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0 【竞苏】【竞日孤鸣x苏厉】最终测试|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30 【竞苏】【竞日孤鸣x苏厉】最终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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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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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23-11-30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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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他对网中人这个人的看法是有些非议的意味在其中的，原因其实也简单琐碎。比如苏厉觉得同样是修行蜕变大法，网中人的道行就远远不如他，还需要靠他人的提示与辅助才能记起前尘往事。就是这样，他也仍旧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这些魔司令都同他说过了。
这便是魔族那令人厌恶的傲慢。
再回头去想魔司令，他对自己的发火完全是毫无道理，没有缘由。苏厉觉得这完全是魔司令忘恩负义的行为，在这场战役后他总会为自己曾为他出谋划策他却没有采纳而愧疚，他注定会失败，失去一切能让他引以为傲的资本。而苏厉自己则将会继续下去，成为中原的伟人，另一个秦皇汉武，而魔司令将什么也不是，只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成为他生活的一个脚注，还是最无关紧要的那个。
苏厉开始觉得，日后魔司令总得为和自己有点儿什么关系而自豪，而不是反过来。谁说当年官渡战时袁本初手下没有能人呢，可他又听过谁的？
这场冲突最终当然还是以苏厉的让步结束。
次日苏厉满面风光地为他倒茶，如同前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于是魔司令也不再重提此事，就当是一种冰释前嫌了。
在魔司令看来，他完全可以觉得这事翻篇了，对苏厉来说却没有那么简单的事，他对此仍是心有芥蒂，但他压下自己的不满，沿着网中人安排的轨道行事。
这件事在他心中却留下了一道难以迈过的坎，也使他感到了一丝不详与难以察觉的怨恨。
如果是竞日孤鸣。他想，至少他不会对自己发这种无名火。
说到那位北竞王，就事后的结果看，许多人都觉得在当时竞日孤鸣与苏厉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隐秘的沟通方式，或许是书信，或许是其他更不为人知的。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联系少得可怜，但仍然在某些事上看法出奇地一致。在对人性的洞察与事态的分析认知方面，这二人的能力都不差，但有关竞日孤鸣是否真的对自己的掌控能力放心这点，苏厉从没问过他。
或许，可能，比其他人要放一点心吧。
那次战役如苏厉预料中的那样失败前，中原的残兵败将果然在显出衰退之势时及时请来了苗疆助力，导致整个战局被翻盘重来，魔族的力量遭到反制。苏厉对其中详情并不感兴趣，只是在见到苗疆军卒时愣了片刻，恍惚地想起多年前令狐千里带着他策马横跨大半苗疆领土的时候。
说来好笑，他自认也算是陪伴竞日孤鸣的时间最长的几个人之一了，真正认识的人却屈指可数，他想，或许就连苗疆境内知晓他是竞日孤鸣麾下这件事的人也寥寥无几。
他以为会在战场上见到令狐千里，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后对方还认不认得他。
但来的人不是令狐千里，也可能是他没有碰上。他对上敌方的时候手下留了几分，因为想着竞日孤鸣或许会提到留意对方实力这类的警示，他便忍下了那位貌美女将那几下结结实实的鞭子。
可真是吃不消，苏厉心想，这人谁啊？这么厉害怎么从没听过一点关于她的风声呢。
后来，苏厉不仅知道了她的名字，还的确与她成为了幕僚，同为竞日孤鸣效力。
直到他的最后时刻来临。
回到苗王府的那晚距离他从大战中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消失已经过去了半日时间，苏厉运气不错，碰上了一辆往苗疆运送布匹的马车，在这兵荒马乱的时期这可不常见，他帮助他们修理好了车辆轴承上的几个小问题，这在他看来轻而易举。然后苏厉询问他们具体去哪里，得到的方向与竞王府差不多，他思考了片刻，开口询问对方可不可以捎带上他一程。
当马车从一座桥上穿过其下奔腾的河朝东南方向继续行驶时，苏厉开始在摇晃中有些感到疲倦，指缝间还凝结着早已干涸的魔司令体内血液的左手垂在身侧的车厢地面。战事的喧嚣逐渐远去，黎明降临，金色的日光普照洗刷世间的一切罪恶。苏厉背着光，收着腿倚靠在一些黑色的绸缎料子上，他的头微微偏向一旁，脑袋一点一点的，双目闭着，陷入清醒与昏迷间的灰色混沌时期。
此时他已有数十个时辰未曾安好地睡过一觉，放松下来的神经要再保持神采奕奕的状态近乎不可能，之前他那好似用之不竭的能量储备，是依靠持续绷紧的警觉性与对魔司令到底是杀是放的纠结心态维持的。
若是真正论起，这时候的他或许已然年近期颐，却有着比这实际年纪小几倍的人才有的精力和外貌，但他的眼中满是阴暗的记忆，嘴角两侧的法令纹深得仿佛刀刻。
尤其是他的记忆不会终结，就这点来看，他倒是有些羡慕起网中人那不完整的蜕变大法来。毫无疑问，是疲劳压抑了他的灵魂，在这似乎真的是睡着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不经意间沉浸在对那位刚亡故的临时领导迟缓的回忆里，或许这么形容并不贴切，但苏厉不觉得世界上还会出现什么奇迹。
关于几个时辰前发生的那些事情，苏厉不想做过多的解释。理由很简单，他精炼地总结为这全然都是魔司令的咎由自取，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
比如，是他自己忽视了情报工作的重要性，虽然苏厉也并没有全然告诉他一切。但难道他不能自己考量其中的人际关系吗？再者，早在此前他就已经对他心生不满了。在最后时刻他还贸然地提起丑孔明的名字，谁知道那时候会不会突然杀出一队人来，曾经他问起这个名字相关的事时自己就已经暗示过往事不提，可他竟然在那样的环境情况下又说出来。
再就是，自己不是早在开战前已然为他陈明厉害了吗？对于网中人以及他们整个战略部署中存在的漏洞与问题，自己难道没有提醒过他？是魔司令自己的轻率自傲导致的重伤，也是魔司令那种“愚忠”致使他们错过了最佳撤离时间。
苏厉不是个多么感性的人，比如他从来不会觉得伯夷、叔齐那种“宁死不食周粟”的心态有什么可效仿的，所以他在消抹旧主时也显得毫不犹豫。
不过他是否真正做到了心无旁骛，或是波澜不惊？他觉得自己实际上并没有。
不完全是这样。
路边的森林中隐约传来鸟鸣猿啼，听起来似乎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时空中的声音。苏厉想起小时候自己饲养了许久的一只小画眉鸟，能站立在手上而不飞走，与自己相当亲近。直到某天画眉死了，原因不详，或许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又或许是前一夜的雷阵雨惊吓了它脆弱的神经。苏厉不知道，直到今天他仍然不知道。当时家里人都为此惋惜不以，他的母亲更是悲伤。年幼的他觉得女性对情绪的感知更为柔和，因此也更为坚强。于是他反过来安慰母亲，说有机会还能再碰上一只这么投缘的鸟，他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一大堆，母亲从被泪水沁湿的手帕中抬起头，轻声问他：“我儿，你就一点也不难过吗？”
他愣住了，然后迅速别过了头，避免妇人看见他的面部表情。
他垂下眼皮，说：“这是不可避免之事罢了。”
苏厉靠在摇晃的车厢板上微阖着眼，他想起幼年时那只死去的画眉，想起母亲的话。
“你就一点也不难过吗？”
实际上那时候他也是难过的，只是苏厉对自己的要求要比普通人高一些，他会强迫自己忍下情绪，如果放任自己的情感浪潮，他总觉得这会是件失控的事。
而失控让他不安，焦虑，甚至恐惧。所以他压下一切，纵然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哭出声来也强迫自己的大脑去思考些别的。
直到过了很久之后，他独自在山上散步时碰巧遇见了一只野生的画眉鸟，它站在高高树枝上歪着头看他，片刻后振翅飞走了。
他站在原地与它对视，知道它飞走仍然看着它飞远的方向。他呆了片刻，然后蹲了下来，第一次痛哭逝去的爱宠。那日他哭到太阳穴抽痛不已，疼到他想撞墙；哭到日暮西山，林间鸟鸣风音渐息。
但此刻他没有哭，双眼甚至没有酸涩感。苏厉觉得自己肯定是睡着了，就是这样。他过于疲倦，摇晃颠簸的车厢是最好的催眠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睡了过去并做了个梦，梦见了小时候的一些事。
只是如此而已。
既然现在已经醒了过来，梦里的自己或许可以自由自在地休息了，但现实里的他却还有许多事要做，路还长，他又思考起魔司令的问题来。
他觉得，在自己的认知中，就应该当他死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至于回去之后，苏厉其实觉得自己并没有太多需要计划的，以他对竞日孤鸣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什么事脱离自己的掌控，就像精明的商贾不会允许交易对象耍滑头，如果没有拿到全额钱款，也不会交货一样。
这点与他在某种角度而言如出一辙，苏厉想，对竞日孤鸣，只需要听从安排就可以了。他还是信任这位王爷的实力，并对此发自内心地尊敬。
他终于又站在了北苗那富丽堂皇的后花园门前，再过不久，此处将成为苗疆的新首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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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23-11-30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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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竞日孤鸣客套性地对他表示了欢迎，他还是和数年前一样看起来温润如玉，但苏厉始终无法将他和那些自己曾见过的那些翩翩公子挂上钩。或许是他对竞日孤鸣已经相当熟悉了，又或许是他本身在面对这样一个人时就带上了几分疏离。
当竞日孤鸣与他在屋内再次见面时，前者表现得及其自然而有雅量，仿佛距离他们上一次的会面不过是隔了几个时辰。数百个日日夜夜仿佛在他看来如昙花一现，苏厉不禁产生了这样一个人会不会觉得人的一生也不过几个昼夜的错觉念想。
“还真是让小王出乎意料啊。”
他以这句话开头，苏厉就明白了，这些年自己在外的事情之中，不说事无巨细，但只是大体的重要事件他都是心中有数的。也是，他明知道竞日孤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任一枚会脱离掌控的棋子，虽然他最后确实那么做了。
但那要怎么说呢，这毕竟也是人家自己的家务事，外人是没法比的。
“这些年小王可都很惦念你啊，苏厉，你怎么一走就是这么多年，连音信都没有传回过一点。你的那位司令大人就这么好，让你如此乐不思蜀了？”
他看起来很是哀痛地摇了摇头，似乎对此表示遗憾。
“王爷，此番耗时太久是我之过，还望没有耽误王爷的大计。”
竞日孤鸣点点头：“差一点，苏厉，就差一点。这方面小王不得不夸夸你，你还真是个守时的人。”
“王爷谬赞。”苏厉低头恭敬道：“幸好王爷及时送出了召回的信件，小人才得以快速收手落幕。”
“希望你都完成善后工作了，后面我们将非常忙碌。”
“是的。”苏厉说：“都完成了，一切等项。”
竞日孤鸣点头，他为自己倒了杯桂花蜜。
“那日你不辞而别后，小王就想，若是任务完成你回到苗疆，定不愿再旅居客栈，况且人来人往，嘈杂纷乱。于是小王替你寻了处好居所，若是没什么问题，就先住那吧。”
该不该说你真是精于算计每一步都安排的周密详尽？苏厉心里想着，嘴上说的却是称谢的客套话，满心只期待着赶快谈完然后找地方再睡一觉。
“不过那房子久未打理，小王过几日差人去打扫一下。现在兵荒马乱，许多客栈都闭门不开。目前小王身边只有令狐千里比较可靠，你此前也与他见过面，不如苏厉你去他那先将就一下？”
苏厉腹诽，你当我不知道令狐千里是你什么人，你点名让我找他的意思，不过是想先监视确认我的立场是否有变罢了。
“是，小人谢过王爷。”
但即使都知道又怎么样呢，他还不是得按照竞日孤鸣的意愿来吗？苏厉不确定竞日孤鸣是否对自己这些年在外与魔司令间的关系产生过怀疑，但他觉得，竞日孤鸣一定听到了风声，至于他会如何猜测，这就不是苏厉能左右的问题了。
退出门厅前他又看了竞日孤鸣一眼，对方正出神地打量手中的透明酒杯，金灿灿的额饰泛着暗色的光。
他察觉那是一场风暴前最平和的浪潮。
令狐千里从竞日孤鸣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因此他回到家时看见趴在桌上早已睡着的苏厉时并不惊讶，只是纳闷他为什么不去床上睡。他看了看自己的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房间整洁得几乎简陋，令狐千里对自己十几年来的军旅生涯而养成的习惯一直非常满意。但对于苏厉为什么宁愿趴桌上也不选择更舒服的方式，他无法理解这个问题，于是他推醒桌上趴着的中原人。苏厉睁开眼，头脑带着刚睡醒之人惯有的混沌不清。
“你干嘛不去床上睡？”
“没规矩。”他简单回答。
令狐千里有些不理解：“什么？谁没规矩？”
苏厉叹了口气，感到面前的男人真是迟钝得出奇，就像许多年前的时候一样不会转弯，这些年他是不是都没有任何长进？
“我是说屋主没回来前擅自进入私人房间不礼貌，擅自使用更是没规矩的表现。”
“哦。”
令狐千里心想，我们苗疆人不怎么讲究这些啦，中原人都这么讲究吗？
苏厉没有理会他，他手撑住额角自顾自道：“王爷说让我在将军这暂居几日，将军可知晓了？”令狐千里点头，他说我屋里有空房间，你可以先住着。苏厉没有多说话，他道了谢，回到令狐千里分给他的房间。
次日他睡了快一天，饭点时令狐千里端着盘子进来把他推醒。苏厉迷迷糊糊时睡时醒，他做了好些七零八落的梦，都是那些睁眼即忘的，却感觉似乎把一生都融进了梦里。
竞日孤鸣在之后的几天里并没有分派给他什么很重要的任务，甚至也可以说没有任务。在这一点上苏厉很是满意，他知道当下局势给竞日孤鸣的时间不多，但他仍然给了自己休整的时间。苏厉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并抓紧一切空闲修复身体各项机能的运作。
也是从大约这时候起，他开始陆陆续续煎熬一些药草来更快捷地达到这一目的，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一年多以后。
后来的任务也无外乎是他的本职工作：游说。在这点上他做得相当好，在搬回自己住宅后没多久，他才遇上第一桩可以称得上有些分量的任务。竞日孤鸣让他去找锻神锋，还将作为王骨的狼王爪给了他。
不过苏厉并不太乐意见到锋海主人，在他看来锋海本就是块奇怪的地方，作为苗疆的一部分，却希望脱离苗疆，这本来就是件奇怪的诉求。
对锋海主人，他不想多说什么，这主要是因为他单方面曾经与锻神锋有过些不那么愉快的接触，倒并非直接二人见面，而是在更久远的曾经相互听闻过对方的成就。对锻神锋这种一心一意想着超越对手的行为，苏厉也谈不上有什么想法，他对此更多的是漠然和难以理解的态度。
当他走上锋海时月已上西楼，这一点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毕竟出发时就是日头西斜了。锋海处于高处，入夜后被朦胧的云雾笼罩着，水汽蒸腾。苏厉被门口守卫的侍女拦下时想，这防卫真的能起到作用吗？不过对锻神锋那样的人来说，摆着好看却不那么有效的防卫远比摆着不那么好看但有效的防卫更好。他知道锻神锋一定会出来，不管对方现在有没有休息，这可不是他想去关心的问题。就算对方已经躺下，听到动静怎么可能不被惊动呢？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足够具有煽动性的话语，此次十拿九稳。
锻神锋出来时还挺有派头，又刚巧吹过一阵风，卷起他的披风。而苏厉背对着风向，风刮起他头上的缎带，漂浮在他的脑袋旁。
“许久不见了，丑孔明。”他说。
苏厉一愣，下意识低下头去摸自己的右脸，确认它仍然光洁完整，而不是爬满凹凸不平的纵横疤痕。
自许久之前，就再无人这样称呼过他，或者是，无人这样完整地称呼过他。苏厉觉得自己在此时恐怕是想到了魔司令，想到他尚未说出口的自己曾经的姓名。
“你的面具完美无瑕，但当你做出那个动作之时，再怎么完美的面具也都遮掩不了你内心的丑陋。”他见他如此，便讥嘲出声。
什么？什么内心丑陋？你内心才丑陋，你对鲁家的竞争意识不比我对中原的野心小吧。
但他说出来的却是：“锋海主人的眼光一直都是很犀利。”
然后他似乎是觉察到自己语气有些讽刺，又立刻添了一句：“苏厉拜服。”
锻神锋有些不屑，他斜眼扫了苏厉一眼：“拜服？你口中的拜服，更多是内心的恨怒吧。说吧，你的主人怎么有再派你来的颜面？你又是哪来的勇气踏入锋海？”
苏厉的回答也简单，他说是竞日孤鸣有事相求。这回答合情合理，难道还会是他主动想来找锻神锋喝口茶交个朋友吗？
对方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买账：“在欺骗了我后还有事相求？”他轻蔑地哼笑出声：“他若想求，为何不自己前来？”
你的实用主义好问题可真多啊。苏厉心想，尽管如此，锻神锋的反应也属正常，他早就为此做了准备。
因此他说：“主人并未欺骗先生，他说目的达成时他会让铁军卫退出锋海边界的。”
而这当然只是稳军之计，但不代表苏厉认为竞日孤鸣会不打算兑现他对锋海的承诺。
在这时，苏厉对竞日孤鸣的信任还在，历经这么多年的冲刷，尽管其上新添了不少侵蚀痕迹与裂隙，但仍是尚存牢固的联系。
锻神锋则立即尖刻地指出他话里的漏洞，他说铁军卫并未离开，军长铁骕求衣仍是对锋海虎视眈眈。苏厉想这当然是因为目前无人能掌控铁军卫的意志，导致这个结果的直接原因就是王权尚未巩固。他对此作出解释，如实奉告说是因为竞日孤鸣的目的并未达成，国葬上的那场骚乱也打乱了竞日孤鸣的阵脚。
对方则持续紧逼，他提到了苗王去世而北竞王登基的事实，继而强调自己只在乎诺言，而不是究竟谁才是正统。换句话说，你们自己爱怎么乱搞怎么乱搞，履行答应我的那部分就行。
在观念上，苏厉支持他的想法，但在整个局里，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这是残酷的事实。他其实也想过放弃，想让竞日孤鸣充分地完成曾对他许下的承诺后两人赶紧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
可惜这不可能，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
他一瞬间有些犹豫，上前一步迟疑道：“先生……”
“离开。”锋海主人打断了他，尽管苏厉那一瞬真的没想再说什么实际有用的句子，他用近乎粗暴的命令语气送客，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让苏厉回过神来，他想起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既然无法半道退出或是完美收场，那就只好做好分内之事吧。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他换了种腔调，以不那么急于辩解的语气开口说：“先生既然已经为主人铸造了魔之甲的赝品，如果现在抽身，那不是白费心力吗？”
“你在提醒我取你的人头聊表安慰吗？”
这人可真怪。他想，你和竞日孤鸣的恩怨关我什么事，古时两国交兵还尚且不斩来使，你堂堂锋海之主站在这里威胁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也太失身份了，还是你以为这就能威胁得到竞日孤鸣？那未免也太看重我在他心中的位置了。
但苏厉不是没有听出他语气中暗涌的怒意，就这点来说他自己现在的负面情绪也不少，只是出于一种完成任务的心理他仍继续说：“小人的人头能值得几何？比得上先生此前所牺牲的锋海神铁，三十六种异金，七十二稀木，还有无数的心血吗？”
他话音还未落，明显已有些恼火的锻神锋就对着他打出一记掌气，苏厉仓皇后退仍是被震得险些站脚不稳。
