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4 【軍兵】〈日長如年〉(正劇向，不定期更新)|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14 【軍兵】〈日長如年〉(正劇向，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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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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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22-04-13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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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軍兵好甜好可愛！被少年逍仔可愛到在床上打滾（抱著我的小被子滾來滾去）
我好喜歡風逍遙在苗王宮轉了半宿這裏，都能想象出逍仔又生氣又委屈輾轉反側夜不成寐的畫面了！貓貓炸毛.jpg

[ 此帖被陳路在2022-04-15 12:0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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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小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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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22-05-14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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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20樓陳路于2022-04-13 21:07發表的 : 90# ;?#
您的軍兵好甜好可愛！被少年逍仔可愛到在床上打滾（抱著我的小被子滾來滾去） %&Fk4Z}M
我好喜歡風逍遙在苗王宮轉了半宿這裏，都能想象出逍仔又生氣又委屈輾轉反側夜不成寐的畫面了！貓貓炸毛.jpg LFZiPu

耶謝謝喜歡！能讓你覺得可愛真是太好了！
老大仔真的好壞太壞了（怎麼這樣說），重要的事都不好好商量，風貓貓委屈巴巴只好自己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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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22-05-14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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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兵韜走出房門時風逍遙已經離開了，連足印也沒留下。
　　這幾日新任軍長一見到他，總是端出一副冷冷冰的神情，客氣一句：「軍師好。」就沒有後話。
　　那話聽來平淡，御兵韜卻聽得出來背後有幾分咬牙切齒。
　　縱然如此，御兵韜卻也知道，風逍遙這幾日時不時來軍師宅窺探他，要嘛掀他屋頂的瓦片，要嘛躲在窗下，就是不肯堂堂正正來找他。
　　他認識風逍遙這麼多年，也不是沒吵過架鬧過彆扭，然而風逍遙一來脾氣好，很少真的把什麼事往心裡去，往往沒幾天就能把事情丟開；二來他也算容易討好，御兵韜讓他一寸，風逍遙就能高興得退讓他一尺。
　　這一回卻不一樣了，不討饒也不忍讓，非得要御兵韜先讓步不可。苗疆前些時候內憂外患，前任軍長身死，又新立了軍師，正是百廢待舉之際。新任軍師日理萬機，焦頭爛額之餘只攢一丁點心思放在私事上，再切割一小半分給風逍遙，也就所剩不多。這麼一來御兵韜心裡也有點火氣了。他當年是怎麼帶他，是非如何、大局如何，風逍遙不會不知道，怎麼偏偏挑這個要緊關頭和他鬧彆扭？縱使平素公務交代並無問題，然而老是得面對風軍長板著張臉、乾巴巴的態度，時日久了，御兵韜也實在吃不消。
　　過不了多久，風軍長就被調回邊城。
　　出發前一日，御兵韜在宮門和他遇上了，只見原來還跟身邊屬下有說有笑的軍長，抬眼看見御兵韜，突然臉上一繃，口氣僵硬：「軍師好。」
　　御兵韜腳下一頓，皺眉斟酌著眼前人和手上那一疊急件那個更重要些，衡量片刻，終於說道：「晚上來找我。」
　　他話說得不容質疑，也是向來對風逍遙這樣說話習慣了，於是話剛說完舉步就走。然而那邊風軍長卻一揚下顎，蠻橫回道：「論位分，軍師和我也算是同級，你要我去我就去？」
　　御兵韜聞言側頭，微微皺眉，眉心彷彿壓下一層厚厚霜雪，眼神凝重得讓跟在風逍遙身邊的幾個屬下都打了個哆嗦。風軍長望著軍師，居然一點也不怕，好整以暇的雙手抱胸，擺出一副破罐破摔的態度，氣焰萬分囂張。
　　站在風逍遙身邊的小七瑟縮著，他來鐵軍衛不算久，但職分之事稱得上樣樣上手，當年召他進鐵軍衛的前任軍長不說，帶他的幾個鐵軍衛老人也對他讚譽有加，如今也可獨當一面了。
　　可當初沒人教導鐵軍衛小尉長，軍長和副軍長──如今是軍師和軍長，在王城之內，宮門之下，當場翻臉了該如何是好？
　　幸虧這等慘劇終究沒有發生，那邊御兵韜只是默然片刻，這才開口：「邊城酒窖的鑰匙在我這，你不來，就別拿。」而後苗疆軍師看也不看風逍遙一眼，大步流星的走了。

　　十步芳草在苗王城近郊，茅舍儼然，草木扶疏，正應了這居所之名。
　　傍晚時分，少女榕燁正在藥草園內採藥，她慣常一個人居住，如今神態十分怡然自得。忽然，一陣腳步聲響起，少女警戒地抬頭，看見來人，倏地神情一鬆，笑道：「大哥。」
　　御兵韜站在園邊，朝她點點頭，榕燁一指藥草，道：「您等等，我一會兒就好。」
　　待她整頓完畢，御兵韜已然在旁邊擺的一桌兩椅上喝茶歇息，見榕燁走來，便抬起手上茶杯，道：「你不介意吧？」
　　「大哥說笑了。」榕燁說道，在御兵韜對面坐了下來，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問：「您今天怎麼得空過來？」
　　她一面說，一面偷偷觀察御兵韜神色，見他眼神遲疑，頓時心下瞭然──認識這位多年，看他臨事哪次不是剛毅果斷？能讓他猶疑的人或事寥寥可數，再加上從宮中傳來的風聲，也就不難猜測。榕燁先道：「難道是風月無邊又喝完了？」
