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06 【刀剑林】江山别雪更新70f第五十九章（十雪x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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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23-07-08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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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就是现在！”

六合大喊一声，和十雪天子同时化光，绕过鹏鸟向东南方而去。

林中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血色风暴在两人身后炸开，巨大轰鸣震天撼地，像是要毁天灭地。鲲鹏的尖啸在身后不停，两人躲开飞溅的闪电碎石，一路疾驰近百里，很快就抵达了地图所指位置。

一片凹陷的山壁映入眼帘，整面岩石仿佛被炙热的火焰锻过一般光滑整洁，上面没有任何草木生长，模糊倒映出周边天地。

十雪天子停下脚步，皱眉环顾四周，却没找到任何像是陵墓入口的地方。

六合也跟着停了下来，靠近山壁探查过后，沉声道：“山壁都是实心，此地再无他物。”

十雪天子啧了一声。

短暂交流中，鲲鹏振翅的声音再度逼近，这一次伴随而来的，还有周围越来越低的温度。

六合回身摆出防御姿势，飞快道：“只剩一种可能，帝女陵寝并没有被完全抛出空间乱流，还留在缝隙里，只有找到缝隙所在，才能找到入口。”

十雪天子道：“如何找？”

六合目露难色，显然也不知道如何找。

就在这时，欧阳造化从一旁云杉林中钻出，喊道：“这边！在这边！”

他指了指所在位置一旁的山壁，拼命示意两人。

欧阳造化就是从空间裂缝里出来，定然知晓具体位置，那他所指示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入口。

六合眼睛一亮，“十雪！”

十雪天子心领神会，疾奔向欧阳造化，运气于幽冥刀锋，行至半路一跃而起，黑雪裹挟雷霆刀势，以千钧之力砍向欧阳造化一侧山壁。

只见刀锋临近山壁刹那，仿佛被无形屏障阻拦，堪堪停在山壁前半寸，紧接着，四周气流凝滞了一瞬，随即爆出一连串沉闷雷鸣，山壁前空间竟如同水面一般荡开层层涟漪。

十雪天子一刀破碎虚空，将隐蔽的空间裂缝斩开缺口，裂缝显现刹那，在场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强大吸力正从入口处传来。

鲲鹏已经近在咫尺，察觉到空间波动的它意识到了仇敌将要逃走，顿时怒不可遏，扬起脖颈尖啸一声，口中血色光球再现，无数骨刺伴随巨翼掀起的庞然飓风猛然压向众人。

飞沙走石中，骨刺如夺命暴雨。眼看众人将要被飓风撕碎，空间裂缝却还迟迟没有完全打开，六合深知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当即提尽全功，使出移星换斗，数个化身阻拦在箭雨风暴之前，牢牢将身后之人庇护在安全地带。

裂缝里的吸力越来越大，却还是不够。

十雪天子眸中闪过血色，后撤三步双手握刀，闭眼屏息静气，再度躬身抬手，便是绝招十雪峰天的起手式。

欧阳造化惊叫：“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十雪天子刀锋抹血，一脚跺地飞身冲向裂缝，霎时间，绚丽刀光犹如一道赤红闪电，贯天袭地，以势不可挡的威力咆哮着击中裂缝中心。

一阵剧烈的震荡以山壁为中心爆开，光滑岩层上肉眼可见扩散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缝，空间裂缝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刀势，于嗡鸣中快速坍塌破碎，变成了一个一人高的黑色空洞。

欧阳造化看得目瞪口呆，还在震惊十雪天子的暴力，人就被空洞中巨大的吸力卷了进去。

同一时间，十雪天子转身奔向六合，一把抓住六合手臂。

“走！”

六合已经是强弩之末，以最后灵力运使羽化神功展开气罩防御，跟着十雪天子扭头往黑色空洞跑去。

鲲鹏愤怒尖啸一声，嘴中光球猛然凝缩成一支三尺长的利箭，利箭在半空一闪便消失原地，直接越过防御气罩，出现在了快要进入空间裂缝的两人身后，在黑色空洞将两人吞噬瞬间，跟着射入其中。

进入空间缝隙刹那，一切都静止下来。

声音、光线，甚至是触感全都消失不见，十雪天子几乎无法知晓自己是否还握着六合的手。

“六合？”

他试着开口，却只有自己的声音从脑中直接响起。

十雪天子定了定神，冷静下来准备检查四周状况。

当这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时，周围的景色突然变了。

原本一片黑暗的空间里，出现了像是萤火虫一样微弱的浮动光点。这些光点都是指尖大小，四散飞舞，没有规律地在空间里徘徊游荡。

一开始，它们距离十雪天子还有一段距离，但很快，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多。十雪天子不确定这些光点是什么，伸手想以幽冥挥开，摸到腰间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也感觉不到，自然也摸不到幽冥在哪。

他低头去找幽冥，就在这个时候，光点来到了他的身边，如同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他的身体。

霎时间，十雪天子仿佛被电流击中般浑身一震，紧接着，他闻到了雨后的土腥味，听到了虫鸣和飞鸟振翅的声音，眼前光芒渐盛，驱逐黑暗，将他带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你也不用将他当小孩似的看顾，他只是受伤，又不是不能自理。”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十雪天子不知何时坐在了石桌边，所处是一处雅致庭院，院子里种了许多兰花，几步之外，则是一座精致的两层阁楼，阁楼门窗半敞，隐隐能看到里面有人影走动。他循着声音看去，发现身旁还有一位粉衫女子。

女子头戴华冠，唇如点朱，面容姣好，举止优雅脱俗，不似凡人。

是蔺幽兰。

十雪天子脑中忽然闪过这个想法，随即便笃定这个女人就是仙岛七王之一的瑶光破军，那个与他和六合都认识的蔺家帝女。

“我没把他当小孩，但你也知道他的个性，对于自己的事就不会上心，哪天把自己折腾死了也不奇怪。”

他双手抱臂，虽然在和蔺幽兰讲话，目光却只落在不远处的阁楼上。

直到这时，十雪天子才意识到自己无法控制身体，连讲出的话都仿佛是看别人在说。

“所以你就替他上心，甚至到寸步不离，巨细无遗的程度？”

“怎么？”

蔺幽兰“哈”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口，道：“鹰尊，六合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所有物。你这样岂不是让六合一点隐私也无。”

十雪天子挑了挑眉，终于移回视线看向蔺幽兰。

“你所说隐私，是指你想邀请他夜赏桂景的事吗？”

然而此事却被六合以答应了十雪天子养伤期间不可随意外出为由拒绝。

蔺幽兰没想到六合连这都跟十雪天子交代得明明白白，一口茶被卡在嘴里，半天才咽下去。

十雪天子道：“我一向尊重他的隐私，但他自己主动坦诚，你也不能怪我。”

蔺幽兰无话可说。

院中气氛冷了下来，过了会，蔺幽兰才道：“我已准备和天璇巨门等人同组四块玉。”

十雪天子默然片刻，道：“还有谁？”

“玉衡廉贞，天玑禄存。”

“然后呢？眼下开阳武曲背叛联盟，回司马王朝去当他的皇帝了。如果组成四块玉是为了继续七王联盟的理想，岂非多此一举。”十雪天子道：“你知道六合是不可能放弃的。”

“我也知道他不放弃，你便也不会放弃。”

蔺幽兰淡淡一笑，垂眸凝视着杯中茶叶：“可是人都会变的，不是吗？鹰尊。”

十雪天子愣了愣，眼神微沉，正想说什么，阁楼的门从内被人推开，将两人视线引去。

走出来的是六合，一身素衣披发，脸色苍白，形容消瘦，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见到在外等候两人，露出一笑，道：“让你们挂心了。”

蔺幽兰温柔细语：“造化帮你看过后，可有说什么？”

六合避重就轻：“已无大碍。”

蔺幽兰不语，想也知道她之后定然会单独去问欧阳造化，但六合仍然选择了隐瞒。

实际上先前重伤引起的最大问题，是六合身上旧疾，只是此病他不细说，整个仙岛也不会有人知道，武冠七王的天枢贪狼，实际上有着致命的弱点。即使蔺幽兰去问，也只会得到他神元有损，气虚体弱的信息。

十雪天子起身走到六合身边，毫不避讳径直握住他的手，察觉触手冰凉，便拧眉沉着脸道：“该回去了。”

六合从善如流，对一旁蔺幽兰歉意道：“对不住，这次你请我来，我却没法久留叙旧，还劳烦欧阳兄为我诊治。之后若有时间，六合再来登门致谢。”

“无妨，你的身体要紧。”蔺幽兰摇头，起身柔声道：“要知道你身体不适至此，我也不会冒然相邀，让你奔波一趟。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行了，别客套了。”十雪天子打断了两人你来我往，拿出一枚药丸塞入六合嘴中，道：“我们先走了。”

蔺幽兰只好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走出瑶光破军的居所，六合才松懈下来，轻轻咳嗽一声，叹道：“没想到这体寒之症竟越来越重，还是秋天就冷得让人受不住。”

十雪天子哂笑一声：“我早说让你推掉邀约，你偏要来自讨苦吃，现在又抱怨什么。”

六合无奈，小声辩解：“自从七王联盟解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和幽兰见面了。近期开阳武曲动作频频，还给天玑禄存等绿林出身的人发布了招安令，如此下去，只怕一切又要重蹈覆辙，我只是心急。”

“急也没用。”

想起刚才蔺幽兰透露的态度，十雪天子压下眉峰，毫不留情地说：“人心叵测，朝夕即变。志同道合也只是一个阶段，你又怎知蔺幽兰还和过去一样？”