但他知道自己击出了明显的一剑，因为锋海主人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阴云密布，而后才恢复到之前那种平和而又兴味盎然的状态。
“收敛，收敛。”他慢条斯理地说，举止看上去像个贵公子：“恫吓有失我高贵的气质，一招取命才是我的本色。你可以更失态，这样，我才能更失态。”
这都哪跟哪？什么失态更失态？苏厉开始怀疑起锋海主人的思维模式是否有些过于离奇，他觉得对方这种没头没尾的言论愈发显得无聊，在他看来对方的举动简直就像是没话找话一样。
“但先生贵为苗疆第一铸手，锋海珍藏无数奇铁，原不该受限于此…”苏厉还想接着说下去，锻神锋的掌风再次向他而来，这回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躲闪，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语言的艺术上因而未能避开。对方的重击打在他的右腿上，刚好在膝盖那里，他感到先是一阵凉意，然后是必然将至的疼痛。苏厉想起自己曾在阴雨天膝盖痛到近乎无法从座椅里起身，而此时与那时差不多，他感觉自己的膝盖软了下去。
他单膝下跪，被动地失去了半数的行动能力。
“吾失态了，抱歉。”锻神锋轻飘飘地说，真是不诚恳的道歉。
苏厉咬咬牙，他此时已是满脸冷汗：“区区一个魔之甲的赝品就能让中原震荡不安，以先生之能，大可名震天下…”
对方并不想理会他，锻神锋再次对他击出一招，少量的尘土落地，苏厉白色的裤子粘上了灰黄的土，他脸色惨白，蒙着层细汗，显得狼狈而可笑。但话还要继续说下去，在此时他生出种绝望的情绪，类似于此前被毁容，被雷劈时的瞬间产生的恐惧。那是对不可控与不可挽回之事的恐惧。只要锻神锋愿意，自己现在就能死在他手中。
“只要再完成这件事情，锻家必能超越鲁家，成为战朝之后天下第一的铸造名家。”
“总算有一句中听的话了。”锻神锋揶揄道。此时苏厉忽然明白过来，他只是想看他对自己臣服，对他俯首。这是锋海主人小小的报复之举，这举动背后还有更深的意思。自己代表的是竞日孤鸣，若是能让身为使臣的自己向他下跪，从某种程度上说，也可以理解为是竞日孤鸣对他低头。这是锻神锋对竞日孤鸣言而无信，至少他认知中言而无信举动的小小报复。同时他也明白，苏厉定然不会将此事对竞日孤鸣提及半个字。
“主人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但是主人需要你。现在先生放弃主人就等于放弃铸造魔之甲的心血，放弃超越鲁家的机会。”
他的循循善诱起了作用，锻神锋明显动摇了。苏厉忽然觉得或许他从一开始便不是要拒绝竞日孤鸣，只是想讨回点面子？
“怎么超越鲁家？”
苏厉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他站了起来，膝盖还在发痛，但他忍耐强撑着自己不显得踉跄。在这方面他与竞日孤鸣相似，二者都擅长忍耐。
“数千年来，鲁家都铸造不出超越墨狂的护世之兵，但是先生却有这项东西。”
他拿出了狼王爪，这件作为兵器存在的珍宝就静静地躺在盛放它的木盒中，盒盖翻开，苏厉朝内扫了一眼，它的制作倒是很符合苗疆人的习惯，都裹着一层皮毛。
锋海主人此时也投来视线，他看了看，带着一丝略显惊讶的肯定语气：“王骨？”
“请您替主人完成这事，主人也一定会完成允诺，让锋海自苗疆独立。”苏厉将盒子递了上去，锻神锋没有马上接过来，他似乎认真地权衡了一番利弊，最终认为其利大于弊。
于是他接了过去。
苏厉回到宅邸时已经是深夜了，他草草洗了个澡，在烧水时多烧了些用于熬药的部分，准备煎一份独活或桂枝饮下。脱衣服时他透过铜镜望见自己胸口的鞭痕已经愈合，伤势恢复速度喜人。他将沾了尘土的裤子清洗干净，并认真考虑了是否需要换件黑色的穿。
上床前他往已经愈合的伤痕上涂了淡化伤疤的药膏，合着炉子上呼呼烧着的中药味，倒不觉得有多刺鼻了。冰凉的油膏抹在皮肤上，使苏厉想起造成这伤口的武器，而后想起武器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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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23-11-30 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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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暴君始终会对苏厉表现出一种似是而非的警觉，但话说回来，实际上她与他之间基本除了正常情报互通外也没有太多其他交流，而这样的表现对于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来说有些不同寻常。这令苏厉有些惋惜，他还是相当欣赏女暴君这个人的，这女人的行事作风很符合他的喜好，足够独立，足够自强，又足够狠厉。她周身散发的气质使苏厉有些着迷，让他不由想到数十年前自己曾爱过的那个女人，对方最终也成了他仇恨的人之一，十代香妃。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人似乎潜移默化地贯穿过了他的整段生命，至少直到现在，在遇见与她有相似特点的人时，自己也偶尔还是会想起她。
至于苏厉与女暴君这两人间发生了些什么，那些整日跟随双方东征西战的人们自然不会知道，但苏厉知道竞日孤鸣比起自己还是会更偏重于信任女暴君一些。
二人能算得上直接近距离的交流是起源于一次通力合作，也许是竞日孤鸣察觉到女将对自己的这位“故人”并不太待见，于是他安排了一场不算艰难的征途。目的也有些无关紧要，不过是去征服一个边塞的小部落。女暴君领命时，竞日孤鸣觉得自己看见她瞥了苏厉一眼，那神情里带着怀疑，他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姚明月对苏厉的看法也很直观，她是苗疆人，在种族方面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因此难免会觉得吸纳一个中原人并不可取，至少她自己就不会这么做。当然，她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夫君也是中原人的事实，但竞日孤鸣既然发话了，也就如此吧。她觉得这个中原人给自己的感觉挺膈应，对方武艺平平，也没听说过什么强势背景，更重要的是于她而言对方是突然出现的，尽管早前竞日孤鸣就对这个人有所提及，也为他后续的登场做了适当铺垫。但他仍是出现得太突然，这样一个人，却似乎深得竞日孤鸣的信赖，姚明月对他的那一点排斥感虽不算严重，但距离始终在那。后来她发现这人也识趣，对于自己这种接受程度一般的人，他从不主动往上凑。直到某一次，她接了需要与这个人一同执行的任务，在不得不与之打交道的过程中，姚明月开始觉得这人还算聪明，最重要的是他口才超群，这令她感到有趣，似乎苏厉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特殊的说服技巧。
后来他们也陆续有过几次合作，也有了一些交流，起初是必不可少的必要沟通，后来发展到见了面也会互相点头致意。
苏厉收起思潮，在火炉的暖意与药味的包裹下浅浅地睡到天光渐亮。
数月后竞日孤鸣的庆典是二人关系中最大的转折所在，尽管那时的宴席办得并不盛大。
竞日孤鸣说这是庆功，为了他们这些兢兢业业的将士们办桌酒席。苏厉知晓竞日孤鸣的意思，但他顺水推舟，在席间便改口称其为王上，竞日孤鸣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
苏厉避开视线，只觉自己的未来愈发遥遥无期。
他愁闷地埋头吃饭，苗疆的菜实际上大多不合他口味，他更偏爱自己故乡的菜色，在那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江南所做的精致小吃。苗疆食物对他来说口味太重，带着一种沉闷感。但他觉得也可能是因为他重心不在其上，因而也无法客观看待它，苏厉小口吃着切成小块腌制熏烤的羊肉，沉思着日后的打算。
一般的酒宴中，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敬酒就成了饭局中不变的赋格曲，是无法逃避的项目，更何况是竞日孤鸣的亲自敬酒。苏厉只好一杯杯地喝，天知道为什么苗疆人的酒量都那么好啊。
在整场宴席中，苏厉都在极度小心地控制着不让自己喝醉。他还揣着来之前塞的醒酒药，小而冰凉的瓷瓶就在他的袖中。
但除了竞日孤鸣外，素日往来人臣一个接一个地推杯换盏，有些能推有些不能推，当他感觉有些不适时便想起身离开。在和竞日孤鸣躬身请辞时，苏厉不是没听见女暴君在他身后发出嘲弄的哼笑，但他觉得这无足轻重。
忍辱负重，在这世上，忍辱和负重都是很难的。
他来到寒冷的户外，冷风一吹，酒倒没醒，反而上涌得愈加厉害，他感到眼前有些模糊，走路也有些脚步虚浮，险些撞到门口的廊柱。
有人跟了上来，他听见一阵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来人扶住他的左臂，苏厉找到了支撑，于是靠了上去。他感到头疼不已，无暇去过问来者是谁。
竞日孤鸣坐在王座上，端着女侍从为他斟上的酒，一边想着这酒不如姚金池酿的桂花蜜，一边看着苏厉走出宫的背影。
“女暴君。”他唤来姚明月：“此次你功不可没，孤王本想好好封赏你，苦于暂无什么奇珍异宝可拿得出手的…唉呀，苏厉似乎有些喝多了，就劳烦你送送他吧。”
姚明月似乎是对此有些不屑一顾，她看了看竞日孤鸣，后者眯着眼，二人的目光短暂地交换了一下。
然后女暴君冲竞日孤鸣行了个礼，转身跟了上去。竞日孤鸣将之都看在眼底，但他仍只是浅浅地微笑着。
“奴家打过交道的中原人可不少。”她以完全称不上轻柔的方式扯着他的身子时这样说：“没见过像你这么羸弱连酒都喝不了几口的。”
“将军博闻广识，不愧是王上认定能堪大任的人。”他避重就轻地应付着，并不是完全没听出她话语里的不满和揶揄。
“你耽误奴家喝酒尽兴了，是不是该想个法补偿？”
“是，是，将军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他有些晕眩，只想赶紧结束这段毫无意义的谈话。
接下来的行程中他只记得女暴君的笑，然后就是无尽北风呼号之声。
苏厉觉得自己肯定在这段路上短暂地睡着过，也许只有片刻，至于在这段时间里，自己是如何抵达室内的就不得而知了。他也无心去看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放任自流般随便身旁的女人摆布，他感到她为自己脱下外衣，感到她燃起的温暖炉火散发的松木味。苏厉歪靠着墙壁，再次陷入短暂的昏迷。
他是被周身寒冷的气流刺激醒的，而之所以会感到寒冷，他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因。他的衣服近乎是趋近于凌乱地挂在身上，身下是冰冷的大理石台面，身后是墙壁，身前是女暴君。她将他放在约半人高的凸出石台上，跻身于他腿间。她在他的颈旁吐气如兰，苏厉不由被它带出一阵颤栗。
“女暴君将军？”他问道，这话真多余，但女人一言不发地接受了他的废话，手摸上他的大腿，在内侧掐了一把，调笑道：“你这身材，可比我们苗疆男人差远了。”
苏厉想骂人，却开不了口，然后他想何必呢，不过是句话罢了。于是他不怒反笑，撑起身贴上了女暴君的身体：“将军不如猜测一下小人能不能满足您所想之事呢？”
“奴家猜啊…很难——”她说着将手往下，顺着他大开衣摆内裸露的大腿往里摸，很快她碰到了那紧闭幽窄的穴口。姚明月发出一声笑，那笑音中带着轻佻的餍足，她指尖按揉起周围饱含弹性的软肉。苏厉有些瑟缩，又自暴自弃地抬腿缠上她。他主动将衣服又扯开了些，露出锁骨和胸腹的肌肤，即使在昏暗的环境中，他仍能分辨出胸口淡化的伤痕。
“你是在引诱奴家吗？”
“将军可以按您的任何想法来理解小人的举动。”
姚明月于是倾身更靠近他，她细腻纤长的双指插入他身下的穴口，她感觉湿软的嫩肉包裹吸附她的指节。苏厉的脸上几乎是面不改色，仿佛他的感知与反应脱节了。他的手却背叛了主人希望表达的从容淡漠，拽紧了身下的衣物，女暴君对他毫无波澜的神色感到无趣，于是抽出还沾着他体液的手。
女人将指间透明的黏滑液体随意地抹到苏厉的大腿上，随后自腰间抽出把柄在战场上使敌人胆寒的武器。她观察着苏厉面部的变化，极其愉快地发现男子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畏惧，她想起曾在战场上以此与他对决，那时自己的鞭子并未放出尖端的毒刺，只是随意地打在他身上。此前她受过竞日孤鸣的提醒，知道这人的身份，但并未见过面，只知道是个紫色衣服的中原人，因此她抽得并不十分狠厉，即便如此对方仍然踉跄着后退几步，这使女暴君感到无趣。中原男人都是一样的没用，她这样想，王爷为什么会招募这样一个人？
她将鞭子带着弧度的半圆形手柄倒转过来，毫不留情地再次插入苏厉的身体。这次比上一次快，且手柄更粗。姚明月想，这或许能够打破这个人脸上的波澜不惊。
苏厉如她所愿地皱起了眉，又或许他只是做出这幅样子来给她看，但女暴君很满意，她表现出相当受用的神情将鞭子继续往内插，苏厉握住她的手腕，姚明月的另一只手反抓住他的手臂将之掰开压在大理石台上。她斜眼去看他，苏厉的眼神带着微妙的高深莫测，这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她也拧起眉毛，苏厉眼中的阴暗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他就如平日里对竞日孤鸣俯首般地对她低了头，谦卑地配合鞭子进出抽插的动作发出些高高低低的轻声呻吟。
姚明月突然觉得莫名地烦乱，这样过于顺从的性爱令她感到无趣，于是她将面前的男子拽了起来，她强硬地扯过他早就快滑落腰际的衣襟，带着他走了几步将苏厉摔在床上。她的武器还深深地插在他体内，苏厉翻过身来，女暴君倾身压下，她的手滑过苏厉胸口几乎快看不见了的伤痕，那是她留下的。
苏厉想去握那只手，她却躲开了，他只握住一缕月光的残相。姚明月半坐起身，自苏厉腿间抽出鞭子，那深色的手柄泛着淫靡的水光，她将它握在手中，竖在床上。
“坐上来。”她冷冷地说，语气完全没了平日魅惑的调调。
苏厉照做了，他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打开双腿，膝盖撑起身体，手伸到腿间以手指撑开那开阖吐露黏腻的穴口，嫩红的穴道再次吸裹住木质的手柄，精细打磨过的光滑木料摩擦过他敏感的嫩肉。女暴君看着他一点点自己坐下去，脸上终于显出一丝被勾起的兴致。
她歪下身子侧躺在床上，姚明月背对着窗，因此苏厉看见她优雅的身形，这令他想到苗疆绵延的山脉。她一手扶着鞭柄，一手贴在它侧旁，手指与木柄一道进入男人身下湿软的淫穴，她的指尖在内中轻轻地摩擦按压，感到有更多稠热的体液充盈着包裹自己手指的湿热穴道，内中软嫩的肠壁蠕动吸缴，苏厉低哑的喘息与之一唱一和。
她按压着内中的软肉，指甲时不时随着她的动作扫刮过更深处的某处，每一次随着擦刮都令苏厉下意识地抽搐着夹紧她的手，她察觉到了，于是特意动了动指尖。苏厉的呻吟很快变了调，他那张如既定程序般的脸，其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崩塌的迹象。姚明月放开鞭子掐着他的脖子将他压在床上，苏厉无措地被女暴君以手与武器同时操弄，他感到脖颈的压力在增大，这女人的手在逐渐收紧。但他认定她不会真的想结果自己，于是他没有反抗，而是又讨好似的去勾她的脖颈，抬高腰胯做出主动迎合的姿态。
他很是擅长如此，将自己摆在弱势以蒙蔽他人，太多人为他的这一面而受到欺骗，从而相信他确实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女暴君尽管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无聊，却也满意于他的顺遂，轻易将他玩弄出声。直到她尽兴了，才拔出女刑丢在一旁，她以沾满他体液的手轻点苏厉身前硬挺的性器，其中含义再明显不过。
苏厉赞同这种性爱上的互利互惠，或称是对等交易，但自己被一个女人玩弄的事实让他有些不舒服。
于是他压下姚明月凹凸有致的美丽身体，对方饱满优雅的腿也缠了上来。
一缕冷风从窗框的缝隙中漏进来，屋外风雪蔽目，屋内纱帐轻荡。
后面竞日孤鸣发现，在苏厉和女暴君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默契感，这让他相当满意。他不认为这种情感是共情，但它类似于此。而对于部下和睦的场面，作为领导是再喜闻乐见不过了。
他的计划一步步地实施，直到令狐千里与苍越孤鸣及其部下的接触变得频繁开始。
本来这只是件小事，竞日孤鸣之所以会注意到，是因为令狐千里口无遮拦地说原来王族亲卫会那么爱惜动物，竞日孤鸣于是多问了几句，令狐千里那样耿直的人自然一五一十地说了。
后来某次竞日孤鸣夜召苏厉进宫的时候二人偶然间谈到此事，苏厉对此的评价是令狐将军不会有异心，他那么一根筋，又单纯，与苍狼王子或是王族亲卫的交际最有可能的就是谈谈动物说说风景，甚至让他吟诗作对都是难为他了，又谈何反叛呢？
“是吗，你真这么想？”竞日孤鸣反问道。
“小人只是以实言相告，而且我并不觉得王上您持与我相悖的想法。”
“孤王相信。”竞日孤鸣说：“所谓财贿不以动其心，爵禄不以移其志，将之用来形容令狐千里再合适不过了。”
“这是后人形容三国时期蜀将关云长的话，不过用在令狐将军身上确实也正适合。”苏厉说：“但恐怕我要提醒一下王上，关君侯虽是忠勇无畏，后世流芳，但他在华容道口，可是放走了曹孟德的残兵啊。”
“喔——”竞日孤鸣抬眼看了看苏厉，借着这个当口顺势又岔开了话题：“据说后世曾有人猜测，当年诸葛亮故意让关羽驻守华容道最后一道隘口，是为了保证三国鼎立的平衡，他知道关羽一定不会对曹操赶尽杀绝，所以安排他在最后把守。这个排布放在当时很具有战略性。”
“是，放在当时很适用，这是一项极佳的战术部署。”苏厉说：“但现在不是。我们不需要三足鼎立，我们所需要的是…”
他顿了一下，随即道：“肃清阻碍。”
“哈，哈哈哈哈…说的好，好一个肃清，苏厉，你的用词可真是一针见血，难道你不知道苍越孤鸣也是苗疆王室？你这话可是对皇室成员赤裸裸的威胁啊。”
“比起您所做的和即将打算做的而言，小人所犯的不过是轻罪罢了。”
他见竞日孤鸣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但他说得对。
“但你看啊，曹操和孙权当年都十分敬服关羽呢，即使是到了最后，他兵败麦城的时刻，孙仲谋还想着收服他，是因为有人提到这人留不得才一时糊涂下了死令。”
“我猜他后悔了，您看看之后的夷陵大战就知道了，虽然那场战役是以刘备被火烧七百里联营收尾，但不管怎么说，两方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损失。”
“所以。”竞日孤鸣以袖掩面打了个哈欠：“所以当时斩关羽就是个错误，至少对孙刘两家是如此。”
“或许确实是。”苏厉谨慎地开口。
“孤王乏了，你下去吧。”竞日孤鸣以手撑住额头，半闭上眼。
苏厉退了出去，走在回府路上时，他还在想着竞日孤鸣所说的话，想着自己回答的话。
不可否认的是，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尽早让竞日孤鸣坐实苗王的位置，为此不管是牺牲掉什么，都是值得的。苏厉是个自私的人，冷酷的人，他想竞日孤鸣或许已经对令狐千里有所顾忌了。虽然后者当然不会反叛，但诚如苏厉所言，为什么关羽会在华容放走了曹操呢？关羽在曹营许久，曹操对他上马提金下马摘银都没能留下为其效力，足以证明他对刘备的忠诚，但人心终究不是磐石，曹操的那些好，关羽真的就能睡一觉全忘了？
令狐千里也是同理，他断然是不会投靠苍越孤鸣，但苍越孤鸣与他一旦产生交情，那就不可避免地在二者间存在了一个人情问题。万一今后，令狐千里在对战苍越孤鸣时心软了怎么办？如果他放走了苍越孤鸣，那竞日孤鸣的王权将面临的危机只会更多。
苏厉不是喜欢赌博的人，更不喜欢给自己添堵。他现在只有一个稳固恒定不变的目标，就是让竞日孤鸣早日稳固政权。
只有他的王权巩固了，才能帮助自己取下中原。只有取下中原，自己多年来的夙愿才能得以满足，自己的报复与宏图才能得以施展。
或许这次谈话自己说的的确有点太多了，竞日孤鸣现在是王了，有些时候他还是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与对方之间的差距，明白什么该说什么连提都是禁忌。但苏厉仍然不知道竞日孤鸣的下一步是什么，因此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今天这或许已经犯下的并不严重的错误而感到懊悔。
竞日孤鸣躺在黑暗中，他望着漆黑的屋顶，苏厉的话在他心中并没有激起什么波涛，倒不如说就像水进入湖泊那样悄无声息。尽管他觉得苏厉话里有话，他也听得出来对方深深的顾虑，但在竞日孤鸣看来，那只是些无足轻重的胡思乱想。