　　「不是。」
　　「那就是和喝風月無邊的那個人有關的事。能讓大哥這麼傷腦筋的，大概也只有那位了。」
　　「你這裡清淨，」御兵韜放下茶杯，說道：「能好好想事情。」
　　榕燁一聽就明白，於是不再多說，重新沏了一壺熱茶，然後替御兵韜倒了一杯。日暮將至，天色漸昏，榕燁起身點燈，轉頭卻見御兵韜也已跟著站起，眼神沉定。
　　榕燁問道：「您想好了？」
　　「是。」
　　「那大哥打算如何處理呢？我聽說，明日風軍長就要去邊城了。」
　　御兵韜停頓半晌，道：「我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我而言，家國在前，私情在後，不能亂了次序。可是他沒有我這般鐵石心腸。」他說著，驀地想起多年以前，那個動不動就心軟的哭包少年，不知費他多少心力開導安撫。時光荏苒，長成青年以後，風逍遙終於成熟得足以讓人倚重，然而御兵韜對他，花費的心力卻一點也沒少。
　　榕燁笑了笑，溫言道：「大哥說自己鐵石心腸，若真如此，今日您也不會來我這裡傷透腦筋了。」
　　御兵韜吁了一口長氣，轉頭望著榕燁手裡那盞燈，散發熒熒暖色。他將身上斗篷攏起，抵禦夜間寒意，而後道：「畢竟是自己選的人。」御兵韜頓了頓，又補充道：「我選了他，而他也選擇了我。」
　　他們從相識的時候就是軍人，軍人的命都懸在刀尖上，前線戰爭無情，後方國政翻覆輕易，轉眼都可能是生死不由人。更何況，既是軍人，就必須承擔護衛國家之責，家國之事便永遠在前，再多沉重的悲喜，也都比不過薄薄一紙軍令。
　　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許諾一生。
　　他們在決定選擇之時，就已經將這些事想明白了，也都肯認。御兵韜望向已近在眼前的苗王城門，將要對風逍遙說的話一縷一縷的順過，然後想著最終那句，仍舊要告訴他的話。
　　縱使諸多事不能如願，不能把握，心意卻是永不變的。
　　家國之下，你就是第一人。

　　隔天早晨秋高氣爽，天色高遠並一片湛藍。風軍長率領一小支鐵軍衛回邊城時，沒能掩蓋疲態，卻也沒能掩住臉上春光。小七眼尖，在風軍長頸脖處看見隱約一點艷紅似桃花，然後風逍遙一整衣領，將那塊肌膚蓋住了。
　　晨風吹來展開鐵軍衛的旗幟，年輕的風軍長坐在馬上，顯得英姿煥發。他伸手，手臂半舉過肩，正要下令之時，忽然，城門處出了點動靜。風逍遙回頭，卻見王城城門大開，出現了一小支隊伍，為首的正是軍師御兵韜。風逍遙一愣，只得下馬，鐵軍衛隊伍迅速讓開一條道路，軍長於是迎風走向城門，一面高聲笑道：「不是說不來送我嗎？」
　　晨風甚大，風逍遙不由得微微瞇眼，修長眼眉一時間略顯促狹。他正說著話時，已然站到軍師面前，御兵韜卻只負手而立，不說話。三軍默然，唯旌旗獵獵作響。猛地，風逍遙湊近御兵韜臉面，笑瞇瞇地低聲道：「突然改變心意，是不是捨不得？」
　　小七在不遠處安靜瞅著，心想，可終於見到風軍長對軍師親暱如從前。又想起剛才在風逍遙頸上看見的桃花，微微一琢磨，就明白了。
　　御兵韜臉上蓋著鐵面具，本就難以看清楚神情，此時只是看著風逍遙的滿面笑容，淡淡道：「是不放心。」
　　「不放心什麼？」
　　御兵韜望著年輕軍長，緩緩道：「風逍遙，今日以後，萬里邊城和鐵軍衛，就交由你全權負責。」
　　風逍遙一時斂容，他端正身姿，挺直了腰桿，揚起眉目之時亦揚起了慷慨意氣：「我明白。你就安心吧。」
　　自風逍遙進鐵軍衛那時起，鐵驌求衣便手把手的，帶風逍遙將「責任」兩個字一筆一畫寫過，讓他領兵，給他兵長之職，使他成為鐵軍衛最鋒利可靠的一把刀，甚至足以託付生死。而今十多年過去，少年長成了青年，眼眉仍舊是那個眼眉，卻已然是鐵軍衛軍長，手握苗疆兵權，護衛家國重責盡在此身。御兵韜望著他，一時間心中滋味難辨，想了想，道：「回去邊城，酒省著喝，我會讓人定時寄給你。」