这个道理六合当然清楚，只是从十雪天子口中听到，依然感觉心中刺痛。

但他离经叛道惯了，素来不愿妥协给人尽皆知的常理。人人都会，不代表人人都要接受，总要有人去握住最纯粹的东西，留住一些美好于世。

所以即便七王离心已经是既定事实，司马王朝会卷土重来也显而易见，他仍不肯随波逐流，还想继续坚持。

“蔺幽兰和你说了什么吗？”六合问道。

十雪天子顿住缄默。

六合又道：“你一般不会这么说她。”

七王之中，他们三人的关系是最亲近的。在刀剑林还只是两人同修时比武所葬断刀残剑的一片树林时，蔺幽兰就已经与他们相识。十雪天子好恶分明，往日虽然时常会和蔺幽兰唇枪舌战、针锋相对，但遇到危险，亦会毫不犹豫出刀相助。

这还是六合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带着如此重负面意味的评价。

“……觉得你迟钝时候，你总是突然敏锐。”

索性蔺幽兰要另组四块玉的事情，六合迟早要知道，十雪天子只是犹豫了一会，便坦白道：“她和另外三人准备共组四块玉，恐怕是打算息战，维持和司马王朝并立的割据状态。”

“……”

如此维持割据，便表明四人也选择了放弃当初理想。那还坚持在反抗路上的七王，就只剩下他和十雪天子了。

六合久久不语。

过了会，十雪天子才听到一声极低的叹息。他转头去看，发现六合面上并没有意外表情，只是那双湛蓝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更浓的愁绪。

“若是如此……结束战乱，怕是更加遥遥无期。”

十雪天子心想，那也是大势所趋。人力有穷时，为何总要想着逆天而行，去做那移山的愚公，逐日的夸父？

为何不多想想自己？

他忍不住伸手敲了下六合脑袋，在人茫然抬头时，叹道：“别愁了，先想办法解决你这体寒之症，养好身体。否则以后又拿什么去撞山填海？”

“好友……”六合眨了眨眼，继而扑哧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

“十雪好像将我当小孩一样，想到这里忍不住就笑了。”

十雪天子脸色一沉，冷飕飕地目光打在六合身上，道：“怪谁？”

六合点头：“怪我。”

秋风萧瑟，却不冷人心。纵使前路坎坷，阴霾重重，但想到还有一人不会离开，便也觉得没那么难了。

六合悄悄握紧了十雪天子的手。

两人身影融入日暮，渐行渐远，直至没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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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23-07-10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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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嘀嗒、嘀嗒的水声中，十雪天子倏然睁开眼，敏锐捕捉到水声之中，一道破空锐响正直奔自己而来。但他刚刚跌出空间裂缝，身体知觉尚未恢复，纵使察觉危机，却也无法动弹。

危急时刻，一道白色身影突然闪身出现，拦在了他的面前。

血色利箭穿过那人身体，散做血雾消融，那人为他挡下致命一击，闷哼一声，跌跌撞撞倒退数步，跪倒在地。

十雪天子瞳孔一缩，脱口喊道：“六合！”

六合回过头来，脸色比十雪天子梦中所见还要苍白透明。他努力露出安抚表情，似是想说没事，却在张嘴瞬间，吐出一口鲜血，倒头往前栽去。

十雪天子终于找回身体知觉，冲过去接住六合，低头再看，怀中之人已经双眼紧闭昏迷过去。

“怎么回事？！”

欧阳造化的惊叫着从一旁传来，十雪天子无暇理会，按住六合肩膀上冒血的伤口，试图用灵力冻住止血。

欧阳造化走过来时，就看到十雪天子正抱着满身是血的六合，用惨不忍睹的方法给人处理伤势。

欧阳造化是医术世家出身，一眼就看出六合伤势情况，不仅有外伤，伤口附近还在被灵力侵蚀，若按照十雪天子这种粗暴的方式处理，只怕血没止住，还会伤及脏腑，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真是看不下去……

“你是在救人还是要杀人啊？”欧阳造化开口挖苦。

十雪天子冷冷瞪了过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介意先让你成为死人。”

欧阳造化脸上的嘲笑顿时僵住。

十雪天子又道：“你会救人？”

欧阳造化默不作声。

六合的气息越来越虚弱，再让十雪天子折腾几下，怕是不到半炷香就要归西。

欧阳造化抽了抽嘴角。

即使对六合没有好感，但只要六合在，至少他就不用担心十雪天子这个阴晴不定的杀星了。

况且看现在状况，想离开这里，还必须得依靠这两人。

欧阳造化在内心挣扎了一番，权衡利弊后，叹了口气上前道：“让我来吧。”

十雪天子皱着眉，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怀疑。

欧阳造化脑袋上蹦出青筋，气得耳朵直抖。

“我们欧阳家当年好歹也是闻名仙岛的医术世家，你这是什么眼神？”

说着直接推开十雪天子，蹲下去开始处理六合伤口。

见欧阳造化手法纯熟，确实所言不虚，十雪天子沉默地退开一步，把空间让给了对方。

贯穿六合的血箭在他的左肩上留下了一个将近半掌宽的血洞。这个位置非常微妙，距离修道者最重要的神元所在只有毫厘之差。欧阳造化一边翻出药粉为六合止血，一边心想：六合真是老天赏命，这都能不死。

又想：这岂不是个绝佳的报复机会？只要不让六合死，就算落下点什么后遗症，也不能怪他吧。

欧阳造化眼神逐渐变得微妙，越想越是蠢蠢欲动，手下动作也跟着加重了几分。

昏迷中的六合痛吟一声，即使失去意识，疼痛仍然真实地反映在身体之上，引得他不住颤栗，脸色更加苍白。

一旁看顾的十雪天子突然道：“别耍心思。”

欧阳造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去看十雪天子，只敢嘴硬道：“我可什么也没做，这处理伤口哪有不疼的，鹰尊这样不信任我，不然您自己来？反正到时候六合死了，伤心的又不是我。”

十雪天子冷冷一笑，道：“他若死了，你来陪葬。”又慢条斯理地补充：“若是没死却出现别的问题，我便让你也出现同样问题，你且想清楚了。”

欧阳造化：“……”

被十雪天子这么一威胁，欧阳造化哪还敢造次，只得兢兢业业止血祛污，检查伤口。

如此约莫盏茶时间，欧阳造化身上三瓶止血粉用了两瓶半，才见六合伤口终于不再流血。

欧阳造化松了口气，接着用灵力凝聚成纤薄刀刃，割开六合伤口处被血液黏连的衣服，继续查看伤势状况。

结果检查到一半，就匪夷所思地“咦”了一声。

十雪天子立刻道：“怎么？”

欧阳造化没有回答，眉宇紧锁，又探出灵力仔细确认片刻，才敢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竟然真的没有……”

十雪天子一阵急躁，上前一步追问：“到底如何？”

欧阳造化咽了口唾沫，难掩惊异。

“神元……六合体内没有神元痕迹。”

对于修道者而言，神元的重要不亚于凡人的心脏，修道者可以没有心脏而靠修为支撑肉体，强大的甚至还能借气凝形重塑身躯，但若失去神元，神魂无所依托，便会迅速衰弱至死。

所以欧阳造化才会如此震惊，他根本无法理解，六合是怎么做到失去神元还能存活于世的。

十雪天子当然知道没有神元代表着什么，但他眼下并不在乎六合的存在有多么不可思议，他只在乎六合的伤有多严重。

“最后一支血箭威力不凡，应是鲲鹏全力一击，若只是造成肉体外伤，未免太过简单。”

欧阳造化听懂了十雪天子的意思，暂且放下心中惊异，继续用灵力检查六合奇经八脉。

这一检查，果然发现端倪。

六合体内经脉之中，除却他自身灵力，还夹杂着一种幽蓝色的碎屑状杂质，这些杂质所经之处，经脉便会随之萎缩，并且出现腐化迹象。而更加危机的是，这些灵力杂质毒性极强，甚至已经污染到了六合的一部分神魂。

“居然是灵毒……麻烦了。”欧阳造化嘟囔了一句。

灵毒只是所有以灵力为传播途径的毒物统称，这种毒的毒发速度通常都非常快，且剧毒无匹，眨眼就能夺取一个无上境修者的性命，因往往都是异兽所带，修道界对其记载也不算多，只能用治疗血毒的方法压制毒物扩散，待中毒者自身清醒过后，再依靠功力相当、且修炼过同样心法的人为其洗灵，借他人纯净灵力替换掉自身被污染过的部分，慢慢将毒物排出体外。

欧阳造化对灵毒研究不深，只是曾从兄长处得知过解法，从未实践。眼下六合情况危急，又有十雪天子在旁威逼，他只能硬着头皮假装镇定，对十雪天子说了大概解法，然后道：“这毒必须要用回天莲辅佐解毒，我身上没有，要出去找。”

“去哪找？”

欧阳造化想了想：“我记得天外天的芳华池里有生一些。帝女陵寝就在天外天内，这里应该就有。但灵毒扩散极快，还得有人在旁以灵力护持……”

十雪天子忽然抬手弹出一片黑雪射入欧阳造化眉心。

这一手速度极快，欧阳造化根本没有反应空间，顿时吓得蹦了起来，摸着额头心惊胆颤地吼道：“你干了什么？！”

十雪天子蹲下身，一边揽过六合握住他的手渡入灵力，一边道：“你去找药。”

欧阳造化愤怒道：“当然是我去找，你认识回天莲吗？我是说你刚对我做了什么！”

十雪天子淡淡道：“以防万一，用黑雪做了标记，你要是敢趁机逃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欧阳造化的脸扭曲了，心中狂骂：我要是有一个人逃走的能力，还用站在这里任你欺辱？

“还不快去？”十雪天子皱眉催促。

欧阳造化嘴角抽搐，呵呵一笑：“灵毒一旦爆发，神仙难救。鹰尊可要小心点护持，要是没等我回来，六合就一命呜呼，那便不怪我了。”

