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3 【宁离】帕兰德。（27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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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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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21-08-03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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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德。<10>

五月是一个很好的月份。温度不高不低，天气只好不坏，农忙暂时告一段落，最后一场春雨也会润透天剑城的每一寸土地。
每一年的五月都是好时节，可今年的五月却显得有些特殊了，因为将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成人礼。
举办成人礼的贵族并不少，只是那些成人礼却都没即将到来的这场引人侧目，因为即将举办的，是天剑城十三少爷慕容宁的成人礼。
然而坊间的热闹与喧嚣都越不过宫殿的墙。慕容宁看过慕容清送来的注意事项，把它丢回到银盘里，挥了挥手，示意女官连人带盘一起退下。
好不容易得来的清净还没过一会儿，又有侍从来报，说神殿那边送来明日参加典礼要穿戴的东西，有衣裳，有披风，还有重新打造的、符合祭礼规格的崭新首饰。慕容宁兴致缺缺，只看了一眼，便让侍从去给神殿使者回复了。
伺候他的女官把衣饰都送到房间里。慕容宁坐在树荫下，听到有人路过时，下意识的抬起眼。
是莫离骚。
莫离骚又拿着一叠才取回的信，正要迈上台阶时，似有察觉地望向慕容宁。
但慕容宁却在视线将触时收回眼。于是莫离骚便只在他的眼角余光里。上台阶、进凉亭，弯腰坐下、开始看信，就连看信时手指无意识摩挲的小动作，都与从前别无二致。
是啊，又有什么不同呢？
慕容宁想到明晚的初夜礼，情绪更低。
生气，赌气，以至于把选择初夜礼对象的事都说得形同儿戏。但慕容宁知道，自己想要选莫离骚当对象的心情是真的，只是那一晚的态度明显不对，语气也声音，口吻也别扭，而这些在慕容烟雨面前，便足以暴露他破罐破摔的心境。
而在这之后，慕容烟雨还让自己叫来了莫离骚……
慕容宁不想再去想了。他哪里不知道自家大哥的脾气？莫离骚既然没有当面给过自己答复，那么他在慕容烟雨面前就更不可能答应了。
那这件事，只怕……
慕容宁站起身，没有再去看莫离骚，而是沉入高墙打落下的阴影里。
算了，他想。

我说过，不会逼他的。

※

白天的祭祀仪式很盛大，城中万人空巷，所有人都集中到祭祀台旁，簇拥着石台，手捧着鲜花，在欢呼声中迎接十三少爷的成人礼。慕容宁在全城人的注视中登上白石高台，从慕容烟雨手中接过属于他的剑，又接受了大祭司的祝福，转身面对民众时，天边有白色的鸟振翅飞过。
台下人头攒动。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城里人、城外人，慕容宁都能把他们尽收眼底。成人礼上，在旁侍奉的都是深谙祭祀程序的白衣祭司，女官、仆从与奴隶都不能靠近这座高台，可慕容宁只是一个低眼，便在人群里看到了莫离骚。
他还是那样静，没有欢呼，没有欢笑，只是很平淡，也很安静地在观礼。天空很蓝，阳光很好，吹拂过脸的风也没有多少喧嚣。但慕容宁的心还是乱了，却只是一瞬，随即，他又把目光移开了。
他还是没有与莫离骚对视。
慕容宁抬起手，与台下民众颔首示意，被刻意染入眉心的轻松逃不过慕容清的眼。但她不能在祭祀台上多说什么，只能看着慕容宁的背影，等到欢呼声压过一切声音时，才暗暗叹出一口气。
造孽哟……

※

慕容宁的身份特殊，既与城主慕容烟雨同出一脉，同时也是大祭司慕容清的弟弟。
所以慕容宁的初夜礼不是在自己的宫殿或是神殿偏殿，而是在神殿的主殿中进行。
主殿里的灯只留下两盏，一盏位于主殿入口，另一盏则被置于被摆在主殿中央的大床旁边。
那是一张黄金床，床栏、床柱、床板都闪耀着黄金的颜色，木质坚硬，结构见识，只有在慕容家进行初夜礼时才能被使用。白色纱帐从床顶垂拽在地，好几层纱叠在一起，不用夜风吹拂，也能看到有人躺在床上，等着慕容宁挑帐临幸。
那是被安排好的、慕容宁的初夜对象。
被选中者早在慕容宁到神殿前就已净身沐浴，换上方便行事的软纱衣裳，也系上初夜礼专用的黄金腰带。
说是腰带，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因为它的穿系只是为了被脱去，存在的意义只是在仪式后被取走，再由贵族交给祭司，以此宣告初夜礼的全部完成。
只是这样而已。慕容宁要做的只是撩开白纱，去和安排好的对象交缠，做爱完毕后取走黄金腰带，再把它交到慕容清手上而已。
如此轻松，如此简单。可慕容宁在进入神殿后便沉默着，从神殿祭司服侍他净身沐浴，到走到主殿门口，再到从慕容清手中接过白银坠饰，慕容宁一直很安静。
“宁弟，你……”慕容清欲言又止，但又想起慕容烟雨说过的，便没有把话继续下去。慕容宁把吊坠别错了位置，慕容清帮他把位置纠正过来。可话兜兜转转，终究不吐不快。慕容清用力抿了下嘴，深呼吸了一下，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叮嘱。
“这个吊坠你不能摘，等到——”
“等到仪式完毕后，取下对方的腰链，把两条挂坠拼成一条，然后再交给你。”慕容宁垂着眼，“清姐，我都记得的。”
可是慕容清想要听见的，哪里是这样垂着眼、轻着声音、意志低沉的慕容宁说出的话？于是……
“宁弟，你听我说，莫离骚他……”
“清姐。”
慕容宁打断了慕容清的话，缓缓抬起眼：“我去了。”
说完他便踏入灯光里。灯把那道影拖得很长，长到伸出主殿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