的确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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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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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23-11-30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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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稽山罢雾郁嵯峨，镜水无风也自波

当时苏厉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直到魔世的开启。
一开始他也不确定魔世是不是真的可以开，是不是一定可以开。虽然他事后也知道网中人的结局，但仍对此持怀疑态度。
或许是竞日孤鸣对他有所爱惜，但更多的可能是对他有忌惮，这段时间安排给苏厉的事出奇的少，于情于理倒也说得通，对付魔族长驱直入的攻势似乎不需要文官做什么，难道指望他去和魔族讲道理？尽管苏厉有着那种特殊的说服技巧，但如果对方不是能够正常交流沟通的存在，又当如何。
这种时候，武将总是最常被调动的，某天晚上苏厉应约去找女暴君，在林子里坐了半炷香的时间也没见人来，想来又是接了临时任务不便得暇吧。
当他准备起身回去时，令狐千里不知从哪条小道旁窜了出来，二人都被对方贸然地出现吓了一跳。待令狐千里认清眼前是谁后，他似乎很高兴，一把拽住苏厉的手腕道：“你怎么在这，我刚刚去你府上都没找到人。主人说要我尽快去临近中原的一个部落解决兵变问题，能让他们归降最好，但是对抗魔世抽出的兵力太多，所以没有多余兵力给我。他还说如果实在不行可以把你带上，我就去找你了，结果你不在家。”
“嗯？”苏厉有些没反应过来，竞日孤鸣怎么会莫名其妙让自己去解决军事问题，还是他们苗疆内部的事。要知道他只是个外人，疏不间亲更何况是国家大事？
“将军稍安勿躁，待小人先去面见王上。”
“但主人说宜早不宜迟。”
“那也要先见一面再说。”
“不行，主人说要尽早解决。”
“此地离王府不远，往返不过半个时辰，耽误不了多久。”
“不，你现在就跟我动身。”
“此事干系重大，将军急也急不来，不如这样，你我重新回去与王上禀报一番具体的安排，比如时间，期限，平定后要安排多少兵力镇守，没平定要安排多少兵力援助。这些都大致交个底，王上也能更好地排兵布阵，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增兵支援，将军您说是吗？”
“…嗯…好像也是，那现在就去。”
“那将军先放开小人的手腕好吗？”
“哦。”
到达王府时竞日孤鸣已经准备就寝了，听闻是苏厉求见，便吩咐侍女带他进来。苏厉走到门口的时候问令狐千里要不要也一同进入，武将摇摇头，说你去说就可以了。
“令狐千里说您希望他带我只身前往外族平叛？”侍从都退下后，苏厉单刀直入地问道。
竞日孤鸣正站在床边拨弄床帘上垂下的金色流苏，他穿着身灰蓝色的棉麻里衣，外面是孔雀蓝领子的白色中衣，腰上随意系着条灰紫色的腰带，其上坠有银珠与白玉莲花为饰，他外面罩着件浅天蓝色的大袖长衫，一直拖到地上铺开，其外还有层绣着云雾仙鹤的薄薄外纱。苏厉刚进来的时候乍一看他，配合着香炉升起的青烟，还真有种世外仙人的错觉。
“苗疆目前实在抽不出多余的兵力给他，反叛的风声又紧，孤王寝食难安啊。”他放下手上正摆弄的流苏看向他。
“势单力孤且远离首府，要是有什么，连援兵都难一时到达，您应该知道这犯了兵家大忌。”
“孤王相信你的能为。”
“您高看我了。”
“你一个人去找铁骕求衣的时候不也好好地回来还完成了任务吗？”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天下所有的事，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
“…我…”
“苏厉。”竞日孤鸣转过身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你害怕了？还是说你觉得孤王的战策有误。”
“没有，小人不敢，只是若没平定，还是得您出兵镇压，才能树立起苗疆大一统的威势。”
“孤王想，还是那句话，你足以胜任了。那个部落蛮荒落后，信奉宗教，人数却并不算少。你去说服他们的领袖归降于我，我能许诺给他们的封赏报酬必然优厚。”
“是。”苏厉应了声想退出房间，竞日孤鸣却叫住他。
“等一下。”竞日孤鸣说。他走上前，绕着苏厉转了一圈，然后弯腰贴近他的脖颈轻轻嗅了嗅。
苏厉感到似乎是一阵细微的电流通达全身，使他忍不住地发抖，竞日孤鸣扶住他的肩，又闻了闻他胸口的衣物。
“…王上？”
“你在服药？是当归吗？还是桂枝？”
“王上见识广博，是后者居多。”
竞日孤鸣直起身，他的手自然地从苏厉肩上滑下。他牵起他的手，将苏厉拉到床边坐下。
“久病成医罢了，倒是苏先生若没有病痛，无端服什么药？”
“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小人还能应付。”
“是吗？”
竞日孤鸣再次凑近他，他将脸贴近苏厉的衣服领口。极寒的天气已过，苏厉早换上了不那么厚实的衣物，本来今晚最初的计划只是私下里与姚明月见面，因此他没有穿得多正式，只是一身浅色绛紫绣花的圆领袍以白紫拼色的腰带扎住，内中的提花的白绸交领中衣，深紫色的窄袖里衣领口处镶着金边。竞日孤鸣的手绕到他身后，抽开他腰封的束带。
苏厉出声提醒他：“王上，令狐将军还在外候着。”
“无碍。”他说。
苏厉瞟了一眼屋内的灯火通明，那些晶莹剔透的玉灯盏中，青铜铸造的造型优雅的灯台上燃烧着淡黄色的烛蜡，有些只剩半截，有些几近完整，还有些几乎融成一滩蜡油。竞日孤鸣摁下他的身体，将苏厉压在王室那有着精细绣花的锦缎被褥上。
这样一来他便看不见那些精致灯盏了。
但苏厉仍瞧着那些灯火，有些迷茫地疲乏袭上心头。竞日孤鸣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于是摇曳的火苗也越入他的眼中。
“中原有句老话叫飞蛾扑火，你听说过吧。”
“怎么？”
“孤王年幼时曾想挽救过扑火的飞蛾。”他唐突地说。
“我猜您只是想想？”
竞日孤鸣没有马上回答，他的手摸上苏厉的大腿，轻飘飘地隔着裤子薄薄的面料擦蹭过他细腻敏感的皮肤。
“不。”他说：“孤王确实那么做了。”
苏厉微微闭上眼，明亮光线下竞日孤鸣的影子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个熹微的残相。
“目的是？”
“我那时候觉得它们愚笨又可怜。”竞日孤鸣笑了一下似乎是自嘲这天真的想法。
“它不是愚笨。”苏厉说：“它只是受了误导，以为自己寻求的是光明，而不知道靠近的是地狱。”
随着苏厉身上最后一件衣物的系带被解开，在露出的皮肤上有着几道极浅的疤痕。烛光映照下他的身体一览无余，竞日孤鸣看着那些淡化的痕迹，他低下身去，在苏厉胸前的疤痕处舔舐，仿佛那不是早已痊愈的旧伤，而是新生的伤口一样。苏厉伸臂去揽竞日孤鸣的肩，后者那没了厚重皮草衣物覆盖的身体显得单薄了许多，他将整个缩小了一圈的竞日孤鸣抱在身前，想起他小时候自己也这样抱着他的时候。
他重又问起那飞蛾扑火的话题。
竞日孤鸣一言不发，并不理会他的提问，只将一只手伸入苏厉大开的腿间，摸到他那处紧致闭合的穴道入口。他有时会不自觉地觉得苏厉是江南人，带着南方水乡的韵味。在床笫之间时尤为如此，身下湿润的软嫩穴口不用怎么玩弄就能逼得他喘息连连。
至于苏厉是否真正的南方人，竞日孤鸣没过问，也没查询过。有什么必要呢？他们之间也不需要知根知底，彼此需要的是通力合作，不是秉烛待旦，是利益是实际，而不是含糊不清。在相处之间唯一需要知晓的不过是对方做过什么，而是能做什么。不过他的身子也确实柔软敏感，至少比起从前来说是这样。
他在他身上舔吻了一阵后，苏厉撑起身来，竞日孤鸣随之也退开些，翻身坐在床边。苏厉爬起来，他下了床，跪在竞日孤鸣腿间，这一动作他倒是驾轻就熟，竞日孤鸣自然明白他一定跪过不少次了，至于每一次下跪都是为了何种目的，他觉得自己同样没必要深究其因。
他跪在床下，膝盖被粗糙的羊毛地毯磨得泛红，苏厉那原本该是吐出口蜜腹剑话语的湿润双唇，此时正含着竞日孤鸣半硬起的性器舔吻吮吸，他湿滑的舌尖擦过龟头，带着温暖的湿润舔过冠状沟。竞日孤鸣能够感觉他在努力收敛着不让牙关擦到自己，但仍是有些难以周全之处，苏厉的牙齿难免会有些轻微地擦蹭过他的柱身，好在竞日孤鸣也并不太注重这点瑕疵。
曾经的北竞王爷将手插进跪在身前的下属的发中，抚摸他那混杂着白紫色的黑发。这是为数不多陪伴他最长久的人之一，利益将无情者强行捆绑在一起，即使二人不愿，他们生命交汇的概率也是命定，现在既然还走在同一条窄巷，那也不妨继续默契地同行。
苏厉吞吐口中半硬起的性器，以舌尖的灵巧舔弄勾起竞日孤鸣的欲望，直到他的口舌酸麻，面部因紧绷而有些发僵时，口中那属于他人的阳具才变得炽热硬挺，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有力地脉动迸张，顶端溢出的咸腥精液被苏厉舔咽下去，竞日孤鸣按着他的头，苏厉骨节分明的手扶着他的腿，因用力而在竞日孤鸣腿上留下泛红的痕迹。
于是后者松开手，让他抬起脸。
“那时候还太小了，我曾经想把扑火的飞蛾赶走，令它们远离火源，因此避免被焚烧的命运。”
他轻抚过苏厉的脸，尤其是他的右脸。竞日孤鸣面上带着一种对往事的迷醉神情，指尖划过苏厉的眉角，到他的眼尾，再滑到鼻梁，僵持的面颊。
后者微微偏过头去，将脸靠在他手中。这让他知道对方在听。
苏厉的确在听，他认真地回顾着自己所知道的有关竞日孤鸣的一切，他的童年他的少年他的青年他的成年，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住行吃穿……
竞日孤鸣抚摸自己阳具在他口中撑起的形，接着说出的语调在苏厉听来几乎温柔得不可思议。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尝试过给每盏灯火都罩上纸罩，或是紧闭门窗，又或是燃起驱赶蚊虫的香料。结果显而易见，除了失望与疲乏外，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再后来王室政变就发生了，我的父母相继离世，我那整日为了这种细枝末节小事而烦恼的生活也同样与他们一齐死了。失去了一切庇护的我开始学着适应残酷，再往后的事，你就知道了。”
“孤王开始明白，一切外力的干扰阻挠都是徒劳，外力所做的一切，都无法改变定然会发生的事。”
苏厉带着些诧异的表情看了他一眼。
他心道，王上，我又何尝又不是这样想呢？
竞日孤鸣扶着苏厉的头从他口中抽出硬热的性器，其上泛着水光，苏厉咳嗽了几下，竞日孤鸣将他从地上拉起身。
“…这话说的，听上去您像是信了命似的。”苏厉哑着嗓子轻声道。
“可能是。”竞日孤鸣若有所思，他揉搓苏厉泛红的膝盖：“也可能不是。孤王对命数的态度始终是中立。”
“小人想您压根就不信。”
“你似乎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竞日孤鸣再次牵起他的手，俯身吻上苏厉的眼角，他环住男人的颈项，打开双腿让暂居其位的苗王跻身当中。
“您信任令狐千里吗？”
竞日孤鸣没有停下动作，也没有回答。
于是苏厉想，这便是回答了。
此后过了许久，久到当事人或许都对此事模糊了印象，但苏厉仍记得，那是竞日孤鸣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成年后对他谈及自己如此久远的幼时岁月。
他一言不发地往他身下摸去，心中想着他的话。还没摸几下，苏厉金色的眼眸里便逐渐蒙上雾霭般充斥情欲的迷雾，赤裸的身子暴露在室内微凉的空气中使他有些寒意，于是苏厉缩起随意伸出床沿的腿，探手想去扯被压在身下的被角。他抬起腰胯减少压在被褥上的重心，竞日孤鸣借此时机一手托住他上抬的后腰，一手继续绕着他腿间收缩不断的嫣红穴口按揉碾压。
“感觉冷？”竞日孤鸣问，他将细长的手指逐根插入那软嫩的穴道，内中的媚肉仍是饱满而有弹性，紧紧吸附着他插入其中的指节，将之包裹吸缴得几乎没有空隙。
“嗯…苗疆的夜可实在…难称得上是气候宜人…”苏厉的语调有些喘，他还想去抓被子，最终却握住竞日孤鸣的手腕。他的指腹搭在他的脉搏上，感受其下生命那鲜活流动的盛宴。
竞日孤鸣挑了挑眉，他翻身躺下，将苏厉的身子翻到上方。他扯了床薄被掩在后者腰背上，其草率程度还不如不盖。
见此情形，苏厉也有些不知所言，只好顺势骑在男人腰胯上，他腿间硬挺的性器硌得苏厉有些不适，于是他轻轻动了一下，一手伸向腿间二指撑开湿软的穴口，引着竞日孤鸣的性器缓缓插入其中。顶端才刚顶进体内，苏厉的喘息便开始显得急促而紊乱，竞日孤鸣扶住他的腰，将苏厉的身体往下摁，后者紧咬下唇，好几次险险呻吟出声。等竞日孤鸣终于把他按到了底，两人的下身紧密相贴时，他感觉自己身下的性器已经严丝合缝地契合进了苏厉那充满弹性与滑腻淫水的穴内。苏厉低着头，他没有解下束发的冠，但一些发丝顺着鬓角淌下的汗珠粘在脸上，他双手撑在竞日孤鸣的胸腹上，扭腰抬臀，主动用身下的嫩穴一点点吞吐男人的阳物。
“做了这么多次，你终于学会不再摆出那副刻板表情了？”他调笑道。
或许竞日孤鸣确实有些恶趣味，苏厉早就心知肚明了。在他身前同样硬挺起的性器末端被竞日孤鸣绑上了根不知从哪拽出来的绸带时，苏厉想起多年前自己临离苗疆的前夜，竞日孤鸣也是这样给自己手腕捆起来的。
床上用品还真齐全。苏厉心道。
他想用手包裹着挺立的性器舒缓欲望，胀得通红的阳具顶端溢出些许滑腻的精液，竞日孤鸣看穿了他的下一步动作，提前制止了他。
在战略这方面，苏厉从来就没赢过。
竞日孤鸣握住他的手，强迫他与自己十指相扣，就像是真正的有情眷侣那样。
“嗯哈…王上…请让小人…”
“孤王不介意你多说点。”
“……”
他忍下剩余的话语，气恼地夹紧身下的穴道，试图以此让深插在他淫穴里的性器感到自己的不悦。这一举动的结果当然是适得其反的，还依然坚挺硬热的阳具似乎被他紧缩的嫩肉服侍得相当满意，苏厉甚至能够通过湿滑的内壁感受到竞日孤鸣性器上分布的经络。
这样略显尴尬僵持的局面维持了好一阵，在这时间里苏厉就骑在竞日孤鸣身上，双手被后者握住，小幅度地起伏身子使竞日孤鸣能够感受到一点性爱的欢愉。当然，他只是尽到一个做下级的义务，或者是此时作为床伴的义务。
事实是苏厉也不怎么清楚竞日孤鸣与自己做爱的目的，原因很模糊，或许他只是觉得自己相对来说更加知根知底些；又或许他只是临时起意；再也可能是他只为满足一种只有在自己身上才能得到满足的生理需求，也可能是心理上的。但这些都不怎么像这个男人在采取最终决定前会认定的理由。
最后，苏厉累了，他腰腿酸胀，身下与竞日孤鸣交合处黏糊了一片在抽插中被带出的淫液。他的腰垮了下去，像是一个放弃了所有抵抗，终于对生活低头的人一样趴在竞日孤鸣的胸膛上。
后者露出一个得胜般浅浅的笑，松开苏厉的手，顺着身上人裸露凸起的肩胛往下一直摸到腰臀，他的手掌覆盖在他的后腰上，下身抬起，浅浅地在早已泥泞不堪的嫩穴里抽动。
“嗯…哈…王爷…”
深红嫩肉包裹的淫穴里酸胀酥麻的快感使苏厉下意识地扭动身子，竞日孤鸣抱着他的腰胯一下下不紧不慢地往上顶动。
“再说一次。”
“…王…王上…”
竞日孤鸣抱住他的身子，翻身将苏厉压在锦被上，他一手按住苏厉的大腿，开始深深浅浅地在他体内抽插，带出黏腻涩情的噗噗水声在空荡安静的房中显得格外清晰，随着动作苏厉体内的淫液被性器的抽插带出，又随着紧随其后的插入动作被堆积在红艳的穴口处，形成一道缓缓淌下的水渍渗透被褥。穴道口的嫩肉被肏干得外翻，一下下地抽搐，紧紧吸缴包裹着其中的性器。苏厉的手伸进竞日孤鸣的头发里，他抓得并不用力，竞日孤鸣任由他动作，容忍默许下了苏厉的小小越轨行为。
他们一直做到深夜，但基于原本苏厉来时就已月上西楼，现在也算不上太晚。
“小人能回去休息片刻再走吗？”
“孤王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竞日孤鸣的寝宫里有个浴室，苏厉洗了个澡，清理干净竞日孤鸣射进去的黏稠精液后，他套上了身深色的衣物。那是他此前备在竞日孤鸣衣橱里的几套衣服之一，竞日孤鸣说他既然次次都要洗浴更衣不如干脆放几套备用的在这，苏厉寻思着二人身量相仿，应该也不至于会引人怀疑。
他在竞日孤鸣屋里放了三套衣服，一套深色的，一套浅色的和一套灰色的。竞日孤鸣衣橱里各色的衣服都有，苏厉特意选的几套没什么个人特征的那种，同时也是他猜测竞日孤鸣衣柜里肯定会有的几种款式色系。它们都不怎么起眼，比如他现在穿的就是件奶白色的缎面里衣与绀紫色的底裤，外罩深红色有着花枝暗纹的轻薄中衣，腰系绣着金莲花纹的棉麻腰带，原本应有一串祥云玉饰与珠串组成的腰链，但苏厉没戴，只是在外面随意地罩了件绣有芍药花的菱格暗纹外套。他没有束发，黑紫色长发随意地披散着，浅色的鬓角沾了水汽，有些蔫头耷脑地垂在他脸侧。
“孤王记得你这套还有些小珠链的饰品。”
“我没戴。”
“在哪呢？”
苏厉在袖中掏了掏，然后伸出手。那两串饰链静静地躺在他掌心，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竞日孤鸣接过来，他打量片刻，随即抖开那挂腰链，云纹的玉饰与红紫的珠串碰撞出声。
“戴上也不碍事。”
他两手环过苏厉的身子，在后腰处寻找腰封上应该留下的用于悬挂腰链的位置。
“您怎么总爱晚上召见我？小人不相信您只是为了更方便做那档子事。”
竞日孤鸣正低头去摆弄那腰链，闻言抬头看了看苏厉：“如果我说，只是因为孤王觉得夜里更安全，你会相信吗？”
“不会。”苏厉利落地回答。但对此他多少有点自己的猜想，竞日孤鸣从幼年时起，与自己的密切接触多半是在晚上，而他却是极厌恶夜晚的，那漫长浓稠的黑暗，总是到不了头。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是刻意强迫自己接受它，喜欢它。后来随着时间的变化，这种强迫性的自虐才让他感到不那么窒息和压抑，至少他知道在这黑暗中，还不止他一人。
实际上竞日孤鸣最喜欢的还是黄昏时分，这一点在苏厉还是丑孔明的时候曾听他讲过，他说看着那些火烧云铺满天际，连绵数十上百公里，挂在墨绿色的群山剪映之上，他说那是一天中最美的时间。看着那残阳西斜，就像看着苗疆的黄昏一般。
那时候丑孔明也曾半开玩笑地说有机会一定要带他去江南，看那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景致。
“那会是另一种感觉。”他说。
“这自然是好的。”小小的竞日孤鸣说：“只是可能要很久很久之后，也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你愿意等我这么久吗？”
“当然。”
苏厉从往事中回过神，竞日孤鸣正看着他：“怎样了。”
“没什么，小人只是想起曾经允诺过您的那片江南黄昏。”
竞日孤鸣笑了笑：“原来是在想这个，孤王会看见的。”
他在身后关上漆黑寝宫的描金大门时，月光正被乌云遮住大半。
令狐千里靠着廊下的柱子，已经睡着了。苏厉轻轻走近，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将军醒了过来，眼中还有一丝迷蒙的睡意，他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在回忆自己睡着前所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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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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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

14樓發表於: 2023-11-30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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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和令狐千里一同离开了苗疆的中心，往中原的方向前进，一路上苏厉都有一种自己即将归乡的错觉。他们走到日暮西山的时候便停下住店，令狐千里十分奇怪，苏厉是如何做到仅一晚的时间就把前一天的衣服洗干净还晒干了的。
直到几天后他偶然撞见一个店铺的伙计拿着苏厉的衣服从他身边经过，而他奇怪地问苏厉你不知道自己衣服被人拿了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苏厉是直接找人洗衣服并连夜生火烤干的。
“哦。”
明白了真相后的令狐千里感觉有一丝丝受到欺骗的失落，他还以为苏厉真的会什么神奇的法术呢。
等终于靠近了目的地时，那一天他们启程得稍晚了些，直到黄昏还没有看见有客栈，别说客栈了，方圆百里连炊烟似乎都是个稀罕物。
好容易看见一处建筑的轮廓，走近一看还是间破败许久的寺庙，也可能是其他的建筑，总之是类似的宗教场所。
他们走了进去，在确认过这里再无他人后苏厉说：“要不先在这将就一下，反正应该已经进入那个部落的领地了。”
“我无所谓。”令狐千里表示。
于是二人来到大殿，苏厉看了看墙壁上那些褪了色的壁画，似乎是某种仪式，还有一些其他的。他没有细看，往里走去。
“这画的是什么？”