讥讽完毕，欧阳造化头也不回，脚底抹油迅速化光飞走了。

空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嘀嘀嗒嗒的水声还在回响。

十雪天子并没有把欧阳造化的挑衅放在心上，如果六合当真坚持不到欧阳造化找药回来，以欧阳造化贪生怕死的胆小个性，他也不会说出还有办法。

确定这毒能解，十雪天子已松了口气。

冷静下来后，先前种种被刻意忽略的情绪便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担忧、不安、惊慌、甚至是恐惧……

——我已经无法承受，再失去你一次。

十雪天子凝视着六合苍白的脸，突然想起了他说过的这句话。

六合也和自己一样，有过这么多几乎将人溺毙的可怖感觉吗？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所恐惧的可能，已经是六合真实面对过的现实。

因此他才会那么悲伤，那么绝望，就好像失去的不只是一个朋友，挚友，还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他灵魂的一半。

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十雪天子从未想过，世上会有人这么在乎他的生死，甚至不顾一切到牺牲自己也无所谓的地步。

在苏醒以来的时日中，除了幽冥他一无所有，仿佛孤零零闯入异域的一片无根之叶，随风而走，随波逐流，茫然地在全然陌生的世界里徘徊游荡，想要寻找出一丝自己熟悉的痕迹。

但没有，他什么也找不到。

四百多个日夜里，他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会出现在这里，甚至是为什么会活着。

所以他执着地不懈奔走，只为找到一个能解开他一切困惑的答案。

然后他找到了六合，或者说，是六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十雪天子伸出手，缓缓擦去六合唇边的血迹。

先前惊鸿一瞥的记忆在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来，他几乎能回忆起那一日秋风的温度，六合掌心的柔软，以及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檀香。

十雪天子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遗失的过去。是他锲而不舍寻求的解。

可这透出的一点雪泥鸿爪又让他坠入了更深的不解与困惑中。

因为记忆里的六合那么信任十雪天子，看着他的眼睛总是含着亲昵与依赖，即便是重病缠身，也仍然鲜活明亮。

而现在的六合却已经被他所不知道的经历抽筋剥皮，剔骨刮髓，从内而外破裂粉碎，所剩无几的部分则变成了仿若随时都会无声无息消融的一捧残雪，叫十雪天子每每想要逼近，又是不忍。

“就这么害怕吗？”

他轻抚六合脸颊，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六合的眼睫颤动，不由自主贴近了十雪天子的掌心。似是陷入了梦魇，他神情痛苦，眼底渗出泪痕，低低梦呓：“十雪……”

十雪天子垂眸抿唇，片刻后，紧紧握住六合的手，回道：“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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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23-07-12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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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半个时辰后，欧阳造化匆匆赶了回来，怀里抱着一朵莲花，花瓣通体月白，芬芳馥郁，莲心处金色花蕊正散发着盈盈清辉，似是内蕴月华，正是回天莲。

欧阳造化走到跟前去看六合状况，发现他还留着一口气，不禁有些失望。又看了眼十雪天子，见他脸色苍白，额角浸着冷汗，一副灵力耗损严重的模样，不由暗忖：还真是拼命。

“运气不错，找到了一朵百年回天。”欧阳造化放下灵花，蹲身挽起袖子，从乾坤袋里拿出了其余辅佐材料，准备妥当，道：“可以了。”

十雪天子道：“万无一失？”

欧阳造化皱起眉，想说这事哪有万无一失，可转念又觉得十雪天子三番五次质疑，像是很瞧不起自己的医术，顿时血气上来，脑子一热夸口道：“这世上还没有我欧阳造化解不了的毒。你又不是没听说过传遍仙岛的‘九幽子’威名！”

十雪天子哪会记得这种事，但见欧阳造化信誓旦旦，于是也没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地将怀里人放在地上，退后一步交给欧阳造化。

欧阳造化未曾见过灵毒，却解过诸多血毒，对如何压制毒性扩散蔓延的疗法十分熟练。他回忆着曾在兄长笔记上看过的相关内容，熟练地做好了一切前置工作，直到最后一步。

回天莲为至阴之物，汲月华而生，唯有至寒灵力方能淬炼花中药性加以使用。好在十雪天子就是至寒灵力，解决了首要难题。

这之后，则需将药性引入人体八脉，沿着周天运转扩散，直至神魂所在。

六合体内灵毒已污染神魂，必须引回天莲药性入魂。但神魂对于人而言，是与神元同等重要的部分，往往被重重保护在元府深处。而元府是人最脆弱的部分，一旦受创，轻则昏迷不醒、灵智受损，重则当场毙命。

六合如此高强的功力还会瞬间昏迷，便是因为此毒在他运功压制之前，就蔓延到了元府所在。

如此复杂危险的医治过程，欧阳造化也不敢托大，脸上神情严肃起来。

他将回天莲交给一旁十雪天子，道：“此花需以至寒灵力淬炼药性，这里只有你能。”

十雪天子点头接过花：“然后？”

“然后就没你的事了。”

言罢不再理会十雪天子，屏气凝神，聚灵力成针，针尖对准六合额头所在，直切元府而去。

“你做什么！”

十雪天子猛地抓住欧阳造化胳膊，目光森然，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人。

“……给他解毒啊！”欧阳造化受不了地甩开十雪天子手腕，怒气冲冲道：“不然您来操刀？一针下去一了百了，也不用在这担心我动手脚！”

十雪天子不说话。若是其他地方便也算了，但对元府动针，等同将神魂直接暴露在对方眼下，稍有三长两短，都是不可逆的损伤，风险实在太大。他确实不信任欧阳造化，却又没有别的办法，没有灵针能力，他人灵力根本连元府都无法进去，正在犹豫时，就听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响起。

“让欧阳兄做吧。”

是不知何时苏醒过来的六合，十雪天子心中一颤，低头看去，六合苍白着脸，对他露出一笑，努力伸手轻轻碰上他攥紧的手盖住。

“我相信欧阳兄的医术，也相信幽兰看人的眼光。十雪，放心交给他吧。”

六合已如此保证，十雪天子慢慢松开手指，反手握住六合，抬眼对欧阳造化冷冷道：“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欧阳造化额头蹦出青筋，忍着没有反驳，重新抬针，抵住六合元府一针刺下。

得益于六合深厚的根基，灵毒在他体内的蔓延速度远远低于常人，加之十雪天子不遗余力护持，奇经八脉中的蓝色杂质很快便被淬炼过的回天莲药性覆盖，宛若包了一层厚厚的外衣，失去活性凝滞在了六合经脉里。

解决完身上各处毒物，欧阳造化屏住呼吸，以针为引，将剩余药性慢慢推至六合头部元府。

六合没有任何防备地敞开元府，由欧阳造化灵针探入，借灵针窥眼，欧阳造化甚至能直接看清楚正在六合元府内鼓动的神魂。

欧阳造化额头渗出了汗水，下意识舔了舔唇。

他最讨厌的人，恨了那么久的情敌性命，就这样没有任何防范地暴露在他的掌控之中，要说他不会起什么想法，才是欺人。

十雪天子终究比六合更善辨人，又或者，只是没有六合这般仁慈天真，总是多看人身上美好的地方，而忽略那些更多的卑劣。

在过去无数个日夜里，欧阳造化不止一次想要置六合于死地，不仅是因为爱慕之人心悦他者，更是因为他心底无法控制的嫉恨。

他恨六合夺走所爱，更嫉妒六合身上与生俱来，而自己却一辈子都可能无法得到东西。

他的父亲曾说他个性偏激，又爱剑走偏锋，不适合做悬壶济世的医者，他也确实并没有医者该有的仁心。比起救人，他更想要的是父兄的认可，所以他才弃医从毒，只为能够与兄长一争高下。

像六合这样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又怎么会明白没有天赋、只能靠拼命努力才能获取别人轻松就能得到之物的痛苦？

心中阴暗渐生，欧阳造化握针的手越来越冷，他不可自控地想象着自己稍微抖一下手，或者在引药之时偏移一点会发生什么。以他技术，甚至可以做到毫无痕迹地埋下长久隐患，等上几年爆发取命，就算十雪天子也不可能想到原因会在自己身上。

就在恶念叠生，将要主宰一切的刹那，欧阳造化突然想起了蔺幽兰。

蔺幽兰曾说：“我相信造化为人，他绝非真正奸邪阴毒之辈。”

那是在什么场合说的，他都已不大记得清楚，只是此时想起，却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心中五味陈杂，酸苦难耐。

“有什么问题？”

十雪天子见他不动，开口询问。

欧阳造化沉默片刻，低下头说：“没有。”

他引导药性慢慢靠近六合神魂。

常人神魂通常是一团纯净无瑕的白色光球，但六合的却有不同，仔细看去，那闪动的光球中还蕴有一片柳叶状的异物，异物随着神魂鼓动，周围密密麻麻地缠绕着透明丝线，丝线似是从异物中长出，另一端混杂在六合神魂内部，将两者紧密相连。

欧阳造化心中奇怪，但六合身上奇怪的事也不止一样，于是看了一眼便将疑惑暂时放下，专注去解神魂上灵毒污染。

数个时辰过去，灵毒被顺利压制，欧阳造化灵力耗损严重，吐出口气，疲惫地松开手，对十雪天子简单交代完需要注意的地方，便走到一边一屁股坐下，倒头呼呼大睡。

六合刚才又昏迷过去，等到医治结束，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缓缓醒来。

十雪天子仍在他身边坐着，见他醒来，问道：“感觉如何？”

“很好。”

六合微微一笑，转向远处正在睡觉的欧阳造化，道：“如我所言，对吗？”