既然不是离骚的话，那么初夜的对象是谁都不重要。
慕容宁怀着这样的想法走到主殿中央。黄金床与他近在咫尺，白纱被风轻轻吹着，荡起一层接一层的褶波。
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自己要拥抱的人。
慕容宁想到莫离骚没避开的手，又想到莫离骚的回答，再想到自那日后对方与从前没有任何区别的行为举止，呼吸停了一下，再恢复时，吸气呼气都是满满的疼。
他不喜欢我。
慕容宁早就知道自己对莫离骚的感情是喜欢，想要拥有、想要保护、想要走进对方生命的那种喜欢。可莫离骚却拒绝了自己，他没有答应与他共度初夜，甚至还说他是属于自己的奴隶。
奴隶？
攥紧的拳被缓缓松开，唇角随之勾出一个自嘲的弧。慕容宁向着那些白纱伸出手，指尖感受到的是微微的凉意，还有细腻、柔软的触感，就像是……
就像是离骚的……
慕容宁怔忪了，但即刻便回神，摸到纱帐边缘的手微微一挑，拨开层层纱幕，让床边灯火照亮被白纱包裹的黄金床。
既然不可能是你，那我……
慕容宁下定决心地抬起眼，在看清床上那人的面孔时，什么念头就都烟消云散了。
“——？！怎——？！”
他张了张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怎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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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21-08-03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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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21-08-03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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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德。<16>

慕容宁不再与莫离骚形影不离——这件事在慕容宁第一次带着别的女官出入宫廷时，便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剑城的大街小巷。
很快，整座天剑城都知道了，有人庆幸，有人心伤。庆幸的人说，十三爷终于浪子回头，幡然醒悟，知道与一个男奴终日厮混并没有什么好处；而伤心的人则说，十三爷与那位奴隶形容般配，虽然同是男子，但站在一起便是一道风景，如今分开了，十三爷反倒没有从前那样精神了。
谁都能看得出说这种话的人的心思。无非一者是想以此为契机与慕容家联姻，另一者只是再单纯不过的看热闹，区别只是有没有利益关系而已。
而即使无关利益，也会给予关心的人，除了慕容家人以及能被慕容宁唤一声“义兄”、“义嫂”的别小楼与李剑诗之外，也就只有孟高飞了。
孟高飞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但却是第一个把这件事问出口的，且还当着慕容宁的面。
“变……宁仔，”孟高飞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差，他见慕容宁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便好心好意地收了嘴上揶揄，“你和莫离骚吵架了？”
慕容宁沉默着，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孟高飞问的是什么，轻轻摇了摇头。
“哦，没有啊……”孟高飞挠了几下鬓角，“如果没吵架，你怎么突然开始不带着他了？”他想了一下，又说：“我记得以前你可是去哪儿都要拉上莫离骚的。”
慕容宁正拿起一杯酒，闻言也只是停了一下动作，拧紧的眉却没松，仍低沉着眼，抿了一口今年才得来的葡萄酒。
“只是不想带了。”他的声音漫散，像是毫不上心，“没有什么为什么。”
孟高飞知道些首尾，他见慕容宁神色郁郁，便知对方口中的漫不经心并不能当真。
怕不是……闹掰了？
孟高飞一转眼，忽然一拍大腿。
“宁仔！”
这一声音量其大，甚至可以称得上震天吼。然慕容宁却连眉头都没动，他又喝下一口酒，有些不耐地抬起头：“说。”
“破你西瓜，摆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孟高飞推了一把慕容宁的肩，率先从座椅上站起，“男人有什么好的？你风云太岁手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走！宁仔，老子给你介绍美女，最美的那一种，保你满意！”
杯子里的酒洒出来，慕容宁的手被弄湿，但他没有生气。
他只是看了孟高飞一眼，沉默过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

“去，四喜，把姑娘们都叫出来！”
慕容宁在孟高飞的带领下来到不夜长河，刚坐在铺满软垫的席上，就有数名姿色殊丽的女子凑了过来。
她们都是不夜长河里身价最贵的舞姬，美艳动人，身段婀娜，一个人便足以让数名贵族子弟因她而起了争执。可慕容宁却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听着娇声低语的轻言呢喃，眼神却愈发黯淡。
其中一名舞姬聘聘婷婷地递来一杯酒，口唤着娇滴滴的“十三爷”，眼里是流转灵动的盈盈秋波。慕容宁的目光沉进酒里，顺着杯口又移到舞姬的手，如此逐一升抬上去，他把那些美得各有特色的脸庞逐一看过，最终又落回那杯酒，还有那名舞姬上。
然后，他伸出了手。

