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14【三千】第一部全，137F 第二部19-21 (棄蒼主伏赭/朱蕭/龙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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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m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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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8)

10樓發表於: 2010-10-30 12: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9樓(湖夜) 的帖子

to:湖夜，谢谢观赏~~~后面有萧二哥出场

也谢谢各位的花花, 基本上我会卖力更新的 =v= (太有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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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風起

迷迷糊糊間，蒼感到那不堪啟齒的地方傳來的異樣的感覺——那人離開了他的身體。感到他的體溫越來越淡，聽到門扉“吱呀”打開又關上，但是他還是閉著眼睛，仿佛昏迷一般。

過了很久，直到房間裏再沒有絲毫動靜，他才緩緩睜開眼睛。

一片黑洞洞的屋頂。

環顧了一下，卻發現四周有燈火。

這，不是萬年殿。

隔著半透明的紗帳往外看，隱隱約約看得見一下雕琢精細的擺設和繡著龍紋的帷幕。蒼伸手撩開簾子，果然室內正中高掛一匾，上書“建極綏猷”。

君臨天下，建雄偉之國家；威服海內，創萬世之功業。

會在寢宮裏掛這種匾的人，雄心可見一斑。

蒼心下已有答案。但是棄天帝何以將他帶回寢宮，他卻有些不解。不過，話又說回來，棄天帝本就是個不解之人。

無天宮所在，是非凡之地。棄天帝讓他獨自留在這裏，不知是自信，還是自負。

在東岸淪陷後，中原與魔境為陰陽八卦之形，一陽一陰。兩國之都就仿佛陰陽魚眼，自然是風雲際會之所，靈氣彙聚之地。而七天皇城的排布，則是以無天宮為陣眼，呈逆五行之勢。因此，陰陽兩氣逆行，陰氣在上，陽氣卻在下。

倘若佈陣，可借地利以抗天劫。蒼由此想到，或許可以在此觀想，一探赭杉軍的安危……

他探出身去再看清些，不料牽動了傷處，鑽心的痛楚刺得他緊緊抓住手邊的被單。冷汗大顆大顆地掛在額頭，散亂的頭髮緊貼著兩頰。

側伏了很久，他方能慢慢抬起頭，看看周遭。

榻上一片狼藉。血跡、汙跡粘在做工精細、質地上乘的絲綢上，散發著微甜的淫靡的氣味。就在這裏，發生過那麼荒唐的事情，最婉轉的語言也不能掩蓋那赤裸裸的野獸一般的欲望。

蒼垂著眼睛，看著空著的一側，突然覺得胸口憋悶難忍。這種地方……叫人無法忍受。

忍著痛，他慢慢地挪著受傷的身子，緩緩移到床沿。

蒼下了床，想找雙鞋，才想起來自己的鞋大約留在普天殿了。外套也沒有，四下搜尋實在沒有能蔽體的東西，只好拉了件棄天帝的袍子暫時裹著。

下身的疼痛，腹部的疼痛，左臂的疼痛。在這一片圍追堵截的疼痛中，他踩著冰冷的青石板，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痛又如何？最痛最痛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三年前，蒼辭官離京，回到只剩一片荒草的封雲山。在月華城大戰的封印舊陣中遇到了即將破除第七重封印的棄天帝。直到那時，他所有噩夢的根源才浮出了水面。

同修的慘死，師尊的血仇，於此時此地此刻重疊到一起，他目無旁騖，除了眼前正在化成人形的棄天帝。

“你想清楚了，如果一擊你殺不了我。那死的人就是你了。天干陣十道封印，又去一道。”
棄天帝異色的雙瞳，笑眯眯地看著他，仿佛一切只是一個有趣的遊戲。

四處飛揚著的黑色的羽毛，隨著混亂的氣流，遺失在黑色的空間裏。

“胸骨寸斷的滋味怎麼樣？”
“呵……”
半跪在地上的蒼，一手捂著胸口，一手以劍撐地，用一個音節回應了迎面而來的殺機。

黑色的巨大的翅膀，在他面前磅礴展開。
“那麼我就用這把劍送你上路吧……”

白虹脫手之時，他知道自己已經輸了。迎面而來的是棄天帝聚光而成的一劍，穿腹而過。

他低頭看那沒入身體的利刃。
以前不知道，原來神之光可以如此變化。

不拘于物，不拘於形。無物無我，變化大千。

這就是神麼？

一手抓住棄天帝握劍的手，一手環過棄天帝的頸背。
“唔……”
兩人接近一分，劍便深入一分。

血順著劍身倘到棄天帝的手上，而蒼拼了命，賭的就是這一刻。

“伏天王，降天一，封魔玄坤！”

棄天帝命格特殊，以往根基於天地靈氣而成的陣法，雖可籍由天地之氣維持長久，卻對他無什效力。唯有像當年宗主所為，以人為印，才能掙得一分勝算。

所以蒼抱著必死的決心，做出了非常之舉。以此刻混合著棄天帝力量的鮮血為媒，以自己為印，再加上一重封印，阻止棄天帝達成圓滿。

以兩人的力量構成封印，必須由兩人才能解開。既然他已經必死無疑，那棄天帝也將終身解不開這封印。

最壞的情況，天干陣被破，十道子無一倖存，至少還有這道印能制約他。

遭到暗算的棄天帝毫不猶豫一掌將他拍飛出去。身子撞在石壁之上，他甚至能聽到骨骼碎裂的聲音。他咳著血，看著已經震怒了的棄天帝，居然笑了。

“咳……好一個永恆不朽的寂寞……你……永遠……得不到……唔……”
來不及說完的話，淹沒在一灘血水中。

伏在地上，看著紅色的血液潺潺地流淌，一點點遠去。仿佛很多年前，初生之時的滿目血光。

生死，生有死，死有生。
陰陽兩儀，原生原滅。

若一己之死能成全天下之生，死不足惜。

舍生成仁——幾乎。

蒼走出寢宮的宮門，赤著腳站在夜深人靜的平臺上。夜裏的寒風探入他單薄的衣襟，腳下是匍匐而下的三百六十級花崗岩臺階，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夜色裏。

蒼下意識地捂著左腹的傷口。沒有繃帶和紗布保護，那裏只是一片赤裸的翻卷的皮肉。三年，從那以後，他活了三年，這裏痛了三年。

從棄天帝決定囚禁他那天起，他就一邊痛著一邊活著。不能放棄，也不能解脫。
這是他自己一手安排的局，互為因果又互為對立的死結。

痛，依舊痛著，痛得叫他把往昔記得清清楚楚、歷歷在目。

然而，能夠知道痛，至少說明還活著。

“蒼，活著就是痛不欲生啊……”
藺無雙在練峨嵋墳前黯淡的眼神，就那麼直直地掉進他的思緒裏。

一轉頭，又聽見另一個好友的話語徐徐飄來：“吞佛童子刺我的那一劍，每每颳風下雨，就會隱隱作痛。所以我總是知道明天的天氣。”

痛，活著的人無不是從臍帶斷裂的劇痛中來。只是有些人痛得鮮明，有些人痛得深沉，但誰不是受過傷，挨過痛的呢？

而唯有這痛的感覺，是自己曾經一世為人的最好的證明。因為，神鬼皆不痛。每每在痛苦中掙扎的，只有人。

風向忽然變了，躁動的西風凜冽而來，直往他裸露在外的頸窩裏鑽。蒼卻不為所動，失神地看著西方，看著中原的方向。

三年前，天荒山大捷後的慶功宴上，他也是這樣站在一座宮殿的平臺上，遠遠地看著封雲山的方向。

那天，是赤雲染和白雪飄的末七，他的官服裏面，還穿著孝衣。從筵席上帶出來的一杯酒，全都灑在了風裏。

蒼閉上眼睛，任憑大風翻卷他的一頭長髮，任憑思緒被風吹得散亂無章。
若能不想，是否就是解脫？

長長歎出一口氣，一團白霧瞬間便在風中支離破碎。

那時他身後還有翠山行，而現在……

他抬起頭，眯眼起眼睛。頭頂的暗色天際，流雲在黑幕中滾滾湧動。似是，天時將至。

好友，赭杉軍……

赭杉軍尚身陷七天之中，不知安危如何。

蒼抬眼左右四顧，地氣彙聚，漸能成事。若在此施法，興許可以借地氣之利，暫時抗過棄天帝的咒印。如果有一瞬的空隙，也許可以探得赭杉軍的下落。

心下一橫，催動道門真氣，打算強行破封一回。

伏天王，降天一……

心中默念口訣，指尖凝氣成太極印，雙掌化開陰陽魚，順勢向天。狂風大作，四周的地氣受到感應，開始聚攏，陰陽兩分，匯入蒼手托的太極印。也是同時，如墨玉般黑色的閃電開始聚集在太極印上空，呈壓頂之勢。

蒼深知那便是魔氣封印的反噬之力，但是事到如今，只有放手一搏。

深吸一口氣，聚力一沖。太極印與黑色的閃電撞於一處，頓時流電飛濺，玉石俱焚。

“噗……”

反噬的力量比想像中大，蒼被震退數米。扶著石欄稍稍站定，一口血便濺在青石地上。

蒼一手撐地，一手捂著左腹慢慢跪坐在地。五指間已經湧出鮮血，滴落在地上往石縫裏淌去。

傷口又裂開了。

魔氛太重，功力勢微，果然還是不行……

道氣折損，魔氣上湧，一時體內真氣亂竄。蒼痙攣地抓著地，臉上全是冷汗。

不好……

正當他竭力調息之時，忽聞一人問道：
“你在這裏做什麼？”

聽到頭頂傳來的聲音，蒼轉過頭，看到披著浴衣的棄天帝站在那裏。

他沒有回答。後者看了他一會兒，二話不說拉著他的手就要大步往裏面走。

棄天帝拉得也真是地方，恰好就是蒼箭傷的位置。蒼極痛之下，猛地甩開了他的手。

氣氛瞬間就冷了下來。

蒼看到棄天帝的眼睛裏又升騰起了怒火，他只是疲憊地搖搖頭，此刻只覺得心力交瘁、精疲力竭。

夠了……

突然間手腕被人抓住，往前一拉，他瞬間重心不穩，朝前栽去。

卻落在了棄天帝的懷裏。後者嘴角一挑，反手將他扛在了肩上，大搖大擺地回去了。

“……”

“本來我都困了，但是現在吹了風，又不困了。你說怎麼辦？”

“……”

“算了，還不是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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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火雕梁繞，廊燈徹夜搖。

無天宮外頭值夜的僕人，添換了第三輪燈油，就聽得正寢裏有了響動。

棄天帝醒了。如此說其實也不確切，因為他壓根兒也沒有睡。

從外面回來又纏著蒼雨雲一番，剛才的澡算是白洗了。天可憐見他又愛乾淨，於是下半夜又洗了一回。回來時，蒼早已是不省人事。棄天帝也不管，只當他是睡了。

可是摟著那具軀體自己怎麼也合不上眼，心裏也奇怪，這也不是頭一次了，這人何以讓他如此興奮？
輾轉間也還是圈著有些單薄的蒼，側著臉打量他，越看越沒有安歇的意思，又覺得，就這樣叫他昏迷著任自己擺佈也不錯。鼻子湊到他頸側聞了聞，有些混合了血氣的汗香。一皺眉頭，想起來該讓他洗洗，於是就要喚人進來伺候。誰知他一動彈，大概又是碰到了哪里，蒼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也只有這麼一下子，一切又立刻恢復到了什麼那種冷淡的沒有生氣的樣子。

一瞬間，棄天帝忽然想起了什麼。這副情形，倒是和當年帶他回來時一般。

這個道士，曾經拿劍指著自己，那是一種困獸般的絕望。每每想到那時在封雲山廢墟裏的一戰，他就會覺得血液又沸騰了起來。有一種渴望征服的情緒在作怪。

征服，然後……毀滅。

從這個角度來看，所有這一切，不過只是漫長蟄伏之中，無所事事的消遣。

他的路很長，很寂寞。人間百態不過過眼雲煙，留不住，他也不稀罕。

他要的，不是哪個具體的人事物，而是一個自己許給自己的天下。

雄心壯志總是叫人走些寂寞而偏僻的道路，最苦的是，走到頭，也不知道腳下是不是自己期許的地方，也不知道這一路走來傷害和被傷害是值得還是不值得。

得失這種事，其實從來是算不清的。終歸要付出些什麼，才會得到些什麼。因此，有行路難，有捨不得。

好在棄天帝不同，因為他的世界，似乎本就沒有什麼別人，也無所謂拋棄什麼。他只要有自己，就已經是天下無敵。反倒是萬一有了些什麼，會增添些不可知的變數。

枕著自己的左手想了一會兒昨日所見之種種，在心裏謀劃著未來的打算。他要做的事情很多，要處理的人也很多，匆匆將事情過了一遍，心裏也有了些眉目，只是忽然跳出來的幾張臉總叫他不自覺地皺緊眉頭。

想著想著，天便濛濛亮了。

該是起來早會了。

隔著數道紅牆，外面的侍從們早已開始忙碌。皇城若蠢蠢欲動的龐然大物，開始漸漸伸展它的軀體。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棄天帝立在門口，尚未換上朝服，寬大的絲綢睡袍的下擺隨風搖動，光澤如水波粼粼。

他什麼也不說，只往那裏理所當然地一站。

下面的人一看就明白，趕緊端上了早先備好的東西，進去伺候他洗漱。三四個人忙著端水、遞巾帕、收拾朝服，另兩個就忙碌著收拾屋子。

寢宮裏，半透明的紗帳還落著沒有收起，地上星星點點有些許汙跡，床邊紅木燈架上掛著幾樣首飾，大多是棄天帝的，也有一兩樣紫色的，是無天宮的侍從們不曾見過的。

剛要去收簾子，卻聽棄天帝道：“不用收了，莫擾了裏面的人。待他醒了將他洗乾淨，派人通知我。”