显然是指对欧阳造化看法一事。

十雪天子冷哼一声，懒得与他争辩。

六合又道：“好友可有受伤？”

“没有。”

话虽如此，十雪天子的脸色却和他这个重伤未愈的人一般苍白，六合略加思量，就猜到原因，叹了口气，歉意道：“劳烦你为我护持了，对不住。”

十雪天子垂眸道：“跟我也如此客气？”

六合一怔。

十雪天子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过了会，说道：“刚才在空间裂缝里，我遇到了一些东西。”

他简单描述了在黑暗空间里见到的浮动光点，直觉这应该就是自己会突然看到过去回忆的原因。

六合听完，沉思少顷，回道：“好友所见应是蜉蝣。”

十雪天子皱起眉，感觉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六合道：“《天意录》有记载，人死后肉身陨灭，魂魄投入轮回，灵识崩解四散，而其经历过的记忆便会随灵识融于天地虚无，化作蜉蝣，在空间裂隙中徘徊游荡。”

十雪天子默然不语，心想，那他所见，就是自己曾经消融虚无的灵识残片吗？

“好友还看到什么了？”

十雪天子神情晦涩，盯着六合半晌，才慢慢道：“我看到了以前的你。”

六合微微瞠目，下意识攥紧了衣袖，心底复杂涌现，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

“我看到我们曾是挚友的时光，看到了你对我毫无隐瞒，率直坦然的模样。”十雪一字字道，声音沉而哑：“六合，你觉得是什么决定了一个人是他自己？是记忆经历，还是肉体灵魂？”

凡人死后魂入忘川，在世为人便会忘记上一世所有的东西，哪怕见到昔时亲朋挚爱，也只会陌路而过。修道者若不得飞升，身殒道消的结果亦是如此。

如若一个人不再记得曾经最重视的，不再在乎曾经最在乎的，甚至面目全非，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即使拥有同样的灵魂，他还是他吗？

六合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知道十雪天子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

在你眼中，我还是那个我吗？

六合轻轻回道：“十雪，在六合心中，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永远是你。即便我们终有缘分耗尽，相见不相识的一天……只要你能过的幸福，六合也无憾……”

他在撒谎。

十雪天子轻而易举地戳穿了六合的伪装。

但很奇妙的，这一次十雪天子不再生气，他只是很平静地想，如果自己现在就问六合：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六合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剥开血肉，将那颗千疮百孔，破碎分裂的心掏出来，以此试图证明自己从未变过，依然待他是知己至交，愿意为他献出生命。

但那不是十雪天子想要看到的。

他也实在不忍再看到六合的眼泪。

于是，十雪天子最终只是掰开六合紧攥的手，拍了怕他的手背，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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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23-07-14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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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一阵清脆的铃声在耳边响起，六合恍惚睁眼，只见眼前一片素波银涛，彩锦红绸。行人接踵，川流不息，竟是熟悉的仙岛街景。

又一声铃声传来，十雪天子正提着一枚檐铃，皱眉问他：“你买这东西做什么？”

六合怔怔看着他半晌，又低头瞧那飞雁挂壁的檐铃，良久才回过神来，笑答：“我想好友住处太过冷清，挂上一枚檐铃，权当有清风为伴，多些趣味也好。”

“你可没说是给我买的。”

“你不喜欢吗？”

“嫌吵。”

“那……我去退了？”

十雪天子“哼”了一声，收起檐铃，迈步向前走去，道：“也不会比你更吵。”

六合忍俊不禁，跟上去故作苦恼地抱怨：“哎，六合一番苦心，还被鹰尊挖苦。难道我真的话很多吗……”

两人沿街而下，到了镇外溪边，溪边游人更多。时值上巳，水中男女老少摩肩擦踵，众人互洒溪水洗身嬉戏，欢声笑语喧嚣震天。虽是祓除畔浴的习俗，却早已变成欢庆节日的玩乐环节。

仙岛战乱多年，如此和平盛景已不多见。

乱世里最怕的便是人人丧失希望，浑浑度日变做行尸走肉，能见百姓重燃生活热情，六合眼神柔和道：“真希望仙岛的每个地方，都能恢复这样的和平。”

十雪天子并不作答。这时忽听不远处传来哄闹，两人闻声看去，是一对年轻男女，女方脸颊绯红，手捧芍药递予对方，即便满面羞涩，眼神动作却不见胆怯。

上巳节素有芍药定情的传统，仙岛民风开放，这种大胆示爱不算少见，只见男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一手接过芍药，又伸出另一只手，手上竟也捧着一朵艳丽芍药。

众人霎时掌声雷动，欢笑不绝，尽显温情热闹。

看着那对于祝福声中相拥的情人，六合忽而心中一涩，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和十雪仍是少年的时候。

少年时，六合对人世习俗一无所知，与十雪出行遇见上巳庆典，才得知每年三月三日，便是凡人畔浴袚除，踏青共游，互诉恋心的时节。

六合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人间景色，好奇之余拉着好友融入人群，非要一起体会一遍这难得的俗世烟火。彼时他们尚且不是天枢贪狼与天权文曲，没有携带武器，看起来便和结伴来此玩乐的少年人没有区别。

少年人总是热情四溢，坦荡率真，哪怕十雪天子生着一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也逃不过被人上前搭讪，或求结交的局面。到了后来，十雪天子耐心告罄，绕开人群寻到不知何时躲到角落的六合，黑着脸抓住人的手便化光飞走，直至人烟稀少的镇外才算找到一处清静停了下来。刚落地扭头一看，始作俑者还满脸是笑，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十雪天子冷笑一声：“你倒是会看热闹。”

六合连忙收起笑容，解释道：“我可没有。只是难得见到好友如此不知所措……”

“嗯？”

“是大家太过盛情，为难好友了。”六合忍着笑改口，十雪天子却还是不满，逼近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给自己用上障眼法，让凡人察觉不到，然后站在一边看我笑话，还不是故意？”

六合立刻摇头，不好意思道：“六合真的没有看笑话的想法……十雪这么了解我，还不知道我个性如何？连你都那样了，换成是我，恐怕不会比你更从容……”

“所以就早早开溜了。”

“……抱歉，六合下次绝不会丢下好友一人了。”少年讨好般伸手扯了扯对方衣袖，脸上表情十足真诚，生怕对方不信似的。

十雪天子本来就不是真气，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故作冷漠地挑了挑眉稍，说：“只是嘴上道歉又有何用。”

六合无奈，思索片刻，低头在袖中摸索，竟取出了一朵花。

花正盛开，芬芳扑鼻，洁白无瑕，是一朵不知什么时候采来的芍药。

他捧起芍药，递给十雪天子，认真道：“我方才听人说，上巳有送花表露真心的习俗，就以此花相赠，以示六合诚意可好？”

六合本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气氛竟然瞬间凝固。

很久之后，他都清楚记得，那时十雪天子眼底的笑意如雪迅速消融，变做晦涩难辨一片沼泽，静默良久，才对他道：“你可知道这表露的是什么真心？”

六合不由一怔，而看到他愣住的样子，十雪天子便垂眸敛去情绪，一字一句道：“唯有互相倾慕的恋人，才会赠予芍药，以做定情。”

天色渐晚，日暮如火。两人远离人群站在一边，看着众人簇拥着定情的爱侣离开。十雪天子早已不再关注那边，六合悄悄看去，只看到他冷峻如旧的侧颜。

当年那朵芍药，终究没有送出去。

可谁也不曾料想，那花变成了一颗种子，长在了六合的心底，不经日照水浇，也能无声无息地破土绽放。

六合并非愚钝之人，分得清什么是恋心，什么是爱慕。但年少无知错踏那一步时的所见，却让他无法忘却。

“六合，朋友之间不该送这个。”

那或许就是十雪天子的回答，他们可以是最亲密的朋友，彼此唯一的至交，他们可以是世界上最了解对方，最关心对方的人，却也永远止步于此，不可能成为交颈缠绵的恋人。

六合时常想，他给十雪天子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得到的也够多了，若还要再去求取对方的心，未免太过贪婪。

何况爱本就是尘世最不可强求的东西。

时光荏苒，白衣苍狗，年年上巳都见芍药花开，只是再没有人送出那朵花了。

六合垂眸敛去心绪，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香草囊袋，递给身旁十雪天子。他已经通达人情，熟知仙岛风俗，自然不会送错礼物，又让十雪天子感到为难。

然而十雪天子接过香囊，指尖摩挲片刻，忽然问道：“只有这个吗？”

六合愣住。

十雪天子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再次问道：“只有这个吗？六合。”

心跳逐渐加快，被握紧的地方宛若火烧，六合一时头晕目眩，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好友……你说什么？”

远处喧嚣渐远，深沉暮光笼罩两人，宛如一层血色薄纱。

六合忽而生出了恐惧，不由睁大眼，想回握住十雪天子。

十雪天子却先一步松开了手。

眼前之人静静看着他，目光逐渐悲切，低声说道：“六合……太迟了。”

刹那间，心跳鼓噪如雷，斑斓血色淹没了视野，钻心的痛楚从身体各处爆发，恍若奇经八脉被生生逆转，痛得六合弯腰曲背，喘息不止。

然而即便如此痛苦，他仍牢牢记得刚才十雪所言。

太迟了，什么太迟了？

有东西呼之欲出，他不愿面对，只是慌张地伸手抓向虚空，妄图抓紧原本站在面前的人。

却什么也没抓住。

巨大的痛苦和绝望淹没了他，他一脚踩空坠入无穷深渊，不断下跌、下跌，直到被冰冷的漆黑埋葬。

一切都太迟了。

岁月无情不待人，错过便是错过，所谓来日方长，也终有尽期。

而他们之间被割开的那道裂痕，便是来的太早的死亡。

那朵生在他心间的芍药仍在生长，却已再也无缘送出。

“十雪……”

