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01 [挹藐/愈和]烽云错 50F更新10（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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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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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2)

10樓發表於: 2021-06-25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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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年节刚过，猂都依旧天寒地冻，南征备战却正在紧锣密鼓之中。这一日玄魁陪同荒禘，先去了武备营检阅新造的兵器，事毕又返回禘宫，准备再议南征的排布。

平日禘君未到，臣僚不能进议事殿，便会在殿旁的书房侯见，若是大相也在，通常也会顺便商议其他事务。此时荒禘同玄魁沿着步廊向议事殿走，走近书房时，见房中许是暖炉烧得燥，各扇窗户都开了道缝，果然有语声从窗缝传出。

寻常人在他们所站之处，最多隐约听见语声，但两人俱是耳力超人，已是听得房内似在争论，一人气急，另一个不紧不慢的却是藐烽云的声音。见荒禘负手侧耳停了脚步，玄魁只得跟着停下。

两人又听了几句，方知房里是在议征役的事，藐烽云直指一城征役数目有异，若非虚报，便是强征，应当彻查，气急的人则是役官，辩说是按丁口征役，并无错漏。

“是哪年的丁口？”藐烽云反问道，“三年前南人起兵作乱，一度攻下此城，照伤亡数字推算，平乱后此城猂人丁口十去其二，南人丁口更折了一半，余下男丁勉强营生尚且不足，还按原丁口征役，是想逼得他们再反一次么？”

玄魁心中微讶，猂族因长年征战，人口亦多波动，祇脉以外每城人口变动，连他也不尽清楚。各城上计人口与每战伤亡，诸谋士应有权查阅，但藐烽云入朝不过几月，若他对每一城都有此了解，得做多少功课？藐烽云愿为强征徭役之事得罪人，令玄魁更添好感，但逼南人造反这话，他一介平民之姓，实在不当讲。玄魁正思忖要提醒藐烽云出言谨慎些，却听大相在房中怒道：

“藐烽云，一个像样猂名都没有，几时轮得到你说这话！”

屋内忽然静了下来，只听藐烽云冷笑道：

“大相一言九鼎，大可向禘君弹劾我。否则，忝为师宸，藐烽云可不敢尸位素餐。”

藐烽云自然是汉名，众人不知他原本猂族名字，想来以他出身，本名大约不出阿猫阿狗之类，难登大雅之堂，便取了汉名来称呼。大相乃文臣之首，便在重武轻文的猂族，也是位高权重，更是禘君的表叔父，如何能叫布衣小子这般顶撞，冷哼一声，话锋一转：

“哈，在禘君眼里，只怕把你送给玄魁，用处还大些。”

大相此言一出，房内竟哄笑起来。

“犽姓已多有给狴姓做侧室的，禘君可真抬举你。”

“看师宸这花容月貌，难怪连玄魁大人也……呵。”

这帮腔的两人，先说话的听声音是个狨姓的军将，另一个是犽姓的策士，因荒禘将师宸擢为诸师之首，他其实还在藐烽云后头。房外荒禘瞥向玄魁，玄魁却敛着眼，不见表情。

藐烽云一反方才的唇舌如剑，竟没还口，反而是原皇的声音道：

“各位这样说，吾禘是不该赐婚了？可否给凤翥一个面子，别难为师宸了。”

房中众人便忙打哈哈过去，也没人再笑。屋外两人方知原皇也到了，这些人敢在原皇面前用赐婚之事奚落藐烽云，自是当原皇亦不满他入门，乐见他受挤兑。此时原皇虽开了口，在旁人耳中却也未必是护着藐烽云，不过是摆出正室应有的风度，劝他们见好就收。

荒禘将目光从玄魁处收回，无声笑笑，拔足向议事殿而去。

进殿之后，荒禘仿佛不知方才的事一般，让侍从叫众人过来。少顷方才书房中的众人便鱼贯而入，在各自的位上站定。玄魁扫了藐烽云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半掩在袖中的手却紧捏着九厄，指节都泛白。

此时一袭赤火战甲风尘仆仆进了殿，正是劫鏖主。他向荒禘行了礼，道自己依照禘命，与劫脉诸将议定回封地调兵之事才过来，因此迟了。

玄魁南征，所带兵将四脉之人皆有，但除了此类重大战事，各脉都是动用自己兵力，明脉兵马由荒禘调度，劫脉以鏖主为帅，御脉少君年幼，先主正妃御狨萦魅代政，亦是亲自调兵遣将。祇脉人口最少，兵力大半都在南境，而其余三脉兵马多还在各自封地之内。外姓三脉调度主力，亦要禘君准许，否则有作乱之嫌。众人正不明荒禘要劫鏖主调兵作甚，却见荒禘看着玄魁，道：

“此次南征，已近中原地界，中原人担忧吾族进军，恐会在战中做手。中原王朝远比南人军容强盛，禘知玄魁战无不胜，但此战艰巨非常，若多折损，必被中原乘虚而入。因此禘已命劫鏖主率劫脉封地半数兵力一同南征，助你一臂之力。若你两人意见不同，自然听你决断。”

殿中众人不禁吃惊。除三脉脉主与大相之外，在场皆是军将策士，都懂军情，心知荒禘虽说仍以玄魁为帅，但劫鏖主亦是外姓王，且用兵刚猛，多用强攻，与玄魁用兵路数大相径庭，两人怕是会相互掣肘，反而不利战事。更何况玄魁本身带的南征军中，祇脉以外，就属劫脉兵士最多，若两王冲突，这些兵士岂非为难？从前猂主除非亲征，否则若要让一脉增援另一脉，多是派军将过去，绝少令两脉主同上前线，便是为了避免相争。此次禘君偏要让鏖主也去，是何考量？

玄魁却似不甚意外，只负手抚胸向荒禘一躬：“南征是举国之事，敇天谨谢吾禘增兵支援，更感吾禘爱护吾族兵士、不欲折损之心。”

说罢他转头看着劫鏖主，道：“便请鏖主关照了。”

商议一阵之后，荒禘便遣退众人，单留下玄魁和劫鏖主。方才召众人来，是为集思广益，至于进军时采用方才哪名策士的建议，不宜给人知晓，此时三人才真正敲定。待三人步出议事殿，天已黑了大半。劫鏖主自行回府，玄魁方要告退，荒禘却说要去祇脉王府一趟。见玄魁不明所以，荒禘笑道：

“怎么，玄魁好友现下金屋藏娇，便不欢迎禘去串门了？”

玄魁怔了怔，道：“吾禘说笑了。不过原皇一早留话，今日要回明脉王府召集商议春祭备办，顺便处理族务，晚间便不回来了。”

“无妨，小凤凰又不打仗，今日有你和师宸便行了。”

玄魁心道果然还是要议战事，他不知何事是方才在殿内不能议的，只得跟着荒禘出了宫门上马，带着亲兵向祇脉王府而去。

回到府中，因为荒禘似有机密要议，玄魁便引他进了书房，又叫家人去偏院找师宸来。不一刻藐烽云也进了书房，荒禘坐在书案后面，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也坐，紫衣谋士躬身为礼之后，却只走到坐在客位的玄魁身侧侍立。

荒禘微微眯起了眼：“想不到师宸如此守礼，看来禘得向玄魁讨个面子了。”

玄魁无奈，向藐烽云道：“坐吧。”藐烽云方才坐到另一边客位上。这也是猂族受南方影响而来的礼数，夫与妾礼同君臣，在外自是国君说了算，但眼下在玄魁府里，主人和外客一起时，妾室只能站着，即便外客是尊长，要妾室坐，也得主人点头。

待三人坐定，荒禘便道：“玄魁，禘知晓让劫鏖主同去南境，反而不便你施展。实是他自己请命，甚至对你之用兵颇有微词，禘为免四脉之间横生嫌隙，才答应他，望你勿介意。”

“吾禘言重了，吾在殿上已说过，增兵支援谢且不及，岂有介怀之理。”玄魁答道， “但劫鏖主之意见，敇天驽钝，还请明示。”