在場的一聽都傻了，皇帝的寢宮，居然來了別人？

心思跳脫的已經想到了是不是會有新主子進來，心思踏實的也已經想到了一夜情。

“都愣著幹什麼？”

眾人連忙低頭，老老實實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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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其实有点乱，不过只要记着弃总很强就对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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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m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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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8)

11樓發表於: 2010-11-02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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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驟雨

據說，要在魔國的朝廷裏有出息，有件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那就是，不能遲到。這一點上，吞佛童子很注意，因為上上下下對他抱有看法的人很多，所以在這種小事情上他是知道要潔身自好，不落人話柄的。

今日早會，吞佛一如既往地趕在王駕到達前先找地方候著。卻見肅天閣外往日人頭攢動的廣場上，今天的人並不是非常多，甚至他還有機會占到臨近大門的位置。

“吞佛章京早啊。”
吞佛童子一回頭，卻見是九禍的女官五色妖姬。
“您早。親王府上下都如此勤勉，真是令人佩服。”
“呵呵，那是夫人勤勉，做下屬的也要跟上才是。”
“夫人？……今天，聞親王不來麼？”
五色淡淡笑了笑，低聲說：“……聞親王連夜就出城了。”
吞佛童子一聽，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抹去了這種不敬的表情。
“原來如此，聞親王不愧為當年戰神，果然志在四方。”
“呵呵……”
五色妖姬自己說著都覺得心虛。
親王幹嘛去了，九禍心裏清楚，作為近臣，她多少也是知道的。

“卻說，今日來的人怎麼這般少？”
“哦，這倒是不清楚。興許是昨日鬧騰的晚了，等再過會兒，陸陸續續會來吧……”

正說著，果然伏嬰師的車駕就在臺階邊停住了。

伏嬰師下了車，面有倦容，瞧見到達的臣子不多，馬上給一旁的下屬遞了話兒過去，大約是吩咐挨個兒點人頭去，看看是誰昨天玩瘋了，誤了早會。

“伏大人早。”
吞佛童子客氣地打招呼，順道把自己占得那塊的風水寶地給伏嬰師空出來。
“吞佛章京早啊。”伏嬰師禮貌地笑了笑，看了看吞佛身後的五色妖姬，臉色倒是有些不善。“就你一個？其他人呢？”
“許是尚未趕來。”
伏嬰師挑了挑眉毛：“雖說是普天同慶，可沒人許他們早會不來。陛下要是問下來，你說我怎麼答？”
吞佛童子欠了欠身：“恐是昨日打理收尾，耽擱了。我這便派人去找。”
“昨日最晚的怕不是你們禁衛軍呢，大半夜的西城門還有人拿著皇親的腰牌大搖大擺出城。”
說著，看了看五色妖姬。
五色妖姬淺淺一笑，道：“聽說外相大人素來勤勉，果然事無巨細，皆不出閣下法眼。”
“呵呵，五色妖姬繆贊了。實在不敢當，說近的，我就猜不出昨夜與親王同車之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呵，這倒不是難事，等親王回來，自有分說。時候也差不多了，二位慢聊，五色先行告辭。”

五色妖姬旋即抽身。伏嬰師此刻臉上的笑容，叫人瞧著有些冷。

昨夜種種的不暢快，又像是結成了團，堵在胸口。

昨夜跟著去的數十個衛兵，其實多半是虛張聲勢。赭杉軍這種人豈會被官兵之類捉住？追逐從普天殿一路往西，後面的官兵漸漸落下來，只有伏嬰師緊咬著不放，一路跟到城內一處荒廟。

赭杉軍體內魔氣道氣衝撞不止，功體受限，又要防著血氣亂行，久戰必落下風。而適逢夜間，陰氣上升，陽氣下降，于伏嬰師召喚之術，有利無害。

兩廂對比之下，勝負幾見分曉。

這點，伏嬰師心裏明鏡似的，所以絲毫也不慌忙：“我要是你，現在就要想法子脫身了。”

“哼，赭杉軍的事情不勞你費心。”說著，又化出劍氣，破了身後一隻打算偷襲的式神。

赭杉軍佩劍紫霞之濤失卻多年，數年間也用過別的劍，卻總不順，折劍無數。後來墨塵音也放棄了，說他是名劍殺手。赭杉軍後來就聚氣為劍，即使只有些短小兵器，勉強也能使出劍招。總算沒委屈了他那一手從宗主處得來的好劍法。

“也是，我看你也脫不了身。”伏嬰師揚手一招，一道符咒化出一蛇形式神，又往赭杉軍呼嘯而去。

赭杉軍不敢怠慢，趕緊接招，卻不料伏嬰師另有意圖。只見伏嬰師指縫間數道白光一閃，赭杉軍心道不妙，忘了對手實在是詭計多端的人，連忙收勢避過銀針。正面卻叫式神抓了個准，一下纏上了他的手腳，一口氣帶到了鋪滿落葉的石階上。

背脊在石階邊緣撞得生疼，手腕立刻被勒得麻痹，短劍脫手落了下來。

伏嬰師得了手，卻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走到近前的地面上摸索什麼，摸到了，才笑著送到仰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赭杉軍面前。

原來，剛才不是什麼銀針，一截白髮而已。赭杉軍心裏一沉，到底是又叫他算計了。

“你的。”
赭杉軍瞪著他，心裏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說這截銀髮是你的。”
伏嬰師說著，伸手扯開遮著赭杉軍面目的黑布，簡單用布條束起藏在裏面的長髮立即散了開來。手移到他鬢角處，指著那裏說：“當年我就琢磨，說你這麼個沒心事的人怎麼也學人家早生華髮起來了。”

“……”

“說起來，這頭髮還是你同修給我的，他大概以為是蒼的，沒想到是你的。”伏嬰師星眸閃爍，乾脆撩開下擺坐在臺階上，一手按在膝頭，又開始慢慢地有節奏地敲著：“不過於我也沒差別，我就是下咒而已。”

赭杉軍貝齒緊咬，已經怒上心頭。居然用這麼輕描淡寫的口氣說那段毀了那麼多人一生的事情，眼前這個人真是冷漠到可恨。暗暗運氣，欲衝破式神的制約。

伏嬰師似乎感到了他的心思，乾脆轉過來，居高臨下地端詳他的表情。

“有什麼可不平的呢？各為其主，本無所謂是非正邪，對換一下，你說不定也會做差不多的事情。”

“魔道不兩立。”

“呵呵……勢不兩立是真的，但是不過是舉著各自的幌子。有人幸福就有人不幸，你的天堂未必不是別人的地獄，你有你的正道，我也有我的正道，孰是孰非呢？那些假道學、大道理，若真是如此了不起，今日也不會有這麼多使節前來朝賀了。何以不去占著正義正統的中原，而到我們區區一‘胡人’的‘魔’國來？說到底，大家都是求有用之物。什麼是有用的，什麼就是正理，就是所行之道。”

“哼！”
赭杉軍心知自己是說不過他的，別過頭去，繼續暗暗調整氣息，道氣漸漸趨穩，一心只等著反擊的機會。卻不知，他汗濕的側頸落在伏嬰師的視線裏，如頑石落水，激起層層漣漪。

突然一隻冰冷的手去拭他側臉上的汗，赭杉軍嚇了一跳，本能之下醞釀已久的極招，聖陽天印一貫而出。

瞬間一道紅光閃現，吞噬了整個視野。

雖然因為魔道對沖之故，赭杉軍的功力打了挺大的折扣，但是伏嬰師若真挨了這麼一招，怕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赭杉軍回過神來，眼睛裏霧茫茫的一片，過了好久才恢復了夜間的視力。左右看看，卻不見了伏嬰師。他有一瞬的呆愣。

是想過如果能一舉除掉他就最好，卻似乎不該是這樣的……總之和他預想的有很大差別。

夜裏風大，吹得樹葉都簌簌地響，一波一波地湧著，仿佛在說著有趣的悄悄話，從這棵樹的樹冠傳到了那棵樹的樹冠。

赭杉軍一時不知該怎麼辦，然後想起來自己現在似乎在被搜捕，是不是應該回去通知伯藏主？或者乾脆留下來找機會救蒼？或者自己先想法子回去？

總之，此地不宜久留……

他留了很久之後，終於得出了這個結論。

剛剛抬腿要走，卻見腳邊白花花的一個東西，低頭一看，是個紙人。

心道不好，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腦後一疼，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伏嬰師將他托在懷裏，從手掌到手臂都沾著赭杉軍的汗，赭杉軍身上薄薄的黑衣也是完全濕透了，隔著布料都能感受到下麵緊致細膩的皮膚。心裏一面笑話著他出汗出得跟頭牛一樣，一面又犯了愁，他抓住了他，那麼然後呢？

然後呢？

然後的事情，真是叫他始料未及。

四面忽聞琴聲一動，琴聲中夾雜著淩厲殺氣直撲而來。伏嬰師心中一驚，迎上單手化解，卻不料一旁對方身影忽現，直取他下盤。伏嬰師當然躍起閃避，卻沒想到橫空一掌襲來。猝不及防的伏嬰師被震飛出去，好在及時攀住樹枝穩住身形，而懷裏的赭杉軍卻已被人截走。

欲追去卻已不得蹤跡。伏嬰師心下懊惱，對方的招式與從前的人都不太相同。總覺得其中有蹊蹺，卻也無暇多想，趕緊回普天殿複命，一是請封城令，二是派人將伯藏主一行控制起來。

就在焰火開始的當時，東西南北四門已然封鎖，只入不出。結果還是有一輛漏網之魚。西城門來報，昨日子時之後，聞親王駕強行出城，沒人攔得住。

伏嬰師當時就派人往驛館詢問伯藏主一行下落，卻說被親王接走了。

事已至此，其中的內情他心裏也有了底，既然朱武如此行事，倒不如乾脆一網打盡。他連夜寫摺子，只在書房小憩了會兒，天不亮就起來準備今日早會。

此時，棄天帝的馬車，一如往常準時出現在寬闊的大道上，帶著不可一世的威儀，浩蕩而來。
=================================
中午開始，天氣變得有些悶熱，皇城上頭薄霧繚繞，加上太陽一曬，著實叫人悶的荒。

辭了官的補劍缺喜歡搗鼓些兵器鐵器什麼的，老在爐房裏鑽著，就更熱得渾身出汗了。近來閒事不多，他倒盡可以專心搞他的愛好，興許日後當真開個鐵匠鋪還是兵器鋪什麼的，也未可知。

“大人，大人。”
侍從匆匆忙忙跑進來，卻是被一股熱氣擋在了門口。
“都說過多少次了，別叫大人了。”
“啊……是，老爺……老爺，親王妃派人送來了一封信。”
補劍缺正打著一把劍，將劍身往冷水裏淬火。一聽是親王妃送來的信，心裏倒有些奇怪。
“啊……啊……沒看我正忙著麼？擱外面，等會兒來看。”實在是放不下手頭的東西。

等琳琳總總的事情都弄好了，補劍缺滿頭大汗地跑出來，拆了信看。

這一看，臉色就變了。

“九禍恭請狼叔安好。實不相瞞，今日來函，是有一事望狼叔一助朱武。
“今晨，伏嬰師奏本稱昨日刺客脫逃，疑朝中有人暗中送其出城。陛下龍顏不悅，已下旨徹查。此事真假尚不論，只望朱武能早日歸來，以免卻小人讒言之禍。
“九禍深知狼叔已不願再惹朝中紛亂，但朱武每每出城，生活花銷狼叔多有照應，如再聯絡，還請狼叔務必將此信轉托朱武，望其早歸。
“祝安，聞親王妃九禍上。”
底下落了個朱漆火印。

補劍缺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想了會兒。然後命人找來了他家的公子，月漩渦。

“爹？何事？”
月漩渦年紀不大，長的也白淨，就是性子乖戾，也不愛結交朝廷裏的人，多是結交些長輩們說起來亂七八糟的朋友。
“朱武是不是老往你那拜把子的兄弟那裏跑？”
“你說我蕭二哥？”
“是啊。怎麼了？”
“昨兒他闖了禍跑了，他媳婦兒要給他傳話兒，你回頭把這信給他送去吧。”
“哦……可是，他總是跑來跑去的，也不見得就在蕭二哥那裏。”
“你管他呢，送去了要不在，再帶回來不得了？”
“哦……爹你身上味道好重。”
補劍缺臉一垮：“小子你嫌棄起你爹來了？”
“沒有，就是……退休了也要主意形象。”
“你爹我形象比你硬朗多了，看你白得跟不曬太陽似的。還有你那幾個朋友，每一個看上去都病怏怏的，一點不結實。”
“現在不比結實不結實的……”
“那比什麼？看看這風氣……”
補劍缺又想起了棄天帝，他想說都是他帶壞的，男人長得跟女人似的，還有他抓回來的那誰……

轟隆隆……轟隆隆……

“爹……”
“什麼？”
“下雨了……您那爐子……”
“你小子不早說！”
於是便風風火火地跑去收拾他的寶貝家當了。
=====================================

傍晚的時候突然下起了暴雨。馬夫們忙著把馬車頂罩上塗了油的牛皮，衛兵們也忙著分蓑衣。

外頭紛紛擾擾的，卻傳不進禦書房裏。

禦書房裏三個人，兩人垂手而立，一人穩坐高堂。

“著戶部今秋納糧再上一成，以供冬季發兵之用。”
“是。”
“庫裏的東西你要清楚，多多少少，有缺有餘，心裏都要有數。”
“臣記下了。”

“陛下。”
外面忽聞侍從的聲音。
“何事？”
“您吩咐的點心。”
因為早上起來未曾用早膳便直奔肅天閣，因此回到無天宮的時候，棄天帝特意吩咐了做點點心上來墊墊饑。
“哦，拿進來吧。”

