說道：「方才，明明是大夫不肯撒手，一路拽著山某，嘴裡好像還不停嘟囔著……」
他側著身子，緊貼著醫天子的耳廓。
醫天子一晃神，還不及反應間，就聽這人難掩促狹之意地輕聲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停停停！」
醫天子白皙的面頰上一片赤色，又羞又惱，就只差上手捂他的嘴了。
山龍隱秀只勾起唇角，笑著看向他。
一把將人拉過，醫天子駕輕就熟地勾住山龍隱秀的臂彎。
「這樣可以了吧。」
白衣青年無奈扶額，聲音裡滿是苦悶。
山龍隱秀仍舊一臉笑意，漫不經心地答道：「我就知道大夫醫者仁心，又怎忍心棄山某於不顧？」
燕歌行看著兩人，摸著下巴盤算了下，半晌，得出結論：其一，這大夫，他曾見過。正是倦收天帶他進城找的那位，人長得水靈，醫術也可說是妙手回春。
其二嘛……
這大夫的脾氣，也不比冷別賦好上多少！
「方才燕某遠遠望見墳山，又見山龍兄與大夫一青一白兩條身影在墳煢間急急而奔。一時失神，躲閃不及，失敬失敬。」
燕歌行一拱手，眼神有意無意間掃及山龍隱秀臂膀，察覺到那袖管處的異樣，燕歌行遲疑著問道：「山龍兄，你手上傷處⋯⋯可是慕崢嶸所為？」
隨即一皺眉，不禁憂心起冷別賦現下處境。
山龍隱秀點點頭，瞥了一眼那悠悠蕩於風中的空空袖管，沈聲應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實不相瞞，山某身懷武道逸品惡龍臂，故為慕崢嶸所襲。如今惡龍臂已失，山某左臂亦為他所斷。」
白髮青年一聽他這話，只喪氣地垂下頭去，滿懷歉意地低聲敘道：「抱歉，是吾之過。」
山龍隱秀卻搖搖頭，一臉風輕雲淡。
「這不是你的錯。何況身外之物，山某本不掛懷。」
燕歌行的面色更沈了幾分，只道：「慕崢嶸的為人，我不清楚。只是這一路所觀，他的作為，與冷別賦講的可真是大相徑庭。」
山龍隱秀低下頭想了想，再抬頭，神情複雜。
只望向燕歌行，開口問到：「敢問燕兄可曾聽過拳界逸品《異拳譜》？」
燕歌行道：「有所耳聞。」
「數多年前，慕崢嶸為山某的一名故友出走雄山，追尋《異拳譜》。那原是一個支使其離開的藉口，一件本無可能完成的囑託。」
「可出乎我們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完成了那件代志。」
「說起來，燕兄你可知，是誰同他遊歷天下，闖過龍潭虎穴，尋到《異拳譜》，完成這樁前無古人的代志的？」
燕歌行沒回他，只皺起眉頭，望向遠方。
「是冷小姐。」
山龍隱秀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後來呢，冷小姐還俗做官，而慕崢嶸又回到雄山修習。」
醫天子聽至此處，滿腔疑惑，不免插嘴一句：「你方才來時，明明同我講過那冷小姐，同襲擊咱們的怪人萬分要好，是少時至交。當年，為何又要分開呢？」
山龍隱秀輕笑著應道：「尋常人喜歡一個人，約莫總想求個天長地久。可冷別賦不一樣，他很喜歡慕崢嶸，可是，能和對方相忘於江湖，也是極好的。」
「說白了，就是那慕崢嶸不夠喜歡他。」
燕歌行倒把這彎彎繞繞的話聽得通透，語氣里卻無故多了幾分忿忿不平之意。
山龍隱秀也不在意他這話講得多直白、難堪，只將故事續了下去。
「燕兄，你我皆是習武之人，知曉修習功法斷無中途放棄的道理。這麼多年來，東君一直雲遊四海，借此來壓制修煉《異拳譜》對心性造成的影響。直至前年年底，湘江邊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這事與倦收天有關？」
燕歌行一挑眉，語氣淡然。心內已暗自將一路遇到的所有，織成一張嚴絲合縫的密網。
而山龍身旁的醫天子乍聞此名，眸中一暗，不過剎那，神色又轉變如常。
山龍隱秀倒有些詫異，竟從燕歌行口中聽到這熟悉名字。
不過他很快定下心神，沈聲應道：「是，一樁無解之仇。」
燕歌行輕笑道：「這世上從無不可解的仇，有的，不過是放不下的人。」
「慕崢嶸與燕兄，說過幾乎一摸一樣的話。」
「我猜，他並沒放下嘍？」
「是。」
山龍隱秀頓了頓，眉目一斂，神情一黯，一字一頓地蓋棺定論道：
「倦收天手刃了慕崢嶸之弟，慕瀟韓。自此之後，慕崢嶸心性丕變，一代宗師，走火入魔。」
山龍隱秀談及這件往事時，語氣中滿是無奈唏噓，卻仍能保持著局外人的淡然。
燕歌行卻直覺，他與這件事，應還有更深的聯繫。
「那這事當屬於是，天時地利人和，一起作孽。」
燕歌行淡淡評道，他對慕崢嶸沒什麼敵意，也相信冷別賦看人的眼光。
唏噓無奈卻是不必，只因他自己也在紅塵中摸爬打滾，哪還有心情去可憐旁人？
又或是因……
當冷別賦提起「慕崢嶸」這三字時，眼底一片柔情，嘴角勾起笑意，隱隱地歡樂，亦喚起無限的傷懷。
而燕歌行的心底，則起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
「走火不燒身，入魔不擾神。」
山龍隱秀苦笑著念道，山風掀開他的袍管，翻亂他灰白的發。
他的聲音還很年輕，如玉般清脆。
可講話時的腔調卻像個百歲老人似的，透露著智慧，也飽經滄桑，顯出對世事的疲態。
「這是他曾講過的話，可在這紅塵濁世中掙扎——」
一直垂頭旁聽的醫天子忽地抬起頭來，定定接道：「又有誰能真正超脫？」

[ 此帖被明孤在2024-03-05 20:0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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