六合流着泪从梦中惊醒，怔怔望着头顶灰暗的穹顶，好一会才灵识归位，从久远的过去中拔身而出，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

滴滴答答的水声还在持续，那是他们所处殿外山泉渗透而来，泉水流过帝女陵寝，经年累月腐蚀了宫殿内壁，才会水声不绝。

六合靠坐在石壁一侧，不远处是一个通往深处的回廊，回廊上点着长明灯，幽幽的蓝芒提供着这个半地下空间的所有光亮。

六合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十雪天子。

“不用找了，他出去了。”

欧阳造化恹恹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他神色萎靡，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正盘腿坐在地上整理药草。

六合咳嗽一声，说道：“多谢欧阳兄愿意相救，此恩六合没齿不忘。”

听到六合道谢，欧阳造化露出复杂表情，仿佛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真的救了情敌的命。

他烦躁地摆摆手，不想跟六合客套，把这一念仁慈统统归咎于鬼迷心窍。

“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欧阳造化尖声强调。

六合只是淡淡一笑，过了一会，温声道：“六合还有一事，需要麻烦欧阳兄。”

欧阳造化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却被六合抢先一步打断。

“欧阳兄先前进入在下元府，应该知晓在下情况特殊，神魂状况异于常人。六合要拜托的事，就是请欧阳兄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包括十雪天子？”

“尤其是十雪天子。”

欧阳造化眯起眼，审视了六合半天，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露出古怪表情，不由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所见。

这一细想，便觉得那藏在六合神魂内部的异物形貌特征有些熟悉，忽而醍醐灌顶，瞠目结舌。

他想起来了，那是噬魂虫。

噬魂虫乃源自东瀛的剧毒灵物，此物虽有罕见凝魂聚元的能力，却代价惨重。噬魂入脑四十九天成胎，第四十九天便会以寄体神魂为最后养分，破茧离体，化叶成型。换而言之，凡是种下噬魂，便代表着要用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代价，换取这一生一世的四十九天。

只有四十九天而已。

“你竟然给自己种下噬魂……”欧阳造化不可置信地看着六合，恍然道：“难怪你没有神元也能存活……”

六合不做解释，等欧阳造化缓过神来，才平静道：“我知道以欧阳兄见识，必然会认出此物，即便一时没有想起，日后也会明白。所以才有此请求。”说着，他撑起身体，跪坐在地，低头郑重道：“唯有此事，六合恳请欧阳兄能够保密。”

欧阳造化久久失语，半晌，他别过头，冷哼道：“就算我不说，但要是十雪天子自己来问，就怪不得我了。他那动不动就要杀人的作风，我可不敢招惹。”

这便是答应了。

六合不禁吐出口气，低笑：“真到了那时，欧阳兄当然要以性命为主……”

“你们说什么呢？”

十雪天子突然无声无息地从黑暗里踏出，目光落在六合身上，不知已经回来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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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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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3)

14樓發表於: 2023-07-14 15:2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真的写得太好了！对人物的剖析和剧情发展的推动都很精采引人入胜！现在打算每天都准时追更，期待后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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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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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2)

15樓發表於: 2023-07-15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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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4樓(飄飄) 的帖子

最近有点忙，我尽力更> <！！前面铺垫好久，下面就开始发力进入正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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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2)

16樓發表於: 2023-07-15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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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欧阳造化惊得汗毛炸开，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来的？！”

十雪天子皱眉：“刚刚，怎么？”

欧阳造化做贼心虚，不敢多说一句，低下头继续翻检药草，生怕十雪天子看出什么。

六合倒是若无其事，很自然地询问：“十雪是去看空间裂缝的情况吗？”

“嗯。”

“如何？”

“先前入口已经闭合，再出去需要重新开出一条通道。”

这种情况还算预料之中。对于众人来说，以他们眼下状况，自然不可能再原路返回，万一那头鲲鹏仍守在原处，他们也没有余力处理。

六合又问：“那有找到你见过的地方吗？”

十雪天子默然，看样子是没有。

六合轻叹一声，目光看向一边走廊深处，道：“如此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我一会去看。”十雪天子走到六合身边低头询问：“你感觉怎样了？”

六合试着调动体内灵力运转，动气时经脉还有些隐隐作痛，却也不算不能忍受。

“已无大碍。”他回道，撑着身体作势起身。

十雪天子立刻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干什么？”

六合被按着动弹不得，无奈道：“既然要进入帝女陵寝，六合自当一同，好友忘记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了吗？”

十雪天子皱眉不语，他当然记得六合目的，但中间遭遇了这么多意外，他还当六合已经忘记……十雪天子心生复杂，不由想到：明明已经身受重伤，为什么不能好好休息？去看蔺幽兰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六合没察觉十雪心思，还在道：“我真的没事了，何况是我们一道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许久没见她了，她若知道你来看望，也会高兴的。”

“哦？”十雪天子冷着脸，也不知哪来的火气，呛声道：“我和蔺幽兰很熟吗？”

六合眨了眨眼，凝视十雪天子半晌，眼底浮现了一丝笑意。

“好友不是已经想起了一部分过去，难道还不清楚你与瑶光关系如何？”

十雪天子反问：“我只说想起了你，你怎知我就一定清楚？”

“方才还不确定，但好友这么说了，那一定是想起来了。六合说的对吗？”

“……”

十雪天子终究低估了六合对他的了解。

最终，拗不过六合，他只能扶着对方站起来，一起往陵寝内部走去。

踏过点满长明灯的走廊，一道拱门出现在了视野尽头。门内景色一览无余，是一个空旷的大殿，殿内十二根立柱环绕大殿，拱卫着位于中央祭坛，仿若金玉材质的墙壁上雕刻着无数繁复术法纹路。人未靠近，已能感觉到门内丰盈的灵气流动，远超外面数百倍。

这里就是安葬蔺幽兰遗体所在。

也许是并不想和情敌一起去看望心爱之人，欧阳造化没有跟上来。只有十雪天子和六合两人在此，讲话便没有了顾忌。

“是这里。”十雪天子看着眼前景色，确定这就是他记忆里出现过的那一幕。熟悉的祭坛与满壁术法刻痕，如今没有迷雾遮眼，变得更加清晰鲜明。

他曾来过这里。

十雪天子在心中肯定。早在千年之前，不知抱着何种心情，他来到此处，看望了已经亡故的蔺幽兰。

如今要去揣测当初的想法实在太难，十雪天子只回想片刻，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便很干脆地放弃了回忆。

“幽兰故去时，已出现魔化症状，我没有办法阻止魔气持续异化她的身体，只能设下此阵护她遗体周全，以防被妖魔趁虚而入，夺舍利用。”

六合走到祭坛中间，半跪下身，伸手轻轻抚摸脚下一朵术法雕刻而成的兰花图腾，眼底浮现悲悯神色。

十雪天子瞬间明白此地为何构造如此特殊，原来是为了镇压魔气而建。

他环顾四周，顿了顿，问道：“为何不立碑石？”

凡人死后入棺木安葬，立墓石为碑，除了以供后人祭奠，更多是为借此累计此世功德，确保死者来世仍能转生为人。虽然这种说法大多是民间流传的习俗，不可尽信。但修道者终究是人，人之将死，多数仍盼望来世继续为人，于是便也默守了这个习俗。

以六合个性，不该忘记这种事。

听到十雪天子的话，六合敛眉道：“……她曾与我说，若有一日身殒，希望自己能葬于天地之间，化为尘泥便好。无需碑石祭奠，不受棺木禁锢，如此踏入忘川，也好来世做一朵一生一季的兰，只见春景不见酷寒，都比做人要快活自在。”

六合声音沙哑，低叹道：“可惜……”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掌心盖住冰冷雕花，不可自制地想起了那一天。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彼时仙岛大计已经接近尾声，六合最后的反抗同盟俗昆仑也为天璇巨门引入妖魔陷阱伤亡惨重，无力再阻止战局，那时六合为救俗昆仑众人独自断后，又遇开阳武曲拦路截杀，终力有不逮，重伤中毒勉强脱出，却在逃亡半路昏迷过去。

昏迷之前，他依稀记得看到了十雪天子，不想醒过来后，竟是身处瑶光破军阵营之中。

“你若就此长睡不醒，或许才是对我们而言最好的选择。”

他听到蔺幽兰如此说道，转头看去，看到同为七王的瑶光破军坐在榻前一侧，正垂目凝视自己。

这一幕过分熟悉亲切，让六合不禁一时恍惚，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他们三人都还未成为七王之时，偶尔自己病发虚弱，蔺幽兰便会前来探望，也是这般坐在榻边看他，连神情里的担忧都如此相似。

“你在想什么？”蔺幽兰问。

六合闭了闭眼，缓缓坐起，回道：“我在想，你若当真希望如此，何不直接封住我的功体，将我囚禁。”

蔺幽兰眼里的担忧褪去，变回了一片难以捉摸的幽深湖泊，过了会，她道：“说这话时，你当我是瑶光破军，还是蔺家帝女，或者还是过去那个与你相熟多年的蔺幽兰？”

“瑶光……”

“怎样？不好回答吗？”蔺幽兰淡淡一笑，“那我问的清楚一点。如果你已经决心与过去的一切为敌，又如何能下定论，认为我还顾念旧情，绝不会做出那种事？”

六合不答只问，“那你会做吗？”

蔺幽兰不语。

六合走下床，静静道：“人的立场会改变，所走道路会改变，但总有一些是不会变的。”

“这便是你笃定的原因？”

“你已做出决定了，不是吗？”他说：“正如你知道我身中金缕封隙，却不会逼迫欧阳造化交出解药，同样的，你也不会逼我留下。你一向尊重他人选择，我也尊重你选择的立场。”