荒禘叹了口气。“爱护吾族兵士、不欲折损，说的是你自己罢？一旦南人战败归降，便也是我猂界之人，你也不愿先折了他们，对不对？去年南征，十万大军，你几乎只用于周旋，拖疲敌兵，断敌粮草，唯一硬仗便是决胜一役，只用三千精锐突袭，歼灭敌帅，南人群龙无首、内外失援，只得投降。这般作为禘亦是认同，但吾族悍勇，不独劫鏖主，多少以为开疆拓土当不计代价的文官武将，不懂你如何精心筹谋，方能胜得如此漂亮，只觉你未尽全力，甚至……是为稳固军权，故意拖延南征进程啊。”

玄魁岂会猜不出劫鏖主的“微词”为何，但荒禘如此坦言，亦出乎他意料。听得最后一句，他当即避席而起，向荒禘单膝跪下：

“爱护军民，吾是为猂族、为吾禘而为，绝无拥兵自重之意。吾亦说过，只要吾禘一言，帅印军权奉还，绝无二话。”

“欸！”荒禘仿佛意外地匆忙起身，绕到桌前扶他起来，“禘几时疑过你，你怎么自疑成这样？再说一遍，你便是请辞帅位，禘亦是不准，吾族百万军民更不会准。”他顿了顿又道，“罢了，禘今日来，不是为说这些。”

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封皮制信函，那信函表面乌黄发亮，似是被特殊方法鞣过，大抵是水火不进。信封中唯有一张皮纸，荒禘将纸展开，铺在案上。方才玄魁起身时，藐烽云自是坐不住，早跟着站了起来，此时便和玄魁一齐走到案前。

猂族自有表音文字，纸上写的却是方正的汉文，当头一行是“玉龙隐士岳云深”，这七个字却又被勾去，第二行“脱俗仙子谈无欲”，左侧用朱色加划了一道线，第三行下来则是“恒山剑风云”。后面还有数行字迹，亦都像是中原人名。

“这些皆是中原武林中，近来在北境抵御外族有所作为之人。”荒禘指着纸上的名字，“头一个玉龙隐士，乃是北武林台面上的领袖智者，运筹帷幄，斩恶锄奸事迹斐然——咳，玄魁久在南境，想来知之甚详，禘怕是班门弄斧了。”

“不敢。”玄魁答道，“吾之心思犹在如何维护近年打下的南族疆土，未多留意中原武林，是吾的疏失。不过据闻玉龙去年对抗邪魔受了重伤，现下不知去向，想来这便是吾禘将他名字划去的缘由。”

荒禘点了点头：“但他请托了一位沉潜有时的能人——这个谈无欲——来接替他。现下中原北境，武林人士皆听此人安排。而这第三名剑风云，可是与中原官军有牵系的，你不可能不知。听闻他年纪轻轻，却助秦凤郡守退敌无数，不可小觑。”

玄魁自然知道剑风云，这名单上的人他无一不知，但他自然也不能说。 “吾禘之意是……”

“今年南征，既然中原必然插手，这名单上的人便都是变数和威胁。”荒禘盯着玄魁，金碧异瞳外缘的一圈血色隐隐浮动，“若他们助南人对抗吾族，当格杀勿论。”

祇脉战神蹙起了珠链战冠下的眉。“若在战场相遇，是他们咎由自取。但若他们暗中做手，中原人或不知他们是因协助南人，方被吾族针对，对吾族更为敌视防范，该如何是好。”

“问得好。暗中做手的，最好便要他死得无声无息。禘日后亦会派人与你一齐办这事，今日前来，不过知会你留意，也是要师宸留意。”荒禘说着，忽而转向旁边不发一言的紫衣谋士，又半眯了眼：

“欲天九宸入朝之前，想必也熟知武林事。”

藐烽云似乎不意被点到名，不自禁地稍稍扬起了头，旋即压胸一躬：“吾禘赞谬，藐烽云谨遵禘命。”

送走了禘君，玄魁和藐烽云便转去了偏院。除开藐烽云进府那日，只有原皇有事不回祇脉王府时，他才会宿在偏院，免叫人议论他晾着师宸，又生麻烦，治者也可借机为他推脉理疗。他自然和原皇交待过，师宸那边只是做样子，和凤翥却笑言既是吾禘赐的，你就受用着，他心知和凤翥不尽信，却也无法。

“你方才不坐，是要禘君以为，你十分介怀白日受到的诋毁。”进了偏院房中，玄魁方道。

藐烽云勾了下唇角。“禘君召人入议政殿的时间太过凑巧，我便疑心，果然叫你们听见了。不错，他挑我来填侧室，便是要叫我觉得受屈，我计较，才中他下怀。”

玄魁别开头，垂下了眼。“确是委屈你了。”

“主上。”藐烽云摇头笑笑，“你既知我是来助你，这可还算得委屈么？布衣入朝，多方留难吾已有准备，赐婚之事，不过多一个被攻击的由头。但也唯有此事，我打定主意绝不还口，免给你添乱，你尽可放心。不如还是关心劫鏖主将同去南征、以及方才禘君驾临这两桩事吧。”

他望着转回头看他的玄魁，收敛了笑意：“岳云深重伤，是得愈者医治，他才能平安退隐的罢？”

玄魁神色一沉：“你如何得知？”

“岳云深受了五内俱焚之伤，生机渺茫，放眼南境，惟愈者的玄水凝一最可缓解疗复。你与他的交情，我先前便知，他重伤时非是战期，该是寻得到你救治。”藐烽云答道，又欠了下身算是告罪，“先头游学中原，曾拜在谷岱文太公门下，玉龙是太公爱徒，吾该叫他师兄，他的事我自然关心，方能作此推断，还望主上莫怪。”

玄魁点了点头：“吾知智者获取信报，自有法门，并非要审你。”他化身挹天愈医治染疫村庄时，与同在救助村民的玉龙结识，猂族虽尚未与中原开战，结交玉龙算不得通敌，但看未来情形，此番医治玉龙，他亦清楚给人揭破的后果，何况治者又非别人。与治者相交时，他便无意查他底细，至今亦然。

“要紧的是，他是否已知愈者真实身份。”

听了藐烽云这句，玄魁略一默然，方道：“他离开前为我做了一张面皮。玉龙重义，但他不能叛国，我亦不该如此指望。”

“那便是谈无欲也知道了。”

玄魁不答，却是认了藐烽云的猜测。平日他战冠半掩容貌，又依祇脉望族军将的传统，以金银描眉，与蓝衫医者打扮天差地别，便是常常远望见他的军士，怕也认不出愈者。况且猂族无中原易容术之精妙，勉强为之反易生破绽，因而他往日身为愈者时，用的还是本来容颜。眼下边境局面，身为领袖，岳云深本该调查玄魁，以他能为，识破愈者身份也不奇怪。而未来敌军统帅这一惊人秘密，他若不告知来接替他的谈无欲，便如玄魁所说，有叛国之嫌了。玉龙送愈者人皮面具，便是承认已知他身份，生死由他处置，又让愈者日后能以面皮易容，免被别有用心之人认出，也算是全了朋友之义。

“岳云深功力已废，离不开人照料，谈无欲亦未必以此事相胁，你不可擅自针对他们。” 终于他答道。

“吾岂会加害力竭运穷之人。至于月才子，时机未至，贸然针对，不智也。”藐烽云悠悠转了转手中九厄，“倒是主上，单凭此事，怕是不至于让这桌子遭殃罢？”

玄魁恍然抬起了方才撑在书案上的手。治者面前，他终究尤其放松，虽仍是不动声色，却没收住内力，将木桌台面压出了浅浅的掌印。他也不再掩饰，重重吁了口气：

“禘君要再派人去处理中原武林之人。要人死得无声无息，为他做这等事的，大半是影卫。你可知影卫真正的头脑是谁？”

“影卫”是猂主的特使密探，虽然隐秘，也是正经衙门，自有编制和主官。传言中，影卫却还兼行暗杀之事，朝中人闻之色变，听玄魁话中之意，主官背后还另有其人。藐烽云微微一怔，道：