　　「這我可就不能保證了。就算成了軍長，酒鬼還是酒鬼嘛。」
　　「話我已經說了。你若提前喝完，自己想辦法。」御兵韜應付酒鬼耍賴依然得心應手，然後不等風逍遙抗議，又道：「還有，既然我放了心，你也放心吧。」
　　風逍遙一怔，隨即心領神會的一笑。他對著御兵韜點點頭，這才轉身離去，翻身上馬。朝陽已高高升起，苗疆大地上一片明亮，然後苗疆新任軍長抬起手，猛然一揮，浩大軍隊終於朝前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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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22-05-14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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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22-05-14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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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本不是苗疆慶典，數百年前苗疆改曆，一切曆法皆從中原，此風俗便自中原傳來，流傳多年，竟也成了國內大節。尤其京城王都，更是萬家燈火，熱鬧非凡。
　　月色燈山滿帝都，香車寶蓋隘通衢。
　　宮中大宴方罷，軍師和軍長兩個就悄悄溜出了宮。卸下軍裝官服、換上尋常布衣以後，風逍遙便肆無忌憚起來，拉著御兵韜滿都城亂逛。他先跟貨郎要了兩盞燈籠，御兵韜選一個普通圓燈籠，風逍遙則挑了一個虎形的，還得意洋洋在御兵韜面前晃兩下，果不其然被念了一句「胡鬧」。而後他們順著人潮車馬，一路緩緩前行，雜耍的、放爆竹的，沿途笙歌沸騰作響，好不熱鬧，最終停在鰲山旁跟著人群指點一棚燈火如山。風逍遙喜孜孜指了好幾個燈籠給御兵韜看，神色高興得像個少年。
　　大約是花燈看夠了，風逍遙一挽御兵韜手臂，道：「老大仔，我帶你去吃元宵。」
　　「方才宮裡不是吃過了？」
　　「哎，宮裡的不能比。我發現的這個可是絕妙。」
　　燈光如水，無聲流淌追逐兩人的步伐，直到城東一條小巷。只見一個挑著扁擔的老人立在牆下，旁邊站了好幾個捧著碗、吃著元宵的人，風逍遙沒有猶豫，拉著御兵韜朝小販走去，那老者一見到他，當即露出喜色：「小風兄弟，又見面啦！喲，這回帶了朋友來呀！」
　　風逍遙舉手招呼，笑道：「老爺子，幫我準備兩碗。」
　　那元宵果然不凡，皮薄餡多，裡頭還有一兩味御兵韜吃不出來是什麼的餡料。他先吃了兩顆，而後抬頭，看見風逍遙吃得滿頭汗，正撈著最後一粒，於是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裡的元宵？」
　　風逍遙「哦」了一聲，道：「當年還是兵長的時候，第一次在京城過元宵，半夜太餓，偷溜出來找吃食發現的。」他說著嘿嘿一笑，又道：「您老人家老是忙，我就沒有約你。」
　　御兵韜微微瞇眼。
　　待吃完了元宵，御兵韜便道：「夜深了，也該回去了。」
　　風逍遙望了他一眼，奇道：「今日沒有宵禁，這時候就要回去也太可惜了吧？」