“……哈。”蔺幽兰轻笑一声，“那你也是如此尊重，十雪天子的选择吗？”

六合避而不答：“为何要这么问？”

蔺幽兰并不意外，只是轻声道：“在你心中，我与他终究不同。”

“瑶光……”

蔺幽兰别过头。

六合沉默良久，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锦盒放在桌上。

“下月就是你的生辰，此物六合本想作为生贺送你，可惜如今局势无常，也不知来日是否还有机会见面。若不嫌弃，就提前收下吧。”

蔺幽兰看了眼那锦盒，却合上眼，似是不忍再看。良久，她低声道：“ 六合，你总想着两全其美，可现实却是世事难两全。真正顾念旧情的，是我，还是你？你这又是何苦……”

“瑶光，有些事情不去努力，是不会知道结果的。”

六合回道，目光柔和，却坚定不移：“就如人人都知飞升成仙难如登天，却仍然前赴后继踏入此道，无论所求为何，都是一种与天争锋的不肯认命，不是吗？”

“……”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蔺幽兰看着桌上锦盒，伸手接过礼物轻抚片刻，闭眼道：“走吧，在我后悔之前。”

六合温声道：“谢谢你，瑶光。”

他告辞离去，即将踏出门时，忽听身后传来蔺幽兰低语。

“若有一日，我身死他乡，只望有人能将我带回天外天内，葬于芳华池边，那是我幼年之时，父母常陪伴我嬉戏之地……”

六合猛地回头，“你……”

蔺幽兰自顾自望着窗外飞燕，微笑道：“也无需立碑入棺，以求再世为人。就让我化为尘泥，融入天地吧，如此踏入忘川，也好来世做一朵一生一季的兰，只见春景不见酷寒，都比做人要快活自在。”

六合心中一震，蓦然生出强烈不安，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等他回过神来，已被一股柔和灵力推出房间，在抬头，房内已经不见蔺幽兰身影。

“……是六合无能，连她最后心愿也无法完成。即便将她带回这里，却还是没能护住仙岛，害她故去也不能获得安宁。”

十雪天子沉默不语，他没想到蔺幽兰竟有过这样心愿。

在那点滴回忆中，蔺幽兰看起来更像是个胸有城府，心思幽微，通达人情的名门帝女，而从他所听到的仙岛往事来看，蔺幽兰也是一个对于自己所求汲汲营营，坚定且执着的人，与六合口中的她大相径庭。

或许，那是她只会在六合面前才显露的真实。十雪天子想着，因为六合总有一种奇特的能力，如同一面通透的明镜，人看着他，便轻易能看到真实的自己。

蔺幽兰如此，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十雪天子凝视六合片刻，又看向他脚下祭坛，开口道：“倘若她神魂安然投入轮回，距今已经千年有余，无论是否为人，也早已忘却前尘，不会再为之痛苦了。”

“……十雪是在安慰我吗？”

十雪天子皱起眉，移开视线不答。

六合低低一笑，眼中哀愁褪去几分，起身道：“多谢你。”

十雪天子不欲继续讨论此事，岔开话题道：“此地灵气虽然浓郁，阵术却出现缺口，如果放着不管，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导致灵气失衡，术法逆转，反破坏此地结构。”

六合点头，又笑：“所以还需要十雪帮帮我。”

“嗯？”

六合指了指十二根石柱，道：“我有伤在身，经脉受损，暂时无法动用灵力，只能劳烦好友去检查一下，到底是哪里出现缺口，然后将之补上了。”

[ 此帖被不見塵在2023-07-15 13:0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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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23-07-18 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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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两人修复完阵法出来，欧阳造化已经等得满脸不耐，催促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六合有些惊讶，问：“你不去看一看帝女吗？”

欧阳造化顿了顿，耳朵塌了下去，别过头低声道：“这一千八百多年里，我一直在这里看着她。”

六合一怔，欧阳造化已转过身往外走去，比起不想多待的不耐，更像是在逃避什么。

这并不符合欧阳造化以往个性，六合若有所思地看着欧阳造化背影，微微皱起了眉。

见六合陷入沉思，十雪天子出声问道：“怎么？”

“只是突然觉得欧阳兄有些反常……”

十雪天子对欧阳造化怎样不感兴趣，但看六合关心，便道：“因为他不愿去看蔺幽兰？”

“不奇怪吗？以前的他绝不会这样。”

十雪天子却道：“为何不会？他在此地堪称孤身守墓千年，即使这里时间流速远远慢于外界，也非常人能够忍受。这样的状态下，人有改变不足为奇。”

十雪天子说的不无道理，而六合也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过去的欧阳造化是怎样的人。

“你也不必担心，要找到他很容易。”十雪天子又补充道。

六合立刻明白了十雪天子言下之意。黑雪留痕是十雪天子独门追踪术法，以前他也见过对方使用这种手段寻人，只是没想到十雪已经连着一步都考虑到了。

如此暂且放下心中疑虑，六合点了点头，道：“走吧，我们也该离开这里了。”

要以武力强行破开空间裂缝，不可避免地必定会对周边造成破坏，如此便不好在帝女陵寝周围打开通道。好在天外天被卷入空间乱流的部分不算小，除了他们所在之处，外面尚有不少地方，只需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再做即可。

两人落在欧阳造化百米外，六合重伤未愈，他们走得便也不快。

走了一会，十雪天子忽然问：“你之前和欧阳造化在说什么？”

六合愣了下，没想到十雪天子竟还惦记着这事，过了会才笑了笑，回道：“是他在叮嘱我养伤时需要注意的事情。叫我近期不要轻易动用灵力，以防止灵毒复发。”

“他会这么好心？”

“也许是十雪对他偏见太深。”

十雪天子挑眉：“你还替他说起好话了。”

六合只笑不语，不敢看十雪天子眼睛，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十雪记忆里有这里，你是什么时候来过？”言罢，才想起十雪天子已经失忆，又怎会知道详情，又接着道：“你有想起与此地相关的事情吗？”

“没有。”十雪天子眼神幽深，不见有多失落，反问：“你不是不希望我想起过去吗？”

六合被问住，顿了顿，才道：“那十雪愿意放弃吗？”

十雪天子没有回答。

话题就此不了了之。

最终，他们在芳华池附近寻到了一处空间薄弱的地方，以幽冥劈开通道，十雪天子和六合先行，欧阳造化落在最后。

离开前，他回头看向蔺幽兰陵寝，神色晦涩，闭眼低喃：“即使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但……抱歉，幽兰。”

微弱的声音消逝在了风中，欧阳造化对着陵寝方向一拜作别，神情变得坚定决绝，转身踏入通道。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空间通道缓缓关闭。

昔年以天外天命名此地的蔺家先人，恐怕也未曾想到，这里竟真有一天流离在了世界之外的一块琥珀，连同寄托其中的千情万绪，一道凝固在了永恒的时光之中。

回到天伤深渊时，天色仍然昏暗，让人分辨不出是何时辰。

六合环顾四周没有发现鲲鹏气息，不由松了口气，拿出百域图确定了众人位置。

前来此地的两件事情都已经解决，自然也该走了。六合便问欧阳造化：“你要与我们一同离开吗？”

欧阳造化心里当然一万个不乐意，但他修为低微，又没有地图，想一个人从天伤深渊出去根本难如登天，只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六合又微微笑了笑，开口问道：“欧阳兄之前也是一人待在这里？”

“废话。”

六合叹道：“真是辛苦你了。”

那可是非一般的辛苦，欧阳造化心中腹诽。本来他打算偷偷跟着飞剑门来救援的人一起离开，结果那些人走了没多远就全都用传送令符化光而去，根本没给他机会追上。要不是这个原因，他也不会在此东躲西藏，徘徊数十日寻找出路。

念及此处，欧阳造化的脸色臭了起来，面对六合的关心只觉得备受嘲讽，冷笑嘴硬：“你也未免太小瞧我的本事，就算没有你们，我也不过多花费些功夫出去罢了！”

十雪天子听了挑眉：“哦？那你不必跟着我们了。”

欧阳造化气得跳脚：“你！”

“怎样？”

六合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人就呛起了声，眼看欧阳造化被激得火冒三丈，六合赶忙道：“六合会问这个，确实是想到欧阳兄能以一人之力毒倒诸多飞剑门人，属实不易，便想问是否有还别人相助。是我冒犯欧阳兄了，还请见谅。”

谁知六合这一道歉，欧阳造化反倒僵住了脸。

十雪天子嗤笑：“看来确实不是一人做到的。”

六合问：“果真还有他人？”

欧阳造化眼神躲闪，半天才支支吾吾讲道：“好吧，是有个我不认识的妖修出手相助，但他也就是帮我打了下掩护！那些飞剑门人全是因为中了我的金缕封隙才会败退！”

欧阳造化强调完自己的能为，大概也觉得太掉面子，摆了摆手转身边走边道：“行了，赶紧走吧，我是一点也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了……”

十雪天子看了眼六合，等欧阳造化走远一点，说道：“你很在意那个人？”

六合轻轻应了一声。

他原本以为欧阳造化是得遇机缘炼得千年修为，才能轻易将飞剑门弟子尽数毒倒，但后来却知并非如此，那时他就怀疑有人出手相助，只是一直没来得及确定。

能炼出妖火的妖修极其罕见，大多天赋异禀高深修为，这样的人为什么恰好在天伤深渊发生异状时出现，还选择帮助欧阳造化而非飞剑门人？现世的人理应不知道蔺幽兰陵寝并非天人遗迹，按照常理来说，该是制服欧阳造化，进入其中一探究竟才是。

六合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却想不出头绪，只好道：“姑且先这样吧，我们先把解药带回，等飞剑门的人醒来，或许能获得更多情报。”