“吾本有猜测，听主上这句，实际掌管影卫的，确是原皇了。”因此今日禘君前来，竟是要告知玄魁，他迟早会派原皇去铲除中原武林人士，若玄魁同情他们，非但抗拒王命，亦要与原皇敌对。

欲天九宸自认眼神不差，入府以来，见原皇对玄魁百依百顺，瞳中缱绻，与他人面前包藏城府的笑面绝然不同，显见得赐婚由头虽假，他爱惨了玄魁却是真，性情清冷如玄魁，亦是对原皇多所呵护。他心中正对禘君所为摇头，却听砰地一声，玄魁一拳击在案上，虽没再将台面打出坑来，笔纸砚台却也震起老高：

“和凤翥……他不过中意错了人，禘君至于这般折磨他！”

藐烽云纵是巧舌，此事竟也不知如何开解，只得说：“主上莫急，或许与中原人是先在战场上见，你也就没这般苦恼。若真不得不对上原皇，我必会为你设法……但，前提是你要带我去南境啊。”

师宸是禘宫之人，想带他去南征，得向荒禘请示。近日玄魁与藐烽云几番参详南征之事，亦叫他献了几条减缓双方伤亡之计，却没提过要向禘君借他来自己帐下。藐烽云自然知道缘由，荒禘方才装模做样，说不疑玄魁，简直是大笑话。当初荒禘召他问对之时，便查了他的籍，早知他是祇脉之人，若他再去南境助玄魁，必更加重荒禘的疑忌。

玄魁默然一阵，仍旧摇了摇头：“听禘君安排罢。今日他特意要你来，还叫你也留意名单上的人，便是警告你不可帮我。我再借你去南境，岂非再添他之疑心，更陷你于危境。”

“你退让避嫌，他便不疑了么。”藐烽云语气忽而肃然，“在吾主眼里，何为帝王之道？”

玄魁猛然转过眼盯着他，却没言语，只听他接着道：

“驭人之术，权谋武功，不过是其表。帝王之道，莫尚乎安民。”

紫衣谋士直视着主君的眼，碧瞳澄澈，不见半点寻常时的深沉：

“他最在意的，从不是你掌兵几何，而是你处处躬行仁义，又能以用兵精妙保住这份仁义，尽得军民之心。不世之功，犹可辞让，倾国军权，犹可削夺。可你代他行帝王之道，他岂能容——”

“住口。”

祇脉战神冷冷两字，挟带气劲，直令藐烽云胸中一窒，便是不想停话也得停。见藐烽云虽是住口垂下了眼，脖颈却仍是挺直，绝无认错之意，玄魁更觉气闷，他转身行了几步，推开房门，冬夜寒风扑面，他终于长叹一声。

他心知藐烽云所言字字属实，说出来只是要自己不可自欺，以为谨慎退让，便可减轻禘君的疑忌。但自己仁与不仁，牵涉南境与军中多少性命，又怎能为自己身家，置这许多性命于不顾？

高手纵有心事，仍能眼观六路，此时他在房外，忽见西天依稀有火光烟雾，这便将他从心事中拖了出来。

藐烽云在门内，只见那袭锦鳞衣甲一晃便没了影子。他追出门外时，玄魁已从房檐上跃了下来。

“远处有间楼起了大火，下面又围着兵马，不似失火。去看看。”玄魁一面解释，一面仿佛自然地将手向他一伸。

藐烽云忍不住微笑，往年在南境行医采药时，遇有道路崎岖难行，或有无武之人越不过的沟坎，愈者便是对治者如现在这般。他亦是自然而然地伸手，搭在玄魁手上，便觉手上一紧，全身一轻，已被玄魁带着又上了屋顶，越过了府墙。

一阵腾云驾雾之后，两人从起火街尾的楼阁阴影处下到地面，向起火的楼阁行去。此处是猂都的繁华街道，那楼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附近楼宇中不见人，应是已逃了出来，都在不远处围观。楼下兵马有的救火，有的围守，都是劫脉亲军服色。中间马上指挥的年轻军将，混乱中依旧觑见了玄魁两人，便下马到了他们跟前，却是劫脉狨姓干将，号称八凶之一的飞蛟。

“我来时见楼上火中隐约有两个人影，披头散发，但两人直到倒下，皆是不动不逃。你们只救火，也不救人，为何？”见飞蛟过来，玄魁便直截问道。

“玄魁殿下明察。”飞蛟向他行了个军礼，“殿下可知邀月仙阁？”

“中原北境一群结义侠女，略有耳闻。”

“邀月仙阁之人来猂都刺探军情，被鏖主查知，捉了其中两人，使了种种手段，都不肯交待何人指使、同党又在哪里。我等便故意松弛防守，让同党将她们救走，打算跟随围杀。” 飞蛟非多话之人，但见玄魁对楼中情况看得明白，即便自己不说，也尽可从他处得知，便也不遮掩，据实回答。

“我所见的人影，便是那被俘又被救的两人了。是这两人自己点火？其他人在哪里？” 玄魁又问。

“蚩蛾给这两人下了摄魂术，想叫她们与同党自相残杀。” 飞蛟答道，说到此又冷哼一声，“两人确也杀了一名同党，但许是杀人之后狂性稍减，两人便即倒戈，与同党一同突围，退守到这楼里，放火烧楼。我也未见其他人，想来是得她两人断后，已逃走了。要待火熄之后，看尸骨才能查证。”

忽听轰然一响，火光中半边小楼连着屋顶塌落，带火楹柱砸上围墙边的树杈，又滚到地下，周围兵士慌忙四散。在兵士扑救之下，火势本已见受控，现下树冠落了火，却腾地燃起，眼见便要延烧至树木对侧的楼阁。

藐烽云只觉身畔衣带被气流一振，下一刻，那燃着的树忽而摇摇晃晃，倒进倾颓的小楼里。树木一倒，对侧楼阁与火源之间便空出近丈距离，解除了火焚威胁。

他与飞蛟转头，见方才还在眼前的玄魁，已立在那树的残干之后，树干齐齐整整倾斜断去，显然是刀剑所为。飞蛟尚不及道谢，玄魁已转身向来路而去，藐烽云向飞蛟匆匆道了声“请”，便也急步跟上。

直到行出了一条街，灯火阑珊中，玄魁才缓下脚步，向后街火光处偏了偏头，轻声道：

“英雄。”

不惧于深入虎穴，不屈于严刑逼问，为免再受摄魂操控杀伤姊妹，断后自焚，为国殒身，本是英雄。

藐烽云立在玄魁身后半步，天色黑沉，看不清他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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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歪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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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21-07-05 18: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令人期待接下來的發展啊。
目前最大的疑問是，為什麼荒禘要賜藐烽雲給玄魁？本來覺得是荒禘不希望玄魁有後才會如此，但如果真是這樣也並非藐烽雲不可，隨便找個男的也可以
原皇之後的角色應該會愈來愈關鍵，尤其又是管理刺客祕務的

至於藐烽雲為劫鏖主出策，一定是在算計他
藐烽雲的最終目的應該是與原劇中的相同，他周旋於猂族各大勢力間，為的就是拱他之主黃袍加身統領猂族。
樓主對藐的設定應是平民犰姓，高傲有才的他在有階級的猂族中受盡委屈，但為了達成他的唯一信念，任何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呢？
但是總覺得最後不會如他所願，玄魁可能最後又是犧牲了自己，藐烽雲又成了被拋下之人，卻仍是得輔佐荒禘的兒子吧

再猜個藐烽雲在往後劇情中，應是有需要時又得連他之主都一起算計了哈哈哈，衝突應該會非常精彩！

[ 此帖被2歪楊在2021-07-05 18:32重新編輯 ]

謝謝各位的小花與回覆，是我寫作的動力！
噗浪歡迎搭訕
二歪的癒藐同人文集中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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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2)

12樓發表於: 2021-07-05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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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本章有两个cp较多的冲突情节（不是争宠，以后也不会有）请慎重