苏厉过去的时候，令狐千里正盯着一副有些剥落的彩色壁画。苏厉想起他此前好像就一直盯着它，也可能他对研究这些壁画本身就颇为感兴趣。
他就着昏暗模糊的月光残相看了看那面墙，然后他就明白了。他又查看了其他壁画，最后将审视的目光落在令狐千里身上。
后者正一脸求知欲地看着他，在苏厉左右走动的时候，他也一直盯着他的身影。
“你真不知道？”他审慎地发问。
令狐千里看着苏厉淡紫色的暗纹外衣，上好的锦缎在月色下随着他的走动显出一种类似水纹的波光粼粼，衣摆处绣有紫藤花，他想那或许是中原的花吧，苗疆似乎不常见。在腰间银灰色的回纹腰带下悬着一块青白色的玉佩，不是规整的圆形或其他常见形状，而是刻成不规则发散型的古怪样式，怎么看都不像是人间的造物。它看起来有年头了，下方悬挂的流苏都有些泛起毛边，和这身衣物一点也不匹配。
真是个怪人。令狐千里想。
他又凝神去看那块玉佩，其上似乎还有雕刻些什么其他东西，但那晚光线太暗，他没有看清。
见他不言语苏厉想或许他是真不知道。不过这也正常，他想。
“这是一种，嗯，这个部族所信仰的文明，是他们历代所尊崇的某种祭仪。”苏厉转了回来，斟酌着为令狐千里解释道。
他的说话对象仍盯着他腰带上的玉佩，在苏厉转身的时候他轻薄的白色罩衫将之掩住了部分，令狐千里上前去撩开他的衣服，苏厉被他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
他后退了半步，令狐千里却拽住他的手腕，苏厉的脸上一瞬间变得阴晴不定，又很快恢复了原本的表情。
“令狐将军，是小人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玉佩。”令狐千里说：“它看起来很不同寻常。”
“哦，集市上看着好看，顺手买的。”
“但这也不好看啊。”
“……”
苏厉想，如果魔司令在这，肯定会当场打一架吧。唉，还是不提魔族比较好，令狐千里对殁神翼的嫉妒气恼可还没消呢。
“壁画讲的什么？”
“将军自己还没看出来吗？”
“他们画得太抽象了。”
“双修。”苏厉面不改色地说。
不出所料地令狐千里又问什么是双修，苏厉懒得多说。
“将军没有成过亲吗？”
“没有。”
苏厉又无言以对了，于是他只好说：“是一种，每个人都应该经历过的一种，额，人生经历，有的文化中也将它视为增进武功修为的方式。”
这话可出大问题了，苏厉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但令狐千里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兴趣。
“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苏厉敷衍道。
“可以和你做吗？”
“不可以。”
“为什么？”
面对令狐千里真挚的想要得到更高武力的目光，苏厉感到无语和不知所措。他想了想，告诉他你去找一个青楼女子，双修效果最好。
“将军你看啊，壁画里都是一男一女，这叫阴阳调和…嗯，如果您确定要这么做的话，小人可以在这等着您。”
“可是她们不会武功吧。”令狐千里迟疑地说：“苏厉，你跟我试一下。”
“我拒绝，你可以等一个会武功的姑娘，我想你们苗疆一定有。”
“主人说了我是总指挥。”
“王上也说了要相互照应。”
“不矛盾。”
“不，我不。”
“……”
令狐千里忽然想到许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苏厉的时候，自己为他穿戴那条精致的腰链时，手触碰到他腰身的时候，他的反应似乎也有点类似现在这样。
尽管他不觉得二者有什么关系。
“我增进了武学就可以打败那个讨厌的魔，可以保护主人。”他说：“苏厉你是主人派来帮我的，你应该帮我增进武学。”
“这逻辑讲不通，而且增进武学的方法很多，将军就认死理非要用这个？”
“嗯，这个我没有试过，万一它是什么更加新奇有效的方式呢？苏厉你跟我一起，正好给你也加强一下。”
苏厉就差气得全身发抖了，这什么强盗逻辑？也只能说不愧是竞日孤鸣的下属，在这无耻无畏的精神上还真是如出一辙。
他想了想，改变了一下战术。
“行，那你会吗？”
“不会。”令狐千里老老实实回答。
“小人也不会，所以等以后再说。”
“你会啊，你刚刚都认出来了。”
“谁告诉你认识就是会了？”
“你都认识了还不会吗？”
“不会。”
……
令狐千里似乎是烦了，他忽然抬手，袖中剑噌地弹出，锋利的刃口直指苏厉咽喉。
“苏厉，你做不做。”
“我…”
任谁被这样威胁都不会感到舒适，更何况苏厉很了解令狐千里较起真来是真的会伤到自己的那种人。于是他权衡了一下，他想自己也不是什么很在乎名节的人，如果对方非要，甚至用上了强硬手段胁迫自己，那委曲求全什么的倒也不是不行。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将军那我们先寻个好地方吧。”
“这里就不差。”令狐千里说。
苏厉又不知道该对此作何评价了，他绕着大殿又走了一圈，最终在佛像前停下。他不认识那是什么佛，或许那压根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神明。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没有神圣性的，就算真有神的存在，那他们对人类，以及人所代表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于是苏厉褪下外袍，将之铺在神龛前用于跪拜的坐垫上。令狐千里看着他一件件的衣物落地，银灰的腰带，浅黄的中衣，纯白的里衣。
他蹲下身，单膝跪地拿起苏厉落在地上的腰带，其上浅水色的纱带已然散开，他将还悬挂其上的玉佩握在手中。
玉佩很凉，可能是某种寒玉。四周不规则的发散形状有些硌手，令狐千里将它转了个面，翻来覆去地看。
正中雕刻的是一条生有鱼鳍的龙形生物，似乎其正乘风云而上天，身姿栩栩，连胡须也盘绕轻飘，生动无比。
那生物的眼睛上了颜色，似乎是点翠之类的工艺，也可能镶嵌。
令狐千里就着月色看清，它的眼是蓝色的。
这玉佩真丑，令狐千里再次确信道。
这时苏厉也脱完了最后一件衣服，他背光站在令狐千里面前。后者抬起头，苏厉笔挺的身形如一株万年积雪堆积下的松柏，他白皙的赤裸身体呈现在令狐千里面前，因而令狐千里的目光一时不知该往哪看，是该停留在他的头脸，他的肩颈，他的腰腹，他的腿脚，还是什么其他地方。
月光在他身后散开，为苏厉的轮廓镀了层淡白色的边，令狐千里愣愣看着他，他忽然意识到此时的场景他似乎在多年前就在隐约期盼了。从他第一次敲开苏厉屋门时，从他看着苏厉在他面前脱去衣物时，从他为苏厉悬挂腰链时。
那时候苏厉还住在客栈，自己还是个刚被委以重任，至少在他认为是重任的小侍卫。
他的世界一直很小。
令狐千里知道常有人说自己是白目，实际上他不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会有情绪起伏，会有悲欢离合。送苏厉离开的那日他后来莫名其妙地又梦见过许多次，他总是会在梦中将脸贴到身前苏厉的后颈上，他想那个人的身体一定会散发温热的香气，也会在茫茫草原上勒马暂歇，与他一道看看夕阳。但实际上当年他一丝不苟地将苏厉送至边境，因为竞日孤鸣说“要送他一程”。
令狐千里不会想太多，他只会照做，然后在很久之后的某一时刻回想，如果那时候自己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会怎么样呢？
苏厉有些冷，这里尽管靠近中原但毕竟还是苗疆地域，从他的角度看，令狐千里单膝跪在地上，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苏厉想这人在想什么，半晌一句话没有，在这么下去自己非染了风寒不可。
于是苏厉上前一步，抬起一只脚踩上令狐千里的膝盖，后者迟钝地伸出手摸上他光洁的小腿，他忽然不敢更进一步地亲吻他，便将侧脸贴在他的腿上轻蹭。苏厉面无表情地将脚从他膝盖上抬起一点，令狐千里的视线上移回到在他背光的面孔上。然后他弯下身扶住他的肩，打开腿骑跨在令狐千里腿上，他曲起膝盖，双手捧起令狐千里的脸，在他耳畔低声说道。
“小人已如您所愿，将军何故隐而不发？”
令狐千里用有些僵硬的左手环住他赤裸的腰身，原本垂落身旁的右手摸到苏厉还穿着锦袜的脚踝。他顺着往上，手掌擦蹭过他的小腿，摸上大腿与腰侧光滑的皮肤。
他的头始终保持仰视，苏厉即便低下身也是如此。
令狐千里想起，那时是苏厉走后约莫过了有半年，大概是这个时间吧，自己偶然一次在四下无人时问竞日孤鸣，说主人，苏厉去哪里了？
那个时候令狐千里觉得主人似乎对自己会提出这个问题感到诧异，因为竞日孤鸣特意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令狐千里觉得自己表现得十分若无其事，像是随口一问。
“怎么，你找他有事吗？”
“没有。”令狐千里老老实实回答。
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苏厉的唇印在他的额头上，感觉柔软而湿润，他捧着他的脸，动作几近于温柔。
令狐千里伏下身去将他压在那一摞衣物上，他将脸埋进苏厉颈窝里。他终于怎么做了，的确如他所想的那样，在苏厉长长的黑发里他闻到皂角的清香，带着精油与桂花的味道。他深深地呼吸，苏厉被他呼出的气挠得有些痒。
“…哈…将军怎么跟小狗一般爱嗅闻，是小人身上有什么不祥的味道不成？”
“没。”令狐千里简单回应了一声，声音闷声闷气。
他又想起一多年前的夏日夜晚，那天天空无月，只有零散的星辰照亮，很像是他当年送别他的那夜。令狐千里陪着独自坐在后花园饮酒的竞日孤鸣时，忍不住又问：“主人，苏厉去哪里了？”
竞日孤鸣这次没有急着回复他，而是叹了口气。
“小王也不知他在哪。”
“他还会回来吗？”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哦。”
“他什么也没说过，主人，他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那就当他没存在过。”
他伸出舌尖轻急切又小心地舔过苏厉脖颈处的皮肤，中原人瞬间紧绷的身体在他手下颤抖了一下。他舔过他的锁骨，胸口，覆盖薄薄肌肉的狭窄腰腹，最后到了他大开的腿间。
令狐千里有些不知所措了，苏厉压抑的喘息在耳边听得格外清晰，他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于是抬起头去看对方的动作。苏厉面色潮红地撑着身子，见令狐千里看他，便伸手轻抬起后者的下巴，他硬起的性器挺立在身前，苏厉从喘息中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词句。虽然少而不连贯，但足以让令狐千里明白他的意思。
当他将苏厉身前的性器含入口中时他想起自己第三次询问竞日孤鸣有关苏厉的问题时的场景来。那时候已经是中苗战争打响的前夕，他问独自一人走在走廊上的竞日孤鸣：“他还不回来吗？”
竞日孤鸣道：“该来的躲不掉。”
也不知是在回答令狐千里，还是在说他自己，亦或是在说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的那个不在场的谈话对象。
令狐千里舔舐着口中硬热的物什，他一下下不轻不重地舔着柱身，舌尖时不时擦蹭过顶端。苏厉被快感刺激得全身战栗，实际上他没想过令狐千里真的会这么做，他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说将军可否先帮帮小人，本来他以为对方会显露出明显的拒绝神情。但他没有，苏厉为此而有点小小地惊讶，只是这点思考的能力在生理刺激下很快消失殆尽。
他感觉可能快到临界点时猛地推开了令狐千里，以防自己一个失控射在他嘴里。令狐千里被苏厉忽然一推弄得有些懵，即使在后者射出的乳白色精液将他的身子与身下铺垫的衣物弄得点点痕迹时也没有反应过来是为什么。苏厉也懒得解释，只是躺在散开的布料上急促地呼吸着，平息方才身体带来的刺激与快意。
令狐千里解开衣扣，脱下外衣与披风。他卸去软甲，抽出武器搁在一旁，接着去抽开中衣的衣带。苏厉躺在地上看着他一件件脱完，无端地想到对方是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不过这种事男人或许原本就会，只是需要加以指导罢了。令狐千里撑在苏厉身侧，低下头去看他。苏厉的脸仍是泛着情潮，却多了些理性与惯常的狡诈。
苏厉看着他，金色的瞳孔倒映着月光，和令狐千里的影子。
“将军…”
竞日孤鸣曾经在无人时问过他：“令狐，你觉得苏厉这个人如何？”
“挺好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好看，就像主人一样。”
“哈，还有吗？”
“讲话有意思。”
“还有呢。”
“身上香，皮肤白，眉毛很特别。”
“你只见过他一次就记住了这么多？那你喜欢他吗？”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似乎喜欢，又似乎不喜欢。
“我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你连续几次问到他，小王就顺口一提。”
“主人，我有时候会担心他。”
“哦，比如？”
“担心他讲话口音太怪别人听不懂。”
“…哈哈…”竞日孤鸣笑了两声，但更像是硬从喉间挤出来的惨笑，又紧接着狠狠咳了两声：“咳咳，令狐千里，你可真是耿直啊。”
“将军在想什么？”苏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询问，他看着苏厉，这是他今晚不知道第几次近距离凝视他。
他忽然觉得主人那时候的问题自己或许有答案了。
他低下头去，牙齿轻擦啃咬苏厉的肩头，令狐千里把控着力道，苏厉的喘息很快变得急促沉重。他的身上留下一个个牙印齿痕，令狐千里掰开他的双腿啃吻他敏感的大腿内侧。
在方才伏在他股间吸舔得他射出后，令狐千里复又开始舔他身下那处软嫩水润的穴口。苏厉不知道这个人在这件事上是怎么无师自通的，但那是他身体的敏感处，令狐千里舔得不算很有技巧，但有时候直截了当好过拐弯抹角。苏厉的身体都被由身下而起的情潮包裹染上春色，只是在夜晚破败的庙堂中看不明显。
这庙宇实在太过老旧，令狐千里抬头时，刚好看见苏厉仰着头，脖颈后仰出光滑的弧度，他咬着唇，压抑那些会情不自禁发出的呻吟。
极致敏感的穴口嫩肉被男人轻轻地又舔又咬，时不时还吮吸一下，酥麻至骨的快感逼得苏厉眼眸失神，又压抑着不叫出声来。
“啊……哈…嗯啊…”
压抑娇媚带着点哭腔的低声轻吟听在令狐千里耳中仿佛是一次全新体验的咏叹调，苏厉狭窄又嫩滑的穴肉被他含住吸咬，舔压软腻的媚肉，极致敏感的地方被舔得全身酸软无力，苏厉的身子弓起弧度，他望着漆黑的房顶，久违地感到一种纯粹的生理愉悦。
这种感觉有多久未曾出现了，他不知道，此时也容不得他想太多。苏厉望着半边漆黑的残瓦，眼中什么也不剩下，他像是看不见那空缺边缘洒落的月光，看不见那高悬于天的皎月般盯着屋顶那残留的漆黑。
他眯起眼，感到双腿又被令狐千里拽开了些，软滑穴肉组成的敏感带被唇舌掠过，令狐千里扯开他用于覆盖在身上的衣物，让苏厉的身子暴露在微寒的空气中。他一路往上舔吻，技术差劲却惹得苏厉阵阵颤栗发抖。他含住苏厉胸前凸起的硬肉粒吮吸，牙齿擦蹭过顶端刺激得后者直躲，武将从旁侧箍禁他的腰身，自然而然地吸吻他敏感的皮肤。
“…呃哈…”
月光由屋顶半坍塌处的破损处泄下，洒在金漆剥落的半边神明身上，那神像面色阴沉不可见，只有手中所持的人面鼓被月光照亮，发出微弱诡谲的光。
另一半的月色落在苏厉赤裸的身躯上，令狐千里此时正看着他，他以手肘撑着身，半仰卧在神龛前破旧坐垫上，头发散下来，闭着眼皱起眉，下唇被他咬得泛白，他神情琢磨不清，带着媚态地半躺靠在木质的香炉台旁。衣衫压在他身下，大敞着赤裸的大腿，腿根处水光靡靡。
令狐千里去摸他的腿间，湿滑饱满的穴口收缩着吐出更多黏腻的淫水。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苏厉，后者睁开眼，带着一种浅薄傲然的表情勾住令狐千里的肩背将他拉到身前，双腿缠上他的腰。
在神明前做这种事似乎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无外乎是亵渎之举，但令狐千里不会想这么多，他只当前者是泥胎偶像罢了。
至于苏厉，苏厉根本就不在乎这些，而人对神明的憧憬究其本源是来源于他们的重视。
苏厉摸索着解开武将的裤带，指引着他早已硬挺的阳具一点点插入自己身下的穴道内。要做到这点有些困难，苏厉已经尽可能地放松身体，才勉强地将龟头插进了体内。他感到一种寸步难行的无力，穴道内壁的嫩肉紧咬着性器的顶端，半丝空隙也不留下，这让苏厉陷入了一个略显尴尬的局面。
“…令狐将军…”
他迟疑着开口，声音带着疲倦与无能为力。令狐千里压下他的肩，试探性地往前挺身将性器再往里插一些。
“为什么进不去？”
“…将军稍安勿躁…”
原本苏厉还想要闭拢的股间为自己争取一个喘息档口，只是令狐千里太操之过急，自己也只好顺一顺他的心意。反正快点慢点也没什么不同的，浅紫的外纱在身下散开，苏厉手指紧攥身下的衣物，令狐千里一手掰开他的穴口，一手扶着炽热的阳物往他身体里插。苏厉下意识地扭动着身子挣扎，却更像是主动用淫穴勾引着对方进入得更深。窄小的穴道被男人一点一点撑开，酸胀的痛感使苏厉倒吸口冷气。他疼得直冒冷汗，身子战栗不已。
令狐千里也感到了阻碍，他蹙着眉，抓着苏厉光裸的大腿挺动腰腹，他或许的确不懂这方面的事，但男性的本能足够驱使他做出正确的举动。苏厉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紧攥着衣物的十指关节发白。身上男人的挺动没什么进展，那被撑开的穴口嫩肉被阳具带着进出。令狐千里俯下身去亲苏厉，他在军营中他人总说起的荤段子中常听说，做爱的时候要亲吻对方使其放松，于是他低头去亲苏厉的脸，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一下下地吻到他的鼻梁，他的下颚，最后亲吻到他的唇。
苏厉在这时却偏开头躲过他落下的吻，令狐千里有些不解，他想把苏厉的头扭过来，对方却竖起食指抵在他唇边。
令狐千里又想问为什么，但苏厉似乎是要弥补他那般地吻了吻竖在唇前的指节。令狐千里对这一补偿很满意，便不再执着于这件事。苏厉压下手，令狐千里顺着他的动作舔吸他白皙的脖颈与锁骨，在衣物能遮掩住的地方留下吻痕与齿印，他轻哼出黏腻的低吟，感受男人的舌面舔蹭过胸前两颗嫩红的乳头，随着轻巧的撩拨，苏厉那带着媚音的娇吟愈发甜腻勾人。
此前苏厉与魔司令做爱时对方会如此，舔舐到他全身颤栗不止缩着身子向后躲避，后来竞日孤鸣偶尔也会这样但多半出于一种戏谑的心理，苏厉表现出对的反应也相对更夸张些，就像他在竞日孤鸣面前一样，真真假假参半。但那都没有今晚被令狐千里将胸前挺立的肉粒含进嘴里嘬咬舔吸的快感来得更强烈。或许是因为令狐千里实在太过于纯粹，他做这些事有着明确而单纯的目的，因此也比前两者愈发令人感到认真和专注。
不论是何种缘故，总之这动作起了效，强烈到令苏厉开始渐渐忽略了股间被侵犯的疼痛，胸前仿佛有许多细小的电流涌动，从硬起的乳头里散发，流遍他的全身每一寸骨血，他感到那诡异的快感电流直击自己敏感的小腹后腰，最后汇聚于嫩白股间的淫穴。
这就如同一方特效药，身下逐渐不再那么疼痛，被插入阳具的嫩穴里甚至还产生了酸痒难耐的触感。
苏厉抬臂去抱身上武将的脊背，以示对他的夸奖与鼓励。令狐千里就着这个体位将他压得更紧，苏厉的双腿分开曲折在身旁，内侧敏感的皮肤摩擦着令狐千里粗糙的衣料。
“嗯…啊…令狐将军…嗯…”
“我听说做这种事的时候你要叫我夫君？”令狐千里直白地说。
苏厉很想翻白眼，但快感舒服得他有些承受不住，被刺激到涌出许多温热淫水的窄穴在二人的不断抽插动作中愈发适应，使硬挺的阳具又插进去了些。令狐千里感受到淫穴里的层层媚肉蠕动，于是他一面含着苏厉一侧的乳头吸吮，一面开始愈加用力地挺动腰身抽送。开始还只是抽出一小截，再就着滑腻的淫液插入更大一截，后来感到越肏越顺的令狐千里开始不管不顾，虽然内中依旧紧窄难行，他却是感受到苏厉淫穴中渴望与期待的引诱，开始愈发快速地深深抽插起来，顶得苏厉呻吟出声，在深夜寂静的庙宇中合着噗噗水声显得禁忌而色情。
“啊哈！…别…别这么快…将军……太深了…”
在令狐千里开始在那处淫穴里挺送而带来的酸涨的快感后，猝不及防的一下深插猛干肏得苏厉没压制住呻吟的音调，陡然拔高又被快速压制下的娇吟让令狐千里有些意外。他原本还以为苏厉叫床原本就那么点声音，看来不是这样。
令狐千里在此低下身去，趁着苏厉没留神一下堵住了他的嘴，后者那薄软的唇被武将擒住啃咬，动作中透出一种热忱与兴奋。
这让苏厉大吃一惊，他可能不怎么很介意和他人上床，但亲吻这种事他却看得有些慎重，令狐千里是第二个吻过他的人。其实这是意外，苏厉也做出了抗争，他将手臂推拒在二人身前想以此去推开令狐千里，身子也向后躲去。这一反抗带来的只有令狐千里将他压得更紧，双腿被迫分得更开。他的牙关被令狐千里强行破开，敏感湿润的口腔被他侵犯，苏厉想咬他，令狐千里掐住他的脸迫使他无法紧闭上嘴，只能任由对方肆意深入他上下两张嘴。
“……唔…”
他闷哼一声，忍下男人的侵犯动作，令狐千里的接吻技术很糟，但苏厉的技术不差，后者也乐意占据主导权，于是他在放弃抵抗后转而引导着令狐千里，循循善诱地将他引上情欲的又一顶点。令狐千里的身子挤在苏厉股间往里抽插肏干，黏腻透明的体液顺着被插得泛红的淫穴流到嫣红的股缝，沁透了被压在身下的衣料。连续不断的撞击使苏厉身体深处每次被龟头碾压的地方都被刺激得敏感颤栗，他不能遏制地战栗，喘息呻吟之声愈渐失控。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叫我夫君。”令狐千里认认真真地一边肏他一边说。