　　御兵韜聞言，又一瞇眼，默然片刻然後問：「你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王城之內，最高的所在是迎鳳樓，立在樓上，除了王宮禁苑，城內一切皆能一覽無遺。
　　風逍遙帶御兵韜來到的地方卻不是樓上，而是樓頂。兩人並肩坐在瓦片上，抬頭就看見圓月如碧，低頭則千家百戶與滿城的火樹銀花盡收眼底。此時春寒料峭，樓頂無絲毫遮蔽，甚是寒冷，風逍遙便拔開酒塞，還掏出兩個酒碗，倒了一碗遞給御兵韜，笑道：「今朝不醉明朝悔。老大仔，你也喝。」
　　御兵韜不語，接過喝了一口。醇厚美酒下肚，當即自體內生出一股暖意，然後他就聽風逍遙說道：「你記不記得，我剛進鐵軍衛不久，第一次溜出軍營出門玩的事？」
　　御兵韜手扣著碗緣，淡淡道：「記得。」他又喝了口酒，補充道：「還硬塞了糖葫蘆給我。」
　　風逍遙笑出一聲鼻音，默然良久，然後說：「那時候可真好。」
　　無懼無畏，無憂無愁，最讓他傷腦筋的事，大概只有怎麼悄悄胡鬧不讓老大仔知道。那時候，高興時找人喝酒，不高興時就溜出去閒晃再回來，大不了被軍長狠狠操練挨一頓揍。他記得第一次跟他拚酒的那幾個鐵軍衛兄弟，記得白日無跡閒聊時最愛說的笑話，也記得那時候的軍長鐵驌求衣，立在眾軍之前挺拔的身影及鋒利的目光。
　　御兵韜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他在想些什麼，淡淡道：「人總以為過去更好。」
　　「可我還是喜歡你當軍長的時候。」風逍遙給自己又倒了一碗酒，低聲道：「至少咱們都在邊城。」
　　御兵韜無語，抬頭看明月皓然，寒風吹來，帶來底下的悠揚笙歌。然後御兵韜說道：「你知道，我這一生的理想是什麼嗎？」
　　「這我知道，建立墨之一國，盛世太平嘛。」
　　「是，如今也算是達成一半，其中得力不少於你。這麼多年以來，也算是不改其志。」他頓了頓，又道：「然而，人行走於道，走久了，難免會偏離，亦會自我質疑。只是有些東西卻能永不改變，隨時都能拿來校正自己的道。你可知這些年來，於我，什麼是永遠不變的？」
　　「是什麼？」下一刻，風逍遙心念一動，隱約猜到什麼，就聽御兵韜又接續道：「你我相識二十載，甘苦與共，知心同心。我一路走來，路途並未偏移，風逍遙，」苗疆軍師低聲喚道：「是因為有你。」
　　風逍遙一怔抬眸，望向御兵韜，見他雙眉已染上秋霜，唯獨眼中若有兩盞灼灼燈火，一如過往。
　　年華歲月匆匆流逝，終究在彼此身上都刻下了痕跡，但不曾改變的那些，則依然滾熱得燙人神魂。風逍遙心頭一熱，卻不願在對方面前展露太多這類的情緒，端起手上那碗酒，一飲而盡，沉默了許久然後道：「老大仔，當年我跟你回鐵軍衛，你帶著我在邊城上看見萬里河山，那時我就立誓，要跟隨你走完。這一條路是你指明我的，能至今日，我又何嘗不是因為你呢？」
　　他說著仰頭，望向天上星斗，又道：「只是可惜啦，過了二十載，天下未平，山河未安。老大仔，若要為了這太平盛世，咱們還得再多努力一些。」
　　御兵韜一時沉默未答，似乎在斟酌用詞，好半晌才緩聲道：「若還有下一個二十、三十年，最後，恐怕只能靠你自己了。道途縱使艱難，也不能辜負當初志向。」
　　風逍遙臉色一僵，聽出御兵韜話中有話。那邊御兵韜卻恍若不見，自己斟了碗酒正要飲，猛然風逍遙伸手按住軍師舉起酒碗的手腕，他手臂一晃，頓時潑灑出些許酒水。不等對方斥責，風逍遙便率先說道：「老大仔，這事我已經想過了。二十年，再多也就只有二十年，我就要告老辭官，天下若未定，交給後輩去幹吧！」
　　御兵韜微微瞇眼，掙開風逍遙的手，問道：「二十年後，你不過到我如今這個年紀，就要辭官了？」這話什麼意思，這個年紀就嫌老了？
　　風逍遙愣了一下，才聽出對方言外之音，差點笑出來，又趕忙忍住，道：「哎不是，你想去哪裡了？我是說，你我從軍這麼多年，到那時候也算給苗疆一個交代了，可總不能一輩子都在這裡吧？老大仔，到時候，咱們倆一起辭官，隨便找個什麼地方隱居，或者去看看大江南北，不是挺好的？」