二月北国犹多飞雪，这场雪从半夜就未停，虽然凌晨时家人便清扫过，但此时已又在地下积了薄薄一层。玄魁敇天推开房门，便见原皇在庭中舞剑。

明珀剑剑走轻灵，执剑者一袭白衣，穿梭在细雪中，凤羽样式的袖摆翩然而动，仿佛白鸟，唯有剑穗上的红珊瑚饰划出一抹矫捷亮色。

直到舞剑的人收势，玄魁方步出檐下，走到他身侧。

“哎呀。”和凤翥抬头看他，弯起了眼，“贻笑大方了。”

“为何想起来练玄烽诀？”玄魁温声问道。

“我知道自己练不成，不过是好奇。”和凤翥笑了笑。他方才演的，正是敇天玄烽诀入门一章的剑招，这部武功如同其名，是玄魁敇天所创，自是给创招者一眼看出。玄烽诀问世以来，深得猂族上下推崇，但亦是出名的难，对内力运使之道要求尤高，虽然试图修习者众多，但能将招式用出应有威力的，就他们所知，不过三两人而已。

“这些天你忙到再晚，日日也要练武一二个时辰，还不算修心法。当战神可也太难了。”他作了个苦脸，“想来因我懒起，还误了你不少练武的工夫。”

“无。”

和凤翥摆明了不信：“真的？记得在禘宫时，诸王子五更更尽便得起身习武，尚且叫苦，但你无论寒暑雨雪，五更三点必到练功场，说是令尊的规矩，等我们到了，你早练了大半个时辰。”

“现在依旧。”玄魁据实以告。因王族子弟自幼规矩，原皇也非晏起的人，但五更三点到练功场，已是只能以披星戴月形容，这些天玄魁与他同起同卧，自然比平时迟了许久起身。

“还说没误了你。”

“我自己愿意，怎能算得误了。” 听和凤翥假嗔，玄魁眉目间终于流露几分笑意，“你才练了多久，莫随意便说练不成。”

他行开几步，从腰间水蓝镶金的鞘中抽出剑来，复演了方才和凤翥所练的一式。方才使这一式，和凤翥将剑尖从身侧带向身前时，将手腕贴近自身，剑锋微翘成格挡之势，此刻玄魁却是将剑刃几乎打平划到身前：

“此处你微调招式，守住空门，甚好，但随后出招运力亦要更动，否则有损威力。你带上些少内劲，再演一遍。”

“欸，凤翥何德何能能得战神指点。”和凤翥调笑了一句，又正颜道，“我想因你出手极快，带剑到身前时根本无须防守，对手亦无隙攻击，更遑论你已练成罡气，本就刀枪不入。但我没这等速度，若不变式，便有空门失守之虞。” 原来玄魁使的方是玄烽决上本来动作，而他则变了式。

说着他便将招式重演一次，再探剑一击时，剑锋指处雪花四溅，将前方三尺清出一扇空白。方才他舞剑时，只摹招式之形，没带内劲，这次亦只是带了三两分，否则玄烽决何等威力，就算是入门招式，全力使出，庭院只怕也要遭灾。

“放慢些，再来。”

听玄魁在他身后这样说，和凤翥偏了偏头，似乎略为不解，但到底照做了。在他再次以变式带剑到身前，将要出招时，锦鳞衣甲瞬动，玄魁已贴到他身侧背后，握住他执剑的手腕，向前轻轻一送一转，随即他便感一缕澄然内力沿手腕注入，直贯剑端。因玄魁插手，剑锋刺出时微妙转向，同是微薄内劲，这次却将前方飞雪撕出一道锐利破口，直达一丈之遥，显见得招式发力大为集中，威力亦是倍增。

和凤翥转头看着玄魁，俊秀面容上微现惊喜：“如何就我变式，顺势再变，恢复此招威力，你看一眼便晓得，难怪人道玄魁武学博大精深了。”

“他人是赞谬。”玄魁放开他握剑的腕，待他转过身，又抬手理了下他额边乱发，“想着要静，便能悟出。静，你亦能更快。”

他见原皇俊眉微蹙，凝神倾听，又道：

“并非纹丝不动，而是顺势而为，厚积薄发，如水过溪石，无声无阻，落地成瀑。”

说罢他向院门口望了一眼，和凤翥跟着看去，便见紫衣谋士站在门边，手执九厄，向两人欠了欠身。今日禘宫有大早会，如玄魁等在猂都无常职的外将，平日不必去例会，今日亦要参与。方才玄魁本是要唤原皇出门，却又耽搁了工夫，加之雪天行路较慢，现下时间已不宽裕。想来管家见他两人研武，不到实在晚了，也不敢相扰，反而是同要去早会的师宸先来了。

玄魁向藐烽云说了声少待，又对和凤翥道：“我将这整章演一遍。”

和凤翥退至近院门处，看着玄魁舞剑。玄魁武功以极速而闻名，此刻演招虽将动作放慢，依旧算得迅疾，举手投足却几乎带不起风，除去袖摆与衣摆自然生风之外，白雪贴着他周身飘落，都未被荡开四散，甚至剑锋过处，亦只将飞雪带开少许，仿佛水上的波纹。他手中的驭天锋，看去轻薄华贵，却随两代祇脉之主纵横沙场，无数次染透战血，可现下剑上一丝杀气也无，青白流光便如他口中的溪流一般，伴着那一袭锦甲作雪中游。

白衣少年狭起了金珀色的眼。玄魁赶在出门前舞这趟剑，正因落雪是难得的契机，能让自己借着雪动，看清他周身气流何处动、何处不动，进而体味 “静”之剑意。若非亲眼得见，他亦不信威名赫赫的玄烽决，竟可如斯静谧。

忽而玄魁剑锋斜指，攻势即出，剑尖光芒吞吐，飞雪连同地上覆雪，尽被激成一道雪瀑，从庭中直冲到廊下。气流余劲未消，沿着走廊回旋到院门前，将藐烽云背后紫纱飘带、原皇衣上的凤尾羽饰都卷了起来。

饶是心醉神迷，原皇亦不曾忘了自己为何来此。禘命难违，放一只眼在玄魁身上，便也是要放在他左右之人身上，尤其是这个出身祇脉的师宸。他转头向院门，目光看似望向气流来处，其实却是扫过紫衣谋士面上。

藐烽云依旧带着半笑，却已浅浅啮住了下唇，神色非是旁人看玄魁演武时常有的钦羡崇敬，而竟含着几许痛楚，更兼十分的满足。他并非毫不自制，神色中情绪亦不浓重，在影卫之首的利眼中·，却已足够清晰。

原皇心中隐隐发硌，却也暗道了声趣味。先头玄魁说与藐烽云彼此无意，留宿偏院只是做样子，免叫人议论自己无视禘君赐的侧室，他尚且不全信，此刻却是信了：勇武无俦的祇脉战神，其实是个执拗君子，非不得已绝不刻意欺人，若玄魁见到藐烽云当下看他的眼神，师宸对他无意这句话，说出口怕是不会那般顺当。

本该平静无事的晨会，今日却横生波澜。

事情说大不大，不过是藐烽云当庭启禀荒禘，自请随玄魁出征南境。庭上众臣面面相觑，心知谋士最重军功，南境是猂族首要用兵之地，立功机会最多，以欲天九宸之自信，不顾战事艰巨，献错了策便要担重责，也不奇怪。可玄魁与原皇新婚不过两月，这藐烽云又是同时入门的侧室——先不论此事的荒唐，即便只有少数消息灵通者知晓师宸出身祇脉，但至少人人皆知玄魁是他夫主，随军南征无论是他所愿，还是玄魁的意思，都该由玄魁向禘君提出，轮不到他说话。他自请随军非但逾距，更有争宠之嫌，明脉原皇乃诸王之首，藐烽云一介平民之姓，怎么敢在百官面前这样做？