决定过后，三人很快离开了天伤深渊。

到了外面，欧阳造化便迫不及待地告辞离开，像是躲避瘟神似的。六合有些无奈，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的十雪，心想还是要多劝劝十雪，别总是动不动就要杀人，孤身在外，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发什么愣？”十雪天子忍不住敲了下六合脑袋。

六合回过神来，摸了摸额头，半晌才无奈道：“好友怎么才想起一点，就又这样敲我。”

“榆木脑袋多敲几下，或许就能开窍呢。”

十雪天子唇角勾起，语带戏谑，宛如从记忆里走出般，露出了六合最为熟悉的模样。

六合却是心间蓦然一颤，久久无言。

原本已经下定的决心也跟着这惊鸿照影似的举动生出动摇。这一刻，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坝，让人想要就这样不管不顾，将深埋心底千年的爱意尽数倾诉……

可他怎么能说呢？

只剩下四十九天的寿命而已，就算说了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让十雪天子平添更多烦恼与痛苦。

他要多残酷，才能将自身的不甘与憾恨当作倾诉钟情与爱慕的勇气，在明知会以无解的死亡划下一道可能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痕时，还要在最后一刻满足自己贪婪的所求。

千年之前的六合已经以离开伤透过十雪天子一次，代价是差一点永远失去。千年过去，他已经犯下了忍不住相认的错，岂能一错再错。

六合狼狈地忍下眼中湿热，遮住半张脸，故作苦恼道：“好友就别挖苦我了。”

十雪天子笑了一声，一双眼睛在天光之下，如若异彩琉璃，一如旧日那般凝视着身边之人。

多希望时间停止于此刻啊……

六合望着十雪天子冰雪消融的眉眼，也跟着笑了，却是心如刀割，痛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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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23-07-22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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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他们来时是御剑而行，没用多少时间，但现在六合伤势过重，他自己觉得可以，十雪却不准，说要带着他飞。幽冥只有那么点地方站，载两个人就得紧紧贴着，六合听了急忙摇头，脸颊微微发红，提起秦横云先前给了他两枚传送令符，要回飞剑门倒是方便，只是却有另一个问题。

“传送阵肯定是在飞剑门内，十雪这样子进去，恐怕会引起骚动。”

秦横云是好心给了两枚，可十雪天子毕竟是中原的通缉要犯。六合之前不打算用，就是考虑到了这点。

六合道：“所以，还需要给你用一点术法易容。”

十雪天子拧眉：“简单的障眼法对修为高的人又没用。”

“能骗过守传送阵的弟子就行了。”就知道以十雪个性肯定不喜欢藏头露尾，六合早准备好说辞，“能省一点麻烦是一点，毕竟我现在不能轻易动用灵力，万一起了冲突，也会成为你的拖累。”

十雪天子哼了一声，没想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依言施了个障眼法模糊掉容貌。

两人启动传送令符，在一片淡光中回到了飞剑门。

飞剑门的传送阵设置在谷中东南角，由三名弟子轮值看守。一般门派的传送阵都是由持有令符的本门弟子使用，飞剑门内百名弟子，不少却也不多，平常都比较冷清，但今日却不同以往，竟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六合跟十雪天子甫传送过来，就听到周围人声吵杂，议论纷纷，其中谈及最多的便是：“屠灭无华山庄的十雪天子在九脉峰附近现身，这一次定要让这个魔头伏诛。”

乌泱泱一片人，居然全都是闻声而来讨伐魔头的中原正道群侠。

而这个千夫所指的魔头本人，正顶着一张随意易容过的面孔，淡漠地站在讨伐大军之中，丝毫不为所动。

六合却心中一沉，暗道不妙。他确实没想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而这些中原群侠又好巧不巧选择了飞剑门作为落脚点，刚刚被回来的他们撞了个正着。

“我听说那十雪天子长的三头六臂，面若恶鬼，吹一口气都能将人冻成冰块，也不知是真是假。”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人哪有长出三头六臂的。无非就是个修为高深，暴虐嗜杀的恶棍罢了。”

“说来也奇，无华山庄明明有两名化境大能坐镇，前阵子据说才从天人遗迹里带回一把上古神兵，又有高手又有神兵，竟然说灭门就灭门，还是被一个人……这个十雪天子真的有那么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惜这么强的人，却自甘堕落，沦落魔道……”

“自甘堕落”的十雪天子发出了一声嗤笑，引来了旁边说话之人的注目。两人都是生面孔，那人皱起眉打量十雪天子片刻，没看出端倪，疑道：“你们是什么人？”

十雪天子正要开口，六合连忙上前一步，回道：“我和朋友只是路过的散修，先前受飞剑门所托寻药，才会来此。”

“路过的散修？既然是路过的，为什么飞剑门会委托你们任务？”

那人不依不饶，还在追问，十雪天子哼了一声，讽道：“你又是什么人，来替飞剑门盘问？这里可是飞剑门中？”

那人身上戴着尚同会的身份令牌，显然不是飞剑门人，尚同会作为中原正道领袖组织之一，出门在外各门各派无不以座上之宾礼待，哪里被人这样掉过面子，顿时脸色发红，怒火上涌。

“你！”

六合上前一步挡住了十雪天子，温和道：“我这位朋友讲话一贯如此，还请阁下息怒。不过此地毕竟还是飞剑门中，就算要问，也该是飞剑门的弟子来问，不是吗？”他的语气虽然客气，出口的话却也犀利强硬。

周围已经安静了下来，不少人都注意到此处争执，纷纷投来好奇目光。那人被六合一通话讲得面红耳赤，站在一旁尴尬不已，只能瞪了眼十雪天子，又瞪了眼六合，转身钻进了人群里。

解决了冲突，六合松了口气，环顾四周，找到了一位身穿飞剑门服饰的年轻人，请他去通报秦横云，说解药已经找到。

等秦横云来的期间，六合拉着十雪天子走到了人少背光的一处角落，十雪天子撇着嘴角，冷声道：“多事。”

六合笑了笑，小声道：“好友要在这里暴露，前面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我早说直接御剑回来，我在外等着便是，你非要这么麻烦。”

“……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六合轻咳了一声，无奈道：“是我考虑不周，对不住。”

十雪天子斜睨他一眼，一副已经习惯的样子，摇头道：“罢了。”

说话间，秦横云从远处跑过来，一脸惊喜急切：“六合前辈，您回来了！”

六合点点头，道：“不必多言，先去为众人解毒吧。”

有欧阳造化的解药，众人身上的金缕封隙很快便全部解开。一些症状轻微的人醒得早，纷纷感激涕零。六合婉拒了谢礼，问了众人当时在场那名妖修情报，可惜众人全都一无所知，只说感觉到还另有一人，但连样貌都没见到，自己就昏迷过去了。

如此看来，这名妖修实力绝对不在十雪天子之下。

询问完情报，六合告辞离开，还是秦横云来送。走到议事厅门口，看到站在一旁抱臂等候的陌生男子，虽是不认识的人，秦横云却从六合态度猜出了此人是谁，于是轻轻咳嗽一声，对六合低语道：“前辈回来时候也了解到了眼下情况，之后……还请多加注意。”

六合毕竟是飞剑门的恩人，于此提醒没有揭穿十雪天子身份，已是秦横云能做的全部。

六合笑了笑，回道：“多谢。”

秦横云走后，六合来到十雪天子身边，道：“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

十雪天子早等得不耐，冷哼道：“有够麻烦。”

也不知是在说飞剑门的麻烦事，还是在说六合很会招惹麻烦。六合默认是第二种，道了声歉，又说：“不过这另一个麻烦，好友还是要想办法处理一下。”

“嗯？”

“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被通缉着吧。”

十雪天子挑眉，“你想怎么做？”

“自然是查明真相。”

“哈……”十雪天子笑了一声，“你都不问我，就敢肯定此事定有隐情？”

“因为六合相信，好友绝非无故滥杀之人。”

他语气坚定，对自己所言毫不迟疑。十雪天子不知作何感想，抿了抿唇缄默不语。

这时候，头顶一声鹰啸传来，六合抬头去看，看到雪鹰正在半空盘旋，少顷，便俯身飞向十雪天子。

先前去往天伤深渊时，十雪天子没有带雪鹰，现在回来，雪鹰感知到十雪天子气息，便寻着气息找来了。灵兽认人不靠样貌，当然也没觉得十雪天子长得和平常不同，就近落在了附近的石柱上，对着十雪天子亲昵鸣叫。

两人正处在飞剑门入口大道上，因讨伐魔头之事，此处远比先前热闹，眼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几乎都看到了那头特别的雪鹰。

六合心下一紧，不等他有所应对，就有人认出了雪鹰，惊呼：“这不是十雪天子身边那头畜生！”

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

一名灵寂境界的修者正好就在附近，闻言看向十雪天子和六合，眯眼凝视片刻，很快识破了十雪天子伪装，顿时表情一变，唤出武器厉声道：“十雪天子！你竟敢出现在这里！”

最糟糕的局面还是出现了。

六合叹了口气，看向十雪天子。

十雪天子面不改色，握着幽冥，转过身淡然回道：“为什么不敢？”

话音刚落，周围人群霎时激退，直到百米开外才惊魂未定地掏出武器，空着一大圈地方围住了中央两人。

那名灵寂修者瞧了眼六合，冷笑道：“难怪如此大摇大摆底气十足的样子，原来是有同伙。”

十雪天子一声嗤笑，“就算我一人来此，也是想走就走，谁能拦我？”

六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悄悄按住十雪握刀的手，小声道：“十雪，可以了。就有劳你御剑载我一程。”

那人听到此话，还当六合是心生畏惧，要和十雪天子一起逃走，当即上前一步呵道：“还想跑？！没门！”