侍從小心地端進來一盤碧綠瑩透的糕點，整整齊齊地切成六塊菱形，置於白玉盤中。

“碧螺春釀桂花糕，清熱敗火。”
“嗯，給兩位大人也嘗嘗。”
侍從依言，分了小盤遞到斷風塵與伏嬰師跟前。

“謝陛下……”

棄天帝沒他們那麼客套，自己拿了塊先咬了口，過了一會兒又說起了政事：“兵部增員與軍機處變動之事，伏嬰師擬了個摺子上來，我一直也留中不發，是因為幾個人的安排我還想聽聽你們的說法。今日正好你們都在，伏嬰師，且將摺子念來聽聽。”
“是。”
伏嬰師上前接了摺子，打開了，是自己熟悉的字跡，讀著便行雲流水。
“軍機處，城防司、四門十二府合併為都軍衛，同原禁衛軍一道劃歸兵部。法務司、監理司、三禁七判劃歸刑部，變更為二級處。八關總府劃歸禮部。漕運司、總務審計、禦貢監造劃歸戶部。
“原城防司章京暴風殘道調往兵部，拜參將銜，入西北軍。原四門指揮使晦王，任都軍衛指揮使。余等章京品級不變，職銜更名為參知。”

伏嬰師一邊念著，棄天帝已經把自己面前的桂花糕消滅完了，拿起絲帕擦了擦手，說道：“嗯……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這話問得是斷風塵。
“漕運司、總務審計、禦貢監造兼涉禮、戶、工三部，僅入戶部，恐不妥。”
棄天帝點點頭：“這三部皆為你部署，主意你自己定，安排好承個摺子上來。”
“臣遵旨。”
棄天帝頓了頓，開口道：“我要說的是，暴風殘道去主力的西北軍，欠考慮。”
“請陛下指點。”伏嬰師合了摺子，上前一躬。
“既然定下了西北軍入冬就要開拔，那乾脆挑得力點的人選。吞佛童子在禁衛軍也呆了許久，該換換地方了，命他去。”
伏嬰師微微一皺眉，開口道：“吞佛童子此人……雖然行事周全，辦事得力……的確才幹出眾，但若放他一人在外領軍……恐怕……”
“你所想的我皆有數。然禁衛軍是他親部，雖說在眼皮底下可以監視著，但也是叫他有機會坐大。到時候羽翼漸豐，又是近水樓臺，更是不好收拾。況且，就是要讓他覺得天高皇帝遠，有機可趁，他才會現出原形。”
“可是陛下……”
見伏嬰師還想辯駁，棄天帝皺了皺眉：“謹小慎微雖有益處，但大可不必束縛了手腳。識人貴在洞若觀火，而非處處防備。”
“是……”

外面的雨下得越發地大了，風勢也漸長起來。窗戶的插銷雖然都插好了，可還是被吹得”砰砰”地響。

“行了，今天就到這裏吧。軍務的事情抓緊，在冰封玄武湖前須組織停當。”
“是……臣告退。”
兩人齊齊一躬，正要退出去。

“伏嬰師，你留一下。”
斷風塵看了伏嬰師一眼，做了個“外面等你的口型”，退了出去。

“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棄天帝端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有點涼了。

“關於讓赭杉軍逃跑的事情……”
“臣知罪。”
“哼，別忙不迭地知罪。你當然有罪，但是赭杉軍能進城就說明非一人之力，而能出城……我明白你所指何人。這事情就讓九禍去辦吧，他若回來，我自會有裁奪。你搜人還是搜人，旁得也不必節外生枝了。”
伏嬰師低著頭，答了句：“是。”
“還有葉小釵的事，你安排的如何？”
“已收押，靜候陛下發落。”
“嗯……交給你處置吧……此人有用，別弄死了就好。”
他原是想自己審問一番，後來想著，要審個啞巴難度太大，而且那副“打死我也不說的”死樣子，總叫他想起另一人。想想還是算了，丟給下麵去辦了。
“謹遵聖命。”
棄天帝點了點頭，揚了揚手。
伏嬰師看得明白，躬身道：“伏嬰師告退。”

忙了一下午，棄天帝也有些累了。方才想起來似乎一直沒人來告訴他關於蒼的事情。心想著這些人做事實在是越來越不靠譜了。

“來人！”
外面候著的侍從連忙跑過來：“陛下有什麼吩咐？”
“剛才的桂花糕，再做一份，我帶走。另外讓他們安排一下，我要回寢宮。”
“是……”

從禦書房到棄天帝寢宮只有一點點路，但是雨勢大，加上還打雷，馬車走得是一驚一咋。一點點路走走停停，叫人好不鬱悶。

等到了寢宮，倒是快趕上晚膳時間。棄天帝一邊吩咐了晚膳，一邊拿了桂花糕往裏頭去。

卻見寢宮門外站了好些人，一見他來，全都瑟瑟地躲一邊去了。

“怎麼回事？”
“回……回陛下的話，那位……一直沒醒……”
棄天帝一皺眉，大步走進去。東西往幾案上一放，便過去看蒼的狀況。
果然是什麼都沒動過，心裏猜測，說不定是蒼好靜，又裝死。

誰知一撩開簾子，他立刻就皺起眉頭。盯著蜿蜒在鞋邊的一灘殷紅的血，棄天帝忽然高聲道：“都是死的麼？傳御醫！”

一天，整整一天。蒼就昏迷在那裏，血流得不算多，卻一直也沒停。

棄天帝抱起蒼，伸手去探他脈搏，不知是外行還是粗心的緣故，一時竟沒有探到。
會死麼？他撥開粘在蒼臉上的頭髮，有些茫然地想。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傾瀉的雨水順著屋簷流成了瀑布。天空響了一個悶雷，地上橫流的雨水，順著街街巷巷，四散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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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8)

12樓發表於: 2010-11-03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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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的插图...似乎当时想得就是这个画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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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8)

13樓發表於: 2010-11-06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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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有朋

七天還在下雨。

從前天入夜前開始的大暴雨，一直都沒有減小的跡象。

“啊呀呀……真是好大的雨呀……老人家可不喜歡這種天氣。”

雖然路上打著傘，補劍缺的衣裳還是濕了大半。好容易到了目的地，將裏裏外外都濕透的紙傘收起來，對著地上甩了甩，立刻就是一大灘水。

“哎，我說你，一把年紀了怎麼還把水甩人家地板上的？”
沒等他收拾好，身後就有不滿的聲音響起。

“這傘不在這裏甩，還到你屋子里弄呀？”

“喲喲喲，都退下來了架子還這麼大。不請自來，就你事多。”

“我事多，所以還想著來看看你。不像別人，拿你有事兒一邊銜，沒事兒閑一邊，沒個啥疑難雜事才不搭理你這個埋故紙堆裏的。”

“我可不稀罕他們。”

“是是……你風格高，司庫當一輩子，說穿了不就是個管書籍的。”

這話算是說道了點子上，戒神老者立刻沒聲了。噎了半晌，“哼”了一聲，轉身進去了：“廢話再多就外頭淋著吧。”

“嘿，你這個老東西，越老越不講理。”

……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戒神老者也不客氣，挑了屋子裏最舒服的圈椅一屁股就坐下了。補劍缺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可是他的眼神攻擊人家完全不放在眼裏。他也只好委屈地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

丫頭進來奉了茶，拿著託盤又退了出去。

等到門關上，戒神老者端起茶碗抿了口，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到我這窮酸的戒神書塔來，又想幹什麼？”

“能幹什麼？看看你有沒有餓死唄，好及時給你預備後事。”補劍缺掀開碗蓋，吹了吹。

“承蒙前輔相大人惦記，下官活得還不錯，暫時用不著您操心。俸祿不少，爵位不低，事情輕鬆，福利也好。看看您，做死做活最後落了個提前退休，鬱鬱寡歡地在家自己呆著發黴長蘑菇？。相比之下，下官對眼下的生活還是比較滿意的。”

“哼……”補劍缺又板起了臉：“追求不一樣。你我就是燕雀和鴻鵠的差距，不可同日而語。”

“我看差不多，拔了毛還指不定誰大點呢。”

“……”

“說吧，一定是月漩渦出去了，你一人閑在家裏沒事幹，就跑我這裏來蹭蹭飯。”

“算了把你，就你這裏的伙食，我還不如自己開爐灶呢。”

兩個正拌著嘴，卻忽然有人來報。
“司庫大人……那個……”

話還沒說完，房門就“啪”得一聲開了。定睛一看，是伏嬰師座下的左門佑軍。

“傳陛下手諭，宣戒神修文公即刻進宮議事。”

戒神老者還沒說什麼，補劍缺就先嘟囔起來了：“屁股還沒坐熱呢就追來個麻煩……”

沒想到，左門佑軍一開始沒注意他，這下可瞧見他了，於是行禮補充道：“陛下另外也吩咐了有請琅山先生，既然先生在此，便不用我親往府上叨擾，且隨我二人一同前往吧。”

戒神老者瞧著補劍缺，後者的臉色那是比天色還要黑。

“是……”

“喂……”趁著信使轉身的當口兒，戒神老者捅了捅補劍缺的胳肢窩。

“做什麼？”

“你說他這會兒找你我是什麼事情？”

“這種事情你問我我怎麼知道？你不是說，寶典上說他是真神麼？真神的心思怎麼猜？”

“那最近宮裏發生什麼事情沒有？”

“喂，你什麼意思？我早辭官了，我哪知道。”

“有意思。”

“我看是有麻煩才對……”

“你少給我烏鴉……”

左門佑軍領了車在前面走著，兩人就在後面一路你一言我一語，路上倒是不寂寞。

到了無天宮，依舊是一派燈火通明。路上叫雨水沖得跟鏡面似的，都能照出人影來。

到了無天宮正殿外，宮燈搖曳之下，伏嬰師和斷風塵早已候在這裏。

“兩位前輩。”伏嬰師上前行禮。

戒神老者點了點頭，補劍缺則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兩位裏面請吧。”斷風塵趕緊插上。

入了正殿，棄天帝的高案上，卻是空無一人。

戒神老者和補劍缺都是有些納悶。卻見，伏嬰師和斷風塵低聲商量了什麼，然後伏嬰師上前，將戒神老者引到一邊，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麼，一邊往寢宮那邊去了。

補劍缺見了，冷著臉問斷風塵：“斷大人，這是要幹什麼？”

斷風塵只好陪笑答道：“陛下有事需同戒神先生單獨商談，請琅山先生稍坐片刻。”

“鬼鬼祟祟，准沒好事。哼！”

燈檯裏的燈油又漸漸燒幹了，只是托腮看摺子的人全然沒注意這些。一目十行地掃了掃摺子，朱批一揮，又往已經堆得跟山一樣的矮幾上丟去。

要說那準頭，確實是一流的，只是那一摞摺子實在累的辛苦，再經不起這一砸，呼啦啦全倒在了地上。
有幾本被甩得老遠，直飛到床帳裏去。

禍首也沒想到會這般，於是不耐煩地擱了筆要找人收拾。正好這時有人在外頭通報：“外相伏嬰師，書塔司庫戒神修文公求見。”

“進來吧。”

門一開，也不等人家行禮，棄天帝就說：“把地上摺子都收起來。這裏辦公務還真不方便，大點的桌子都沒有。”

門口兩人互看一眼，連忙彎腰幫忙整理。

“我這裏二十有三。”
“老臣拾得二十有一。”
“嗯……我這裏有二十本，還缺一本。”

一聽還少一本，三個人連忙四處打量，卻不見有什麼漏網之魚。

伏嬰師靜下心來，瞧了瞧幾案的位置，回憶了一下剛剛摺子落下的方向，目光移到了垂著的床帳裏。

正要走過去，卻見棄天帝已經走到床邊，撩開了簾子。

果然有一本落在了被褥之上。

隨著這本失落的奏摺躍然眼前的，還有龍床上躺著的蒼。

“這是……”
戒神老者見到如此逾矩的事情，忍不住問了句。

“我找你來，就是為了他的事情。”

棄天帝乾脆將床帳收在一邊，一手挑著那本奏摺，坐在了床沿。床上昏迷著的臉色蒼白的人整個現了出來。

“他是……”

“他是當年我親手封禁功體之人，而今命在旦夕。”說了一半，他抬頭看了眼伏嬰師，後者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

“臣先行告退。”

棄天帝點點頭。

等到伏嬰師走遠了。

戒神老者才開口道：“陛下當年留此人活口，為的是找出破解他施于陛下身上，限制功體的道門秘術之法。這件事情我一直放在心上，眼下也有了眉目，正要擇日和陛下彙報……”

“我不是要聽這些。”

“陛下……”

“我的問題是，他現在奄奄一息。但是我要他活。個中原因，你前面也說了，他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死了，我的計畫……”

“臣明白。”

“嗯，現在御醫都說無法救治，但是我要他活。我知道你有辦法。”

戒神老者愣了一下，然後故作驚訝地抬起頭：“恕老臣愚鈍，但老臣並非大夫……”

棄天帝頓了頓，轉過頭，看著蒼。

燈光在蒼的側臉上留下一片陰影，明明是毫無表情的昏迷之中，卻有一種憂鬱的氣息。

“有個辦法，你們都沒說，但是你們都知道。”

“……”

“如果解開他現在身上的魔封，令其氣血暢通，其修習的道門心法能夠助他渡此難關。”

“您是說……解放他的功體和氣門？這……陛下，此人從未降服我朝，倘若讓他有機會施展全功，後果不堪設想。只怕……”

“夠了。”棄天帝打斷戒神老者的話：“我找你來不是來和你商量的。往後如何治他我自會有後手。你只需配合我將封印解開。”

“這……”

“日子我算過了，就在眼前。”

“……”