荒禘哈哈一笑，却是从善如流地准了。原皇和玄魁分立殿中左右两班首位，站在前列的王公重臣有偷眼觑的，见玄魁依旧无甚表情，原皇乍看不露声色，却是满眼寒霜，便觉稍后怕是会有场好戏，更有几人转眼望向阶下躬身谢恩的紫衣谋士，面上透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下了晨会，原皇拂袖便走，因众官还没都各自散去办差，玄魁不好当众去追，只得看着他转眼便没了影子。藐烽云还站在不远处，玄魁向他冷眼一扫，按下满腹的发作，也自转身离去。

玄魁只觉不胜其烦。那日他已对藐烽云交待，去南境之事听禘君安排，不可自作主张。荒禘疑心已重，不多这一桩事，这点藐烽云所言无错，南征确也需要他之助，但要免得藐烽云太过遭疑，又要顾及原皇心情，始终此事最好是禘君之命。当然荒禘或者本就在以此事试探于他，不会主动下令，若实在无两全之策，出征前他亦会私下向禘君借师宸去南境。没料到藐烽云抢先自请出征，还是在大早会上，原皇被这般削颜面，生气也是该然。往好处想，藐烽云或是不欲自己为难，宁愿由他担下原皇的不悦，但始终他不该如此擅为。偏偏今日自己又去城郊武备营有要事，断不能因这等私事改变行程，也只能等从营中回来再向和凤翥解释。

今日武备营中事务颇多，一是议定南征辎重运送的细节，二是要从猂都运至南境的军械林林总总，亦须做最终检视。此类事项繁杂，易生疏漏，更易给将官贪污怠惰钻了空子，日后威胁全军福祉乃至安危，要让上下将官谨慎细查，且不敢作伪，主帅便得以身作则。

待诸事已毕，军中已打过了三更。众将退下之后，玄魁独自坐在主帐中，想此时便是持符入城，回府也是后半夜，反而扰了和凤翥歇息，不如清晨回城，白日再寻他。

他心中烦闷，也不思睡眠，挑了一沓军务文书来看。少时忽听帐外一阵急促脚步，帐门掀开，竟是祇脉王府的亲兵进来，朝玄魁拱了拱手，急道：

“玄魁大人，原皇殿下正罚师宸跪呢，三个多时辰了，再下去怕是要出事了！”

玄魁心里噔地一下，回了句“说清楚”，抓起披风便往帐外走。亲兵这才报说，向晚时原皇和藐烽云各自完差回府，便因今日藐烽云自请随军南征之事争吵起来。藐烽云顶了几句，原皇气得一掌拂落了桌上茶杯，摆出正室的身份，叫他到内院庭中跪着去。藐烽云一句话没再说，就真的出去跪了。三冬未尽，加上午间本已停了的雪，到夜里又落了下来，他只穿着夹衫，又没武功，渐渐便有些撑不住。管家斗胆去劝原皇，却敲不开房门，只得托亲兵来找玄魁。

玄魁和报信亲兵快马加鞭出了大营，持符入城，两刻间便回到了祇脉王府。管家正在府门前急得团团转，此时忙迎上来。玄魁下了马，按捺着施展轻功直入内院的心思，疾步走了进去。

中夜寒风呼啸，内院廊下的灯火都被吹得直晃。玄魁进了院门，见庭中又积了一层雪，中间一袭华服委地，亦是满身雪花，藐烽云已是伏地昏了过去。众侍从低着头站在廊下，也不敢去扶，只有一袭墨裙跪在他身边，却是他带进府的少女轻非滟，聊胜于无地给他挡着风，银发被刮得乱飞，如白雁的翼一般。她是有功夫的人，此时也冻得脸色青白，仰头满面惶急地望着玄魁。玄魁上前用内息将她带起身，伸手将藐烽云打横抱起，一闪身就没了影子。

待轻非滟跟进西偏院，进了房门，玄魁已将藐烽云放在卧床上，一面叫轻非滟去拿笔墨，一面除了他湿冷彻骨的外衫，给他盖上厚被，又将火盆捅旺了拉到床脚下。接了笔墨，他龙飞凤舞写下几味驱寒药物，打发轻非滟去府里药房拿。

过了盏茶时分，床上的人低低呻吟一声，方自苏醒，见玄魁背着手立在床边，便撑着床面挣了一下，慢慢坐起身来。

藐烽云面色已不如先前昏去时的惨白，反而透出过分的潮红，他望着床边人珠链战冠下淡绯色的垂发，低笑道：

“免了被吾主一顿痛斥，倒是要谢原皇了。”

玄魁并未看他，只故作冷淡道：“你怎知免了。”停了停他又问：“为何甘愿受气？”

“藐烽云是妾。”床上的人勾了勾仍乏血色的唇， “正室罚妾，天经地义，若我不从，岂非让你落了偏袒侧室、目无明脉之主的口实。何况原皇要做戏，我岂能不陪他演，禘君赐婚，为何要再塞个出身祇脉的侧室，主上真的不明白？”

见玄魁转过头来看他，他敛了笑，正色道：

“你并非怕自己遭疑，若是，你早不该在南境积那么多仁德。你是因为原皇，方不能开口要我随军出征。我便代你开口。若是为了大仁，不得不行不义，为臣者自当代君而行。”

听藐烽云的用意果如他所想，玄魁却蹙起了额：“日后不可如此擅露锋芒。累得你遭忌，吾心难安。”

藐烽云似是未料到他此言，略为沉默，才答道：“主上，我自荐入朝，已是飞蛾扑火，你实不必将我安危计算在内。请回吧，众人皆知此事是藐烽云的过，你该去安抚原皇，而非在这里。”

玄魁又扫了一眼他中衣下瘦棱棱的双肩，终于转身出了门。藐烽云收回向房门的目光，忽地一阵昏晕，已是发热上来。

雪地里跪了四个时辰，此番折腾，怕是要缠绵病榻数日。当初愈者与他相交，便指他气血两虚，当仔细调理。但愈者不知，自己非但身无内力，更是废武之躯，强行拔除修为之伤，如何调理也无法尽复。

但想起清晨那一袭锦鳞衣甲的雪中剑舞，行如云、动如水、招如电，以枯竭干涸的武脉，换得这般绝逸之姿的延续，自己又有何尤？

其时他并非不察原皇的审视，但仍没完全压抑神色，乃是因为以原皇对玄魁心意，加之自己是祇脉之人，无论如何，原皇始终不会以为自己只将玄魁当做寻常本主，不如主动暴露弱点，被低估总非坏事。此时四下无人，他不必再隐藏情绪，便放任更浓更炽的痛楚满足之色溢满瞳中，如扁舟般无望沉浮。

值得。

玄魁回到内院正房前时，四更已经过半。卧房内灯火未熄，他缓缓推开门，无声无息进了外间。

“不进来歇吗。”卧房里隔门传来原皇的声音，语声疲惫，似是一夜未眠。

玄魁这才进了卧房。见和凤翥披散着发，面朝着墙蜷在卧床里侧，他除下外袍，用水盆洗了手，便掀开被和衣躺了进去。

待了一会，和凤翥才幽幽开口：“我是做给吾禘看的。今日之事，吾禘希望我作何想，你当明白。我也知道，藐烽云自请随军南征，是因为你想他去，又不好开口。欲天九宸何等聪明，他明知今日你要去武备营，才在廷前提出这事，我才有机会发难，他给台阶，我自然笑纳。”

玄魁茫然望着床顶，荒禘为何要给他寻个祇脉的侧室，他到今日才透彻。荒禘要用原皇监视他，又怕原皇耽于情爱，反而回护他，方要放个侧室在中间。若自己真三心二意，原皇以为始终如祇脉子民利益一致，方得自己欢心，心灰意冷之下，更会对荒禘死心塌地。即便自己专情，侧室亦是名分，又叫和凤翥如何全信？生疑便是嫌隙，荒禘目的已达。因此藐烽云自请随军出征，原皇一定要装作争风计较，否则禘君将更不放心他。原来藐烽云是算准自己出城日子，特意支开自己护不得他，好跟原皇做这场戏，只待明日传到禘君耳中。他给原皇台阶，想来是拼着受这场苦，总好过被原皇找其他麻烦。这两个心思剔透，只把自己蒙在鼓里。