※

入夜的宫殿依旧安静，莫离骚坐在凉亭里，正在弹琴。
丝弦被轻轻地拨着，琴声自指间流泻，轻柔、舒缓，像夜与风的低鸣。
这只曲在今夜被反复弹起，一遍，又一遍，直至风与琴的合奏被脚步声打乱。
那是很不规律的奏调，忽重，忽轻，完全没有镇定可寻。莫离骚没有稳弦息音的习惯，在脚步声传来时，他只把手放下，让琴声自然消散，变成余韵绵长的颤音。
当变成颤音的尾音散去后，莫离骚抬头，看到此时才回到宫殿的慕容宁。
他的脚步是踉跄的，在跌撞着扶住殿柱时，慕容宁仿佛还踩在绒毯里。他喝了很多的酒，像是把这数年来的郁结都喝干了，眼前叠影重重，每踩一步都控制不住自己，摇晃着，却坚持把每一步都踩实、踩坚。
慕容宁不要人扶。他在宫殿门口便把孟高飞推走，晃晃悠悠走上台阶时，身后似乎传来孟高飞骂骂咧咧的关切。但慕容宁并不想回头，他一步一摇地回到宫里，便听到莫离骚的琴。
那像是一种指引。从前的无数个夜晚，慕容宁也曾伴着琴音入睡。琴音入梦，如果继续走下去，他便能在梦中看到那个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
琴声停了，慕容宁也随之停住。莫离骚就在那里。
“……离骚。”
酒意朦胧了清醒，使得无数次重复袭来的梦与现实重叠。慕容宁醉晃着走过去，想要看清梦中人的脸，可这一次无论他多用力去看，那张脸都是模糊的。朦胧的、如被笼在迷雾里。但慕容宁却知道那就是莫离骚的脸。他早就把他刻在心里，无论多不清醒，他都能用心看清。
“离骚……”
莫离骚才站起身就被慕容宁拉到怀里，浓烈的酒气瞬间扑卷。而他在酒味中还闻到另外一种香气，像宫内女官们擦的香脂，不过味道更重，也更浓，毫无征兆地压下来，险些让莫离骚窒息。
莫离骚张了张嘴，这一动作落在慕容宁眼中却似一种邀请。他捧住莫离骚的脸，指腹描摹过眉眼，凝在眉梢上的露被带下了，沁出一点湿凉。
“离骚、离骚……”
伴随着低语一同落下的，是极尽温柔的一个吻。他与他并非没有接过吻，但如此温柔且深情的却是第一次，很重，很沉，没有被装出的强硬与蛮横，那些都褪去了，他变回一个赤裸裸的人。
被压抑的爱、被拒绝的痛，以及被迫疏离的苦——慕容宁把这些都吻进去了。他是第一次这样深刻且深情地吻着莫离骚，第一次这样吻。
莫离骚像是因这样猝然的第一次而束手无措。他不敢放开怀中的琴，却也没有推开酒醉之下的慕容宁，只是被吻着，眼垂低，睫微颤，呼吸也随之乱成一团。
可他却不是第一次这样吻，慕容宁在呼吸交换时含住莫离骚的唇，缱绻而温存，像在梦里做过的无数次一样。
“……唔……”
他追逐着莫离骚的呼吸，在对方来不及收回舌尖时，又将其温柔地抿在嘴里。
“离骚，我不要她们……我……”
这是处于醺然醉意中的呓语。慕容宁结束了这个吻，他在对方喘息时又磨蹭过莫离骚的脸，从眼尾，到眉间，用的依然是自己的唇。
“我……”
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

“……宁……”

莫离骚的声音很轻，但却炸响在慕容宁的意识里。这不是他的梦，这个莫离骚也不是出现在梦里的莫离骚。梦里的莫离骚不会叫他的名字，也不会这样看着他，给他任何可以让他动摇的回应。
我刚才……
他突然间就醒了，怀中有人，唇上有温，而这明明白白地告诉慕容宁——刚才的一切，并不发生在梦里。
慕容宁猛地把莫离骚推开，呼吸带动胸口起伏，半晌都没有平息。
夜很静，风也停了，黑暗如影随形。
他毫无征兆地退后一步，一步，又一步，在即将退出第四步时，突然转身沉入黑夜里，没有回头。
在慕容宁的身影消失后，莫离骚才慢慢把视线收回。手还没抬到胸前就被放下，莫离骚沉下眼，没有去摸被温柔吻过的唇。

※

自打那一天以后，慕容宁便不再碰莫离骚了。
不止是不再与莫离骚做爱，而是连接吻、牵手，甚至连最轻描淡写的碰触都不再有。
他像要把什么洗刷下去一样，强迫自己不再去追寻有关莫离骚的一切。包括那双平静无波的眼，那对温淡舒展的眉，那张被镌刻入心的脸，还有一直想要看清却始终无法碰触到的心，慕容宁都放弃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除非极其必要的时刻，慕容宁都不会主动去找莫离骚。
他们像是成了陌路人。