“你下去吧。今天安排你住宮裏，佈陣所需之種種，給你一天時間備齊。”

“可是陛下……”

棄天帝大約是覺得受了衝撞，已然臉色不善，站起來轉過身去。

戒神老者無奈，默默告退。

棄天帝一人留在屋裏，看著氣息微弱的蒼，良久不語。稍後，又下定決心一般，轉身往外去了。

此時，正殿裏的補劍缺已經快炸毛了。他在此地等了好一會兒，卻也不見有人出來，追著斷風塵問個不停。斷風塵雖然官居相爺，但人家是比他更大的相爺，雖然是卸任的，但氣勢上也實在沒什麼優勢。

“他再不來，我可走了。”

“琅山先生稍安勿躁嘛……”

“男人做事情這麼婆婆媽媽……”

“你說誰婆婆媽媽？”
身後一個富有威嚴的聲音忽然響起，兩個人具是一驚。

“陛下……”

“嗯……難得你還認識我這個人。我以為你退休在家早已無法無天了呢。”

“呵，不理那些勞什子事情，不見那些討人厭的人，日子是自在不少。”

斷風塵發現，繼續呆在這種氣氛中不是明智之舉。於是也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陛下同先生有事相談，那我就先告退了。”說著就要往外走。

“你躲什麼？給我站住。這事情跑不了你。”

“啊？”

棄天帝走到近前，從案台的暗閣裏掏出一截斷箭，正是前日從蒼手臂上取出的那支。

“我要你尋得封雲山玄鐵，交給補劍缺。溶此斷箭，再鑄五枚箭簇。”
=========================================================

終南不問雪，自有青天覆。說的就是西邊那絕高的山峰。

不過那具體是什麼峰？好多人都說不上來。山腳下原是有塊地界碑的，然而因為年代久遠或者世事變遷或者於某年某月被某個路過的人家當作了地窖的蓋板……總之是軼失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斷成兩截，陷在泥裏，也只留了個“天”字。於是根據山裏人淳樸的想法，很高很高的山峰就該叫“天峰”。

這裏很講究的老人會說這只是化名，真名中間應該還有個字。說這是個不平凡的山峰，從前有怎樣怎樣的高人在此相會，曾經有怎樣怎樣曲折的故事在此演繹……不過時間長了，大家也就淡忘了。

天峰就天峰了，誰又在乎個山的名字？

這兩天，周遭都在下雨，因這山實在是高，所以別處下雨，下到這裏就成了雪。這節氣，其實也不十分冷，入冬都還有一陣子。四周草木尚且茂盛，雪落在枝頭，輕輕鬆松就勾勒出玉葉銀枝。只是壓得重了，又“嘩啦”一聲，樹枝樹葉連積雪一道兒落下來。掉在地上，漸漸化成了水，才是最麻煩的。

山上的路，一遇到雨雪就泥濘得不行。要是放任衣裳下擺就這麼拖在地上，不一會兒就成了犁地的耙子一般。但凡有點身份的，這種天氣，一是不會出門，二是出門了也不會下地走路。

因此，走在前面那位死命提著下擺不叫它沾上泥水的公子哥兒就比較罕見了。

絳紅襯底罩淺底薄紗的衣服，風和日麗時能款款地隨著主人步伐擺動，而此刻倒成了負擔。稍有不慎便會弄髒，且這種金貴的面料素來不太好洗。於是行人心中也多了一分慨歎：難怪居住此地之人總是身著泥灰色衣服，袍子也比他的短一寸。

一手打著傘，一手提著袍子，一片細雪之中，終於看到了那山間的小茅舍。遙遙地便看見了有人坐在屋簷下，眼睛看著地上一團不知什麼東西。

走到了近前，方才看清是只短尾巴的搬倉鼠。許是下著雪沒出躲了，慌忙之中跑到這處能擋風遮雪的地方。沒料想，居然還有大顆大顆的甜玉米從天而降，蹦蹦跳跳偷偷摸摸跑上去，見了一粒就趕緊往腮囊裏塞。

“蕭兄好雅興，喂小動物呢？”

腮幫子已經鼓鼓囊囊的鼠輩，眨著烏溜溜的眼睛，打量了一下正在靠近的龐大陰影，然後小短腿一蹬，直往外面躥去。

“別跑！”

紅衣的公子興致起來了，足尖一點，一個回身便將這只貪吃的鼠輩抓在手裏。小傢伙受了驚，啾啾地叫個不停。

正自個兒得意著呢，一直不作聲的主人站了起來。

“你放了它。”

“唉？我說你拿這麼好的玉米喂它也不覺得浪費哦。你一個月才多少口糧？”

“你弄疼它了。它不過是貪吃。再說了，一隻老鼠能吃多少？”

“我這是治它。人為財死，鼠為食亡。吃起來不要命，遲早就把命吃沒了。”說著，對著手裏的小東西擠眉弄眼。

小鼠就跟見了怪物一般，兩隻小腳死命蹬他。

“試問世上幾人不貪？不貪錢也貪權，不貪權也貪命，不貪命也貪福，不貪福也貪情。何況一鼠。”說的人是一臉古井無波，無波之下還有些深不可測的滄桑。叫人聽著，不自覺也跟著他一道滄桑了。

紅衣的公子聽著這番話，也痞不下去了，五指一松，手心裏的小賊就這麼落到地上，跑了。

主人看著它鑽沒了影，轉過頭來問：“你怎麼又來了？”

那公子一聽，睜大了眼睛：“什麼叫‘又’來了？”

“三弟說前幾天七天封城，要明後才過來。”屋簷下的人轉身往裏去了。

“的確是封城，不過我朱聞蒼日總有辦法出來。”

雪花紛揚之中，只見一朵油紙傘躲進了黛色的屋簷下。

進了屋，兩人就著燈火在堂裏坐下。

說起來，兩人也算是認識了許久了，但是有多熟卻是不一定。

深色毛皮滾邊衣裳的這位是簫中劍，和月漩渦是拜把子的兄弟。另一個不請自來的公子哥兒，也是月漩渦的朋友，自稱朱聞蒼日。

初次登門的時候，朱聞蒼日就熱情地上前對著簫中劍胡吹海侃，倒是把比較內斂又有點拒生的簫中劍嚇到了。

不過來來去去幾次之後，簫中劍也想明白了。自己是光棍一條，孑然一身，倘若從前還算是有些家底的話，那現在可算是家徒四壁。所謂赤腳的不怕穿鞋的，或者說，一無所有者的慷慨。總之，想來想去，覺得朱聞雖然老是不請自來地登門打攪，總覺得另有所圖，但看看自己，他簫中劍似乎也沒什們能讓他‘圖’的，心態自然也就放鬆了，也當是平淡的日子裏多了個伴兒，由著他去了。

簫中劍一個人時的消遣就是看鑄劍書和棋譜，自己也會下下。這會兒有客人來了，對坐著也尷尬，乾脆低下頭開始收拾棋盤，將黑子和白子分別歸放，又隨口問了句：“既然封城，那你又是怎麼出來的呢？”

“我麼……”朱聞蒼日一下抖開扇子，在一個下雪天裏矯情地扇著，“他們是抓刺客，我又不是刺客。”

“什麼刺客？”

“就是皇宮裏出了檔子事情，有人行刺，興師動眾地全城搜捕……不過最後肯定是沒抓到。”

簫中劍抬起頭，奇怪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沒抓到？”

朱聞蒼日愣了愣，然後尷尬地笑了笑：“嗯……我瞎猜的。”然後若有所思地看著簫中劍繼續收拾棋子。

一顆一顆子，黑歸黑，白歸白。棋盤上廝殺糾纏過後，恩怨皆了，各奔天涯。

沉思間，忽然有個聲音打破了這和諧溫暖的氣氛——“咕嚕……”

“……”

簫中劍聽到這聲音，抬起頭來，卻看到朱聞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拿扇子擋著肚子。

“你沒吃飯麼？”

朱聞清了清嗓子，紅著臉說：“啊？……嗯，沒有……算算現在差不多是飯點哦？”

“嗯？”
簫中劍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難道你不餓麼？”朱聞的臉更紅了。

簫中劍停了手，皺著眉頭努力回憶了一下，好一會兒才答：“還有點玉米……我去給你生爐子煮點吧。”

“……你平時就吃玉米？”

“也不儘然。季節不同會吃點別的，蘿蔔、土豆什麼的。”

“就這些？”

“……我一個人過，沒那麼多講究。”

朱聞瞧著他，神情嚴肅非常。

“簫中劍。”

“……”

“我今天要讓你知道，什麼叫‘吃飯’。走，跟我下館子去。”

“……可這山裏頭……”

話還沒說完，簫中劍就從自家房頂下被拉到了朱聞的紙傘下。

落雪無聲，踏雪無痕。衣袂飄搖，人蹤飄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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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迪

離凡主統寢室專用清潔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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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3)

14樓發表於: 2010-11-07 01: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喜歡這種類似架空歷史的創作文
雖然這裡的蒼被禁制功體而顯得有些柔弱
但是意志卻是堅強到可以跟棄天帝抗衡
上一章看到蒼重傷(棄天你實在太虐啦!)到就這樣放血流一天........
沒死還真是命大...
等到這章原來要解開他功體啦
這樣這兩人的衝突大概更有可看性
過程虐就算啦～
希望結局不要太虐...

不太會回文...下次還是送小花~

【布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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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m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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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8)

15樓發表於: 2010-11-12 23:5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亚迪:
苍会渐渐茁壮成长的 = = 弃总表示,无论茁壮与否,对他都没区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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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m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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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8)

16樓發表於: 2010-11-12 23:5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管理提醒︰ (晏雪) 請修改主樓標題日期 (2010-11-13 08:45)

13.預兆

“讓開讓開！”飛雪中，一隊官兵馳到這個偏僻的小鎮集市上，來到城門口的公示欄，刷刷地貼了三張紙。

這裏本是小地方，見了官家月首出的公文，都圍過來看個究竟。為首的衛隊長站出來，例行公事地將文書宣讀一遍。

魔國子民們，本縣傳當月我皇親諭、兩閣詔文如下：

其一，軍機處自本月合歸肅天、彌天兩閣。各地直屬機構同入地方府衙。特此告各地各部。己醜七月，魔國肅天、彌天兩閣通文。

其二，懸賞一則：畫像中之人系欽命要犯，高約八尺，紅發，中原相貌，月華口音。習有武藝，善劍及法術。若得見此人或發現蹤跡，立即就近上報。有重賞。己醜七月，魔國肅天刑法部文。

其三，今起執行秋糧新貢，每戶十石秈稻,或等值牲畜、穀物。少於三人戶者（含三人），按戶繳納；三人以上者，按兩戶計。己醜七月，魔國彌天戶貢部文。

其四，七月初七，行廟會，公休一日。己醜七月，魔國彌天禮務部文。

讀罷，官家的人便離開了。留下幾個人，擠在前頭議論紛紛。

“喲，要加糧貢麼？”
“又加糧貢呀……去年不是加過一次麼？”
“唉……加吧加吧，餓不死就接著加。”
“難怪岐山那裏有人要反……”
“噓，別胡說。走了走了。”
“算啦算啦，過得去就得了。”

和自己休憩相關的壞消息顯然佔據了所有人的視線，等到將糧稅的消息嚼得差不多了，才有人赫然去看那張懸賞通緝令。

“唉？這畫像旁邊有名字呢？”
“真有字呢……什麼木三軍？”
“第一個什麼字？”
“不知道呀……魔國人寫的中原字都怪怪的。”

正議論紛紛說著那字，忽有人從身後道：“赭杉軍。”

眾人皆回頭，卻見是個絳衣的公子，手裏提了壺酒，也在瞧著牆上的公文。

“上面寫的是赭杉軍。”

“噢……這位先生真有學問。”
村夫野老們立刻對他抱以欽佩的目光。

他笑笑，目光卻落在另外兩個公文上。

軍機處重組。如此一來，兵部已經握有除魔皇衛隊以外的所有的兵權。而今年國中無大事的情況下增加納糧……其中必有緣故。

“朱聞蒼日。”
身後有人端端正正地喚了他全名。不用說，自然是同伴回來了。

“蕭兄。”

“吃了飯，我說我去尋點日用的玩意兒，一回頭你就不見了。”

“呵呵，我見旁邊有酒莊，十年陳私窖的雲台，此地便宜，一時就忍不住了，買點回去給朋友。”

“噢……”簫中劍抬眼看了看朱聞對著的一溜兒貼牆上的公文，轉頭問道：“看來朱聞你很關心朝廷的事情。上面都說了些什麼？”

“啊，也沒什麼。武者，天下心嘛。”朱聞也不想多說，避重就輕一筆帶過。

不想，簫中劍卻很在意他隨口一說的那句話。

“武者，天下心……嗯……”

認真的樣子反倒讓朱聞尷尬了，心虛地顧左右而言他。

“啊，對了。蕭兄可去過廟會？”

“廟會？”

“初七，京城當有廟會可看，若蕭兄有閒暇，可隨我同往。”

“這……”

“到時候，也可以去看看月漩渦。”

“若是去看三弟，我看可以。”

朱聞眯眼笑得開懷：“那一言為定，到時候我來尋你。”

“……”

簫中劍其實挺納悶，他說了什麼了？怎麼就一言為定了？

“先回去吧，山路遠呢……”

朱聞忽然間擺出了主人的樣子，領著簫中劍又往山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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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回去吧，這麼多箱子一時也弄不完。”
“可是大人，後天就要搬新的辦公室了……”

前幾日還熙熙攘攘的大廳裏只剩下一堆待搬運的傢俱和箱子，赦生童子和吞佛童子是僅有的一直工作到最後一個工作日的人。

軍機處解散的正式詔令是昨天下達的，上面的要求後天就要把各司各處的檔歸檔，搬到各自的新辦公廳。面對這快的跟逃難一樣的搬家命令，這兩天，軍機處除了打包就沒幹什麼正經事情。