　　「家國社稷，你說放就放？」
　　「有什麼好不能放的？老大仔啊，」風逍遙道：「我花了大半輩子，跟著你打仗，追隨你的理想，二十年，只怕還要更長。你就不能分給我幾年，陪我完成我的理想嗎？」
　　御兵韜深深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有什麼理想？」
　　「跟你一起退隱呀。」風逍遙一笑，說道：「我常想，咱們找個青山綠水的地方，四季如春，哦重點是附近必需有清泉，好釀美酒。高興的時候去苗王宮找苗王，或者去黑水城……你要去尚賢宮也可以，但恕我不奉陪。或者回到住處，山中無甲子的悠哉度日，每天只管花開鳥鳴。怎麼樣，很不錯吧！」
　　御兵韜沉默不語，初春夜裡風寒，拂過來似在刮人臉面，可久歷沙場、長年戍守邊疆，京城的寒風如今對他並不算什麼，甚至還嫌有些溫軟。御兵韜很久以前就已經不是個會作夢的人，少年時候他就務實老成得很，眼前事，將來事，都是一磚一瓦的砌成，在他看來，懷抱夢想是給自己立定目標，「邦國安康天下太平」、「推行墨家以利苗疆」之類，沒什麼特別的真實感。
　　他不是不曾想過與風逍遙一同退隱，卻沒想得這麼仔細，也覺得那不過是個私心而難以達成的念想。然而如今聽風逍遙那一番話，形象太過鮮明，御兵韜彷彿能看見他們待在小屋內，午前日光斜斜自竹窗潑來，他在案前看書，風逍遙還躺在榻椅睡覺，簟子上的細痕壓在他臉側，等他醒來，頭一件事大概就是討酒喝。
　　御兵韜喝乾手上那碗殘酒，然後道：「好。」
　　風逍遙忍不住微笑起來。
　　他知道事情未必能夠如他所望，世事變化無常，天意隨手翻覆便能改變一切。即使御兵韜是苗疆軍師，他是鐵軍衛軍長，身居高位，掌握大權，能定一國萬民之生死，可人一生的變幻，都不是他們能掌控的。
　　然而軍師一諾值千金。天平之上，一邊擺著家國、責任、理想，一邊擺著風逍遙一人，他能讓御兵韜答應，捨下億兆之民而完成他一己之願，即使只是稍稍傾斜了一丁點，那麼也就足夠了。
　　風逍遙一時高興的就又要倒酒，卻發現葫蘆裡的風月無邊告了罄。他愁眉苦臉晃著酒葫蘆，企圖能從裡頭再倒出一兩滴來。然後御兵韜朝懷裡摸了摸，將一酒瓶朝風逍遙無言遞了過去，風逍遙頓時大喜，恭恭敬敬地雙捧過，樂呵呵的拍馬屁：「不愧是老大仔，您最可靠啦。」
　　御兵韜沒說話，只是如從前那樣，伸手握住風逍遙後頸，捏了捏，然後風軍長就順勢朝他擠了過來，也不嫌黏膩擁擠，與他肩並著肩，胳膊貼著胳膊，仰脖又喝了一口酒。
　　遙遙城內，又傳來隱隱樂聲，這一回卻有一清亮女聲和樂而唱，咬字清脆，悅耳至極。側耳傾聽，其歌詞清晰可辨：「就花枝，移酒海，今朝不醉明朝悔。且算歡愉逐日來，任他容鬢隨年改。醉翻衫袖拋小令，笑擲骰盤呼大彩。自量氣力與心情，三五年閑猶得在。」

♢
　　多年以後，在苗疆南方，一處僻靜的小村莊內，不知何時搬來了兩個人，看上去五、六十歲年紀，不知自何處來。他們在山腳搭了幾間茅草屋，前院種些花草蔬菜，自後門出去，不遠處就有一彎清溪，源自山上清泉。
　　其中那個紮著馬尾的男人，有時會帶著木雕的小玩意兒到村內兜售，小孩子最喜歡見到他，每當男人揹著竹簍來到村內，小孩就呼朋引伴，麻雀似的嘰嘰喳喳圍住了他，央求男人給他們看竹簍裡的東西。然後男人就會在那株大石榴樹下，掏出一柄鋒利的小刀，給小孩子們雕小玩意。他的手指修長有力，佈滿厚繭，一雙手靈巧至極，刀到他手上，彷彿成了他身上一部份似的，三兩下木削落地，一隻隻生動的狗兒貓兒就會出現在他掌心。