“…嗯…你怎么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苏厉那引以为傲的强大意志力都快被身体所带来的快感冲撞地七零八落了，被男人托着腰臀啃吻白皙敏感的脖颈。他仰起头，自暴自弃般地呢喃出声，大张的双腿被令狐千里的身体压制无法合拢，任由男人插进他的股间为所欲为。
深处更紧窄的所在被每一次的顶撞破开，那里就被撞开一片赋有生命的软嫩媚肉般嘬吸一下插入者敏感的顶端。初通人事的武将被这种感觉爽到头皮发麻，更想要征服那里，想更加狠快地肏干进去。
“啊…哈…”
苏厉环住令狐千里的背脊，后者则挽起他大开的双腿，腰胯用力往前挺进，硬热性器在湿软穴道内抽插出的水声在空荡的庙宇内，应合着苏厉起伏的呻吟显得格外色情淫靡。
等令狐千里在他体内射出滚热的精液时，苏厉想或许已经三更了，也或许是四更。他身前的性器早在此前就被令狐千里操射了好几次，此时他感到全身酸痛，只想立刻睡死过去。
令狐千里抱起他，随意裹了件衣服来到后院的井边清洗。
“我记得你挺爱干净。”令狐千里这样解释。
苏厉点头，他累的就像能听见全身每一寸骨骼的呐喊，他开始反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令狐千里做这场毫无理由毫无价值的性爱。
在后院水井旁清洗干净后苏厉回到大厅内将全部衣裳都穿好，很快就靠着掉漆的支柱睡着了，令狐千里回到大厅时，苏厉提前燃上的龙涎香已经开始散发气息，所以空气中并没什么特殊的味道。他来到苏厉身边坐下，想了想脱下披风盖在他身上。
他靠近了些苏厉，对方的头低垂着，身子斜靠着柱子，看着总让人有种下一秒他就会滑下去的感觉。令狐千里掰过他的肩，将他的身子半躺倒在地上，头枕着自己的手臂，他将苏厉半抱在身前。
他感觉怀中人的呼吸逐渐平和稳定。令狐千里开始轻声在他耳边喃喃自语，他闭着眼抱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有时候甚至连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在说梦话。
……
“主人问过我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应该喜欢。”
“你之前去做什么了，去了那么久。”
“我曾担心过你在外面讲话别人会听不懂。”
“因为你讲话是蛮怪的，不过也很有特点。”
“他们都讲我白目，我是有点啦，你不要生气。”
“下次带你骑马去看夕阳，我知道什么时间看最好。”
“这下我的功力可以增强了吧，应该就可以打败那个魔了。”
“之前他们打完仗回来都有人安慰，但是没有人安慰我，你要是在你应该会来看看我吧。”
“我觉得我其实也没那么白目。”
等等许多，直到最后，他用更加轻的声音道。
“苏厉，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然后他闭上了嘴，静静地闭目养神等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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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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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须倩东风吹散雨，明朝却待入华园

苏厉再次醒来的时候感到脖子酸痛僵硬，他爬起来缓了缓，感触如同平日睡着后落枕了那样。令狐千里早就绕着寺庙走了一圈回来，此时正坐在不远处的神龛上用他的袖中剑的刃口割衣服上的线头。
“令狐将军。”苏厉开口说：“我想我们需要去进行下一步任务了，即招降这个部族的头领。”
“嗯。”令狐千里简单应了一声。
他们走出庙宇，白天里看这座庙，它显得更为破败古旧了，坍塌大半的屋舍，缺砖少瓦的院墙看起来像一个年迈老人参差缺失的牙。
苏厉只在离开时看了它一眼，就继续往前走。
后来，令狐千里最后一次奉命征讨魔世军将时又途经此处，他那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庙宇的重修工作已在进行，甚至当他看见时都快竣工了，令狐千里想，等自己回程时就能看见它修理齐整的模样了吧。
等到达此处首府的时候已近中天，传令官引着他们来至幕下，早早就见这部族中的一班文武共十余人列立两旁，均是文士峨冠博带，武将顶盔掼甲，整衣端坐。
苏厉作为文臣，自是先逐一相见，各通了名姓，令狐千里在后面的柱旁站立，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等礼数皆尽便各归其位，上首领主身着红白衣袍，袖口领口镶有白色毛绒与掐金线的黑色缎边，颈间玛瑙珠玉饰品随着他的动作环佩叮当。苏厉观此人年纪也不过四十左右，联想了下此前竞日孤鸣告知的基本信息，便大致有了眉目。
座上起手第一位的人先开了口，他一副文官打扮，暗褐色的酸枣木花纹罩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此人生得白面鹰眼，苏厉猜测他是在场位置仅次于领主的人。
他开口声音尖细，语调中带有延迟：“竞王爷声名在外，某久闻其名，却未有幸得见。人言有的说他是圣贤明君，还有的说他狡诈多谋。今朝先生作为使节来到此地，某不才，敢问你家主上是何种人？”
苏厉言：“先生前述所言非虚，不过这只是竞王平生之小可罢了。至于后者，那完全是心怀叵测之人的市井谣传，您是明事理的人，自然知晓王室争斗自古有之，若是没有足够的智慧与手段也无法从众多碌碌庸才中脱引而出，那些传言孰真孰假，想必诸位在心中也已有定数。”
那人又追问：“王储下落不明，前任国君新丧不足三年，恰逢魔祸纷乱，中原群起而攻，朝纲不定内忧外患，局势翻绞不清。竞王爷既暂居了那苗王之位，他又打算如何应对当前局势？”
令狐千里坐在旁边听着，那两人绕来绕去的他听得烦不过，但他觉得苏厉这话说的很对。今早起来后不久，他便把昨夜溅射到衣物上的精斑清洗净了，现在他的袖口仍有些潮湿，令狐千里盯着那片干得差不多的水渍。苏厉袖口处刚好有一从暗纹的提花，是几株文竹。
苏厉暗想，此人估计是部落重要的谋士，也可能是巫著之类，毕竟其他人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介于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不先将他说服，那又如何能说得部落族长归降。
他道：“凭王上能为才智，要一统苗疆如探囊取物。论智，纵观天下能与之匹敌者寥寥；论武，轮回劫乃王室宝典更是所向披靡。以此中何种进行周边领土的收编统领对王上而言皆非难事。但竞王躬行仁义，现今又恰逢战事当前，不忍生灵涂炭，故力排众议以德服人，令我前来劝降尔等归顺。苍越孤鸣年少识浅，难当大任，此前又下落不明。而致使苗疆内部分崩离析的主因乃是王位的继任问题，但现今魔世大举进攻，我方内外难两全。王上以大局为重，今屯兵帝都，魔族攻势猛烈，很难疑其不是别有良图，非等闲之辈可知。”
谋士言：“若是如此，那便是苏先生的前后言行相违了。先生说北竞王是仁德君主，但面对亲人的失踪无所动作，近来甚至还有风声说竞日孤鸣亲派人去围剿王储苍越孤鸣，连血亲都无法相容，又怎可容下他人？再者说，我等虽远在边域，却也有所闻竞日孤鸣早年间消闲自在，守着一方封地整日笑引风月，抱膝危坐。这样一个悠闲自在的王爷，说是碌碌无为也不为过，可吟诗作赋却不可治国安邦，若以其统领军政国事，有何作为得以服人？”
苏厉道：“王上虽体弱，却多年广阅兵书战策，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可比管乐。今既即苗王位，当为百姓兴利除害，剿灭乱贼。为竞王时期尚且无所作为，只因前任苗王多疑少智。今若能得各周郡部族民心，人皆仰望支持，虽身体抱恙多事不便，却也可谓治有方理有法。至于先生方才所言的剿灭王储，我已言明，那只是苗王子认人不清，竟跟随反贼撼天阙盘踞龙虎山扰乱社稷，这更显他年幼识浅，而王上所做的不过是纠正错误。纵观苗疆内部，除去欺世盗名之辈，无论是朝廷旧臣还是山林隐士，无不拭目而待竞王登基坐殿。以之为高天云翳，仰日月之光辉，救民于危难之间，措天下于衽席之上，在此时也。”
谋士言：“竞王自登基至今已近一年有余，魔祸一出，苗人弃甲抛戈不可抗敌；僵持至今，上不能据疆土，下不能安庶民。我等唯见其追杀围剿龙虎山撼天阙等同宗势力，而未曾主动出兵防御外敌。先生言竞日孤鸣能容下我等周边部族的反乱举动，但即使是现今社会这般局势下，此乃仍是无法与他人共容。”
苏厉听罢，哑然而笑答：“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汝辈久居边关，自然不闻国政细则。那撼天阙是何许人也，早年先王将其囚禁数十载，难道就当真是毫无缘由？现如今苗王子为他所惑，竟愿与此等叛贼为伍。小人说句不该说的，这属实是自甘堕落之举。王上非是容不下，而是为社稷百姓忍痛舍亲。不与外敌正面相抗，也正因王上明了敌我战力悬殊，强行对战只会徒增没必要的伤亡。攘外必先安内，国中尚且动荡，又如何能一致对外抗敌？若是甲兵不完，城郭不固，军不经练，粮不继日，又有何资本对抗魔族护卫苗疆？战力既不平，底细既不明，国中既不定，又有何能力再顾其他？再者胜负乃兵家常事，昔高皇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成功，此非韩信之良谋？”
对方不语，苏厉知道自己就快要成功了：“盖国家大计，社稷安危，是有主谋，而非是夸辩之徒，虚誉欺人，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王上今已向各边陲部族议和，若能归降，即刻为各族长封侯加官，赏赐金珠粮草足量，并自此后免税三年。于各大部落而言，也是结束各自为政的局势纷争，古语说得好，单则易折，众则难摧，此议可谓百利而无一害，望在座诸君三思。”
台下默然，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对于中原的历史，令狐千里并不十分了解，自然他不知道历朝历代都极赋盛名的那些更为优秀的舌辩之士。所以当苏厉站在他身前有条不紊地为在场其他人陈述归顺竞日孤鸣的利害时，令狐千里只觉得苏厉真是有本事。
他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啊。令狐千里想。
后面陆续有人出言反驳，无外乎说竞日孤鸣不过是篡位，谈什么苗疆正统，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他凭什么做苗王。
尽管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空谈，苏厉却觉得自己似乎把这一辈子夸耀竞日孤鸣的次数都用净了。
“竞王知人善任才智出众，天下归心指日可待。又乃王室之胄，代理政事实至名归，若抗衡魔世不济，也乃天命，安能言其无为？”
令狐千里倒有些不快，他不大能忍受有人这样质疑在他看来完美无缺的竞日孤鸣。事后他也对苏厉表达了这个意思，苏厉说我明白，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象征“完美”的对象，你们苗疆有一处组织名叫还珠楼，我听说他们的副楼主酆都月也是这样看待楼主神蛊温皇的。
不过令狐千里始终坐在位置上没什么反应，苏厉来的时候就跟他说了，除非伤及性命，要不然不要随便动手伤人。
“不然有理都该变成没理了。”苏厉这样解释。尽管令狐千里对这个回答表示了不解，但介于苏厉也没有详述其中细节，他也没再刨根问底。
等到苏厉回到苗王宫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竞日孤鸣召见他的时候满脸戏谑，他们二人坐在院内，墨蓝的苍穹上零星漂浮着几片云彩，北极星从西北角的高山之巅险恶地凝视下界。
“你果然还是没有让孤王出兵平反。”他开门见山地说。
“王上很希望在这种紧要关头调动兵力去平定这种无关紧要事？”
“当然不是。”竞日孤鸣说：“孤王当然很不希望在这种紧要关头出现任何岔子。”
“我知道。”苏厉说：“您现在可不能让任何事分心——”
他们沉默了一下，随后苏厉为自己又倒了杯茶水。
近来苗疆天气又转凉了，茶凉地很快，留在壶中尚能保温，一倒出来就得趁着余温尚在尽快喝掉。
桌上仍旧摆着两套器具，苏厉看了一眼，茶与酒摆在一起还挺相称。
“苏厉。”
“王上。”
“当下战局你会如何布置？”
“小人不敢妄加揣测王上心意。”
“只是随口一问，你紧张什么？”
他想，竞日孤鸣或许和过去的几次一样，只是随口问问。
“或许，从葬骨岭进兵？”
“嗯，但仍要依当下局势而定。”竞日孤鸣简单应答道。
一个多月后的某天晌午，苏厉正在前院树下坐着，那天太阳很好，晒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他仰躺在老竹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摇着身子，如同垂暮的老人。
就在苏厉快要睡着的时候，院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原本松垮垮插在门框上插销落在地上，苏厉睁开眼，才从幽冥梦境中返回的视线一时还无法适应真实世界的强光。
他只见有人影自院门来到身前，待那人站定，苏厉才眯着眼打量来者。
对方一头褐发后梳，以玄铁的细发箍固定，额前偏有几缕头发顽固地支楞着，两侧些许稍短的发垂在面前，倒也不挡视线。他身着棕褐色皮料包边的罩衣，黑色的里衣立领旁是他披风上端的棕色绒毛料。
“令狐将军，有什么事吗？”
令狐千里打量了一下苏厉，对方懒散地躺在树下的阴影中，零散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斑。
他又不自觉地去看对方今天的衣着，许是因没什么事的缘故，他穿得比较随意，白黄色的双层义领外还有一层淡青的里衣。他屈着条手臂，那一边的广袖垂落，露出内中青色的直袖，藕荷色的绸缎水纹中衣在袖口处镶有藤蔓花织带为饰，菱格织纹的纻麻腰封上有铜制的花片与玉石配件，外系一条白色腰绳，绳子的末端挂着琉璃珠。外套一件槿紫的水纹金丝缎面广袖，袖口与领口有菱格提花织带。
苏厉跷着腿，白色的长裤与浅灰的短靴自衣缝间显出，靴子上镶嵌的金珠迎着日光，闪得令狐千里有些晃眼。
他注意到苏厉似乎在所有非正式的场合都爱佩戴那块造型奇特的玉佩，因为从中原人腰间堆叠的衣衫里，他又看见了它的影子。
“主人派我去追击魔兵。”
“哦，从哪里进攻？”
“葬骨岭。”
“那此时将军应该已经在路上，而不是我面前。”
令狐千里看了看天：“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没什么。”苏厉说：“将军若是赶时间，有什么事可以回兵后再说，届时小人也能去拜访您。”
“哦。”令狐千里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事想说，他又仔细想了想，问道：“你总带着那块很丑的玉佩干什么？”
“那个啊，因为小人没有别的玉佩了，将军觉得它很丑吗？”
“不怎么好看，你去买个新的吧。”
“没钱——”苏厉拖腔拖调地敷衍道：“现如今苗北已经是首府了，物价涨得也迅速。”
“我记得我家好像也有一块，你要是喜欢这种东西我可以给你。”他若有所思地说。
“是吗。”苏厉没精打采地回道，他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多少兴趣，于是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又换了个姿势。
“苏厉。”令狐千里叫他。
“嗯？”
“这次我应该可以打败那个魔。”
“那提前祝将军旗开得胜。”
“苏厉。”
“嗯。”
“那次真的很有用，我真的感觉武艺精进了，等我回来后你能不能陪我再来一次？”
“……”苏厉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人体的某些经脉或许可能真的会因此种活动而得到疏通，加之这一行为本身也是一种对自身累积欲望的发泄。
他一向自认心理素质强大，却在这般话语被令狐千里如此直白地讲出来时感到脸上有些发热，那一定是日光照耀得太久的缘故，他想。
令狐千里看见一丝红晕悄然爬上苏厉的脸，虽然并不明显。后者尽管仍维持着那种淡漠的神情面不改色，但看起来似乎也有些局促和不自然。
我说错话了？令狐千里回想着每一句话，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再说吧。”苏厉漫不经心地说：“这样，待将军奏凯还朝后小人请您饮酒吧，还望将军赏光。”
“我想喝风月无边。”令狐千里说，他立刻就被苏厉引着转移了话头。苏厉知道这是苗疆的名酒，以令狐千里的身份，要喝上它可不是什么每日都能享受的美事，因此他提出这个要求也在意料之中。
但他点头应允：“好。”
他半躺在竹椅上，橙黄的竹片在他身后织成网格，苏厉的头靠在上面，简单束起的马尾吊在椅背后。
“苏厉。”
“嗯。”
他喊了他三次，但只有这最后一次让令狐千里忽然产生了种错觉，他觉得在这广阔疆域干热的空气中，苏厉平静的神情就像一眼泉。他想要低头去亲吻他，就像那夜在庙中那样，不过那时候苏厉将手横在他面前阻碍了他的念想。如今他仍然如此期望，苏厉表现出的淡漠被令狐千里解读为疲倦。于是他想，等回来再说吧，反正还有很多时间，等回来再说。
“那我走了。”令狐千里转过身，他听见身后发出咔啦咔啦的竹片摩擦之声，猜测是苏厉又翻了个身。
但他实则站起身来，上前一步走到令狐千里之前，引着他穿过庭院鹅卵石铺就的小径。
“将军忙中抽空来见小人一面，若是连送也不送，属实有些讲不过去，只是这是苗疆，难以做到长亭送别，那我就送到门口吧。”
令狐千里跟着他走，一边思考长亭送别和送到门口有什么区别。
走到门口后令狐千里跨过了门槛，苏厉则留在里面。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
“苏厉。”他第四次叫他。
“将军。”他仍旧严谨地称呼。
“再会。”
“…再会…”
这时他才朦胧而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某些事情，那晚他躺在床上想着这事情的时候，忽然就明白过来，或许，不会有“再会”了。
他早该料到的，竞日孤鸣不愿做汉昭烈帝，他从不以仁义为本，不留后患，杀伐果断。
又或许，苏厉想，今日我应当拦阻提醒一下令狐千里的，至少多跟他说些什么。
等日后再说吧，毕竟他也不能完全确定这次令狐千里就真的一去不回。苏厉自欺欺人地想，日后再说。
但他也同时知道，来日方长并不长，这是往昔留给他的经验。
竞日孤鸣对此缄默不言，苏厉也没有去问关于那个空缺了许久的席位之事。
那个地方空了许久，久到超过了一场战事该持续的时间。
前线消息传回，令狐千里死在葬骨岭的毒雾中。苏厉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很难描述自己当时的感受，说不上难过，也不完全是漠不关心。
他偷眼去瞟竞日孤鸣的神色，对方一切如常，不，不完全是，苏厉觉得自己似乎在隐约中看见了一丝一晃而过的惋惜。那感觉消失的太快，因此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看见了。
再后来，令狐千里的真实结局慢慢在一个特定的小群体里悄悄流传开，苏厉得知后面上波澜不惊。这在意料之中不是吗，他对自己说，甚至，自己可能也算是幕后黑手之一。尽管如此他仍是感到一丝模糊的心痛，苏厉摇了摇头，他倒是不会因一段时间相处下的同袍之情而认为自己与某人间具有所谓深厚的感情，魔司令如此，令狐千里亦然。
不过对前者真是如此吗？他不能完全确定，但却能干脆利落地否定自己对他有什么挂怀，魔司令在受到那样的打击创伤后是否还活着很难说，但他当时手底下的确留着分寸，因此仍偶尔也会有一些模糊的猜想。不过他想，再怎么说，总归他们二人的人生此后也不可能再有重合的机会与可能，那么如果魔司令还活着，对自己又有什么影响呢？
充其量不过是在这肮脏混乱的人世间又多了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人罢了。
丑孔明凭什么会在意这个，苏厉又凭什么。
至于后者，苏厉的印象是自己还欠他一次风月无边。当时应允他的时候苏厉想过了，如果自己去找竞日孤鸣，对方也是会给自己的。
现在倒好了，省了一桩麻烦。
谁叫你自己失约的。他如此在心中怨道。
但他仍然感到了一股潜在的危机，这是对竞日孤鸣的不安。
竞日孤鸣在一个落雪的深夜紧急派人来访时，苏厉正坐在壁炉边望着升腾跳跃的火光沉思，他回顾着自从多年前遇见竞日孤鸣后发生的所有事，悲伤地发现自己无法事无巨细的还原每一个场景与对方所说的每一句原话，或许这真的是上了年纪带来的诅咒。他想到竞日孤鸣所说的测试，这第三场或许还尚未结束，倘若真是如此，那其中魔司令与令狐千里便是关键。
这便是最终测试吧，延续了许多年的一场最终测试。