“我知道。但是軍機處搬家也不是你赦生一個人的事情，不要樣樣都攬到自己身上。”
“我只是想做好點……”

“我明白。我只是建議，很多事情你一個人做不了，再者，本來就該各司其職。”

“是……”

感受到吞佛拍了拍他的肩，赦生抬手擦了頭上的汗，低著頭，細細嚼了嚼吞佛的話，幾分是關愛，幾分是看輕。想到這裏，他倔強地想：我做得了。我做得了。我一定能像哥哥、像吞佛大人做的一樣好。

窗外是嘩嘩的雨聲，雨水把芭蕉葉沖得油光鋥亮，綠葉掩映之下，倒看不見地上零落的碎花。

吞佛童子去兵部辦事了。此地只餘赦生一人。

赦生也終於開始收拾最後一箱檔，都是歷年的戰報和對外公函，這些東西雖然不常用，卻也不能丟，只能年復一年地堆壘在角落裏等著蟲蛀鼠咬，不見天日。

時近傍晚，赦生也想快點包好，接下來只要交給工兵搬運就好。

厚厚的發黃的文件層層疊疊。裏面多是三種規格的文書。黃色錦緞覆面的摺子，比較重，一般是對外公函，有御筆朱批的。這種放在最下面。然後是，紅錦包邊的摺子，較輕，一般是丞相上呈的戰報。最後一種是用灰色的草莎紙包裹的檔，這種紙在宮廷裏隨處可見，方便皇室取用。這樣的檔一般頭上標著“秘”，多是軍事部署和情報。不過因為是很久以前的舊檔了，也不再進行加密保管。

赦生童子將它們一一歸類，堆疊整齊。然後一一裝入箱中封存。等都弄差不多了，卻突然發現有一封草莎紙的檔遺漏在了箱子邊。他連忙拿起來，不料，那份檔竟沒有封口。一遝信就這麼滑落下來。

赦生本不想多看，但是瞄到了面上的第一行字，他就被震驚了：

癸未十月初十，轉呈吞佛童子奏報：夜探吏部，確認為一步蓮華屍身。遇蒼，此人已探得我行蹤，請示下一步行動。

承天宮回復：不必與他正面交鋒，自有內線處理。

……

赦生童子趕緊合上，沒再往下看。他呆坐了半晌，然後翻過首頁細看，只見上面，墨蹟黯淡，卻依舊能夠分辨：軍情，承天密件。

赦生童子覺得背後涼颼颼的，回頭一看又空無一人。下雨天，天黑得早，此時已窗外已無什光亮。

他忽然覺得有些怕了。

鬼使神差地，赦生童子沒有把密件放回去，而是放到袖筒裏帶走了。

行至回廊，卻見此地稀奇地有大批衛兵守在門口。一下子心虛地緊張起來了。

“這位大人，抱歉，此路今日暫時封閉，請往廣場走。”

“為何？”

“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我要去承天宮也不行麼？”

“魔皇今晨親諭，今日酉時後，兩閣三宮宵禁。各門不得出入。”

赦生童子心知該是有事情發生，但是又琢磨不透，心裏暗問：“怎會如此？”

“大人請早些從外道回去吧，否則時間一到，宮門就不得出入了。”

“嗯，我知道了。”

赦生童子望著瓢潑大雨，搖了搖頭，快步往兩閣的外側通道走去。

無天宮。

雨從那日之後就沒有停過，持續不斷地下了幾天幾夜。好在七天城河道和引水管理得很好，暫時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棄天帝倚靠在窗邊，向外望去。舉目是一片濃重的黑暗。

“陛下……”

“嗯？”

“老臣已經將琴、劍等物取來，只待合適的時機。”

“嗯……還有多久？”

“三個時辰。”

“讓衛兵把好各出入口。不許閒雜人等走動。”

“是……”

“伏嬰師呢？”

戒神老者一驚：“呃，伏大人應該已經回府了吧……需要……安排人……？”盯著他？

最後三個字，只有嘴形，卻沒有聲音。

棄天帝一皺眉，想了想說：“不必了。三個時辰後叫我，現在退下吧。”

“是。”

戒神老者退了出去。房間裏重回寧靜。

桌上放著一張琴，中原的雕工和漆工，細緻卻不奢華，含著古樸肅穆的氣息。一旁是兩把劍，一把斷了，一把有些許鏽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兩把劍都死了。

這些東西，原來是在奉天殿裏的，因為這次解封才被取到此處。

棄天帝上前，端詳了一會兒，伸手撥弄了一下琴弦，卻被一道力氣彈了回來。

哼，抗指的琴，不是好琴。

既然沒什麼可玩的，他便決定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近幾日，他都是在寢殿裏辦公。桌上地上全都是侍從、官員替他搬過來的摺子和書，地上還攤了張魔國的絲織地圖，跟地毯似的，於是他這兩天在上面走來走去，總有種走遍天涯、行者無疆的感覺。

所以此刻，他又從窗邊跋山涉水，來到自己的床邊。

裏面的人安安靜靜地躺著，無聲無息的樣子，常讓人覺得他似乎並不存在在這裏。

其實也說不定，他真的有另一個所在。

棄天帝眯著眼，看著看著，人就往前湊了。維持了一會兒，發現這種姿態挺吃力，於是直起身來。乾脆找來一個黑梓木雕花鑲金絲的圓凳，上頭擺滿了要看的公文和摺子。自己則將昏迷的蒼往裏面挪了挪，然後躺了下去。

甫一躺下就覺得似乎不太舒服，究其原因是，所有的枕頭都叫蒼枕了去了。

棄天帝不高興地“哼”了一聲，然後側過身，一手撐著頭，一手拿著奏摺，倚在蒼身側，煞有介事、像莫像樣地看了起來。

做帝王的缺點，就是你沒有休假。

一年三百六十天，除非真病到動彈不得了，否則每天都有摺子遞上來要你簽字畫押，萬一畫錯了還得你自己兜著。

棄天帝一邊看摺子，一邊琢磨著自己是怎麼選了這麼個火坑，義無反顧跳下去的。想了半天，還是被某種叫做理想的東西拐騙了。

他想要一個世界。一個屬於自己，實現自己所有假設的世界。推翻眼前的虛妄醜陋，重新塑造的嶄新的世界。

這就是他決意將魔國挑在肩上的原因。

過程中，雖然也出現過一些小麻煩——比如蒼和玄宗、比如不自量力的中原諸位、比如更多的出現了的和尚未登場的微不足道的反抗者。

“哼，”棄天帝笑了笑，朱筆在眼前的摺子上灑脫地勾出一個“棄”字。

吾命即天命。爾等豈會瞭解？

合上摺子，枕著自己的手臂，閉上眼睛。胸中似有群馬，已然奔跑在遼闊天地間。

刻漏輕輕地傳達時間的腳步，斷斷續續的“滴答”聲迴響在房中。

亦不知過了多久，模模糊糊間，棄天帝忽然感到有人在門外說話。

“陛下，時候差不多了？”

是戒神老者。

棄天帝是一萬個不想起來的，可是自己定下的時間，又不好延誤。於是側目瞧了瞧依舊昏睡的蒼，下了地，走到門前，打開鏤花的木門。

——粼粼的水光竟刺得他睜不開眼。

門外，竟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湛藍如空，卻深不可測。

湖邊，垂柳下，一些孩童在玩耍，追逐嬉鬧。而唯有一個孩子，只是低頭看著湖水。

棄天帝皺起眉頭，知道這該是夢裏的幻景。卻也不急著打破這個夢境。他倒想看看，這個夢，能耐他何？

兀自思襯的時候，忽然覺得有目光投來。他抬頭迎去，卻原來是那個先前看著湖水的孩子。那孩子藍紫色的眸子，額間一點火焰般的朱砂。

“那裏有人。”他對同伴說。
“哪里有人？”
“湖中有人。”
“沒有人啊。”
“……”

吵鬧間，來了一位玄衣道者。此人的面容，棄天帝倒有幾分映射，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卻見那孩童掂起腳，拉著那道者袖袍高處，認真地說：“師尊，湖中有人，立于水上。何以他人不得見？”

道者笑道：“所見者，天命也。人各有命，所見不同。汝所見非他人所見，他人所見亦不同汝之見。”

孩童不解地搖搖頭，睜著迷惑的眼睛，看看師尊，又看看棄天帝。

虛空中，忽然有人問道：何謂天命？

棄天帝一驚，卻見眼前明鏡般的湖泊，瞬間驚濤駭浪。

“師尊！！！！！”

再看到景象，已經是廢墟中一身血衣的蒼。折斷了的白虹握在手上，左腹的傷口沁出的鮮血沿著劍身一直淌下來，在他腳下匯成一個小小的窪。

“棄天帝，何謂天命？”

“呵，我即是天，你說何謂天命？”棄天帝笑道。

“既然你即是天，你的意志就是天意，那為什麼你還有沒有實現的意志，謂之理想？”

“哈，我終將結束這個現在的天，開創我自己的天。”

“既然如此，你的天，又是什麼樣子？”

“我何必說與你聽？”

蒼聞言，居然笑了。

“原來也是畫地為牢的傻瓜，難怪無人能懂，無人能說。”

棄天帝剛想辯駁，卻忽然蒼腳下的血窪漸漸變大，竟成了一汪血湖。血湖中怨靈鼎沸，嘶吼著要吞噬靠近湖邊的一切。

蒼立在那裏，不退縮，反向湖中而去。

“你幹什麼？”

“這是你放棄的世界，而我也是它的一部分。”

“你站住！”棄天帝命令道。

蒼回過頭，凝視著他，慢慢地說：“你看看你的四周，我們都屬於這裏，而你屬於你自己的世界。”

棄天帝扭頭一看，居然自己身處人群中，而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洶湧地邁向那個血紅的湖泊。那裏面，大多數的面孔他不認得，卻也有些認得的，而更讓他吃驚的是，他看到了朱武、補劍缺。

“你們瘋了麼？那裏是血池、是地獄！”

“這是你的看法。在我眼中，那之上卻有生機。”

有麼？為什麼他看不到？

“……不許去！”

蒼淺笑，真的停下了腳步。如仙人一般立于水中，衣袂翩飛，長髮飄揚。

棄天帝走了過去，將他拉住。

“別想逃，做夢也不會讓你逃。我們的帳，沒算清呢。”

“是麼？你欠我的，確實還不清。”迅雷不及掩耳，蒼手中的白虹劍，突然指向棄天帝。

白虹，不是斷了麼？

震驚之餘，棄天帝一掌震開蒼的劍鋒。

蒼連人帶劍飛出丈餘遠。

棄天帝迅速回神，上前一把提起蒼的衣襟，帶著輕蔑和挑釁的口吻，一字一頓說：“想殺我？儘管來啊。”

想殺我，儘管放馬過來。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

“咳……咳咳……”蒼突然笑了，一邊笑，一邊嘴角就淌下了血花：“沒人殺得了你，沒人能解脫你漫長的寂寞。咳咳……”

棄天帝收緊拳頭，幾乎勒死蒼。

忽然，血湖水卻翻騰起來，迅速席捲而來。

巨浪之下，棄天帝視線一片殷紅，待他再睜開眼，手心卻只留下了一截紫色的飄帶。

“蒼一介凡人，恕不能奉陪……你的寂寞……”

“慢著！你……”

棄天帝張著嘴卻不知道自己喊了什麼。只覺得周身的血水直直地滲透到他的身上每一處毛孔。

好冷，為何如此之冷。

與其說是痛，到更像失去控制的挫敗感，但是單純的挫敗而帶來的失望，又沒有那麼多的壓抑和痛苦。

直到真的失去，才知道什麼是失去。

直到真的疼痛，才知道什麼是疼痛。

你我根本勢如水火，
但為何你離去時，我會悵然若失？

“蒼！還沒完呢！蒼！！！”

“蒼!”

棄天帝猛地坐起來，一驚之下，碰翻了床邊的圓凳，奏摺嘩啦啦掉在地上。

果然是夢。

只是，明知是夢，卻也真的入夢了。

他沒有心思去收拾地上的狼藉，而是轉頭看著身側。蒼依舊那樣躺著，而不知為什麼，棄天帝覺得他似乎在笑。

棄天帝忽然翻身壓在他身上，一手扼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搖晃。

“入我夢境意欲何為？殺我？還是讓我殺你？”

昏睡的人沒有反應。

棄天帝停了下來。

一切都是他一個人的錯覺。一個人的夢。

手上不自覺地收緊，看著眼前的人，因為呼吸受阻而變得臉色青白。

殺了他，一了百了。

即使永受封印阻礙，不能以全功出戰，他棄天帝也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只是，他也不能再造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這個代價……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戒神老者的聲音。

“陛下，時候到了。”

棄天帝奮然收手，蒼無力地滑落在臥榻之上。

“陛下？”

還是沒有聲音。

戒神老者側著耳朵貼上門去，卻忽然，門開了。

他趕緊後退。

棄天帝站在門口，一臉肅穆，咬牙切齒道：

“佈陣！”

戒神老者一愣，隨後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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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道上，因為連續數日的大雨，導致一小斷路基崩毀。一些旅客也停了車，往驛站稍事休息。

瓢潑大雨中一支車隊卻沒有選擇停留，而是試圖從路基下繞過這段豁口。奈何馬匹到了上坡，又不合作,怎麼趕都不往前走。車夫不得不披著蓑衣下來，提著馬籠頭往前拉。

“走啊，快走啊。你們這些牲口，真會出狀況。”
說罷，又往馬背上抽了兩鞭子。

“別罵了。越罵越不走了。”車裏頭的人，想是坐不住了，邊說著邊起了簾子要下來。

車夫一見主子要下來了，忙上前勸阻：“殿……不可下車啊，如此大雨，萬一有個閃失……”

下來的白麵公子瞥了他一眼，道：“不礙事。”

正要躍下車踏，車裏另一人卻拉住了他。

“不妨……讓我……用法術……”

“就你現在這狀況……”

“可是……”

“我不和你客氣，我什麼都不用你幹，你好生給我守著這條命，回去給塵音交差就好。”

“但是……”

話說了一半，卻被伯藏主伸手止住。

“……我終於能理解伏嬰師直接打暈你的用意了……”

“……”

不等赭杉軍繼續“可是”、“但是”、“然而”下去，伯藏主直接躍入了大雨之中。

正抱著淋成落湯雞的決心的他，頭頂卻突然多出了一方紙傘。

“咦？”

回頭一望。一人斗笠蓑衣立在身後。

“什麼人？！”車夫和隨從立刻就圍了上來。

倒是伯藏主鎮定，雙手抱在胸前。

“就知道你會坐不住。”

那人也笑：“你們捅出這麼大的簍子，全國都出告示緝捕了，我豈能安坐在岐山？”

“塵音!”