拥有最亲密关系的陌路人。

※

莫离骚在名义上是慕容宁的奴隶，慕容宁在宫里辟出一整座院落给他，有屋舍，有庭廊，有花木。慕容宁有的，莫离骚全都有，只在规模与装饰上做出区分，住所位置分出主次，别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隔开他二人住所的，正是那方栽种着石榴、葡萄与繁华绿树的园庭，园中凉亭今年才翻修过，簇新的石料宛若新雪，白得洁净，像吸纳了白天灿烂到过分的、阳艳艳的光。此时月上中天，半轮皎月缀在夜里，月芒落在亭中，却映出片满月似的光。
慕容宁踩上石板，步入月色，与院中凉亭擦身而过。
光晕清冷，洒在身上却没有温度之别。他走得很缓，迈出一步所需的时间若在平时，便可以迈出三四步出去。这是一次避无可避的会面。起因、事由、理由，这些都不再重要。现在绊住慕容宁的，只有他必须要去找莫离骚这一件事而已。庭院为什么这么小？怎么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就已到了莫离骚住所近旁？
他像是忘了自己曾经觉得庭院太大，穿过去找莫离骚太麻烦的事。慕容宁拐过一个廊角，在还没做好准备时，就看到了莫离骚。
莫离骚还是喜欢坐在台阶上，此时，他正在低头看信。信很长，纸也多，字也很满。月光斜映下来，照出一片洁白——洁白细腻的纸，洁白纤长的手，洁白疏离的莫离骚。
什么都像是停住了，唯有时间与风在流淌。慕容宁站在刚拐过来的位置上，隔着月光看望过去，忽然就被捏紧了心脏。
是一种无法诉说的痛。
忽然，莫离骚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向回廊拐角，可那里是空荡荡的一片岑寂的夜，月光照不到那里，可在廊柱与廊柱的缝隙里，他看到一颗颗频繁烁闪的星。
过了许久，莫离骚才收回视线。他继续看着手里的信，一张，又一张，直到看到最后一页，也没有发现躲在柱后阴影下的慕容宁。
他在莫离骚将要抬头时便下意识将自己藏起。风传来纸张被翻动的声响，一张，又一张。慕容宁甚至都能想出莫离骚认真看信时的样子。但他没有走出那片阴影，直到脚步声被关门声合掩，慕容宁才靠着石柱，慢慢把头转回。
他没有敲响莫离骚的门，也没有走进月光里，去做几年前随心所欲就能做的事。慕容宁在柱子的阴影中站了很久，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回过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脑中忽然就浮现出莫离骚看信时的神情。
离骚……
那种痛又来了。

你迟早会离开我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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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21-08-03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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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德。<17>

慕容宁赶到神殿时，一切痕迹都已被洗刷干净。殿内圣火依旧明亮，不因谁熄灭，不因谁黯淡，只是轰轰烈烈地烧着，像要燃烧掉所有不洁净的魂灵。
这样的光刺痛了慕容宁。他用力皱了下眼，绕开圣火时，披风甩出一道风，很劲，很疾，却只能让火焰微微歪斜，在下一刻，又燃回到正轨中去。
“十三爷。”
“十三爷……”
“十三爷。”
白衣祭司们候在主殿外，见慕容宁来了，便纷纷开口唤他。
有很多种情绪被包含在呼唤里，慕容宁只能分辨出其中几种，有悲伤，有忧郁，有欲言又止，却唯独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停下，伸手拨开想要阻他的几名高阶祭司，就要往主殿里进。
“十三爷，您不能……”
“让开。”慕容宁一把推开最后一个拦在他身前的祭司，“别让我说第二次。”
被压抑着的声音很沉，很低，也有杀气。仿佛谁再多说一句，多拦一下都会让他当场拔剑似的。祭司们犹豫时，看到跟在慕容宁身后的莫离骚。或许是身为神职者的共感，亦或是对当年能说出完美神祷词的少年记忆犹新，为首的白衣祭司不再拦阻，侧身抚礼时，发出一声和风一样轻的叹息。

※

慕容清躺在神殿里，身着重大典礼时才会穿着的隆重装束，双手交叠在胸口，掌下是那把鲜红如火的祭司权杖。
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一样神态安详。但她颈间却有一道伤口，从右横至左，即使被处理过也还在轻渗出血，凝在黄金与宝石制成的项链上，镀上一层略显暗淡的红。
慕容清死了，自戕于神殿，却死于城中谣言。
谣言的源头尚不明确，但燃烧时却轰轰烈烈地宛如圣火。没过多久，天剑城内都在传大祭司与天剑城外之人有染，为了爱情，甚至不惜将天剑城的祭祀权双手奉上。
这本是无稽之谈，只要慕容清接受慕容烟雨的安排与城内之人结婚，谣言自可破解。但慕容清却因此事与慕容烟雨大闹一场，非但没有接受慕容烟雨的安排，甚至还扬言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生在神殿，死在神殿，一辈子都是天剑城的人。
但谣言无法止息，在其中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也不只是天剑城内的暗流势力。谣言愈演愈烈，天剑城内云诡波谲。慕容宁还曾因这事去神殿找过慕容清，她和他说不要紧，清姐已经想到办法了，不会让天剑城陷入危局。
只是，慕容宁却没想到，慕容清说的办法竟是……
清姐，你骗我。
慕容宁看着慕容清的尸体，想到几天前慕容清安慰自己的话，突然就通红了眼。
他的唇都在颤，像是用尽全力在忍耐，却眼看就要失败。朦雾迷糊掉视线，那张脸也一并变得模糊不清，酸涩翻涌，湿热徘徊在眼底，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然而就在一滴泪将要落下时，慕容宁却将其用力抹去。力道不加控制，让本已通红的眼变得更红。转身毫无征兆，就连走下台阶都显得心无旁骛。殿外的祭司再也无人拦阻，他们目送着慕容宁离开，在隔了一会儿后，也目送着莫离骚离开。
黑夜被黑云罩笼，低重、沉闷，是雨季将至。