又或许自己所等待的时刻还没有来？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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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23-11-30 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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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竞日孤鸣的目的了，难怪对方此前在涉及令狐千里去向的问题上说的都是些举重若轻的话，他所想隐藏的，是如此残酷而毫无人情的目的。
但他又想到，竞日孤鸣何必如此呢，或许对他来说令狐千里并不是个威胁，或许这本来就是场真正的意外。很可能就是这样，既然如此的话，那一夜的对谈就愈发显得毫无意义且庸人自扰了。
这只是指苏厉自己而已。
对于人在死前会想些什么，苏厉没有兴趣去猜测，他知道像令狐千里和魔司令这种人，在尘世间最后的情绪无外乎是愤怒，不解，不甘，茫然。
不然呢，还会有什么其他，大将上阵不死带伤，马革裹尸幸也。越是他们这种人，就越不会惧怕死亡，他们都有着远高于自身价值的信仰，而这正是自己所缺乏的，但他并不为此感到丝毫的难堪。
苏厉只感到一阵荒谬的可笑，这讥嘲多数是对令狐千里，他敢以一赔千赌令狐千里临死前想的是对竞日孤鸣的任务自己为何会无法完成的疑惑。而魔司令…他除开对自己刻骨的恨，应就只有对无法亲眼目睹修罗国度盛世再临的遗憾了吧。
真是令人敬佩，而愚蠢的忠诚。
他下垂的手偶然碰到了悬在腰间的玉佩，在寒夜里冰凉的触感令他瑟缩了一下。
苏厉清楚，自己不是怪物，也不可能真的完全做到对此无动于衷。可竞日孤鸣，那冷酷而野心勃勃的政客，隐忍狡诈的存在，他是否是怪物自己很难说，但就目前苏厉所见而言，他确实配得上这雅号。
使者敲门的声音带着急促，苏厉站起身去开门，带着毛绒帽的苗疆人说王上有召，请大人即刻入宫。
北苗气候很是恶劣，但现如今的苗王在安然地屋里摆弄着香炉，他翻开盖子看了一会，又起身拿了根小铁丝去拨灯花。一旁站立的侍女想接下这活，却被苗王无言地婉拒了。
房间里很安静，除去蜡烛燃烧的细微声响外再无其他，竞日孤鸣拨弄着灯花，屋外风雪满天，屋内安静温暖。
他不由自主地轻哼起小曲来，在这段短暂的安宁时间里，他也想安然享受片刻。哼了一段后他才直起身，算算时间，人也快到了，于是他让侍女检查了一下熏香燃烧的进度后便让她退下。
“王上方才所哼唱的曲子，奴婢想斗胆一问曲名。”始终沉默的侍女在退出去前忽然开口问道，她谦卑地低着头，不敢看竞日孤鸣。
“孤王方才哼的曲子吗？”
他怔了一下，回想着这曲的名字，继而又想到，自己怎会无意间哼出这首曲。
“它叫《越人歌》，是先秦时期所做。”
侍女应声道谢，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竞日孤鸣忽然想到，当年丑孔明说这首歌他会唱，却始终未曾有机会叫他也听听。他环顾燃着炉火与香薰的房间，空气温暖得如同置身春日的暖阳下。
苏厉夹风带雪地进门时，身上来不及抖落的雪在这样的温度下开始极速地融化，使他整个人似乎都笼上层细小的水汽。
“把外衣脱下来吧，雪都浸湿了。”竞日孤鸣说，他悠闲地依靠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
苏厉脱下外套，将它搭在椅背上，他在竞日孤鸣对面坐下，问王上深夜召见有何要紧事相商。
他忽然产生一种感觉，是对面前场景的熟悉感，然后苏厉想起数年前自己也是这样与竞日孤鸣相对而坐。那时候自己叫他一声王爷，以示敬意，现今他也印证了当年桂树下的话，坐上了这个位置。
苏厉还是该称他句王上，表示恭敬。
该不该说，这是个变相的革命者终成国王的励志故事呢？
“王上深夜召见有何吩咐？”
竞日孤鸣扫了他一眼，语气甚至有些幽怨地说：“孤王近来实在烦乱不已，苏厉你作为重臣，不该为孤王分忧吗？”
苏厉先是一惊，随即脸上浮出淡淡的笑，他说：“王上切勿忧心，小人都听说了。令狐将军在战场上一意孤行地追击魔将殁神翼，虽说忠勇可嘉，但人魔间本就战力悬殊，如果他战死沙场，小人一点也不奇怪。”
“你说得对，即便如此，应该顾虑的事还有很多。”
苏厉沉默不语。竞日孤鸣表现出隐约的试探令他有些无措，他感觉这个人似乎正朝着一开始为自己所定的截然不同的方向前进。
“你会觉得无情本就是人生的一种常态吗？”竞日孤鸣忽然发问道。苏厉猝不及防地愣了片刻，一时无法理解他所指的究竟是哪一件事，是指自己算计魔司令，还是他舍弃追随多年的侍卫，又或是其他什么。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自己是否曾低声呢喃过什么？他怀疑自己了吗？
竞日孤鸣看着他，等待苏厉的回答。
他深深吸了口气。
“王上…”苏厉过了好久才缓慢地开口，语音中透着疲惫。
他说：“小人目光短浅，智识有限，以我的能力和洞察力要如何去衡量王上谋划数十年深不可测的算计？我又怎能窥探您在每一个决策上有什么样的动机与情绪？您了解我，您也深知情谊二字与我向来无缘，与这个词相关的一切都与我背道而驰。在我看来，不论是魔司令还是令狐千里，他们全都不可理喻，或许他们都疯得厉害，或许在浩瀚天地间的深渊和世间苍穹的深处，在经过万古之势的人世间，本就不存什么忠诚善念，人与人之间的任何联系究其本质也只有利益。比如在我的世界里，就没有任何情谊的容身之处。”
“与其说没有，不妨说你是个清醒而理智的人，情感即使有出现，也必将为你远大的目标让步。”
苏厉点头表示同意，他接着话头说：“由此，我早已驱测自己远离了感性主义的中心，如今除开目标我的心中空无一物，只剩下精密的安排。”
“还有混沌。”竞日孤鸣说：“或者是某种你无法以任何方式解释与说服自己接受的东西，只能归结于混沌不清的存在。这些稀少灰色部分的自我认知于你而言，或许是必须掐灭，或许是听之任之，也或许是助长其焰。”
“小人认为自己显然不属于这三者中的任何一种。”苏厉否认道。
当然，当然。竞日孤鸣敷衍道：“让我们回归原本的问题吧。”
苏厉挑眉表示同意，他接着说：“王上，恕我接下来的话将无礼地冒犯您，但想想，假如小人是一只黄蜂，而您用一卷纸张或衣物狠狠抽了我一下，这能说明您很无情吗，您只是替自己排除了麻烦与厌恶而已。或者，让我们这么比方，我是一只羊，您薅光了我的毛，把我送进了厨房的案板让我成了羊肉，您依然不是窃贼或者谋杀犯，您只不过是个农民。我不是您，也没有历经过您所承受的事，因此无法也无权去以我所见的部分所为去评判您是否无情。小人想，王上您说得很对，的确会有人在事实浮现出水面后怨恨您，但那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不会是我。”
“真是聪明。”竞日孤鸣讥嘲道：“多么圆滑，又多么无懈可击。”
苏厉微微颔首表示谦逊。
“如果说。”竞日孤鸣又慢条斯理地说道：“会因此觉得某人冷酷而对其产生嫌隙的假设不存在，那么这其实只是这个人过度夸大了自身的重要性？还是以你我而论，如果说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想法，至多不过是不可理解的困惑，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与你毫无关系的局外人，或许是比无足轻重要稍微重那么一点的那种。那孤王是否可以认为，苏厉你对你我间互利互惠的双赢活动已然失去了早先的热忱与重视呢？”
“不，小人没有。”苏厉辩解道：“自古以来，相比于下位者，领袖的力量与头脑实在过于强大，因此也毫无任何实际理由认为我对这段合作感到无趣与颓丧。反之，我们这些为人臣之辈应对王上的智慧表现出敬意与适当的畏惧，也没有任何理由令我们将您的任何决策解读为含有恶意。”
“假如孤王对部下当真如此漠不关心，那为什么还会有人愿意为我卖命呢？”
苏厉沉默，竞日孤鸣又说：“你或许想说‘他们真是如此希望的吗？’是，孤王也觉得并非如此，他们真正关心的是自己的考虑与利益，而非是忠于孤王这件事本身。即使是令狐千里，他也不过是因孤王当年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认为自己应该对我的命令绝对服从，这是他自己的看法。同理，他也只是忠于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他希望自己成为有恩报恩的人，而不是真正非要对某个特定的人忠诚不移。有人持有与他相似的想法，但他们是否因此被说服，或是他们是否注意到自己被这样的认知所打动，而为此始能够表现得忠贞不渝，还都有待商榷。”
苏厉细细品味着这些话。的确，假如他们对自己的观念真能给出“效忠竞日孤鸣”的反应，那也可能不过就只是巧合或者心血来潮，这些行为中体现更多的是这些人对自身欲念的追求，而非对竞日孤鸣本身。
“人类对自我意念满足的需求应当顺应自然，尽管他们自身并非完全不能感受到自我的渺小与缺乏价值。在我们这些部下面前，王上您就像是我们面前的一面黑镜，有人看到了矛盾的内核，看到了某种若是还想继续安然维持现状就应该避开的东西；而另一些人则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自己脚下所行之道路，如白昼般清晰。”
竞日孤鸣抬起眼：“比如说，孤王猜测你就属于前者。”
而苍越孤鸣属于后者。
他想起竞日孤鸣这数十年来对苍越孤鸣的态度，他牵着还是孩子的苍越孤鸣在秋日的早晨登山，在后者跨不过的溪流前将他抱在怀中，自己踩着凸出的石块佯装吃力地跨过河；在苍越孤鸣大了些后，他会和他一同坐在太阳下观察蚂蚁搬家，一起用家具搭建够两人钻进去的小房子；等他再长大了些后，竞日孤鸣开始带着他读书，给他讲那些兵书战策，名家学士。他陪同苍越孤鸣一起写诗词，做文章，然后念给对方听，他将它们整齐地收拢成两摞，越积越多。在他夜间与苏厉的闲谈中，苍越孤鸣的名字也随着年岁的增长出现的越来越多，从会走路到精通五经六艺，从学写字到吟诗作赋。
苏厉知道这些事，他一直都知道。他看见过竞日孤鸣衣摆裤脚的水渍，屋里院中来不及收拾撤走的桌椅板凳，散落的书籍与纸笔……
最后，也是这样的竞日孤鸣派人去追杀的苍越孤鸣。
“怎么，有什么事让你分心了？”竞日孤鸣的问句打破苏厉逐渐飘远的行动思绪。
“小人只是在想眼下的战况和它不光彩的结局。”
“那你认为该如何扭转局面呢？”
“我认为，或许我们有的时候应该停下来，让自己与对方的目光对视，看看他在想什么。”
“是吗？那孤王在想什么？”
苏厉没有看他，而是避开了竞日孤鸣的视线。
这个时节是有些恼人，苗疆本地人总是不大喜好在这种时候出门，冷不防会碰上的漫天黄沙令人厌烦，谁也不想真正意义上灰头土脸地回到家中。而当苏厉站在万里边城下时，他只感到往日常起风沙的土地之上是如此安静，空气中没有一丝风。
他上了城，与铁骕求衣谈判。苏厉来时便得到了提醒，第一次定然不会有结果，但只要给些看似友善的提示，一些局势的剖析，一些胁迫性不那么强的预兆就足够了。而接下来，等到合适的时候，会有合适的机会，总有某一个契机会在平静无波的铁军卫领袖心中吹起这股风，送他前往竞日孤鸣希望他所为的方向。
对此的执行成功率，苏厉毫不怀疑，但他同时又不得不来进行这注定无果却不得不做的事。
他在王宫的后花园，在一片橙色的夕阳中向竞日孤鸣汇报这些时，对方只是点头，感慨压力还是不够大。然后他转而问起魔世那位新晋的领袖，戮世摩罗。
苏厉对此也做了答复。而这纯属是他的意外之得，在魔世复出后跌宕起伏的那段时间里，他始终若有若无地打探些魔世相关的情况，并忍不住猜测那位曾经的领导会对一个人类做帝尊有什么样的偏见。
关于这一点，苏厉觉得没什么不公的，魔族天生慕强而好战的性格使他们根本不可能屈从于一个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从属的族群，对方还如此年轻，看起来相当不靠谱，没有一点说服力。也因为在他第一次知道戮世摩罗的身份时感到的那种轻蔑与讽刺，与魔司令那种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不同，他只是因为对方是史家人而感到一种不可控制的厌憎心理，有时候他也会认真地想自己是否过于病态了。
竞日孤鸣从苏厉那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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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23-11-30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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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

回到住宅的路不算短，苏厉一个人慢慢走着，他梳理着整件事，从十数年前开始，直到现在。
他想起了许多曾经没有十分留意过的事，比如竞日孤鸣的成长经历，比如千雪孤鸣被打入深渊生死不明，比如苗疆复杂的族谱网络，比如竞日孤鸣那没有说明的目的……
这一路很长，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回顾整件事。
其中，他觉得竞日孤鸣对千雪孤鸣的处理方式隐约透露着些问题，一些矛盾所在。这与他曾经从竞日孤鸣那里得到的承诺有些许出入与差池，然后苏厉又想到，竞日孤鸣早年间双亲亡故，而他能够推测出的也只是兄弟夺权，其母或许是知道了些什么隐藏的阴暗真相，但为护幼子而自尽，也可能更简单，一开始就为殉葬而死。
自己在苗疆遇见他的时候对方年纪尚不足十岁，看起来已经相当聪慧与深谋远虑，由此来看，宫变的时候竞日孤鸣的年纪不可能很大。在失去了所有亲人庇佑后的他会是什么下场，又是如何活下来的，苏厉只是略微地思索了一下，这样的事在中原并不少见，就算不是帝王家，稍微大些的家系中也存在此种情况。
而苏厉对竞日孤鸣的童年没什么太大兴趣，之所以想到这些，完全是为了重新给他做出定位与衡量标准。苏厉觉得此前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竞日孤鸣似乎与现在的有什么不同，或许竞日孤鸣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许多不同位面拼造而成，他有数千个此类面具，面对不同人显现不同的脸。
他一定从小就学会了过掩人耳目的双重生活，用病弱来掩盖一切。他旁系王族的那些警惕与监视，让他不断提醒着自己要事事小心，数年如一日地如此生活，在这样冰冷坚硬的土地上，确实会生出不露锋芒的王者。
而这些，他不置可否地想，不正是自己所引导的吗？但就算不引导他，他也一定能自己走上这条路。丑孔明在竞日孤鸣的成长过程中究竟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苏厉又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说回到竞日孤鸣身上，看他目前所展现出的那种处事方式，这看起来很荒谬，也很可怕，与这样的人共事并不安全，也不大可能有善终，但换个角度，人的一生不就是在冒着不断出错的风险吗。
不过，即使如此，仍然难以使苏厉打消心中的不安，他怎么会知道竞日孤鸣究竟有多少副面孔，而自己又是否会碰上某张可能会导致自己断送一切的面具呢。
他暗自祈祷，期望自己不会遇见他另外的面目。
此时他终于理解了身似浮萍的感受，理解了一个人在茫茫大海中孤身漂泊的感觉。那是种看不见未来的无力感，是尽管没有任何希冀却仍要不断地被迫划桨，一次次机械地推开沉重波涛时的疲倦。
在有的时候，苏厉也会暗想，或许自己只是累了，又或许是对竞日孤鸣的钦慕终究有限。在后者严丝合缝的计划与紧锣密鼓的章程间，他原本以为他会是颇有潜力的那类，就如当年第一次遇见尚且年少的竞日时丑孔明心中所想的那样。那时候对方的承诺需要实现条件，他需要权柄，因此自己也愿意帮他去获取这些，自愿成为他路上的一道助力，为他登基坐殿后能协助自己在中原的野心做准备。
如今，距离竞日孤鸣成为苗王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他也曾在偶尔的私下对苏厉隐晦地表示，苗疆内部不安，第一继承人苍越孤鸣尚存于己不利，魔世又在外滋扰生事。内忧外患，实在是让人头疼。苏厉听了这些，也只好说些表面上的安慰话，更多的是沉默不语。他觉得竞日孤鸣一定多少察觉到了他的不快，但二者谁也没有说破这层意思。
现在，苏厉愈发对自己的目标孤注一掷，甚至到了近乎偏执的程度。这令他同时也担忧起来，他开始思考竞日孤鸣若是真的成事了，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历史上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君王可不少，远有刘邦诛韩信，近有明太祖杀刘伯温，尽管他想竞日孤鸣或许不是这种人，但做人也不能太绝对。
毕竟那是竞日孤鸣，是与苍越孤鸣朝夕相处数十年，血脉相同却仍是全力围剿后者的竞日孤鸣。他对待血亲的方式尚且如此，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成为他路上的绊脚石，那又如何。
作为苗疆朝廷中少有的异类，他没有任何理由不怀疑竞日孤鸣会不会悄悄抹除掉一些经年累月的潜在危险，就算他不这么做，会如约帮助自己的可能性也不大，苏厉怨恨自己当年急于求成，做下了毫无顾忌的莽撞选择，现在退出是否还来得及？
他突然开始怀念自己的故土了，毕竟苏厉也知道，自己再如何努力，在这里也始终只是个异客。不只在这里，在竞日孤鸣的计划里，对方是不是早已将他划入了不稳定因素那一类呢。
不知为什么，越到后来，竞日孤鸣的计划与命令在苏厉听来就越发带有了种强迫的味道，而苏厉则不再像从前那样会轻易受他这种情绪感染。
从看见他知晓令狐千里所在的那片地域弥漫开三途蛊的毒瘴而毫无波澜的面色时起，他的这种行为便开始让苏厉怀疑起他的思维与心智是否还健全正常。而现在，这些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在过去的许多个日夜里，在那些尚有交集的时间内，他以怀疑的目光看了竞日孤鸣好多次。同时苏厉开始扪心自问，他曾笃定地认为自己跟随他，就如同将马车套在一匹良种马身上，又是否实际这是一匹边塞的烈马呢？
竞日孤鸣那些所谓的给自己提供帮助与跳板，这究竟是否是他真的想过去履行的部分，是否仅仅是早年与自己达成互利互惠时所夸下的虚拟承诺？还是说包括竞日孤鸣在内的这些人，他们全部都正在用最后的手段，通过剿灭看似处于弱势的敌人，从而将胜利从失败中夺回？
自他二次回归后，截止到此前，苏厉从竞日孤鸣那感受到的内在隐约的不安正在逐步升级。目前为止，苏厉尚且将他的怀疑限定在苗疆的政局上，在他看来竞日孤鸣仍然是一心一意地解决掉通往他王权巅峰之路上的所有障碍，但谁知道再过多久他会将矛头转向其他阵营中的某个人呢。
在他们这些人中，又有谁能让竞日孤鸣真正在意的？
还有一件他后来仔细分析后才想明白的事，他对苗疆的制度与王权，以及孤鸣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虽不算很了解，但对于竞日孤鸣并没有对千雪孤鸣赶尽杀绝，因而留下了明显后患的决策让他却十分矛盾，这明明是一个所有人都能看得出的漏洞，那一次虽然他不在现场，世间却也没有不通风的墙。在乱世中，任何一个有胆有识的聪明人，都能及时获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信息。
当然，后来他想或许竞日孤鸣根本就是故意在当时不让他出征，尽管即使是他也无法阻止消息的传播。
在颢穹孤鸣的时代结束后，理应顺利登基的，按照礼数来说，应该是苍越孤鸣——他的嫡子。而在此前如果发生了意外，比如现在这种，苍越孤鸣成了反贼，外界又有说法是他已经死了，不管这些说法都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颢穹的生身兄弟千雪孤鸣继承大统，苏厉知道不管怎么说，按照谱系来说王权都是轮不上竞日孤鸣的。所以他急于求成地，几乎是狂热地希望竞日孤鸣杀掉千雪，这样他就坐实了王权的归属，也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只是结局令他不快，竞日孤鸣并没有这么做，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千雪孤鸣也是竞日孤鸣喜爱的后辈。而苏厉并不相信跌落深渊的千雪孤鸣与藏镜人真的就死了。尽管从逻辑上说，在这样的情况下的存活概率低得出奇，但是…说实话，苏厉觉得这并不使人信服。
如果有一天他们重新出现，就像古老传说中说的那样，复仇者的亡魂自地底爬出，追寻渴望已久的报复，那又当如何？
苏厉早先便隐约地感觉，竞日孤鸣或许，可能，他并不是像一开始与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所表现出的也不是要做王。他当然知道早年间的某些隐秘的事，但难道竞日孤鸣就只是想复仇，等到该死的人都死了他便知足了满意了？
那我该怎么办呢？我所作所为的一切，这么多年来的夙愿，最终也只是被他利用了吗？竞日孤鸣究竟想要什么？到底是谁利用了谁呢？