伯藏主笑了，搖了搖頭：“得。我算是終於把你這好友好端端地交回來了。往後你的忙我可不敢隨意答應了。”

“就是因為有你這樣肯兩肋插刀的好朋友，我才放心。”

“得了吧。兩肋插刀，就是把刀插在朋友的兩肋上。這次要不是有人襄助，可就不好收拾了。”

“嗯？”
墨塵音正要詳問，麻煩卻先來一步。

“前面的什麼人？為何停留此處？”
驛站的當值的兩個差役留意到了這邊的狀況上來詢問。

伯藏主二話不說，使了個眼色，一步上了車。

墨塵音神色稍定，轉身迎了上去，一拱手道：“馬匹受驚，上不去這陡坡。”

兩人上下打量他，又拿出手中公文對著看。

“官府正在通緝要犯，我們要搜車。”

墨塵音料到他們必有此一招，倒也不慌不忙，“二位官爺請上車。”說著，一手背到身後，凝起三分勁道。

兩人對視一眼，一人登車例行詢問，一人檢查隨從。稍後兩人會到一處，竊竊道：
“找到紅頭髮的麼？”
“裏頭有個病人，但是黑頭發。”
“噢……”

嘰裏咕嚕說了會兒，其中一人，整了整衣服，叉著腰，揮了揮手：“快走快走，你們擋著工部的人修路了。”

墨塵音也不是好生事端的人，依言悄悄化出靈符，催馬而走。

暴雨中，車行艱難。好在有了伴，路上也有人說話。

“玄宗的法術果然衣食住行樣樣管。”伯藏主微笑著拿扇子輕敲墨塵音的背。

“呵呵，當年曾有一個師尊的舊友言，玄宗的能為，在治世不在亂世。理由就是，心慈手軟，相生相輔之術有餘，相克相殺之招不足……後來，也算是被他言中了吧……”

“人善被人欺。你不找麻煩，麻煩自來找你，你躲都躲不掉。”伯藏主也若有所思，笑得有些苦。

“但……我倒是覺得，就是亂世紛紛，人心多變，才更知善心高尚，真心可貴。才更應當伸張正義，心存公道。”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赭杉軍。

墨塵音和伯藏主相視一笑。

“你傷勢如何？”

“還好，只是似乎魔氣更漲了。”赭杉軍看了看自己變成墨色的頭髮。

墨塵音伸手探了探他脈象，心下倒是定了幾分：“魔氣雖強，但依舊是老術法，待回到岐山，應當不難壓制。不過……你又同那人交手了麼？”

赭杉軍一聽，低下了頭，不言語。

又一次落敗，還連累了朋友狼狽出逃，他心裏不是滋味。

“唉……果真是冤家路窄。”墨塵音歎息道。

“塵音……我見到了蒼。”

墨塵音的笑容，一下子頓住了。

“蒼？”

“嗯。”

“你確定沒看錯？”

赭杉軍是老實人，聽他這麼一問，心裏倒真是多想了一茬兒：有沒有可能看錯了？

細細回想了一下，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

“是他，沒有錯。他還活著……在魔宮裏……和……棄天帝……”

這三個字落在空氣裏，似乎分外地沉。

良久，墨塵音才繼續問：

“怎麼會？”

赭杉軍低下了頭，他不敢多想。他看到的只是一個瞬間，那個瞬間卻有千千萬萬個從前，千千萬萬個後來。

“魔國……棄天帝！”

墨塵音語氣變重了，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伯藏主看著兩人沉重的樣子，安慰地拍了拍墨塵音的背。

“不管你們同魔國的梁子，究竟是怎麼結下的，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沒有過去。”墨塵音忽然回頭，認真地看著伯藏主：“只要我們還活著，當年的事情就沒有過去。”

伯藏主是一愣：“這話……怎麼說？”他早對其中曲折有所猜測，此時更是想一探究竟。

墨塵音知道自己失態了。玄宗的故事，說起來幾天幾夜都沒個頭。這恩怨擾了他們這麼久，就不要再去滋擾旁的人了。

他淡淡地笑了笑：“這是一個關於很多很多的人的很長很長的故事……”

“嗯……”

“嗯……”

“然後呢？”

“總之一言難盡。”

“喂，朋友要坦誠相待啊。”

“說的是……”

“塵音！”赭杉軍還以為他真的要說。

墨塵音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那這樣，你說一段春園小築的故事，我說一段玄宗的故事。”說完，眨眨眼睛。

“好友……”

“哈，算了。”伯藏主才不傻，墨塵音講的是玄宗，又不是他自己的往事，伯藏主才不拿自己的往事去交換：“總會浮出水面的。”

“呵，你還是惦記惦記自己吧。你捅出這麼大個簍子，犬若丸會不追究？”

赭杉軍一聽，也低頭認錯：“是我不好，連累了伯藏主。”

車燈搖曳著，映著三人的臉龐。

雨水沖刷著路面上的落葉洶湧地往低處流去，已經滿是水窪的路上，印下幾道車轍印，又迅速被掩去。

“伯藏主既然答應了，也一定會幫忙到底。”伯藏主慷慨激昂地揮了揮手，坦然道。

“嗯，我這個好友，唯有這點是馬馬虎虎算個優點的。”

“呵呵，我本來也是良人，只是現在近墨者黑了。哈哈……”

“哈哈……”

這話說得妙，赭杉軍也跟著笑了起來。

“你們……”

墨塵音虎著臉，作勢要反擊。

忽然，只聽馬匹一陣嘶鳴，車子猛地刹住。除了赭杉軍，另兩人都險些被震得摔跟頭。

“怎麼回事？”

“殿……殿下……這天……天空……”

伯藏主和墨塵音探頭一看，心中具是一驚。只見天邊一片血紅之色，宛如血雲一般。

“這是？”

“是魔族法陣，還是個大陣。陣心，該是在七天。”

墨塵音隱隱有異樣的感覺，那魔氣之中混雜著他十分熟悉的氣息。

這時，車裏突然傳出赭杉軍的叫聲。

“啊！！！啊！！！……”

兩人趕緊返身查看。

“赭杉？！”

“這是怎麼了？……啊！”

伯藏主的話還沒說完，就險些吃了赭杉軍一掌。好在他及時閃避，墨塵音又接一掌將兩人隔開。

再看赭杉軍，此時他臉色蒼白，冷汗直流，神情也不似尋常。被伯藏主躲開後，他又沖上來打算對墨塵音下手。

掌風照面而來，墨塵音卻沒躲。

“赭杉？我是塵音啊！”

“轟隆……”天穹一記驚雷，紅雲急旋而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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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8)

17樓發表於: 2010-11-17 00:1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4. 雙關
天色異常，風勢迅猛，雨勢更大，簡直像天上破了個窟窿，水直接傾倒下來一般。

赦生童子頂著一件外套一口氣跑到了承天宮外，還是免不了被淋了個透，伸手一摸懷裏，好在那東西沒淋到。

淡淡地出了口氣，徑直往九禍那裏去，他歷來出門回家都是要找母親請安的。

才到正廳門口，卻見五色妖姬端了茶盤子出來。一見他，連忙上前，壓低了聲音行禮：“三世子。”

“嗯。”赦生應了聲，照常上去要扣門的，但是卻叫五色妖姬攔下了。

“三世子，伏嬰師在裏面。”

赦生是一驚。五色妖姬也不多言，說了這話也快步離去了。此時，屋裏的談話，斷斷續續傳入耳中。

“外相冒雨前來，不知有何貴幹。”
“呵呵，貴幹是沒有的。只是出來晚了，未曾想今日宵禁，路過府上討擾片刻，待稍候解禁便離開。”

來者不善。

“哪里的話。外相大人日理萬機，能抽空來這裏坐坐，九禍自然歡迎。只是今日宵禁之事，外相卻是不知麼？”
“內務府出的消息，下官這裏興許還沒遞到。”
“我也是忽然接到消息，還以為大人跟隨陛下多年，會知曉個中緣由呢。”
“呵呵，”伏嬰師笑了兩聲：“殿下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豈會知曉呢？”
“這倒不見得，宮裏有些地方……您去得，別人可去不得。”
輕微的杯碟碰撞的聲音，似是有人喝了口茶。
“殿下說的要是那處宮殿……呵呵，那只是職務所在，再者……估計那景象您不會喜歡的……再說，人現在也不在那裏了。”
“說起來，我因一步蓮華的事情，從前同他也算是打過不少交道……”

一步蓮華？這個名字，哪里見過……
赦生心中一驚。
對了，密件上確有一步蓮華此人。而這個檔，又是遞到承天宮的……難道……

“……上次慶典上見到他，我幾乎沒認出來。感覺上有點變化。”
“依舊非我族類。”
“呵呵。的確，就他的能為，有些可惜了。”
“殿下也是愛才之人啊。所以當年一手提攜了吞佛童子麼？”
“我不過是比較務實，再者，無論吞佛童子過去如何，他天生本就是魔國之人。他在中原的關係，不恰好也能夠為我們所用麼？”
“說的也是。在中原的網路確實，助益良多……我聽說親王殿下也結交了一些中原朋友？”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像瞬間注入的寒氣，將方才風平浪靜的氛圍瞬間凍結。

“哦？”
良久，裏面才傳出來一個不算回答的回答。
又頓了會兒，九禍斂神道：“他確實經常出去走動，認識些人也不奇怪。”
“不過有謠言說，是親王放走了那夜行刺陛下的刺客。還有……葉小釵的事情，親王殿下也格外關心。”
九禍頓了頓。
“大人既然知道是謠言，就該讓謠言止于智者。至於葉小釵，他是我部署所抓，朱武怕是因我而顧忌此人的生死。”
“看來親王雖經常游走天涯，卻也是情深意長之人啊。”
九禍聽了這分明帶刺的話，也看不出太多的起伏，只是放在膝上的手，無意識地靠在了腹部。
眼睛裏的憂鬱之色，一閃而過。
同樣一閃而過的，還有注意到九禍這個細微動作後，伏嬰師眼底的淺笑。

門外，赦生童子已經攥緊了拳頭。激動之下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在偷聽，差點打算推門而入將伏嬰師趕出去。

“有人能惦記你、保護你，不是好事麼？”
“呵呵，這話從王妃的嘴巴裏出來，倒叫我驚訝。當年您代表承天宮主持中原大局的時候，可都是無依無傍，一個人頂下來的。”
“呵。人，都是會變的。我見過很多人，他們以為永遠不會改變的東西，後來都變得面目全非。”
九禍說這話的時候，毫無表情。
“說的也是。”
伏嬰師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神色複雜地將目光投向窗外。

這時，忽然間天空中狂風大作，紫雷滾滾。層雲被染成觸目驚心的血紅，山呼海嘯般翻卷、彙聚。
冷不防一個驚雷，將一剪人影投到門扉上。

“誰？！”
伏嬰師和九禍雙雙從正廳裏出來，欲一探究竟。

“赦兒？”
九禍見到門外一身水痕的赦生童子，覺得他神色稍有奇怪，但也沒有追問：“才回來麼？你都濕透了，趕緊回去換換衣服吧。”
赦生童子看著伏嬰師，也不言語。那種冰冷的眼神，像是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考慮到場合，他沒有更多的表示，向九禍行了禮，轉身回自己屋子了。

走過伏嬰師的身側的時候，只聽他用低低的、僅有他們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好好照顧媽媽呀。”

不用你說。
赦生厭惡地一眼瞪回去。

“三世子真是長大了呢。”
伏嬰師心情愉悅。
“大人謬贊了。”

九禍的目光追著赦生的背影走了一段，再度落在伏嬰師臉上。

卻見後者仰著臉，看著翻滾的紅雲。
“天有異象。”
“果真有大事發生麼？”
伏嬰師這會兒倒像是看得出了神，半晌才答：“伏嬰師討擾已久，就先行告退了。”
九禍心裏也犯嘀咕，還當他有什麼目的，這突然又要走了，也不知是打得什麼主意。
猜忌歸猜忌，但是面子上還是要做足的。
“這會兒風大雨大，怕是不好走吧？不然我讓下人收拾間客房，伏大人今夜先留宿府上亦可。”說著作勢就要叫下面的人去置辦。
伏嬰師似乎去意已決，倒是答得乾脆：“殿下不用忙了，伏嬰師稍後另有要事，拂了殿下的盛情，只能下回再賠禮。還望海涵。”
話都說到這份上，九禍也順水推舟答應了。使喚著下面人將他送到了門口。

伏嬰師看看頭上紅雲越聚越多，上了沒人的宮中官道，便一個縱躍，上了宮牆的高門，遠遠眺望著雲聚之處。

“魔神封禁，果真是要辦那事情麼？”