※

回到宫里，慕容宁便屏退所有侍奉的人，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双手环抱着一只膝盖，又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夜晚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雨前独有的潮湿腥气，慕容宁坐着，什么声动也没有，以至于当莫离骚抱琴经过时，也险些吃了一惊。
他就像雕塑一样，沉默，静止，披风皱摆上都挂着细碎的露。莫离骚见他如此，垂下眼，似乎是想到些什么，没有转身离去，而是走到慕容宁身后。
他也静静地看着，没抱琴的手动了一下，却在刚伸出时又作罢收回。他在收回手时，近乎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后撤的脚步很轻，很轻很轻的一声，没有惊动形同雕塑的人。莫离骚刚要继续退，却被慕容宁抓住手，又被拽到身前一把抱住，再也没了离开的机会。
在被抱住的瞬间，莫离骚僵了一下，但那点僵硬轻如鸿毛飞絮，风一吹就散了，半点痕迹也没留。随之而来的放松是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的。莫离骚就半跪在下一级台阶上，竖琴还被拿在手里，不多时就被轻轻放下——他让慕容宁抱。
慕容宁把头埋在莫离骚心口，听着心脏规律的跳动，只觉得怀中人温暖如初。拥抱着莫离骚的手很紧，很僵，也很冷，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开口——哪怕吐露只字片语——夜依旧很静。
维持单一姿势并不辛苦，但莫离骚却忽然像被烫到了，低下眼，却没去摸被湿暖沾湿的衣。
那只被抬起的手在空中犹豫着，过了半刻光景，抚上慕容宁的头。掌心轻贴在后脑，指尖微没入发间——莫离骚做的只是这样，却足以让慕容宁身体一僵，颤抖过几下后，便像卸去什么一样，整个人都放松了，前倾时肩膀微垂，几乎要埋在莫离骚怀里。
莫离骚接住了他，他用自己接住了慕容宁的全部。沉默依旧弥漫，水腥气味愈发明显，天边攒起一片厚重的云，雷声打破静谧，沉沉低闷着，带来一场倾盆的雨。
雨很大，却淋不到他们身上，夜雨带来风的气息，花园里的树被浇透了，花蕾来不及开绽，便被打成一地残红。
忽然，慕容宁闷闷地说：“离骚，我想听你弹琴。”
莫离骚偏头看了一眼被放在身边的琴，听着身后淅沥沥的雨，轻轻点了点头。

※

悠悠琴声流入雨声里，淅沥沥，复淅沥沥，却像被音符牵引，不再单调，不再嘈杂，而多了许多足以悦耳的动听。
慕容宁在听琴时也没有松开手，抱着莫离骚腰的同时，还枕着莫离骚的腿。他静静听完莫离骚弹奏完一曲，等最后一个音散去后，才轻声开口：“离骚。”
莫离骚停下动作。
“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问你……”慕容宁没有去看莫离骚的脸，而是继续把自己埋在莫离骚怀里：“你每次弹琴，是不是都因为你不开心？”
莫离骚摇了摇头。
“不是。”他回答，“想弹就弹了。”
“是么……”慕容宁又把他抱紧，轻声道：“离骚，再为我弹一曲吧。”
莫离骚又把手搭在琴弦上。

“好。”

※

直到莫离骚弹完第二支曲子，慕容宁也还没松开他。慕容宁的手仍还圈在莫离骚腰上，只是露出小半张脸，目光也清澈了，眼底湿红仍存。
“如果……”他忽然就把话收住，轻弱的音散在空气里，又被一个拥抱压紧。
“离骚，你会离开我吗？”慕容宁忽然问道。
竖琴被放下了，莫离骚低垂着眼，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曾无数次使慕容宁伤心，但这次慕容宁却不伤心了，也没有生气，而是流露出一种令人心痛的嘲讽。
“是啊……”慕容宁的声音很轻，“你怎么会为了我留下呢……”
莫离骚的眼猛地一动，却没有睁开，也没有抬起，仍是低垂着，只有唇角微抿，看不清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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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21-08-03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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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德。<18>