“我带他去是不得已。”半晌他才答道，“这么多谋士，也唯有他才愿——”

“别说！” 和凤翥猛地翻过身，两人距离倏然拉近，玄魁转过头，便见他眼周发青，金瞳里空空的，“你不说，我就不知，除非你想让吾禘也知道。”

他用手肘半支起身，手指从玄魁高挺鼻梁抚过微蹙眉端，又沿额角缓缓滑下，“满手血腥，面目可憎……哈。以唇枪舌剑取敌首，此事我替不了他，也不生你的气。你安心去南境罢。”

玄魁无声将和凤翥从身上拉下来，搂进怀里。他晓得自己怀抱之人，反而是在护着自己。自认满手血腥、面目可憎，正是新婚前晚他对凤和的剖白，和凤翥提起这句，便是指他知自己是为减少南征伤亡，才要带藐烽云去，甚至他亦看出藐烽云是故意显出长于此道。这份治者口中的“帝王之道”，最是为禘君疑忌，稍后荒禘必会召见原皇，问自己今日如何解释，若方才自己将话说全，原皇再隐瞒不报，便是欺君了。

他拢在原皇肩头的手向下，掌心贴到他腰侧近背处，将一股温如暖水的内力渡了过去。他曾见过，那里有一道深而阔的刀痕，在原皇白皙肌肤上蜿蜒狰狞。

月前初次欢好之后，和凤翥披着汗湿的发偎在他胸膛上，眯着眼轻描他身上深浅层叠的旧伤，问他是在哪场战中、何种情形所得，他若能记起，便如实告之。他亦是当时见到和凤翥身后刀伤，看伤痕走向，不似背后受袭，却像是为护身前之物硬挡了此招。和凤翥说此伤是数年前宫中哗变时所受，至今雨雪天仍会疼痛。当年禘君偕原皇及诸侍卫与乱党激战，终将政变压下，自己领兵在外，详情不知，原皇是为谁挡招，却昭然若揭。

每至如今夜般的雨雪，和凤翥旧伤发作，念及自己待禘君若此，却难得禘君完全信任，这一刀不仅砍在身后，岂非更是剜在心头？玄魁这样想着，便觉这份痛楚仿佛连着彼此相闻的心跳，也灌进他胸口里。

旧伤被焐得熨帖，和凤翥不禁低低喘息，用额角轻蹭玄魁肩胛，汲着他胸口暖意，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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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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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21-07-05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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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1樓(2歪楊) 的帖子

嗚哇感謝仔細的閱讀和回復！荒禘賜藐烽雲的理由在新章第四章解釋了一部分，不過還不是全部

這篇確實是原劇走向，藐的目的我們都知道（不過第三章剛試探他之主就被禁言了），劫鏖主依舊慘遭算計，藐和原皇也會一樣的坑玄魁，藐也已經在給自己插flag（第三章結尾）

藐確實設定為犰姓，看過道友的分析，我也同意藐感覺不會是狴或狨姓，不然玄魁怎能不認識他。他的身世還有一點曲折，日後會說到。因為故事背（作）景（者）的改（惡）變（德），他比原劇要更受委屈更隱忍……甜魚你快回頭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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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歪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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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21-07-06 13: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回 11樓(2歪楊) 的帖子

引用
引用第13樓青譚于2021-07-05 23:00發表的回 11樓(2歪楊) 的帖子 : 6)7cw8^
嗚哇感謝仔細的閱讀和回復！荒禘賜藐烽雲的理由在新章第四章解釋了一部分，不過還不是全部 @`dlhz
v?Utz~lQ
這篇確實是原劇走向，藐的目的我們都知道（不過第三章剛試探他之主就被禁言了），劫鏖主依舊慘遭算計，藐和原皇也會一樣的坑玄魁，藐也已經在給自己插flag（第三章結尾） dvU{U@:sz
Q$v00z]f*
藐確實設定為犰姓，看過道友的分析，我也同意藐感覺不會是狴或狨姓，不然玄魁怎能不認識他。他的身世還有一點曲折，日後會說到。因為故事背（作）景（者）的改（惡）變（德），他比原劇要更受委屈更隱忍……甜魚你快回頭看看他！ b $JS|

沒想到又有更新看，道友好快的更新速度啊(以這樣宏大的架構與字數來說)，品質也一樣高，佩服

看完第四章，沒想到原皇是真的愛玄魁啊。之後荒禘要剷了玄魁時，原皇就得被虐心了，如果是原劇設定的話，原皇再喜歡癒者也會貫徹禘令的。如果之後猂族因玄魁而分裂(與原劇一樣)，明脈遭受毀滅性打擊，原皇對玄魁應該會萌生恨意的吧，又愛又恨的張力很夠~

至於藐烽雲，本章又多揭露了點他的過去，與原劇一樣都是為了救玄魁而功體盡廢，只不過不一樣的點是，藐烽雲並未馬上講出這件事，在原劇中藐自承身份後馬上就跟癒者說了。
疑點在於藐烽雲為什麼不講，難道在等之後算計玄魁後拿出來當一次免死金牌嗎哈哈(不)
至於藐烽雲不讓玄魁知道他喜歡他的，大概是因為藐烽雲把拱玄魁的事業放在他個人情愛之上吧？但總覺得如果讓玄魁愛上他，兩相情悅何嘗不是另一種籌碼呢？或許這個殺手鐧要之後才搬出來吧。

心疼藐烽雲，希望不要是太賣慘的劇本啊。個人感覺不是家庭因素，畢竟在原劇中喵爸喵媽是很愛喵喵的，難道會改成喵爸喵媽為了玄魁而犧牲陣亡，留下喵喵一個孤兒嗎？(但這樣仁慈的玄魁會請人特別照顧陣亡將士的孩子的吧？)

喜歡第四章的權謀，期待接下來的南征之章。

謝謝各位的小花與回覆，是我寫作的動力！
噗浪歡迎搭訕
二歪的癒藐同人文集中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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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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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21-07-06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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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4樓(2歪楊) 的帖子

感謝欣賞！原皇是真愛，其實第一和第三章玄魁和藐都蓋章過這一點，不過果然讓他直接表現出來，才能說服讀者嗎哈哈。第一章本來想表達玄魁知道鳳和已經喜歡他很久了，所以在荒禘提出聯姻的時候，玄魁才完全不意外，但是看來說得不清楚。

因為改成了較現實向的背景，明脈祇脈都不會滅亡，否則都是10萬以上的人口，種族屠殺（發抖）但原皇當然恨，恨為什麼玄魁要這麼好，為什麼這麼好的人是和荒禘對立的

藐烽雲為什麼不跟玄魁說是自己救的他，以及為什麼不讓玄魁知道他喜歡自己，其實有一定的共通性——他真的想讓玄魁對他好感度更高嗎？另一部分的原因是，藐知道玄魁不愛原皇卻是個好丈夫

對藐的家庭確實改變比較大，希望沒有歪曲角色，在那個年代，他身世不算慘，改變是為了抬升一點立意（自以為），大概第六、七章就會揭示了。（二歪猜對了一部分！）不喜歡刻意病弱，他身體不太好主要是現實考量，因為背景改變，時間線縮短了，廢武以後身體恢復的時間不過數年，搞智者事業、以治者身份接近玄魁、鑽研渴血症等工作強度也直線上升，大概沒時間養身體（重傷以後還修了社會與軍事學、醫學兩個博士學位這樣）

南征就有藍魚出場了（期待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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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ew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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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21-07-07 0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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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的剧情老让我想到古早的虐恋文，什么跪在雪地里虐身，明明深爱但要劝玄魁去看原皇的虐心。或者后面玄魁把藐赶走虐藐虐虐虐到无可挽回了才知道藐为他废了功体（妄想）