他想了想，好戲不容錯過，也不多停留，冒著雨直往那裏去了。

這註定是許多人的不眠之夜。

無天宮這會兒，正是風雲彙聚的中心。層層疊疊的雷雲將這座宮殿團團圍住，頗有滅頂而來的氣勢。

週邊的守衛也不知這是何緣由，一邊擔驚受怕，一邊又不能露出畏懼之色。

層雲阻隔中的無天宮，倒是如置雲端，四面所及之處全是雲霧環合，漸漸向內部蔓延。突進到中心的時候，又似被無形的牆擋住一般，不能靠近半分。氣流在那裏急速旋轉起來，週邊的狂風夾雜著紫色的閃電仿佛要撕裂這層無形的氣罩，狂妄暴虐之餘卻又不能撼動其半分。

在這風暴中心，有人巍然而立。周圍的混亂、躁動絲毫不入他眼中。

在他面前擺著一架琴，琴弦受到氣流的震動，低低發出嗡鳴，並隱隱約約溢出清氣。風勢漸猛，仿佛受到了蠱惑，急切地湧上來要卷走那架琴。先前的低鳴變成了整張琴與琴台間的快速振動與碰撞，眼見著就要被狂風掠走。

正在此時，那人向著這片異動的氣流一甩袖子，周圍的氣勢洶洶的雷雲就瞬間向後退散。空氣仿佛受到驚嚇一般，頓時安定下來，不再慌亂地拂動他周遭的所有物。

“哼……”他抬起眼瞼，看了看頭頂的天空。

雲層像是害怕他的注視一般，漸漸讓出了一片圓形的天空。夜幕中清晰地綴著星斗，眾星環繞下的紫微，熠熠生輝。

毫無預兆地，他單手抬起。跟前的琴便受到某種牽扯，搖晃著懸浮在他跟前。

他看著那種仿佛抗拒一般的搖晃，冷冷地哼了一聲。隨後，一掌迅速拍下。

“嗡………”

五指不曾觸及的琴弦，卻在巨大的壓力下發出一陣嘶鳴。隨即琴身也被迫靜止了。

“唔……”
無天宮裏，床上昏迷數天的人，忽然發出一聲短促而輕微的呻吟。眉頭皺起，被褥下的手指開始微微聚攏，糾著身旁的床單。金線描摹的美好花草，被抓得皺成了一團。

床頭，兩隻交叉的劍開始淡淡地散發出光芒。

戒神老者不知道是老花眼還是有所思量，意味深長地眯起眼睛，打量著這邊的情況。

此刻，外面的情況則有了新變化。

棄天帝手勢稍稍改變，垂直於琴身的手，改成握姿，仿佛抓住了一柄劍。
天空忽然一片朱紅之色，既有血色流淌其中，又有火紅噴勃而出。

棄天帝的手周圍開始流竄出紅光，漸漸勾勒出一柄紅色的劍。劍身通體赤紅，劍柄處隱隱約約現出一個太極印，劍刃上更有著青色的咒文。此劍穿琴而過，仿佛釘住琴一般。

“這是！”
無天宮的一處高牆上，有人注視著這一幕，暗暗發出驚歎。
“紫霞之濤。”

棄天帝見封禁的媒介已經顯形，心中默念魔文，手下催動內力將劍向上提。

劍鋒與琴身摩擦之出，爆出些許火花。

“唔……嗯……”
昏迷中的蒼開始微弱地呻吟，並且捂住自己的喉嚨，仿佛那裏正被什麼東西貫穿一般。汗水從額頭上滲出來，沾濕了他的額發。

“嗯……”
他虛弱地掙扎著，失去了意識管轄的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和痙攣。

這個些動靜，驚動了守夜的人。

“戒神大人！戒神大人！他……他……”
“慌什麼？”
“戒神大人您快來看看，從剛剛開始就這樣，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我知道了，你們都退下去吧。”
“……是……”

戒神老者站在床頭，看著呼吸越來越不穩的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其沒有施法也沒有診脈，只是默默地看著床上的人有氣無力地掙扎。

這也不能怪他，站在他的立場上，很難說是應該幫他還是不應該幫他。

如果挺的過去，那就是天意。
老頭兒想。

忽然，他似乎注意到了什麼異樣之處，大乎一聲“糟糕！”，奪門而出。

“轟隆隆……”
雨勢漸止，雷電卻更盛。
一道道電光劃破雲層，粉碎了黯淡的天空。

棄天帝催動渾厚內力，彙聚在指掌之間，猛一用力，將那貫穿琴身的劍整個拔了出來。

仿佛是活物一般，琴身中那道被劍刺出來的豁口裏，居然噴出紅色光芒，沒頭沒腦地一口氣沖了出來，像飛濺的血水一樣飄灑開來。

與此同時，棄天帝也受到那股力的衝擊，向後退了一步。

後腳還沒站定，忽然感覺背後寒風襲來。回過身，單手抓住那道劍氣。

手掌的刺痛快過目光，未及反應過來，手心已經讓不知何時飛來的白虹劃開了一道口子。

“哼，原來還有力氣。”

棄天帝沒有選擇彈開那柄劍，而是運力將劍身裏的東西反抽了出來。兩股力量在劍身上廝殺糾纏著，但是沒多久即強弱立判。白虹裏的那股氣勁被拖出了劍身，在劍與手掌的縫隙間，露出了一截白色的光。

“就是它。”

棄天帝一邊冷笑著揮手將劍甩出。被完全抽出的氣勁，像抽出的龍筋一樣，柔軟地縮在一起。可是棄天帝可沒有那麼好心，他雙手一合再一張，一股藍色的火光沖騰而出，欲將白光撕裂成數段。

氣流洶湧之間，仿佛意識到了獨木難支，一道藍色的光芒迅速飛撲過來馳援。與此同時，那道白光反過來向棄天帝撲去。

“嗯？！”
視線被白茫茫的光佔領，什麼也看不見，又好像一段段故事在腦海中快速閃過。迅速翻過的畫面裏，許多不認識的面孔忽隱忽現，而在這一切中，有一人他卻是認得的，那便是蒼。

“十一……”這是蒼的聲音，所說的一切他卻不能理解。

“又想用幻想困住我麼？做夢！”
不耐煩地一擊送出。
巨響之下，藍色的神之嵐將一切悉數吞沒。

“噗！”昏迷中的蒼忽然噴出了一口血，血水染紅了胸前的被褥。

“果然，殺我就是你的本能麼？”棄天帝眼神冰冷，“可是，僅僅這種程度，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他仰天大笑，風雲也狂舞了起來。

忽然，眼前有什麼一閃而過，定睛一看，卻是不知道哪里飛來的絲絲浮雲。

……

那邊廂，戒神老者拼了把老骨頭跑到外面，只見得雲霧層層將棄天帝包圍，隱約聽到”噹啷啷！”得一陣響，卻是白虹、明玥雙雙落在地上。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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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10-11-20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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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故人

“他怎麼樣？”
“剛剛睡下。”
“唉……沒想到會生出這麼許多變故。”
“那個法陣，對赭杉軍影響非比尋常。”
“好了，你忙吧。我也要回去了。這麼多人在這偏僻山峰上呆著，要是被我弟弟的耳目發現也是個麻煩事情。”
“多謝你一路照應。”
“客氣什麼，這世上能交個朋友，多不容易的？”
“……保重。”

墨塵音送走了伯藏主，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心緒依然難以平靜。

那時風雲忽變，赭杉軍在聽到他的呼喚之後，恢復了些許神志。但是，那種痛苦並沒有消失。

他抱著頭，往車壁上撞。墨塵音見狀，連忙上去阻攔，可是赭杉軍力氣多大，輕而易舉便將他推開了。

“別過來！都別過來！”

他喊著，抱著頭蹲了下去。

“啊……啊啊……”

“赭杉……”

在赭杉軍看來，墨塵音的嘴一張一合，一定是說著什麼，而自己卻什麼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已經無法傳達到他心裏。

腦海裏充滿了巨大的聲響，像某種發自內部的斷裂的轟鳴震人發聵。
紅色的血從額頭流下來，淹沒了整個視線。

迷茫、混亂的盡頭，他卻看到紫霞之濤旋轉著落入了深淵。

……
“素大人，我徒兒決不是會做出屠殺官兵此等劣行之人。”
“這個素某十分清楚。先生出世高人，徒兒也一定不會是窮兇極惡之人。再者，我亦詢問過旁人，亦有蹊蹺之處。此事，素某一定會下令徹查。”
“素大人願意幫赭杉軍這一回，老夫十分感激。”
“這是哪里的話？只是……素某也有一事相求。”
“只要老夫能盡綿薄之力的，自當效力。”
“此事，非先生不可。也算是，素某替天下蒼生，求先生。”
“這是怎麼說的？”
“請先生出山，助我軍封魔之戰。”
“這……”
……
師尊，師尊！師尊，徒兒的過失徒兒一力承擔，徒兒不要師尊……

倏忽間，山崩地裂。往日雲霧繚繞、綠水青山的封雲山，傾刻間化為廢墟。

“師尊！！！”

停留在意識深處的影像化為烏有。

眼淚順著眼角滾落枕邊，赭杉軍睜開迷茫的眼睛，宗主的死卻依然停留在眼前，仿佛烙印一般揮之不去。

“你醒了？”
墨塵音淡淡地問，端著碗坐在一邊。

赭杉軍轉過臉，好不容易將焦距對準，卻又濕潤了眼眶。
“是我不好。是我太大意……如果不是我被那惡人暗算……如果師尊沒有為我出山……”

墨塵音忽然一手按上他的額頭，低聲道：“別想了。錯不在你。這是一步一步都算計好的，要說有錯，那就是通盤都錯了。”

看著赭杉軍這般痛苦的樣子，墨塵音看著碗裏的湯藥，安慰了一句：“邪不勝正，終有雲開霧散的一天。”

赭杉軍坐起來，認真地說：“是。我們還要救蒼……”

墨塵音見他又來了精神，笑了一下，將藥碗遞到了他嘴邊：“這一樁一樁的自然是要做的。但是在那之前，你得把藥吃了，養好身體，在岩池裏消下體內魔氣。七天那邊的事情，我來處理，你不要擔心。”

其實墨塵音心裏還有一個疑問，他想親自尋得答案。

當年赭杉軍受魔氣所染，寶劍紫霞之濤也一同失落。而上次七天的奇異法陣中卻傳來了陣陣道門的劍氣，似是多把名劍交相共鳴。然而，相隔多年他也不好確定。

如果當真是紫霞之濤，那為何會在七天？為何這麼長一段時間都不見蹤跡？而那天又為何會突然出現？

倘若的確是他錯判，那麼那股道門劍氣又是何人的劍？

墨塵音讓赭衫軍服了藥，回到自己廂房，將置於案上的墨曲取出，細細端詳，若有所思。

忽聞門外有馬隊之聲，心想莫不是伯藏主又中途折回。收了劍，出門查看。

卻見遠遠來的一隊人馬自己並不熟悉。

人馬到了穀口，卻停了腳步。領頭的一個穿素色盤領袍的人翻身下了馬，抬頭向這邊遠觀，似乎已經發現瞭望天古舍。

墨塵音心思一動，決定以靜制動，以逸待勞。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那人就自己找上來敲門了。

墨塵音出去開了門，卻見只一人前來。而且此人……方才遠看不見其形貌，近處一瞧，卻覺得好生眼熟。

“墨道長……別來無恙。”
來人笑容可掬。雖說是貿然來訪，倒不像是來尋是非的。
“閣下是……”
“素某多年前在尊師的壽宴上，同您有數面之緣。”
“素……還真……大人？”
墨塵音這才想起來，當年在月華鄉時，確實有這麼個人。不過，他一個中原的大官，跑這裏來做什麼？這裏可是魔國腹地啊。
“請進來再說吧……”

墨塵音心有疑慮，將這個素還真引到了偏捨得一處廳堂。

“素大人……這次專程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墨塵音手上泡著茶，一邊詢問道。
“實不相瞞，有事相求。”
注入壺中的水勢忽止，茶葉在茶壺裏輕輕地打著旋。
“素大人客氣了。我一介草莽，不知有什麼能助大人的？”
素還真轉過身來，瞧著墨塵音落在水壺上不曾落下的手，笑了笑，徐徐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

“素某此行，實是為救一故交好友。此人，相信道長應當聽說過，葉小釵。”

墨塵音頓了頓，卻不言語。

“素某于魔國國典慶賀之時，扮作僕從，混入宴會中。巧合遇到了一為啞者，此人看起來頗像蒼道長。口雖不能言，但卻將所知寫於我手中。（作者：我猜很多人已經忘記這碼事了……）從而我得知葉小釵尚留得性命，卻被伏嬰師收壓。”

“蒼……”墨塵音輕輕念叨了一句，皺起了眉頭。
“那麼，閣下此行，是想讓我救助葉小釵？可是他收壓皇宮，墨塵音只怕……”
“倘若只是找一個劫獄的幫手，素某自不敢找上您。倘若是除掉伏嬰師，我想，恐怕非玄宗之人不可。”
墨塵音聽到這句話，才開始感歎素還真果真對人心了若指掌。
素還真接著說：“倘若沒有猜錯，當日引發魔國皇宮騷亂的刺客，就是赭道長。然，若素某沒有記錯，當年封雲山大戰之時，赭道長也是中了伏嬰師的咒術，倘若不除伏嬰師，這魔咒便不能徹底解開。”他停下來看了看四周景色，又道：“所以才隱居于這地氣豐沛，可制衡魔氣的靈地……倘若你我能夠聯手除掉伏嬰師這一魔頭，一者，可救出葉小釵；二者，可令赭道長復原。”

墨塵音一直聽他說著，也不贊同也不反對。聽到這裏，終於開口了：“閣下的辦法，果然一舉兩得。”