殊不知六合一番苦心，是怕十雪天子真被激起怒火，幽冥一出大开杀戒，以他现在状况，也没法出手阻止，才是真的糟糕。

十雪天子似笑非笑，眼神却肉眼可见冷了下来。六合太明白十雪天子个性，情急之下，紧紧握住十雪天子的手，目光里几乎都是恳求。

最终，十雪天子还是松开了手，垂眸对六合道：“抱紧我。”

六合松了口气，连忙伸手楼住十雪天子的腰。十雪天子御起幽冥，并指结印，周身忽而风雪大作，漫天黑雪形成了一道旋风将两人包裹，也挡住了那些袭击而来的无数刀剑。

一阵喧嚣轰鸣过后，黑雪纷纷落下，众人畏惧黑雪威力，又是后退数尺躲开范围，直到烟消云散，再看向方才那处，只听雪鹰引颈长啸一声，振翅飞向高空，原地已不见十雪天子和六合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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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23-07-23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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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秋意凛凛，山高寒盛，十雪天子御剑极快，六合此时又无灵力护体，只能紧紧搂住十雪天子，低头避开迎面而来的如刀烈风。好在这段路程不算很长，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十雪天子减缓速度，找了一片山林附近落地。

六合收回发僵的手，看着追来的雪鹰，叹道：“失策，忘了还有你在。”

雪鹰无辜地叫了一声。

六合摇摇头，对十雪道：“原本还想着等我恢复一点，再走一趟无华山庄，现在看来却是刻不容缓了。”

十雪天子不置可否，解开易容术法，淡淡道：“人只相信自己所相信，他们早已认定我是凶手，就算查出真相也不见得有用。”

“既是冠以讨伐魔头的名号，自然都坚信自己是在执行正义。只要有足够证据证明十雪清白，中原正道就没理由再继续追缉你。”

“如果没有证据呢？”十雪天子握紧了刀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确实杀了人。”

六合神色平静，只问：“为什么杀？”

十雪天子心想：杀都杀了，追究原因又有什么意义。却又不忍见到六合失望似的，回道：“夺刀。”

六合一愣，忽然想起先前听到的消息，传言无华山庄从天人遗迹里取得了一样神兵。他的目光落在了十雪天子手中的幽冥上，道：“他们拿走了幽冥？”

“是。”

六合没有想到，无华山庄的人竟然能找到十雪天子所在的地方，那个地方理应被重重阵法保护，非精通破阵与熟悉仙岛地形之人，绝不可能找到。若是此地被人发现，那只有可能是与蔺幽兰陵寝一样，在仙岛崩裂之时被卷入了空间裂缝，又因其他原因露出迹象，被无华山庄的人当作天人遗迹进入了。

六合又是一叹，幽冥对于十雪天子而言意味什么，他最清楚不过。想必是当时无华山庄的人带走幽冥时并没有发现沉睡的十雪，之后被十雪找上门讨刀，又当是对方贪求神兵不肯给，于是便有了杀人夺刀的结果。

十雪天子道：“我取回幽冥就离开了无华山庄，除了那两名化境高手与阻拦我去路的人，其他人并非是我所杀。”

“这就怪了。”六合沉吟片刻，道：“十雪醒来已经一年多，无华山庄拿走幽冥的时间只会更早，传言却说他们是最近才从天人遗迹里得到神兵……十雪是怎么知道幽冥在无华山庄手里的？”

“从他人口中得知……”十雪天子皱起眉，思忖道：“你怀疑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引我去的无华山庄？”

“不无可能。”

六合神色凝重起来，心中不安渐生。

“总之，先去无华山庄看看有没有线索吧。”

六合瞧着十雪天子，露出惯有的“麻烦你了”的表情。

十雪天子只指了指自己的腰，御出幽冥时，又顿了顿，不知从哪掏出一件外氅扔到六合怀里，道：“穿上。”

原来万般遮掩还是没瞒过十雪天子自己被冻到的事。

以前再怎么也没有过还要人载着自己才能行动的时候，更不用说连御气护体，抵御风寒这种小事都做不到的情况。

明明好不容易活过来这一遭，打算尽最后一点心意照顾好对方，结果又变成了被对方照顾的样子……

六合叹了口气，乖乖穿好外氅，搂住十雪天子的腰，一道化光往无华山庄方向而去。

无华山庄位于太河湖畔，绵延百里皆是山庄领地，其间坐落无数亭台楼阁，与灼灼枫叶共映太河湖之上，显得风雅别致又不失气势。

以往秋时正是游湖时节，无华山庄三年一度的兵锋盛会也会在此时举行，邀请天下豪杰入庄鉴赏神兵法器，武斗论道博取彩头。本该是热闹非凡的时期，如今却满眼萧条，寂静如死。

距离无华山庄灭门也有一月有余，尚同会原本负责看守调查的人也在日前悉数撤走，空落落的偌大山庄中，没能清洗干净的血迹仍然遍布各处，有些地方还能发现收殓不彻底的断肢残臂，全然一副地狱之景。

浓郁腥臭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两人没走几步，六合便面露不忍，沉默地将那些无人在乎的残尸入土掩埋，免去其被秃鹰蚕食的下场。

如此耽搁，等到抵达内庄，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

相比外庄，内庄的血迹反而变少，仅能看到一些残余的打斗痕迹，从柱石窗框上的刀痕判断，十雪天子当时就是在这里和无华山庄的人起的冲突。

仅以一路过来所见情形来看，中原修道界会认定是十雪天子杀人夺刀后屠庄灭口并不意外，因为这里几乎没有别的直接证据能够证明，当时在场还有第三个人。

“外面那些残肢的伤口痕迹，很像冥殿十刀的路数。”

十雪天子说道，眉宇微微簇起，显出了几分不屑：“可惜火候差太远，说是模仿都太拙劣。”

“只是想要栽赃的话，这种程度也足够了。”六合思索片刻，沉声道：“现今修道界应该无人能了解冥殿十刀招式路数，即便徒有其形，但能够使出足以迷惑他人的招式，也绝非看过一两次就行。对方极有可能是冲着十雪而来。”

“你认为他在暗中观察过我一段时间？”

“以十雪的敏锐，被人跟踪却毫无察觉的话，对方修为至少要高出你数倍。若此人已有此能为，若要对你不利，又何必多此一举，费力栽赃嫁祸。往往只有武力不足以强取，才会动用心思设计阴谋。我想，更有可能的是……这个人或许和你我一样，是来自千年以前，并且也是出身仙岛，才会熟知冥殿十刀。”

十雪天子挑了挑眉：“你我这样，也算常有？”

当然不是常有，但要解释他们的状况有多特殊，难免会暴露噬魂虫与更多六合不愿十雪天子知晓的事情，于是只能岔开话题，叹道：“我想，他或许和欧阳造化的情况更为接近。”

十雪天子道：“即是针对我，便是有所求。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会是对方想要的？”

无非一条命，一把刀。已是现在的十雪天子全部。

六合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想不到有什么能让对方这样费尽心思针对十雪天子。虽然经过一番推论缩小了嫌疑范围，六合却觉得这事更加棘手起来。

天色已晚，昏昏日落笼罩两人，六合苦思无果，心中渐渐焦灼。

十雪天子看他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器皿碰撞的响动从旁边院子里传来。

六合惊讶看去，下一秒，十雪天子闪身冲进了院中。

“啊——！”一个尖细的叫声跟着出现，没多久，十雪天子手里提着一个缩成一团的东西，黑着脸走了出来。

六合定睛一看，发现那黑黝黝缩成一团的，竟然是个十来岁大的孩子。

孩子哆嗦着肩膀，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十分醒目。十雪天子拎着人的衣领，把那孩子丢到了六合面前，幽冥刀柄轻轻点地，冷酷道：“你在偷听？”

那孩子显然被十雪天子吓得够呛，“我”了半天才带着哭腔憋出一句：“我没有……”

声音细嫩，听起来还是个女孩。

女孩哭着说：“我只是听说这里没人管了……想、想来找点能用的……”

言罢，急忙掏出怀里的一样东西捧出，“我只拿了这个，其他的都没动，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仙人放过我吧！！”

躺在她手里的是一个玛瑙手镯，已经磕出了裂痕，想必应是无华山庄之人留下的遗物。这女孩也是大胆，不知听了谁的话，居然敢独自一人跑来搜刮。

十雪天子皱眉不语。

一旁六合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女孩肩膀，柔声道：“不用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女孩战战兢兢地攥着那手镯，看了看十雪天子，又看了看六合，小声道：“你们不是来抓我的？”

六合点点头，温柔地扶起女孩，“你可有受伤？”

女孩摇头。

六合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安抚，把那玛瑙手镯取了过来，道：“这手镯已经破损，又沾染血腥，即便拿去卖也不好出手。”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袋金叶，放在她的怀里。“若是为财而来，这些应足够你衣食无忧。不过，带回去时，要切忌财不露白。”

女孩忐忑地抱着袋子，打开一看，瞬间被一袋金灿灿的黄金惊呆了。

“仙、仙人……您真是仙人……”女孩语无伦次地说着，抱紧金叶跪地猛地磕头：“谢谢您，大善人，谢谢您！！”

六合连忙扶起她。

女孩抱着金叶欢天喜地扭头跑走，六合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

十雪天子道：“她胆敢一人来此，不是亡命之徒，就是有人指使，你也不怕被骗。”

六合叹道：“也有可能，是她真的很需要钱……”

“罢了。”十雪天子不欲和六合争论，道：“我们该走了。”

六合一怔：“可好友的事……”

十雪天子头也不回：“我的事不急于一时，你身上灵毒还没清理干净，该找个落脚地方给你洗灵了。”

“……”

六合露出一副才想起还有这事的样子，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跟着十雪天子离开了无华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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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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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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