慕容清的死如投石入水，水波涟漪层层外递，终将整片湖都惊醒。于是，暗流、涡漩、潮涌，这些曾蛰伏在平静下的不平静便在大祭司之位空悬后，逐一浮出水面。
慕容清死前指定慕容宁为大祭司替补。这不合常理，也不合规矩，但慕容清留下的却又是这样清楚明白的信息。慕容宁并非“神侍”，也没有可以与天地神明沟通的天赋，他只是一个平常人，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临时上阵，因为慕容宁知道，如果他不坐稳大祭司替补的位子，慕容烟雨就无法安心追查谣言的源头。
神殿事务忽然就全都压在慕容宁身上，他在一夕不到的时间中快速成长。神殿事务繁琐，城邦事务也还需要他处理，而与此同时，慕容宁还要尽快掌握那些过于繁琐的祭祀知识。什么事都堆到一起，他每天都忙到脚不点地，披星出，戴月归。就算与莫离骚的关系在慕容清死后有所缓和，但他却连好好与莫离骚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庭院里的花谢了，石榴树上开始挂果，再染红霞。
当他又一次熬尽灯油，起身回房，却在通往自己住所的台阶上，看到睡倚在石柱上的莫离骚。
莫离骚睡着时显得比平时更加安静，平顺的眉淡去几分疏离感，而垂下的眼又遮住太多神情。他像是在等待时睡着了，亦或只是纯粹在这里打盹儿。这么多年了，慕容宁始终摸不透莫离骚的想法，曾经他想探究个明白清楚，结果却带来一场旷日持久的意气之争。而现在，慕容宁却不想再这样下去。痛苦经历过一次就够了，他是那样爱他，在失去至亲之人的当下，他只想珍惜他而已。
身份吗？不重要了。
慕容宁解下披风，准备将其盖在莫离骚身上时，发现他的手里攥着一颗石榴。
石榴红了。借着通明的月光，慕容宁甚至还能看清果皮上红色与黄色的分界线。果皮微微爆裂，裂开的缝隙中挤满了成熟的石榴籽，一颗挨着一颗，像一粒粒晶莹细碎的红色宝石。
——离骚，你快下来！太高了，危险！
——树梢上的，甜。
——离骚！
慕容宁想到许多年前的事，同样的石榴树，同样的石榴果，他和莫离骚一起爬到树上，莫离骚要去摘最大的那颗，结果差点掉下来，好在被自己接住。
那时的慕容宁惊魂未定，他看着莫离骚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样子，忍不住气打一处来。
“离骚！这样太危险了！你——”
“宁。”莫离骚伸出手，递给他一只红彤彤的、已经裂开的石榴，“石榴，吃吗？”
吃吗？
慕容宁把石榴拿起，掰开，留下一半放回到莫离骚手里，而他自己则摘下另一半中的一颗，抿唇一咬，满嘴甘甜。
“离骚……”他轻声说着，像怕惊醒梦中人。

“石榴，很甜。”

※

城内暗流在慕容烟雨亲手处决了几个大贵族后稍有和缓，但没有消失，而是选择蛰伏，等待下一个时机。
然而大祭司之位仍然空悬，窥伺它的势力依旧虎视眈眈。慕容宁并非神侍者，即便他是慕容清指定的大祭司替补，也难以让民众信服。历来城邦祭司之首，只能由神侍者担任，天剑城急需一位能够得到慕容烟雨信任，且还拥有“神侍”资格的人大祭司。
只这一项条件便足以让此事搁置。天剑城便在这样纷乱复杂的情状下，迎来第一个没有大祭司的秋天。
秋日多事。正当天剑城因大祭司之事无暇他顾时，道域城又遣派使团造访，而这一次作为道域代表出使天剑城的不是别人，正是城内地位最高的白衣祭司，玉千城。
甫一见到慕容烟雨，玉千城便说明了来意。
他们要求天剑城归还多年前走失的道域城圣子，天之道。
“你是说，道域城的圣子？”慕容烟雨拧眉望去。
“是。”玉千城仍笑得温煦，“尊敬的城主，您没听错，是道域城的圣子，我的师弟，天之道。”
“是么？”慕容烟雨规律敲打着椅子扶手，“道域城的人，来天剑城要，道域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
他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玉千城身后的随从都被慕容烟雨的气势震慑，偶有几个没有被彻底震慑的，也不自觉地把头压得更低。
只有玉千城还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样子，他摊开手，双臂舒展，微一颔首，向慕容烟雨行礼道：“城主多虑了，道域城哪敢对天剑城如此无礼？不过是道域之人曾在天剑城中见到过圣子而已。圣子师承大祭司，而大祭司恰好也正是我的师长。老师年事已高，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寻回当年离开道域城的圣子——这份心情，希望城主能够理解。”
慕容烟雨从座椅上站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阶下的道域使者，目光在玉千城身上停了很久。
“见过？”慕容烟雨背过手，“是谁？”
玉千城又行了一礼。
“据见过圣子的人说，圣子现在的名字，叫……”他顿了一下，回看向慕容烟雨时，眼底笑意很深。

“——莫离骚。”

※

当天晚上，在慕容烟雨的安排下，玉千城作为道域使者来到慕容宁的宫殿，见到了莫离骚。
“师弟。”玉千城脸上仍挂着笑，向前迎上两步，有些似叹非叹地感慨道：“终于找到你了。”
莫离骚却没有他这般热络，他歪了歪头，思索时眼都眨动几下，半晌才问：“你是谁？”
被噙在嘴边的笑有一瞬僵直，但玉千城很快就恢复回来，笑容仍然亲和，只是蓄在眼底的温度略微低了一些。
“师弟这就说笑了，我是玉千城，你的大师兄。”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一只绸布袋中取出一样东西，“这是老师亲手交给我的信物。师弟，你就算不认得我，也该认得这件东西罢？”
躺在玉千城手里的，是一只式样简单的黄金耳环。它与莫离骚左耳上戴着的耳环一样，都是圆环中套薄饰，环下坠有一枚黄金水滴，摇晃时会发出很悠远的声音。
莫离骚没有伸手，他先摸了摸空无一物的右耳，而后才把视线缓缓挪到白衣祭司身上。
“你是老师派来的人。”莫离骚直视玉千城的眼。
“是。”玉千城笑意不减，“内乱已平，老师派我接你回道域——师弟，你不用再隐姓埋名，流落他乡了。”
莫离骚这才接过那只耳环，低下的眼既像在端详，又只是像在单纯地想。
“嗯。”他过了很久才答应一声，收下那枚信物，“我知道了。”