不过因为猂族都事业大于个人感情的人，内心坚强不会如古早文那般扭捏纠结。所以上述都是看文太多后产生的联想，实际上并太不担心。感觉唯一可能的虐心点是，最后玄魁又留下了藐烽云一个人。

（还是在论坛写评论放心，我在撸否被吞过n次长评，无法保存重写n次，导致我在那边评论都是简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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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21-07-07 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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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16樓jaewoon于2021-07-07 08:51發表的 : f47]gtB-
第四话的剧情老让我想到古早的虐恋文，什么跪在雪地里虐身，明明深爱但要劝玄魁去看原皇的虐心。或者后面玄魁把藐赶走虐藐虐虐虐到无可挽回了才知道藐为他废了功体（妄想） ju{Y6XJ)
[! $NTt_
不过因为猂族都事业大于个人感情的人，内心坚强不会如古早文那般扭捏纠结。所以上述都是看文太多后产生的联想，实际上并太不担心。感觉唯一可能的虐心点是，最后玄魁又留下了藐烽云一个人。 CW &z?Bra
4@
（还是在论坛写评论放心，我在撸否被吞过n次长评，无法保存重写n次，导致我在那边评论都是简略就好） x950,`zy

lof确实经常吞长评，尤其之前严打的时候（叹气）
道友的想法没毛病，原皇就是故意选择雪地罚跪这种狗血的戏码，这样看戏的众人才容易“看懂”从而被他误导
赶走倒不会，驭天锋伺候就说不准了（发抖）
我也觉得原作最虐的就是玄魁留下了藐一个人，何其仁慈又何其残忍，简直是给藐判了无期徒刑，不能说比死还惨，但确实比死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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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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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2)

18樓發表於: 2021-07-22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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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南征前三日，玄魁便去了郊外大营清点整军。猂界腹地赴南境的兵士三年一轮，一年两更，以保力量精锐，亦是为了缓减家室无人照料，以至于军心涣散之忧。一次换兵约六分之一，他此次便要带着四脉骑兵万余人，押运新造武器与攻城械去南境。

出师之日的凌晨，玄魁正独坐在寝帐中，只听帐帘一掀，一袭白衣步入营帐。

和凤翥披着纯白的氅衣，通身缀满长长凤尾羽饰和红珊瑚串。这是大祭之服，不刻猂主荒禘将亲临誓师，自当由身为猂界祭子的明脉之主主持祭祀，于阵前击剑告天，求天庇佑。

玄魁转头看他。他没戴头冠，卸了平日眉妆，修眉素净，连和凤翥也看得呆了一呆。

“凤和。”他唤道，“可愿为吾画眉？”

祇脉传统，征夫多画眉，贵姓用金银，余人用朱墨，有家室者，出征前必由其家室画眉，以表祈祝之意。

和凤翥笑笑，上前坐到他身侧，拿起床前几上的粉盒打开。

“传说玄魁敇天在军中描眉，才刚描了半边，突然敌将前来叫阵。”他看了一眼盒中淡金的矿彩，又望向身边之人，“你出营应战，斩了敌将，回来方将那半边眉画完，战神之威，举重若轻至此。”

玄魁垂下眼，眉峰不易察觉地抖了抖：“哪有此事，画眉用的是矿彩，至少可保半月不褪，何必在战事吃紧时补画。”

和凤翥低笑着取出盒中眉笔，蘸了几上杯中之水，在盒中调和几下，执起眉笔，轻扳过他的脸：

“我可没给你画过，你不怕画坏了？”

“画坏了也无妨。”玄魁说罢闭了眼，由着他在自己半边眉上描画，接着又画另半边。

“好了。”和凤翥放下笔，取过镜来，玄魁睁眼望了望镜中，又转头看他：

“甚好——你是不是练过？”祇脉男子眉妆超出眉廓甚多，便是熟于眉妆者，头一次画出的浓淡高低，也难和他惯画的一模一样，更别说原皇自己从不画眉了。

“你说呢。”和凤翥金瞳弯弯的，他盖上粉盒，双手扶着祇脉之主的脸侧端详一阵，仿佛要将他模样印在心里似的。终于他凑近前来，与眼前之人额头相抵，吐息轻拂在玄魁唇畔：

“一笔拭铠甲，二笔披征衣。

对月遥相祈，胜作思君归。

待君凯旋日，与君再画眉。”

听和凤翥吟出这祇脉歌谣，玄魁面色不动，深蓝瞳子中却渐渐仿佛有些东西凝着，化之不开。他轻轻扶着原皇后脑，两人唇齿厮磨了一会才分开。

“一言为定。”他说。

瀚海阑干，风掣红旗。

猂都与南境大营相隔千里，实际行军路途则有千四百里之遥。猂人善骑，前头近半路程，补给与营寨有沿途地方军需官预备，一日可行六个时辰，虽有辎重，依然五天便走完。随后大军修整一日，便进入戈壁，此处人烟稀少，天气险恶，地面更是难行，长途太费马力，因而除各军将队长等留在马上指挥，其余兵士大多时候皆下马步行，行军之速顿时慢了下来。

这一日大军行至天色半黑，距离预定安营之处却还有约莫十里远。前一日路上未有水源，戈壁苦旱更令马匹失水，猂族军马虽极耐饥渴，但若今晚仍未能按照计划，抵达有水草的小洲扎营，马力未免不济，万一遭逢敌军，便要吃亏，只好摸黑尽力赶路。

骑队中部帅旗之下，南征主帅与猂族师宸并辔而行。荒漠难留日光余热，风力又疾，虽在猂都之南，朝夕却比猂都更寒。距离藐烽云自请出征之日不过两旬，他那日受的风寒还未好利落，此时换了轻便骑装，围着厚厚的半臂大衣，执缰的手尚且冰冷，玄魁却仍是披着族中制的锦鳞衣甲，脊背笔挺端坐马上。

稀稀落落的火把光亮中，一列装军械的大车行在两人前方近处，车轮碾在石砾地上硌硌作响。这是骑队中最慢最弱的一环，其中最高大的车子，装载的便是最重的攻城械，除马匹拉车之外，两侧亦有兵士推行。大军行经荒丘，地面崎岖，车子容易绊住，因而兵士推得格外小心，众军将也只得放辔徐行。

突见那攻城械车震了一下，未能恢复平衡，竟有倾倒之势。藐烽云急转头时，身边已是又不见了人影，他也连忙下马，疾步十数丈到了攻城械车跟前。

他定睛一望，却见那袭锦鳞衣甲正立在车子倾颓的一侧，一手向相反方向撑着车侧铁条，同时屈身探向车轮边倒着的一个兵士，单手将他拎了起来。

这兵士连滚带爬起身，犹自发抖不已。原来地上有条沟壑，许是天暗看不清，上面又有碎岩盖住，车子便未绕行，轧上去自然倾倒，此时已有半个车轮挂在沟里。这兵士本在推车，车子一歪时，将他手臂卡在辐条间逃脱不得，若非玄魁拉他出来，车轮再一滑，他只怕便要命丧当场。

“前轮向右，后轮向前，小心莫站近那条沟，听我数到三，一齐发力。” 玄魁一面回身将双掌抵上车侧，一面扬声道。

众兵士听他号令，各个恢复推车架势。藐烽云悬着心，盯着那千钧重车下头的人，只听玄魁已数到三，众人合力，将车子一发推离了沟壑，免去了翻车之危。

一旁指挥攻城械车行进的队长已吓得趴倒在地，连称请大帅降罪。

“起来，军棍寄下，到大营再领。指挥推车罢。”玄魁转头向他说道，又换了个顺手姿势抓住车侧木条，竟是要帮忙推车的意思。队长连滚带爬起身，他如何敢叫玄魁也听他指挥推车，但主帅之命他更不敢不从，只得小心翼翼引着攻城械车行进。