这些问题困扰着他的灵魂，而在这些时间里，苏厉愈发感到不安与时不时袭上心头的厌倦，他越来越依赖夜晚带给他的欢愉，也越发憎恨恼人而漫长的残酷白昼。那些欢愉有些来自于他自己睡梦间的放松，有些来自于与女暴君之间产生的纯粹生理快感，他自那一夜后默许了这个女人的挑逗与玩弄，转而自愿成为她在夜间帷幔所围成的隐秘空间中最忠实的盟友。
他想，这不能说是一种堕落，至少现在不能如此评判。苏厉想，这只是自己的实用主义，姚明月一定也这么认为，将之作为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仅此而已。
他不为自己的所为而懊悔，毕竟他曾经得到过承诺，竞日孤鸣说他的恢宏志向都会得到实现，他也会有远大的前程，会有苗疆作为他强大的后援与跳板，能以此去征服中原。可他真正得到的却只是无穷无尽的等待，在其中没有离开的选项，也没有地方去留给个人的任性，当中蕴含与带给他的只是看不到头的厌倦焦虑。
他厌烦了，对竞日孤鸣的那些敬慕也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他感到未来无望，甚至荒唐地想过自己数年后最好的结果或许也只是做一个苗疆的朝臣，拿着普通的俸禄，住着比普通人稍微好点的房子，跟任何一个朝臣一样平平凡凡地过完自己的一生，这与自己曾在大明朝廷的生活又有何区别？
在历经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兜兜转转后，终究还是回到了原处，那这些年的努力与付出又算什么？他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怀疑越发的深重。
假如竞日孤鸣真的取得了苗疆的王权，所有人向他俯首，称他为正统，而苏厉则相当幸运地没有战死沙场或是被灭口，那他充其量也只能算半个重臣，在这里，他终究是个外乡人。
他不是拥有深厚背景与资源的人，身后没有某个响亮的名头或人作为支撑，而他自己本身也并不是什么知名人物。或许在某些正义人士中自己是邪恶的，但自己也会觉得某些人荒诞可怕，在恶与恶之间也存在等级。早年间与竞日孤鸣的那些交情他觉得对方对此的态度完全是无足轻重，他也不觉得竞日孤鸣会是个多念旧情的人，这一点看他对待苍越孤鸣和千雪孤鸣时就能看出来了。
打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被那些事，那些苦痛压的十分艰难，相比之下生活中所遭受的疼痛与讥讽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麻木到对任何事都开始无所谓的地步。往常他会心有不甘，会咬牙会抗争会处心积虑地谋划反击。而现在，苏厉只觉得精神极度的疲惫，与之相随的是深深的困倦与疼痛，他的观能被这沉闷的压力所腐蚀，再难有什么事能在他心中激起涟漪。
自然，苏厉也想过不顾一切地离开苗疆，就像当年离开西剑流那样，但这次却有所不同。身处扭曲的地狱当中，他想逃避之事与他同在一片土地之上，不管他怎样竭尽全力都无法彻底摆脱。这绝望让人瑟缩，这压力他无法化解，尤其是自己清晰地认识到无路可走只能越陷越深的事实让他感到无力。
他离不开苗疆，离不开竞日孤鸣的计谋掌控，离不开这看似平常却举步维艰的日日夜夜。
更摆脱不掉的，是他自己心底的声音，尽管都到了这个时候，那声音仍然微弱地劝说他相信竞日孤鸣，相信一旦他稳固了根基就会来帮助他，兑现对他的承诺。劝说他相信他的能为，他的目标也终会得偿所愿，苏厉自己的同样如此。人最怕的就是心怀希望，灰烬总会复燃。苏厉曾多次鄙夷地嘲笑过各色人的痴愚，而现在，他自己也成了“希望”的奴隶。
他厌憎这样的自己，同时又无法全然压灭心底的声音。
“熟悉的恶魔，总比不熟悉的好。”他自顾自开导自己。
尽管如此，苏厉也以并非温和的方式接受了竞日孤鸣施加在他身上的对待方式，他的性情越发沉默，在后者面前开始除了汇报与领命外几乎什么也不说，他的眼底越发晦暗，在夜里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惊醒，被光怪陆离的噩梦纠缠。在和姚明月同眠时这一行为甚至偶尔会吵醒身旁熟睡的女人。
她睁眼时能看见月光从没拉严的层层床帘缝隙间照进来，照映着那个坐在她身旁的男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模糊在阴暗光线中的后背，偶尔上面会分布些由她的女刑不痛不痒抽打上去产生的痕迹。他的脊柱弯曲而凸起，姚明月觉得他越来越消瘦，在床上给出的反应也越发应激，很多时候自己只是插入指节就能刺激得他下意识地抬手反抗，因此时常需要将他的手腕紧紧按住或绑住才能保证自己不被他突然的动作误伤。她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他正面临的某种异常沉重的压力与摧残，但在这种时候她总会选择闭上眼，甚至连动静都不发出一点，假装自己仍陷在沉静的梦中。
苏厉感到，自己对竞日孤鸣的信任即将破裂，他的故人，他的希望，他这么多年来最为青睐的盟友，正在逐渐证明他就像其他任何人一样会失信，有瑕疵，会妥协。尽管这就是人生常态，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认知会令他格外深受打击。他以为在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后自己已经拥有了能够对抗一切世故变化的能力，这是他始终坚定的自我认知，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其实并未达到自己所期望的高度。
这些年来，苏厉精神的平衡完全是靠一根脆弱的细线吊着，而他所担忧的，就是在某天，由于某件事，可能只是件小事，这件事作为一只推了他一下的手，然后他就会掉下去，维系的危险平衡将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每每夜半醒来后总是难以再次入睡，只好闭着眼意识清晰地躺到黎明。疲倦与无力充斥着他的内心，与之相随的，是一种深深遭到背叛的感觉。
此后又过了多久？这是个好问题，但苏厉着实有些记不清了，感觉每一天都是上一天的重复，又感觉每一天都不同于前。总归就是一场场紧锣密鼓的大小战争，竞日孤鸣调动了几乎全部的主干力量以及股肱之臣去对抗龙虎山势力，去围剿撼天阙和苍越孤鸣。苏厉在这一过程中隐约感到孤鸣家的其他成员似乎都不像竞日孤鸣那般决绝，尽管他的无情有根有据，也是合乎情理的。
比如，苏厉觉得撼天阙对苍越孤鸣就并非是他表面看起来的样子，至少他救过后者，尽管后者的父亲待他不好。还有在对待战兵卫的事情上也是同样，尽管他表现出厌烦与憎恨的样子，暴躁而毫无耐心地对待对方。也不知是给别人看的，还是给自己看的。
这些人，他们所有的人，就如同那日竞日孤鸣所说的，他们都是自身意志下的奴隶，他们渴望自己表现出自己希望展示的一面，以达到或许并不是出于本心的目的。苏厉觉得撼天阙如果可以，是能够慢慢接受与了解苍越孤鸣与战兵卫的经历的，他不是意气用事的傻瓜，只是真相要揭示出来需要时间而已。除了时间之外，他还需要保证有不被外在威胁干预的环境。
而这两点，竞日孤鸣都无法给他，苏厉作为旁观者，他为此感到遗憾。
对于战兵卫这个人，苏厉与他的关系不同于女暴君或令狐千里，他们的关联并不密切，甚至于在此前他都不知道在竞日孤鸣身边还有这么个人。一直以来，竞日孤鸣都将自己的手下势力隐藏得很好，那时候他只认识令狐千里，其他人也是无从可知了。
他在给战兵卫送去解药的时候被撼天阙逮个正着，在此前他劝说对方，说他与竞日孤鸣这三十年的朝夕相处是该怎样亲密，王上所有的情绪，那些伤痛惧怕，压抑不安，因为王族的斗争迫害从纯真孩子变得多谋心计，一切他不是都看在眼里吗，又如何还对王上如此薄情寡义？
是啊，对一切都知情的人，本不该再如此薄情。
这话像是说给战兵卫听，又像是说给苏厉自己听，就像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催眠。
而苏厉觉得自己都快被自己说服了，战兵卫看来也似乎如此，但撼天阙不合时宜地出现却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他表现出的暴怒无理态度令苏厉愈发感觉他只是以此来掩饰更深的矛盾情感。对这样的人，他也不愿意多招惹，于是他很快遁入树林深处的黑暗，不再关注他们二人的进程。
或许是那夜太凉了，苏厉回来后便感到疲惫感席卷了全身每一处骨缝，还伴随着轻微而阵阵的疼痛。他唯恐自己是染了风寒，于是很快地洗了澡躺上床。
那一夜，苏厉又做起了悲伤的梦。在梦中他熟悉的宾客都一一变貌，变作灰烬，烟雾和恶魔。最后他一个人站着，站在原地。
这真是个可怕的噩梦，就像竞日孤鸣幼时所做的那些一样。
次日醒来的时候，他没有得风寒，却仍是身体疼痛，程度又恼人地不影响行动。苏厉想到竞日孤鸣现在正值用人之际，战兵卫又表示出模糊摇摆的立场，他觉得稳固苗疆王权的大计依旧不可或缺地需要自己的参与，尽管苏厉同时也十分热切地希望现在就离开。
竞日孤鸣很多日都没有见到人，苏厉在继续按部就班地巡营监察的空档间寻过他几次。在令狐千里死后，竞日孤鸣将一部分原本归在他名下的任务划给了苏厉，比如监察营寨。
那些兵卒似乎并没有因为主帅的更换而感到奇怪，他们沉默而自然地接受了一切。苏厉站在台上，风很大，他的披风刮到了身后的树丛，留下一道并不明显的抽丝。
后面苏厉又去了几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纠结于答案，或许可以叫答案吧，总之他希望得到竞日孤鸣对以后计划的明确回复，尽管说这有些越界，但是无妨。
他们两人之间越界的事也不算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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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23-11-30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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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日孤鸣似乎是在回避他，说躲着有些过，只是避而不见，倒也没显得多刻意。不过是苏厉来了王府，竞日孤鸣偏巧外出了，类似于此。
直到某次苏厉又一次找寻无果后，在竞日孤鸣房中一角，他的枕边，看见了一本书。
他拿起来细细翻阅，很快发现这并不是书，而是记录，或者说，是一本日记，竞日孤鸣的日记。
当中的内容平平无奇，是那种小孩子今天摘朵花明天逮只鸟的平淡生活，但却让苏厉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他想，竞日孤鸣的人生也曾熠熠生辉，曾光芒万丈，他也曾是被宠爱呵护的小孩。日记的写作手法稚嫩青涩，但苏厉觉得自己仿佛是透过晦暗的时光，由远及近的看着竞日孤鸣幼年的模样。
比如他写，某年某月，中午吃饭时把不喜欢吃的菜悄悄用筷子戳到碗底下，却被母妃发现了，她轻轻拍打他的手背，柔和地说不可以挑食。
小小的竞日撅起嘴，做出一副十分难以忍耐的模样夸张地将不喜欢的菜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而他的母妃在一旁看着，脸上的笑显得欢喜而幸福。竞日孤鸣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做出十分反胃的模样扑到母亲身边，他一边用脸蹭着她的衣服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如何难吃，而他的母妃在听完孩子一连串的抱怨后告诉他，还有许多穷苦人是吃不起饭的，作为皇室，应当心怀苍生。
他最后总结道：以后我吃饭前要提前看好，不喜欢的就让人趁热撤下去分给吃不起饭的穷人，这样他们就不会挨饿了，母妃也会为此而夸奖我懂事的。
……
再比如他写，某年某月，父王一早就来了，说今日休沐，陪他外出游玩，然后带他从花园一直玩到城外，最后在一座山旁边的湖畔停下。他那时候个子并不高，便问：父王，这是什么湖？那时候的苗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孩子高举过顶让他自己看。竞日孤鸣写到这里的时候完整记述了他父亲那时候对他说的话。
他说：“竞日，你要通过自己的双眼去看，那才是最直观和真实的场景。”
竞日孤鸣于是也那么做了，在此后的许多年里，他也是这么做的。那一天他看见的是山脉绵延下，一湾小小的湖泊，清澈的颜色令他动容，如月牙般的河滩更是让他感到独特的雅致。
他说，父王，这真好看，日后我们能和母妃一起来吗？她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
再比如他写，某年某月，父王太忙了，只有母妃带着丫鬟和几个护卫与他一同出城去那片月牙般的湖泊。竞日孤鸣坐在草地上，和母亲靠在一起。这样坐了一会后他觉得无聊了，便爬起来去湖边，水很浅，他往里丢小石头去测试，的确很浅。
于是他飞快地跑回去，拱到母亲怀里问为何这湖泊这些年来都这么浅，却未曾干涸，似乎每一次自己来时它都是那么大。
这个问题他的母妃似乎也无法回答，竞日孤鸣便将这个问题记下，准备等父王有时间了去问问他。
……
苏厉又翻阅了几面，后面似乎还有很多内容，但都是些有关生活的记载。看着这些美好的记录，他不由想起自己的过往来。
门忽然在他身后打开又关上，苏厉太过入迷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将书往袖中一塞，做贼心虚地回头去看。
竞日孤鸣站在门边，他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丝毫不因为房间里有人而感到惊诧和慌乱。
也可能，这个人是他预料之中的人。
“你来了。”他的语气让人感觉实际上等人的是他才对。
“我…”苏厉有些一时语塞，此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被揭穿的魔术师那样尴尬无措。那本日记还藏在他的袖中，重量坠着他，竞日孤鸣的神情是如此平静，就像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
“额，王上，小人本来有点事想找您的，现在没了，小人告退。”他仓皇地想离开，竞日孤鸣却拽住了他的手腕。
“喝杯酒吧。”他说，带着深深的疲惫。
苏厉只好坐下，他不安地想，竞日孤鸣是要兴师问罪吗？
“你是不是想问千雪孤鸣是不是真的死了。”竞日孤鸣问，他给苏厉倒了杯酒，然后为自己也斟满。
“不。”苏厉犹豫了一下，随即果断地说：“小人相信王上的选择。”
“你可以不那么相信。”
苏厉闻言大惊，又隐隐有些后怕，竞日孤鸣轻飘飘地用一句话挑开了他所有伪装出的顺从，这让他感到心烦意乱，对竞日孤鸣是否真正看透了自己一事无法得到肯定答案的事实令他感到恐慌。苏厉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熔炉之中，他觉得干渴，于是伸手拿过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喝完他才感觉似乎好受了些，此时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刚才饮下的似乎不是茶水。
他看向竞日孤鸣，对方正小口啜饮着杯中酒。
“感觉如何，苏厉，桂花蜜实际上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吧。”
“它似乎没有多少传统酒水的甜腻感，更多的是淡淡的桂花味。”
“你喜欢吗？这虽不及茶叶的好滋味，但也还不错。”
“我…我想我停留的够久了，而您显然还有更多事要操心，小人显然不能再占用您更多时间。”
他站起身，而对方还坐在原位。苏厉走到门口时，身后的竞日孤鸣忽然又问道：“苏厉，你觉得桂花蜜怎样？”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
竞日孤鸣目送他离开，然后房门在他面前轻轻关上，他叹了口气。
在苏厉曾坐过的座位下，那本日记正静静躺在那。竞日孤鸣走上前拿起它，翻开自己看了看，然后从某个部分开始，将后面的内容尽数撕下。
他将日记重新放回原本的所在，当然不是床头，从来就不是。
这只是他的一点小手段罢了，时间把控得刚好。即使如此，也没能来得及问出他想说的问题。
苏厉回想着他在竞日孤鸣日记中所见到的那个童年幸福的孩子，想着自己对他的种种认识与看法，想着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事。
他当然也记得生命中每一个死去的人，但他自己的生命本身不会衰亡，他会一次次重生蜕变，变成不同模样的人行走世间。
听上去就像某种异术。
竞日孤鸣是不是也同样如此？那本日记是他故意让自己看见的吗，他进来的时间到底是经过精心考量的还是纯粹的巧合？这是否会是个更大的局呢，毕竟苏厉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认识过竞日孤鸣这个人，他所展现出的那些，都是假的。
这种想法在夜晚时总会令人愈加恐惧，主要是恐惧自己将不自制地陷入深思，然后发现其中的新含义。那或许只是他在精神紧张下的胡思乱想，也或许是可怕而残酷的事实。
黑暗，两种意义上的黑暗，变深了。
在这样的煎熬下，苏厉也开始时常性地写一些类似日记的记录，这本小册子后来随着他的毁灭一同消失。因此，或许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活人知晓他在那里记录了些什么。诚如他自己所言，也许里面所写的全是疯话，都是胡言乱语。
竞日孤鸣察觉到他的反常了吗？或许有，毕竟他现在也不再找苏厉聊一些泛泛的话题，而是直接对他下令，跳过了曾经二人间存在的客套。
或许，也越过了一些浅薄的交情。
竞日孤鸣想，苏厉是在生气，气自己的绝情寡义，气自己那种目空一切的散漫态度，但更多的是他对自身的茫然和失落，竞日孤鸣当然知道这些。但他难道是第一天才认识自己的吗？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可能自己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会让他惊讶，那他的“气恨”就更显得毫无道理，像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了。
他无意也没时间去澄清这整件事，计划进入了关键点，而苏厉现在也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
所以竞日孤鸣想，等结束了再跟他说，等一切都结束后。
苗疆已经逐渐进入了冬季，竞日孤鸣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里又召见了苏厉一次。
这距离上一回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王上，您找我？”
竞日孤鸣歪在躺椅上，闻声抬头看了看他。
苏厉还像此前每一次召见时一般低着头，双手拢在袖中。他穿着平日里他在正式场合才会穿的那套衣服，尽管竞日孤鸣知晓他有许多其他服饰，大多都比这套更华美，但似乎很长时间没见他穿过了。
又或者，他们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私下会面过了，在苏厉深紫色的外衣上，那些黑色的文字在火光掩映下显得像是符咒，被术法赋予了虚假的生命。他的披风被雨雪打湿，黑色的薄纱黏附在身上，在这样的天气中，他的穿着扮相倒是显得有些单薄。
竞日孤鸣上下打量，问他怎么这样就来了，苏厉发出一声像是嗤笑般的讥嘲叹息，说王上召得急，小人哪有时间更衣？
“你可别在这关键时刻染了风寒才是。”竞日孤鸣说。
“不会。”苏厉快速回应道，紧接着又加了一句：“现在关键节点，小人没时间染病，多谢王上挂念。”
“苏厉。”竞日孤鸣说：“孤王得了盒新茶，据说饮起来就像月光一样清冷柔和。”
他用眼神示意他看桌上，苏厉注意到他已经泡好了，热气徐徐从白瓷茶壶盖上的孔洞中飘出。
其实苏厉不愿意在王宫久留，竞日孤鸣的令到时他正和女暴君在一起，两人洗完澡喝了点小酒，就快要上床睡觉的时候有人在院外传令。苏厉扯被子的动作一僵，姚明月也明显一愣，随即她发出了笑声。
“你可真够忙的”她揶揄苏厉。
“我先去看看是什么事”他说着，随手拽过一件斗篷披在身上。他走过院子打开门，门外是面颊被冻得通红的传令官。
苏厉屈身行礼，对方带来的可是竞日孤鸣的口谕或文书，自己也应当将此人当成竞日孤鸣的信使那般敬重。
“苏大人，王上请您随我入宫一趟，有要事需要您尽快赶到”
“是，小人这就更衣，还请您入院稍后片刻。如您所见，我已经准备就寝了，需要重新安排的事不少。”
“啊，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小的只请您快一点。”
他快步回到屋内，女暴君正侧卧在他床上把玩自己的一绺头发。
“恐怕我得去一趟。”他从凳子靠背上拿起中衣一边穿一边对床上的女人说道。
“这么晚了，王上可真是会挑时候呢。”姚明月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以手臂撑起上身，看着苏厉一件件地套上衣服。