※

慕容宁与莫离骚离得很远，他只能看到莫离骚的背影。他发现莫离骚的头发不知不觉间已长得很长，发梢能扫到腰后还要偏下的位置，卷曲着，打出一个淡淡的弧。今晚月光格外疏淡，薄薄一层洒上去，让人完全看不清莫离骚此刻神情。
他最多只能看到莫离骚把手伸出去，从使者手中接过什么东西，然后收在自己手里。
该有的情绪一个都没有。慕容宁看着莫离骚的背影，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唯一徘徊在脑中的想法，是莫离骚的头发竟然已经这么长了。
想当初他第一次见到莫离骚时，对方的头发才长到肩膀。
竟然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在这个念头散去时，才发现莫离骚已走到近前。慕容宁松开手，不再倚扶着门前石柱，而是轻道了一声“回去罢”，随后便往花园走。
莫离骚跟在慕容宁身后，在经过那棵枝头都被果实压弯的石榴树时，忽然停下步。
“宁。”他的声音很静，“我要回道域了。”
慕容宁的身影停了。
直到这时，那些该涌出的情绪还是一个都没有。慕容宁转过身，看到月光铺在莫离骚身上，既薄又脆，像一层不堪重负的冰。
他忽然感觉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团棉花。
“……嗯。”慕容宁很艰难地回了一声。
莫离骚没有再说话。
“你能回家，这很好。”慕容宁的话很干涩，“离骚，你不再是奴隶了。”
他见莫离骚还是没有回答，便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与莫离骚的距离。
“你不再是奴隶了。”慕容宁轻声重复了一遍，“离骚，你难道不开心么？”
莫离骚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但他最多也只是颤了颤眼，别的什么都没有，包括点头与摇头。
“是了，你的契约还在我这。”慕容宁的声音很低，低到近乎呢喃，“稍晚些，我让人把契约给你送过去。”
垂在身边的手蜷了一下，莫离骚仍低着眼。
“离骚……”慕容宁抬起手，可才抬起便又放下，他偏过头，同样低下眼，却看向与莫离骚相反的方向。
“我、放你走。”慕容宁转身，背对着莫离骚。

“你自由了。”

说完，他便往前走。风使得树叶擦磨，枝头上的石榴忽然坠下一颗，砸在地上，落下一片糜烂熟透的果。
莫离骚仍站在原地，风吹动他的发，发又遮蔽他的眼，左耳上的耳环被风吹响，叮，叮，没有那对细镯摇晃时的声音好听。

※

月光照不进纱帐，慕容宁坐在一片黑暗里，过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痛彻心扉。
“帕兰德、帕兰德……你是讴歌清晨的使者……也是爱情最美的赞歌……”
他轻声吟诵着那首被莫离骚念过的诗。
离骚……
慕容宁望向黢黑一片的帐顶。

你就是我求而不得的帕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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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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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21-08-03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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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德<19>

莫离骚进入神殿，侍女们簇拥过来，一面恭敬地唤他“圣子”，一面服侍着为他宽衣。
这些都是道域女子，她们要做的是去掉圣子身上所有属于天剑城的东西，把那些都替换成道域城的，从衣裳，到饰品，不能遗漏，不能保留，哪怕是发间缠绕着的金线，也要换成道域的东西。
于是，纱缎、腰带、项链、手镯，还有那对黄金脚镯，都被摘去了，一样都不剩。唯一剩下的，是戴在莫离骚手上的那枚戒指。
当年，这枚戒指被慕容宁送给莫离骚时，莫离骚只能把它戴在大拇指；等到初夜礼时，莫离骚已能将它戴在中指；而现在，它则被戴在莫离骚的无名指。岁月没有将它侵蚀，金色的纹路依旧明显，白银的底托上刻着慕容宁的名字——这也是天剑城的东西。
侍女自然不会放过这枚戒指，但当她想要为圣子将这最后一件天剑城的物品取下时，莫离骚却不着痕迹地躲了一下。
“圣子？”
莫离骚微抬起眼。
“这个，不摘。”他说话时，眉目依旧很淡。
“可是……”
莫离骚看向那名还想说些什么的道域女子。
“这个。”他抬起手，向对方展示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随后说：“不能摘。”
这个不能摘。
对道域城的人而言，圣子说出的话便与神谕无异。那名侍女躬身低头，略带歉意地行了个礼，轻道一声知道了，然后便与同伴一道为莫离骚更衣。
等到华丽贵重的圣子礼服被穿好，侍女们便取下莫离骚左耳的耳环，想要为他戴上与礼服相衬的新耳环时，却发现莫离骚的右耳没有耳洞，只有一枚颜色很浅的、薄红色的痣。
其实并非没有。只是他自离开道域后，右耳便不再装佩饰物，耳洞便已长上。
原来曾经深刻的东西，被时间磋磨后，也只会剩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痕迹，不痛也不痒，只是存在着，或能勾起一两分回忆。
捧着耳环的侍女有些为难，圣子身份尊贵，将耳洞打穿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这也不是她们能够做主的事，万一被白衣祭司知道，那可是……
想到那位祭司曾经做过的事，侍女忍不住心中惧恐，咬唇打了个寒颤。
却不曾想，莫离骚伸手拿回才取下的那只耳环，淡着声音说：“就戴这个，换耳环，麻烦。”
话音刚落，他垂下的眼便有一瞬顿停。
“你们，”莫离骚背对着侍女，不让她们继续服侍，“都出去吧。”
侍女们虽不明所以，但也都退出神殿，只留下莫离骚一人。
等到众人都离开后，莫离骚才摊开手，他仔细端详着那只耳环，过了很久，才把那只耳环戴回去，在手指离开时，圆环里的薄片被碰到，发出很弱也很轻的叮铃声音。