旗官打出旗令，叫大军继续前行。玄魁推着车，渐渐从车马声中辨听出车队前后交谈声音，却是有军士在向不明情况的同伴解说，方才车轮陷进地缝，一个兄弟险些被轧死，幸亏大帅出手相救，还亲自与他们一齐推车，而听者不禁群情振作，称颂战神爱兵如子云云。他暗叹一声，主帅有指挥之责，通常并不应当亲力亲为，只是眼下摸黑行车已致危险，方才他见车子倾颓，瞬间反应便是推车兵士安危，心中都未想清，身已运起轻功赶去，否则或许也救之不及。为了令众兵士振作，尽早赶到营地，少些危险，他只得摆出这亲民姿态，况且他也担心这重车再出事，亲自推着，多少放心些。

他这姿态看来颇为有效，大军虽已人困马乏，反而行进得快了些，半个时辰便到了小洲。玄魁方回到帅旗下，下令止步安营。

他看着军士来往忙碌，扎帐饮马，又转头望向身边的紫衣谋士，见藐烽云与自己目光一触便转开，一副欲言又止模样，便问：“想说什么？”

“说了只怕又惹主上不悦。”藐烽云答是这样答，却没真停口的意思，“吾族兵士这般辛苦，实是替他们有些不值。”

在火把映照下，玄魁神色并不似着恼，只是垂了眼：“是吾之过。”

“……主上，你知吾非是此意。”

玄魁吁了口气，不再言语。因荒禘对他戒心，方累得全军费这般事，藐烽云亦知晓此节，他毫无意外。这些攻城械与新造精良武器，之所以必得千里迢迢由猂都运往南境，乃因营造所需的精钢皆是猂都所出。南部戈壁亦有铁矿，但猂界有限令，禁止私锻精钢，南征军是举国用兵之处，亦不得豁免。数年前他曾向禘君请示，在南境自开铁矿，从猂都派工匠来锻造精钢，就地营造兵器，不仅节省人力物力，更可免去辎重长途运送中遇袭威胁。未料荒禘冷了脸问道，倘若南征军破了限令，其他各脉也以用兵之故请示自锻精钢，又当如何？他即时谢罪，荒禘倒也未再追究，此事虽揭过，却自然不能再提了。

因今日扎营时候太晚，待主帅巡营、听各队报说军士点名已毕，又是将近夜半。戈壁不比他处，掉队便有生命危险，因而点名须得格外仔细。前晚玄魁才刚带着亲兵，在来路上搜寻半夜，方将一个受伤兵士与为看顾他一齐掉队的同袍寻了回来。

为了少带辎重、扎营亦快捷，行军路上除主帅外，其余将官皆无独立营帐，藐烽云与掌管钱粮军械的两名文官分在一处，轻非滟在他不仅是侍从，更是护卫，南征自然也随行，便被打发去和女兵同住。藐烽云秉性虽不喜人近身，但左右他到大营便有自己营帐，眼下将就几日，他亦不在意。

此时帐中另两人已经歇下，他靠在近帐门处铺地的粗毡上，身上裹着毯子，正望着帐中火盆恍神，忽听有人轻敲帐帘，接着帘子被掀起条缝，一个兵士探头进来，说大帅请师宸过去。

藐烽云跟着兵士行到主帐跟前，进了营帐，只见地下铺着与他三人帐中同样的毛毡，玄魁盘膝坐在上头，身前矮几上有一个布包，布包上又压了一封一掌长的皮套。见玄魁抬手示意身旁毡子上的空位，他便上前除了鞋，正坐在侧。

玄魁瞥了一眼他的坐姿，也未加评论，只说：“吾给你两样东西。”说着便先从那皮套中取出一个长形令牌。那令牌不过掌心大小，通体由紫金打成，光泽华贵，上端有凶兽浮雕，另外三边环绕云纹，中间镌刻一个半翼形的图腾，正是猂族四脉图腾之中，代表祇脉的狩翼纹样。

“此为祇脉狩翼令。见令牌如见吾，南境三军及祇脉封地之人，皆可号令。”

说罢玄魁便将令牌放回皮套之中，双手递向身侧。藐烽云却没有接，更一反平日面对祇脉之主的低眉敛目，抬起碧绿瞳子看他：

“主上为何如此信吾？”他声音平淡，却是强抑内心震动所致。祇脉子民何人不知狩翼令图样，想是玄魁思及此次南征牵涉中原与猂界朝堂，必定险恶非常，给他令牌，是为两人分头行事时让他便宜调度之用。但如此一来，他便有为玄魁代言之权，若他胡乱发令，任何后果，玄魁亦要担同等责任。

“自你进府那日，我信了你的说辞，便没回头路了。”玄魁回视着他，容颜沉静，黯淡灯火将他眉目间打出柔和的影子，“你是我唯一可称好友之人，亦是为吾伤势甘愿弃武不修、悬剑于颈之人，若这是盲信，那天下间也无人比你更值得吾盲信。重责大任，望你接受。”

藐烽云又怔了一息的工夫，才垂下眼，双手接了令牌：“藐烽云必不负吾主信任。”

玄魁嗯了一声，又回身将矮几上布包解开。布包中是一件半臂坎肩，望去非丝非绢，反而带有金铁的青灰寒光。

“此甲是吾早年征战时穿用，由祇脉地界山中奇虫之丝纺成，刀枪不入，虽挡不住巨力冲击所致的内伤断骨，至少可减外伤失血之危。练成护体罡气之后，吾已用不着它。你现在便穿上。”

藐烽云只道了声多谢主上，毕竟他连狩翼令都接了，玄魁又已说明自己无需此宝，他没理由辞让。玄魁自是顾虑他以无武之身踏入南征之局，万一遇袭，至少多一道保护，用意清楚，顾及他颜面，更不会多解释。他与旁人合宿一帐，若不欲给人知道此事，也只有在主帐中便将这奇丝宝甲穿上。

见玄魁将丝甲抖开，竟似要亲手帮他穿，他心知再说逾矩，怕是要被撵出帐去，便也不扭捏，脱了厚重大衣放在一边，跪起身解了腰带，将外袍和中衣拉下。

乍然除去衣物，他方觉寒气袭身，便觉身后一阵暖意，玄魁已贴到他背后，将丝甲套在他汗衫外头，手绕到他胸前，将盘扣一粒粒系上。

玄魁动作之时，虽觉藐烽云有些发僵，大约是不习惯给人如此近身之故，但为爱将披甲，本是示以亲重之举，他亦不以为藐烽云会介意。却见藐烽云低头望向胸前，仿佛情不自禁地抬手抚过丝甲上一片暗淡痕迹。那痕迹虽淡，在青灰衣甲的映衬下，依旧显出分明的血色来。

“十二年前，禘君与玄魁初次南征，遭遇恶战，战中玄魁下落不明，数日后方才回到大营，你应有所听闻。”玄魁移到藐烽云身侧，一面仔细调节丝甲各片接缝处的绳带，以贴合他身量，一面说，“其时吾伤势沉重，幸得人相救，那人耗尽全身功力，方保下我性命。可惜我因受毒伤，视线模糊，未看清恩人容貌，后来多方查访，也寻不到他了。这件甲上浸了吾的、敌兵的血，亦有他传功予吾时，因强行拔除自身内力而吐出的鲜血……回营后再清洗，已是洗不净了。也好，可以时时记着那人、记着他给吾的心境转变……说来话长，日后再同你讲罢。”

祇脉战神素来寡言，显见得此事埋在心底许久，终于有好友可以吐露，才难得讲这样多话。说话间他已将丝甲穿好，藐烽云系上外袍，将狩翼令揣进怀中衣袍暗袋里，方道：

“看来主上是深以为憾了。吾亦希望，终有一日，你能寻得此人。”说着又欠身一揖，见玄魁点头无话，便起身出了帐。

帐外冷风扑面，吹散了他些微的恍惚，令他彻底清醒。行开几步，他不思再作伪装，便任由自己微微发抖起来。他抱紧双臂，那丝甲并不御寒，贴在他身上，却像是一团火，他胸中也似被炉火燎过地烧痛着。

但愿你永远寻不得此人，亦不再惦念此事。

吾之主。

[ 此帖被青譚在2021-07-23 15:1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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