“那你…”苏厉想了想：“如果你愿意，我的屋子自然供你使用，如果你等得不耐烦了也可以回去，帮我关好门就行。有次我一早起来，那屋门大敞四开的就像是遭了贼一样。”
姚明月嗤嗤地笑出了声：“奴家那不是担心关门声太响了吵醒了苏君吗？”
苏厉穿好了衣服后去拿桌上散乱堆放的头饰，这可不是个小工程，那一堆里有他的，还有姚明月的。
在他挑挑拣拣的时候姚明月又说道：“你随便扎一下就好，何必整理得那么正式呢？”
他想，或许她说得对。
因此，当他来到宫中时，也不想跟竞日孤鸣耗太久。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如在无法逃避的命运最终降临之前，好好享受一下能享受的生活部分。
“孤王最近总做梦，一些有的没的。”他当然看得出苏厉的不情愿，竞日孤鸣也不急，只是自己喝了口茶。
苏厉这才注意到这次他没有拿桂花蜜，这也是他们对谈这么多次里唯一一次。竞日孤鸣邀与他共饮茗茶，但苏厉却没有喝。
“梦到死去的人。”他补充说。
苏厉叹了口气，他脱了披风也在桌对面坐下：“王上，过往在纠缠您。”
“或许吧。你会梦到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想到了此前所做过的梦。梦里那些男人女人的面容，和或是宏伟或是倾颓的建筑。
他梦见自己在朝为官时，梦见自己拜师学艺时；梦见自己年少轻狂，梦见自己深谋远虑；梦见自己爱，梦见自己恨；梦见自己的真情，梦见自己的假意。
梦见故人，梦见亲人，梦见仇人。梦见魔司令，梦见令狐千里，梦见女暴君…以及他现今最不想承认的，梦见竞日孤鸣，许许多多。
“不。”他最后开口说：“从来没有，过往是烟雾，风一吹就散了，除了经验没有什么会留下。”
“你的经验主义有时候还真是…显得漠然无情。”
“小人承认。”苏厉拖长语调说：“且我认为，您在这方面，或许并不及我。”
竞日孤鸣看着他，苏厉的双眼直直盯着桌面托盘，那上面镂刻着一些花纹。
“你说得对。”竞日孤鸣说。
此时他很想能想起些什么，但最后除了零星散落的记忆外，竞日孤鸣什么也没想到。
“你知道么，其实桂花蜜不仅是酒，也是醒酒汤。”
“嗯，就上次小人的亲身体验而言的确，但王上在这里指的是其名字相同却性质相反吗？”
竞日孤鸣顿了一下：“差不多，关键看人。”
“您是指酿造的人，还是饮用的人。”
他没有再开口，于是苏厉明白了他的意思。
“很晚了。”漫长沉默后苏厉说：“没什么事的话，小人也不应当继续打扰王上的休息…”
“今夜留宿宫中吧。”竞日孤鸣说。
苏厉泡在水池里的时候还在思考着明早如何去和女暴君解释，她或许会相信竞日孤鸣是找他去实行紧急任务这一理由。姚明月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女人这点很好，事实是她都未必会问这一类的问题。
毕竟，他们各有各的事，而操心劳神他者的一次小小失约，并不在考虑范围里。而竞日孤鸣，事到如今，他还能和自己说什么呢？
于是苏厉放下心来，放任自己的每一根神经在热水的浸泡下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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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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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23-11-30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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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万里沧江生白发，几人灯火坐黄昏

本来他并不想留下，自从对竞日孤鸣的观感出现转折后，苏厉一直在避免与前者的过密接触，即使有些时候他明显感觉对方是在若有若无地提出似是而非的邀约，他也选择保持沉默。
但一路而来的风雨令他感觉此前的澡算是白洗了，被潮湿感包裹的感觉相当不好。而既然是竞日孤鸣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如此开门见山地提出，自己享受一下苗疆王宫中的洗浴池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当之举，他也应该如此去想。
慢慢地，他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冥想状态，他想，自己一定是睡着了，却仍然能感到水波轻缓拍击皮肤时的感觉，所以他也无法确切定义“梦境”的界限。
在那似乎是梦的环境当中苏厉看见一片昏暗的空间，在他面前垂挂着帷幔。那帷幔是种看起来毫无气息的深红，怪异地令他感到闭塞的窒息感与死气。
如果一种物品或颜色也能用死与活来形容的话。
他一步步向前，逐渐看清在帷幔后还有一片完全展开的屏风，那竹制的边框，内中是泼墨山水的绘画。从哪方面看，这都显得像是处富贵人家的偏院。
屏风后有隐隐的哭泣声，苏厉没有继续上前，他听见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在说话，语调细细的，像是被掐住了一样。
苏厉想，那个哭泣的应该也是这个小孩吧。
他听见他说：“母妃，为什么你要如此，我不要…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然后是个女人的声音，语气柔和，她的声调比那孩子更轻，似乎是更害怕隔墙有耳。她说着些安慰的话语，语气柔和地令苏厉想起自己在久远前故乡的岁月。至于她具体说了些什么，苏厉没听清，但他可以大致猜测到她话中的内容。
因为那个孩子的哭声更悲切，呜呜咽咽的。
他猜或许这个女人是想要作出某个具有决定性的决策，而这个孩子，这么一看他一定是她的亲人，可能是儿子或者弟弟之类的，他正对她即将所做之事表示反对和抗争。
听起来就像是人与命的相搏。
苏厉不自觉地想离开，但某种好奇心却驱使他留在原地，内中的女人又嘱咐了孩子几句，接着是水流声，杯盘碰撞的轻微声响，女人的叹息，孩子压抑的悲泣。
他站在屏风之后，全身僵硬地一动不动。
在某个时刻，似乎另一侧发生了猛烈的动作，苏厉凭想象与所闻的声响猜测是孩子突然而猛烈地对女人即将做出的行为做出最后的抗争与阻止。他或许跳起来想去打翻某些东西，或许扑上前去拥抱她，又或许干脆提前一步做了与女人即将的作为相同之事。
再然后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就连小孩子也不再抽泣。苏厉感觉自己终于能动了，方才就如同鬼压床一样的紧绷感忽然消失殆尽。
他撩开了深色的帷幔。
后面的景象展现在他面前，那就如同往昔梦境的重构。这房间的大体布置明显是女性的闺房，典雅精致，有着雕花的梳妆台与镜面，铺垫锦被的床榻，放置盆栽的木架。
一切都显得和谐安宁，除了趴在桌上的那具尸体。
那女人面朝着苏厉的方向，已经没了生机，他看得出她原本是想面朝下趴着，但死后的僵持尚未开始，因此她的脸微微侧向一边。苏厉看见血液仍从她的口鼻涌出，在她美丽的面庞留下形似冰裂的纹路。
她身旁是个男孩，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背对着他站着。那小孩穿着极其富贵，白金色的衣袍，袖口有毛绒镶边，身上还佩戴了些玛瑙串珠的饰品，发间配有金饰。
他看见他慢慢蹲了下去，双手抱住膝盖，面孔深深埋进身体与膝盖之间的狭窄空隙。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当年在山中旧宅的时候来，想起自己幼年时爱宠离世后的时候来。
苏厉开始模糊地明白他为什么不上前去拥抱女人尚有余温的尸体了。
他后来在日记里记下了这段梦，苏厉在内中这样评论道：我过了很久才知道我那时候梦见的情形是什么，尽管我完全不知道为何我会梦见它，这场景出现得莫名其妙，毫无逻辑可言。而关于它的真相与暗示，我在后面了解了许多之后才明白过来。
我想，那就是竞日孤鸣幼年丧母的时候吧，至于他为什么不上前去拥抱她，可能是因为他知道必须营造出一个他母亲是独自自尽的假象。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这就是竞日孤鸣惯常的手段，他想活下去，想避开所有人怀疑的视线。苗疆在许多年前发生了可怕的兵变，外界对此并不知情，但我想其中并没有多少阴谋的成分。参考历代中原的皇权斗争，胡亥逼死扶苏即位秦二世，唐太宗逼退其父李渊稳固朝纲。
所以，那只是一场残酷可怜，而又暴露人性中最黑暗渣滓的悲剧。
但后来苏厉手稿中这部分的记录被摧毁，也再无人知晓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那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他想走上前去安慰一下那个小孩子，但他的手即将碰到他的肩时，有人抢先拍了他一下。
苏厉回过头，竞日孤鸣就在他身后。
“王上，这是？”
他想问这个小孩是谁，趴在那的女人又是谁。但他再扭过头的时候，面前只有一片水波。
“你睡着了，苏厉。”竞日孤鸣说：“辛苦你了，过了这段时间，孤王的计划就可以实现了。”
“喔…我睡着了。”他自语道，抬起湿漉漉的手去按压太阳穴。
“去床上睡吧。”竞日孤鸣说：“水凉了。”
他递过来一块软绸子的方巾，然后在旁侧的矮凳上留下一套衣服便离开了。苏厉感受着还有些余热的水，随即从浴池中站了起来，他感到一阵晕眩，在混乱的思绪中，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女人和小孩的身影。
或许我真的需要休息。苏厉想。
他躺上床的时候竞日孤鸣已经睡在内侧了，苏厉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滑进去，顺便吹灭了灯。
黑暗中竞日孤鸣翻过身来，苏厉主动地贴上去，前者却只是将手臂搭在他腰侧。
“今晚你累了，好生休息吧。”他说。
“我时常在想。”他沉默片刻后在黑暗中开口：“人在梦醒的时候，可能只有短短的一瞬，他们是否会刻意停顿下来，去回想那些偶然出现在梦境里的重要蕴意，或者回想那个它们所依附的隐晦世界。”
他回想着方才的梦，却感觉它正在逐渐远去，就像退潮后的海滩。
“因人而异。”竞日孤鸣说：“比如，孤王就会。”
“我们夜间梦境的绝大多数或许不过是些依照清醒时的经历而产生的奇妙虚影，但小人却觉得，某些象征与隐喻的说法可以驳斥这种观念。某些东西并不在此列，它们脱俗而缥缈的特质无法用寻常的观点进行解释，而它们所带来的那些让人隐约觉得兴奋与不安的影响，也可能会让人短暂瞥见一片属于精神的领域。”
“我想，你所指的这片领域，其重要性一点也不亚于现实生活？”竞日孤鸣说：“但它却被一道几乎无法翻越的屏障隔离在现实生活之外。”
苏厉说：“就自身的经验而言，我无从质疑此种结论。也许当人失去了尘世间的意识后，便会旅居在另一个与我们所知的生命形式完全不同的无形生命中，而当我们醒后却只会留下些许最为细微与模糊的记忆。我们也许会从这些模糊而又破碎的记忆里推论出许多东西，却无从证实。”
竞日孤鸣说：“是，我们也许只能猜想，在梦境里，生命与物质还有活力，这些我们在日常中所知道熟悉的东西，并不一定是恒定不变的。”
“而时空也并不像我们清醒时所认知的那样存在。”苏厉停了一下：“有些时候我相信，这种更缺少实在感的生活是一种更加真实的生活，而我们在这水陆相间的世界上所度过的空虚时光则是次要的，或者仅仅只是一种视觉现象而已。”
“你还是和许多年前一样，思维独立而与众不同。”
“王上过誉，只是想起之前您说的梦境问题，我还没有系统回答过而已。”
竞日孤鸣在暗中笑了笑：“那么你是梦到过了？”
苏厉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是有这样的情况，但同样，我刚才所说的也只是一种假设，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真实的生活，我并不清楚。所以梦见与否都不重要，我可以权当没有梦过。”
“你们中原是不是有一个成语故事叫黄粱一梦，讲的就是你所说这样的情况？”
“嗯。”他简单地回道：“但比起那些，我觉得有时候虚无缥缈的梦反而更现实。”
“比如？”
“比如…”他想了想：“比如有某段奇异的抒情曲调，这旋律将我从现实位面的沉睡中唤醒，我因此能感觉四面八方都回荡着和弦，那种颤动与和谐让人心醉神迷。在令人陶醉的视野中陡然升起由无上美景构成的宏大场景，四周围绕起无数由鲜活跳跃的火焰构成的高墙，立柱与横梁，它们光辉神圣地燃烧。一直延伸向上，直到笼罩在无限高处，且壮丽得难以言喻的穹顶……”
他语气逐渐放缓，竞日孤鸣静静听着。他感觉苏厉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他的话没什么逻辑性，描述也怪诞得近乎神话里的场景与建筑。但竞日孤鸣听着，一言不发，认真仔细。
“其他一些场景……呃，它们像是都混杂在那富丽堂皇的雄伟景象中，或者确切地说，它们是一副如万花筒般旋转着不时取代这幅壮丽的景象…在那之中，我能瞥见旷阔的平原与奔腾的河谷，高大的山脉与深暗的岩穴…”
苏厉又停了一下，似乎打了个哈欠。
“…这一切都覆盖着我的双眼所能想象出的每一种使风景更加优雅动人的元素，又不仅仅如此，它们完全由某种散发着光辉，虚无缥缈而又柔顺可塑的东西组成…既像是意识构建的想象，又像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当在梦中凝视着这一切时，我发觉到自己能控制这些诱惑迷人的变化，每一幅出现在我面前的景象全是我那变化着的念头所最希望看到的景象……”
“嗯”竞日孤鸣发出回音表示自己在听。
苏厉停了好些时间后，才继续慢慢地，低声地呢喃着一些半睡半醒时才会说出的迷乱语句。
“……而在这梦境国度里…我并没有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踌躇，因为每一幅景象，每一个声音对我来说都是熟悉的…就如同它们在无数个万古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一样，它们同样也将会一直永存下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细不可查。竞日孤鸣又等了好一会，才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苏厉？”
没有回应。
于是竞日孤鸣也闭上了眼。那晚他竟又一次久违地梦见许多年前的童年。在梦里他不是什么王公贵族皇亲国戚，生活里没有复杂的政治争斗，他过得幸福美满，双亲只是普通而寻常的商贾，家里有点余财却不至于多到引人嫉妒的程度。他并不生在苗疆边塞，而是居于江南水乡，贯穿自己所住小镇上的河道会倒映出岸边耸立的一户户白墙乌瓦。每到秋天，自己便牵着妹妹的手，一同走过金黄的银杏叶铺满的小径，去听那青翠山林里鸟鸣猿啼。
梦中成年后的他游走四方，在一处名叫乌镇的所在泛舟时偶然听有对船的人在唱曲，是个男子的声音，曲调似十分熟悉。他侧耳细听，那人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夕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那是先秦时期的《越人歌》，竞日孤鸣想：我从来还不曾知道这诗还有曲…不，我知道，有什么人曾告诉过我，这是有曲可唱的？
他探头想看那唱曲的人，对方却偏过头去，他只看见那人的小半侧脸。
似乎非常熟悉，又像是极其陌生。
待他醒来，天边已泛起霞光，梦里的自在日子早已同他前八年的人生般烟消雾散。竞日孤鸣躺在锦被中望着床顶，他现年已近不惑，身处苗疆正中心，陷入残酷权力斗争数十载。他躺着，不自觉地想着那个梦，想起苏厉昨晚朦胧所言的话，或许梦中一切也正是另一个自己的另一种生活。
苏厉躺在他身旁一动不动，通过平稳的呼吸竞日孤鸣判断他睡得很沉，于是他在被子下伸出手，轻轻握住苏厉盖在衣袖之下的右手。后者虽然处于睡眠状态，仍旧下意识地动动手指，松垮地虚握了一下。
“苏厉。”
竞日孤鸣再次低声呼唤起他的名字，声音因刚睡醒而有些嘶哑。他说着那个被当事人称为“毫无意义”的名字，倒也想喊声丑孔明试试，或许还能再喊些别的名字，但竞日孤鸣自己只知道他这两个名字，至于其他的，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竞日孤鸣不觉得这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所以他只说自己知道的。
“…嗯…”
苏厉并没有醒，只是和每一个睡到一半被打扰的人一样发出敷衍的回应声。他的意识还处在朦胧的混沌里，此时的他距离清醒的真实，还有着十万八千里。
“醒了吗？”竞日孤鸣锲而不舍，似乎在他看来将苏厉唤醒这件事本身就极为有趣一样。
“……嗯。”
“看来没有。”他轻笑了一下，仍旧在被单下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等待天明。
再后来的事就人尽皆知了，竞日孤鸣继续执着地围剿龙虎山，最终将苍越孤鸣和撼天阙逼到了绝境。似乎所有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了，胜负天平已经倾斜得够明显了。
天色渐暗，女暴君露出笑容，苏厉借着夕阳残存的一点点余烬看见了那个表情，他知道她为什么笑，而他自己却笑不出来。
他想，最终的时刻就要来临了，但竞日孤鸣不会杀苍越孤鸣的，苏厉非常肯定。
他不会下手的，已经有一个手下留情的例子了。
而苍越孤鸣只要活着且神智健全，就总有一天会坐上苗王的位置，届时他们这些曾经反叛过他的人，想必都不可能会有什么好下场。
既然如此，或许现在是离开他最好的时候，不需要辞行，不需要长亭送别，更没有什么送君千里。他会悄悄地离开，就像许多年前竞日孤鸣悄悄地出现在他身后一样。
“苏厉？你怎样了？”女暴君问他。
他没有说话，像是没听见般地望着远处的虚空，目光怔怔。
“全体暂歇片刻。”她发出号令后来到苏厉身边。
“你发现了什么？”她再次问道。
苏厉迟疑了一下，他不确定是否要这么做，因为他始终觉得姚明月是个非常难得的女性，这不仅仅是指她的外在。苏厉不希望看她走向不幸命运规划的方向，尽管他觉得在这个女人身上所发生的事已经足够不幸了。
但他也明白，在同袍之间询问或煽动或暗示这一类对上级不利的言论是极为忌讳的，于是他犹豫着，没有马上说话。
“女暴君将军……”
“支支吾吾的，苏厉，这可不像你。”
于是苏厉又思考了一下，然后把她拉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我想。”他开口了，声音低低的：“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问题？”
他犯了个错，他做了一件明知道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或许苏厉应该再清醒点，但实际上他当时也不知怎么就问出了那个问题。
“问题？你指的是谁呢？”姚明月挑了挑眉轻快地说，她一只手抚上苏厉的脸，指甲刮擦过他的皮肤。
苏厉握住她的手腕：“难道你真觉得王上会杀了苍越孤鸣？”
“为什么不呢？”
“那千雪孤鸣呢，还有藏镜人。”
“……”
“或者我该这么说，你真的相信他们已经死了吗？你肯定自己从心底里相信？”
姚明月沉默了许久：“我或许，希望如此。”
“将军在答非所问。”苏厉说：“所以，我认为你实则并不相信这点。”
姚明月继续沉默，他们保持着那个姿势，从远处看朦朦胧胧，颇为暧昧不明。
他们二人都陷入可怕的沉默，过了似乎许久，女暴君才开口：“我想，这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时间地点都不对。苏厉，你是下了某个重要的决定吗？”
苏厉闭上眼，等他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不。”苏厉说：“我只是那么一说，您可以理解为思想的实验。”
他转身想离开，女暴君拉住他。
“你说的。”她慢慢地开口：“我其实也想过，但我相信他，苏厉，这些年来，你不是也同样如此吗？”
“是的，您说得对。”苏厉垂下头：“我，我也相信他。”
只是他希望这样茫然的信任不会杀死他们，他不可抑制地想一旦竞日孤鸣倒台，他本人很可能什么事都不会有，因为他们毕竟都是一家的，苍越孤鸣的为人苏厉也更清楚，他不会成为第二个竞日孤鸣。但自己这些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没再多言什么，姚明月又笑了笑：“至少今晚我们可以好好庆祝一下，在一切等项都结束后。”
她的话起了作用，苏厉也笑了，他躬身行了个礼，用当时还不是很盛行的方式吻了吻她的手背。
“随叫随到，女暴君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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