※

道域使团就候在神殿外，当换上圣子礼服的莫离骚从神殿走出时，玉千城笑了笑，看着他从高处逐阶走下。
今日阳光刺眼，莫离骚走到一半便把兜帽戴上，于是，那对眉与那双眼就都被罩在阴影里，谁也看不到莫离骚的神情，哪怕是站在最前面的玉千城也一样。
“师弟。”
玉千城在莫离骚走近时，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问：“道域圣物遗失一事，你可知道？”
九座城邦，九件圣物，传说这九件圣物都来自于天神，是创世神护身法器的一部分。可道域城的圣物却在十数年前遗失了——这件事成了道域城的笑柄，时至今日也为其余城邦所不齿，也正因为无法寻回圣物，道域大祭司自觉有愧，为赎罪孽，将自己关在神殿里，闭关不出。
这些都是莫离骚在信中得到的信息。他面对玉千城的问询，只是略微想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玉千城没有动，而是望向莫离骚。
他的目光像是要在莫离骚脸上看出蛛丝马迹。然而莫离骚却坦然回望向玉千城，那双眸子虽被兜帽罩着，却清澈见底，平静如湖水，明亮似晨星。
玉千城笑了一下，随即提高音量，朗声含笑：“师弟，走吧。”
莫离骚抬起眼，却在玉千城身后的使团成员里，看到那个数年前在宴会上与自己对视过的逍遥游。
他看向玉千城，却见对方向自己伸出手，白色的祭司服被风吹动，露出被藏在披风下的、远超他身份规格的黄金项链。

“我们回家。”

※

莫离骚要随使团离开天剑城，慕容烟雨带领城中贵族相送。包括孟高飞在内，那些认识莫离骚，或因莫离骚而被狠狠修理过的贵族都去了。那么多人都在城门口，那么多的人，在那么多的人里，却唯独没有把莫离骚视若珍宝的慕容宁。
在送别的仪式上，莫离骚一直都很安静。金边滚白衣，珠玉佩红绶，他只是站着便自成一道风景。好似外界熙攘与他毫无干系，眉与眼被兜帽遮着，唇角依旧微抿，淡淡的，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
风吹过天际，天是鲜嫩的蓝色，连一丝云都没有，坦荡而干净。
“十三爷怎么没来……”
“是啊，好奇怪，他平时不是对莫离骚……”
“嘘，道域圣子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吗？再者人家不叫莫离骚，叫天之道！”
孟高飞站在慕容烟雨身后不远的位置，听着身旁贵族的碎嘴，却难得没有出言呛声的意思。
他只在别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回头一瞥，目光落在城门上，最不引人注目的一处暗角，随后又把视线转回到自己该看的地方。
唉……
孟高飞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叹了一口气。

※

慕容宁来得比任何一个人都早。他站在城门上，匿在阴影里，从晨时站到正午，始终都是一个人。
没有吃饭，没有喝水，但慕容宁却并不觉得饿或者渴。城门下的人很多，白衣、彩披、如出一辙的兜帽盖脸，道域城的旗被天照得发蓝，杆头坠下的穗子微微招展，是午时风骤起，吹得城门下人衣袍猎猎，却没吹掉那个人的兜帽，让慕容宁再看一次莫离骚的脸。
即使是看不见，慕容宁也知道被兜帽盖住的，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可那身打扮却是陌生的，华丽而贵重。
只是装扮变了，也只是隔了一座城门的高度。他们并非没有离开过这样远，可慕容宁却觉得这样的莫离骚好遥远，无论如何也靠近不了，像是没有慕容宁存在的世界的、另一个莫离骚。
在这样安静而隐带哀伤的悠想中，道域使团动了，莫离骚要离开了。
始终都静如雕塑的人，在这一刻，忽然就微颤了眼。莫离骚在其他祭司的搀扶下上了骆驼，又被其他骆驼簇拥着往前走，驼铃声开始飘摇晃响，却很沧桑，隐带苍凉。
队伍开始往前走，慕容宁伸出手，却和决定放他离开的那一晚一样，半途便收回了。
他看着莫离骚渐行渐远，白衣红绶被风吹动，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
离骚……
慕容宁的嘴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声音出口，却好似真递了什么消息到莫离骚耳里，让他似有觉察地回过头，与慕容宁四目相对。
城门上的人站在暗处，莫离骚并不能看清慕容宁的神情，他只能看到慕容宁。城门上的慕容宁很小，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由颜色构成的点。
骆驼一直往前走，莫离骚把手按在驼鞍上，始终回着头，直到那个点也彻底不见。再也看不到慕容宁了，嫩蓝的天上飘过几丝云，金色的沙丘被吹出一道道褶，像湖水一样荡开很远，莫离骚把头转回，却没去看这些风景。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很淡，只有眼睛微微垂下去了，被兜帽盖住大半。道域的队伍还在向前走，驼铃声声叠撞出沙音，谁也看不清圣子眼底的情绪，他只是沉默着，不与任何人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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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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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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