　　小孩子們管叫他風爺爺。風爺爺脾氣好，小孩子們再怎麼胡鬧無賴都沒見過他發脾氣，總是笑容滿面，遇到誰都是和和氣氣的。跟風爺爺一塊住的男子就不一樣了，神色一貫嚴肅，又寡言，小孩子都有點怕他。雖然如此，偶爾男子跟風爺爺一塊到石榴樹下時，會分給小孩幾塊點心，那點心滋味實在說不上好，每回味道也都不大一樣，小孩子們一開始還不習慣，久了竟然也會期待，想知道這回的點心又是什麼滋味。
　　風爺爺總是喊老先生「老大仔」，於是小孩們就喊他大爺爺。
　　風爺爺到石榴樹下陪小孩子，大爺爺到石榴樹，則時常與村裡人下棋。大爺爺棋藝高超，從未敗過，他曾經一人與五人同下，一次思考五盤棋，竟也能輕易得勝。村裡人都嘖嘖稱奇，感佩不已，也常有好強的年輕人找大爺爺對弈，卻都一個個鎩羽而歸。
　　總之，風爺爺的木雕，大爺爺的棋藝，成了小村莊裡最為奇妙的兩件新鮮事。
　　也時常有人來拜訪他們倆，有時是個脾氣好的中年軍官，看上去頗有位份，對他們卻都相當客氣；有時是一男一女中年人，男子總一身黑衣，和大爺爺一樣寡言，女子則是每回來都會帶來好幾罈酒，然後風爺爺就能樂個好幾天。還有一次來了個衣著華貴的男人，一身水藍，與鄉下小村落格格不入。男人只在門口和大爺爺寒暄幾句，然後擺擺手，一笑就走了。
　　某一天，他們倆慣常坐在石榴樹下，一個雕木頭，一個下棋，忽然，遠處有個小孩跑了過來，一面大喊：「風爺爺！大爺爺！有人來找你們啦！」
　　兩個人一愣，而後就看見一群小孩簇擁的一個中年人，穿著一身毛茸茸的深紫毛皮大衣，滿臉不知所措。當中一個小孩流出鼻涕，用手掌抹了一把，然後就順手抓住中年人毛茸茸的衣袖，鼻涕全糊在那件貴重大衣上。
　　風爺爺倒抽一口氣，立刻站起來，指著那小孩喊：「小寶！快放手！」
　　中年人連忙搖搖手說道：「不礙事，不礙事。」然後他拍拍小寶的肩，欣慰道：「這都是咱們苗疆的幼苗。」幼苗小寶聽得一愣一愣，抬起臉望著中年人和藹的面容，大聲吸了吸鼻涕。
　　大爺爺和風爺爺帶中年人回屋子裡談話去了。傍晚時分，鄰近縣城來了車馬，恭恭敬敬載著中年人離去。臨別前，中年人還摘下一塊玉珮送給小寶，說是給他留著作紀念，這才登車離開。
　　大爺爺和風爺爺目送隊伍離去，直到幾乎看不見了，風爺爺這才低頭，看見小寶正把玩著玉珮，玩到一半抬頭說：「風爺爺，這不好玩，我還是喜歡你雕的小狗。」風爺爺嘆口氣，拍了拍小寶的大好腦袋，說道：「唉呀，暴殄天物。」
　　村裡的每一日那樣悠然，彷彿連日光推移的速度都更慢些。春花遲遲開謝，鳥兒時時晚歸，村裡農人在驚蟄雷響中驚醒時，才發覺又是新的一年。那天，幾個小孩在石榴樹下等不到風爺爺和大爺爺，撒開小腿跑到茅舍去找人。他們穿過圍籬，悄悄走到窗下，本來在屋簷歇息的雀兒被驚起，啾啾繞著小孩們鳴叫，然後才飛去。小寶用手臂抹了一把鼻涕，踩著趴在地上的同伴的背，抓住窗緣，奮力探頭朝內看去。
　　屋裡頭擺著幾張乾淨的桌椅，大爺爺坐著看書，風爺爺斜躺著睡覺。桌上擺著一個開了封的酒罈，似乎是前幾天來拜訪的女子帶來的，於是一屋子縈繞旖旎酒香。
　　再更遠處，泥牆上，還掛了一幅字。小寶大字不認得幾個，伸出指頭隔空點著，努力想辨清：「日……日……」
　　「喝！這群兔崽子！你們在人家窗下幹什麼？」忽然，途經此地的一名村人見狀斥責。小孩子們「哇」驚叫一聲，一個個作鳥獸散，小寶還摔了一跤，又連忙爬起，跟著同伴們快快跑去。
　　屋裡睡著的人雖還閉著眼，卻忽然無聲一笑。看書的人似有感知，抬眼望向他，復又低頭看書，並翻過一頁。
　　日光慢悠悠照來，雀兒去而復返，有些落在窗上梳整羽毛，停下來，啾啾叫了兩聲。而後那看似睡著的人翻個身，仍舊悠哉躺著，閉著眼，低聲而緩慢說道：「日長如小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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