素還真露出了笑意。

墨塵音抬頭看了看四周，長出了一口氣。忽然問道：“閣下可知此處為何稱望天古舍？”
素還真一眨眼睛：“還望賜教。”
“玄宗諸人，習藝精進者都可觀天象而知禍福。此處仙靈之氣聚集，萬物豐茂，也是觀天象的好地方。”
“哦？那敢問道者所觀之未來，是何模樣？”
“我若說，眾生同樂，日昇月恒……你可信？”
“我信。”
墨塵音大笑。
“我不信。”他站起來，將手背到身後：“我也十分明白，自己未必見得到這般未來。”
“道者何出此言，需知邪不勝正。”
“自然……但是我所見到的未來裏，沒有我，也沒有玄宗之人。”
素還真見他沉重之色，心裏猜到了幾分，卻也不忙道破。想了想，指著茶壺又道：“水，既為溫熱，遲早是要涼的。趁熱飲用，才是不負天地造化。遲早要消逝，何不在有用之時做當為之事？”
墨塵音反駁道：“閣下是懂茶之人，豈不知，茶水即使冷卻，也是清茶茗香，一杯有滋有味。若太早飲用，開水燙喉，囫圇吞下，淡而無味。”
素還真聽他這麼一說，知道是難以說服，心想另作他法，再作打算。
“沒想到，道長原來有此顧忌。”
“素大人直說我是貪生也無妨。”
“……”
墨塵音向來明人不做暗事，乾脆挑明瞭說：“若此事只關係到墨塵音個人，我自然可以為自己作這個決斷。可是天理迴圈，環環相扣。由我而始，卻非由我而終。塵音深知背後牽連諸多生死契闊，實難答復。”

“此言差矣。”

一人披了件外袍，神色嚴肅地站在門外。

“素大人。塵音若不去，我赭杉軍亦會鼎力襄助。”
墨塵音和素還真皆是一陣驚訝。
“赭杉軍，你怎麼起來了？”
墨塵音上前將他拉進來，關上大門，深恐寒氣竄入，之前的調養又作無用功。
“我若不來，是否玄宗就該背上見死不救、袖手旁觀之名？”
墨塵音見赭杉軍居然用責怪的眼神看著自己，臉色頓時煞白。
“你……”

素還真見他二人有分歧，心道會有轉機。但事不可逼，不如留他們幾日思量，於是說：“墨道長也有其考慮。我看不如這樣，素某會派人於雙七之日入城打探。倘若二位改變主意，可往城南雲棲酒樓。只說尋一木匠便可。”

兩人還是僵著不說話。

素還真暗自歎了口氣，道：“今日多有討擾，素某這就告辭了。”

赭杉軍見他要走，欲送他下山，送到門口就被素還真婉言謝絕。

回轉廳中，墨塵音一人獨坐，卻不言語。兩人俱是心有不快，一宿無話。

=============================

再說七天那邊。那日風雷滾滾後，七天的天空就放晴了。風和日麗之下，剛好又趕上了雙七的好日子，皇城裏外都熱鬧了起來。

彌天閣這兩天進進出出的人又多了，各司各部為了提前把雙七的福利領了去，早早地就有人來提東西。戶部的人都是忙了個人仰馬翻。最煩的是，總有搞不清楚狀況的人為了些小事窮折騰。

這天，華顏無道剛從斷風塵那裏領了後天雙七筵席的帳冊出來，卻見兩人在戶部等候室裏起了爭執。上前一聽詳情，方才知道原來是兵部如今納了軍機處的人員，卻沒將人人有份的紅包分給這些軍機處過去的，於是領頭的幾個便過來找戶部討說法。戶部的人哪管得這些亂七八糟的，只叫他們看賬簿，一清二楚的，分明已經領走了。兩相爭論之下，便起了衝突。一邊說是仗勢欺人，一邊說是無理取鬧。等到華顏無道看到的時候已經好多人圍著看熱鬧了。

“都給我住手。”華顏無道擠了進去，把幾乎要拳腳相加的兩人分了開來，“這裏是什麼地方？竟敢如此胡鬧。”
“華顏參知……”
華顏無道看了看圍著的眾人，說道：“現在是工作時間，你們的活都幹完了麼？”
這麼一問，外頭的人都呼啦啦地散了，就剩下裏頭兩個禍首兀自立著。
“華顏參知，此人無理取鬧，兵部分明領了紅包的，伏大人都簽了字了，卻還來討要。”
“胡說，我們分明沒有拿到。我們這些人就算了，連吞佛將軍都沒有，你們戶部這些東西是給了誰了？”
華顏無道面不改色。心想到，至於麼？不就是一張好看點的紅紙包了幾張面值也不大的票子，誰那麼貪小還占這等便宜？
她只對那鬧事的軍官道：“這事情我都知道了，自會派人核實，兩日內給你們答復。倘若上面有人問起你來，你只讓他來找我。”
“但是……”
“你想必是還有別的事要辦，華顏無道就不耽誤你了。”說罷，她轉身往戶部走去。

“還是你有魄力。”華顏無道才走進門，有人便說道：“這等麻煩事，我可是惹都不敢惹的。”
只見落雁孤行捧著一遝冊子，笑著立在一邊。
“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爛攤子，可總得有人收拾不是？”，華顏無道歎了口氣，說到底弄成這種樣子，還不是因為黨爭。
“你打算怎麼辦？照實說，把事情推到兵部頭上？”
“我只能根據帳簿說話，誰的簽章找誰要東西。”
“伏嬰師是何等人物，他會買賬？”
“他既然是大人物，又豈會在這種小事上同別人過不去？我看多半是他下麵的人自作主張。”
“即便如此，但是真到是非對錯的時候，他必然維護自己人，因為維護他屬下，就是在維護他自己的威信。”落雁孤行想了想，又說：“這件事情我看這樣，要是別的部有多餘的，你就另外再給吞佛童子那邊送一筆過去。”
“都是按人頭分的，哪里來得多餘？”
“你又忘了，原城防司上次追捕刺客的時候不是死了幾個人麼？這些人的都是多出來的，正好補給吞佛童子，也免得去得罪伏嬰師。”
“可這本不是戶部的錯，再說那些人的家人要是來取……”華顏無道那時還年輕，上任參知不久，多少還有些瞻前顧後。
“我的好妹妹，你就說是下面人筆誤了，他們各自領了東西，外頭的人說起來，人都死了，哪里還會來追究這些的。要是真問起來，只說是沒有他們的份，他們又能怎麼計較？”
“可是……”
落雁孤行到底比她早來戶部兩年，上面的事情多少還是有數的，見她還有顧忌，於是乾脆挑明瞭說：“這總比你讓伏嬰師下不來台好吧？他同我們內相大人是什麼關係？你給他難堪不就是給內相大人難堪麼？”
“這……”
“哎呀，總之就這麼辦吧……趕緊去辦好筵席的事情，這才是內相大人交待的正事。”
落雁孤行說罷，拉著華顏無道就往帳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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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10-11-20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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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改期

陽光斜射進窗櫺，忙忙碌碌的宮中侍從趁著棄天帝更衣的空檔，呈擺午膳的東西。

這兩日，棄天帝每頓飯都要吃好久，而下午的會議又不能遲，因此午膳的時間都提早了一點兒。倒不是因為他，而是與他一同用餐的另一人。

不知為何，那人的手總似沒有力氣一般，筷子都拿不穩，一個勁兒地在那抖。他吃一口飯，棄天帝都能吃掉半碗了。

玉盞金碗一應俱全，恰好棄天帝帶著那人緩步出來。

蒼大病初愈，雖然還是有些虛，但是氣色看起來比前幾日好多了。換了身衣服，看身形，也爽利了不少。棄天帝則是一如既往地……氣焰囂張，氣勢恢宏——叫人一點也看不出他之前也曾昏睡一日。

侍從們見棄天帝出來了，便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兩人都沒怎麼說話，只是默默開始吃飯。

分明是很安靜的屋子，卻是傳出持續不斷的金屬碰撞聲——蒼握筷子的手和扶碗的手都在顫抖，筷子頻繁撞擊碗邊，發出清脆的響聲。

棄天帝抬眼瞧了他一眼，似是不經意地說道：“我還道你有多大能耐，兩支封神箭就扛不住了。”

蒼艱難地吞下一口飯，慢慢地咀嚼著，也不回答。

棄天帝大概是有些氣他的冷淡，於是故意拿話來激他。

“裝聾作啞也不失為一個辦法，要不是喜歡強出頭，你和那些道士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既然提到了玄宗，回答與否就不是他個人的事情了。
他抬起頭，看著棄天帝，淡淡地說：“求仁得仁，無愧於心。”

棄天帝見他開了口，卻是沒來由地起了興致，筷子也停了，笑得意味深長：“好一個無愧於心。沒想到殺過同門的人還能說出這種話。”

“噹啷！”
金胎點翠的筷子就這麼掉到了地上。
蒼的手指依舊保持著曲張的姿態，指尖卻是顫抖不止。

他於是彎下腰去拾落在地上的筷子。好不容易夠到了，手一抖又滑開了。如此了幾次，棄天帝終於看不下去了，他一直在等蒼回他的話。

“來人！取對新筷子進來。”

外面原來是有人候著的，棄天帝一說，立即就有人進來收拾。擺上新筷子，清理好地面。

蒼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手腳麻利、動作敏捷地收拾完出去，然後一直沒再動筷子。

“你……如何知道金鎏影的事情的？”
蒼語氣倒是很平靜，仿佛棄天帝說的是坊間的旁人的花邊新聞，同他一點沒關係。

棄天帝原是要下筷子夾一塊鹿筋的，被他這麼一問，未免失了心情。

“你要是以為什麼人都像你那個彈琵琶的師弟那麼好騙，就未免太天真了。”

蒼聽了這話，直起了腰端坐在他對面。

氣氛忽然變得很沉重。

半晌，他說道：“原來如此，你看到了我的記憶。”

這不是一個問句，而是一個肯定句。

棄天帝哈哈大笑，然後“啪”一下將筷子按到桌上，離開位置站了起來，炯炯雙瞳逼視蒼的深眸：“你耍你那些妄圖置我於死地的小伎倆的時候，難道沒有想過，以元神為媒，開啟困陣，一旦被人逃脫，記憶將被反噬的情況麼？”

他繞到蒼的身後，一手按在他肩上，一手抓住他的下頜，貼近蒼的耳朵，將炙熱的氣息噴吐在他臉側：“十分精彩，非常動人。尤其是你看著師弟師妹的屍首痛不欲生的樣子……”

棄天帝左手從他的肩頭移到後頸，探到衣領裏感受那冰冷僵硬的脊背，他仿佛還在回味蒼臉上難得一見的痛苦表情。

“……這昏睡一日的最大收穫是——知道了原來你也是會動搖、會懷疑的人……你們中原怎麼說來著？虛負淩雲萬丈才，一身襟抱未曾開？哈哈……”棄天帝大笑起來，又低聲說：“我還以為沒人能動搖你這裏……”他用力按著蒼的心口：“其實也是會碎的？嗯？”

蒼的指甲蓋有些發白，他握起拳，好讓手指抖得不那麼明顯。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然後慢慢地說：“蒼只知道一件事情——你沒有殺我，說明你即使進入了我的記憶，也依舊沒得到破解你目前困局之法。換句話說，無論我之前失去過什麼，直到目前為止，蒼，並沒有輸。”

棄天帝看著他，心裏火氣又禁不住竄了上來。
“哼，喜歡逞強就是你最愚蠢的地方。”
“即使是愚蠢如我者，你不也是欲殺不能。”
兩人之間的氣氛因為這句話降到了冰點。
棄天帝恨不能一掌將他拍飛出去，臉上神色變了幾變，好久才吐出一句：“哼，無能者就是喜歡口舌之爭。”
蒼倒是接得很快，直言道：“說得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說完，蒼便轉身開了門就往外面走。

“站住！去哪里？”
“萬年殿。”
“呵，你真把那裏當自己家了？是不是住在那裏更有階下囚的感覺？”

蒼轉過身，冷眼看了看棄天帝。
“若在下是階下囚，那麼閣下眼下宏圖大業受制於人，空有吞象之心卻不能實現，這般困龍之景同蒼相比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

棄天帝聞言，嘴唇動了動，到底是沒說出什麼新鮮的來。只不過，要是能夠連續忍氣吞聲兩個回合，就不是棄天帝了。於是，他大步走過去一把抓住了蒼的手臂就往裏面拖。

蒼雙手手腕的穴位本就受了封神箭，哪里還掙得過棄天帝，便反唇相激：“堂堂棄天帝，無言以對便氣急敗壞，原來魔國天人真神也不過如此作為。”
“多說無益，不如動手。尤其是對你這種人。”
“你！唔……”

守在門外頭的人只聽得棄天帝大聲說：“通知斷風塵、伏嬰師，下午的會改期”，就沒了動靜了。
========================================

“改期了？”伏嬰師看著傳話的人，又確認了一遍。直到傳話的人怯生生地點了點頭，他才作罷。
“改期了。你怎麼看？”他同一旁的斷風塵說。
“改就改唄，正好我今天也要去置辦點東西，後天過節了，家裏要請些朋友的。你要來賞光哦！”斷風塵笑眯眯地說。

兩人坐在都城最好的酒樓裏小酌，一邊又瞧瞧路上的光景，倒是愜意得很。

且說這酒樓，名喚雲棲。店面其實不大，但是因為在南門的鬧市中心，所以南來北往的人多喜歡上這裏小聚，生意興隆。老闆娘，人稱晚娘，早先從中原逃難而來，遷居此地。憑著經營有方，又有獨家秘方的上乘好酒，終於做出了點名堂，慕名而來的人也不少。雲棲居上下三層都是酒肆，一樓的多是旅人散客，二樓用作酒席宴請，三樓靠窗口一排都作了包廂，景色不錯又清靜安寧，有些達官貴人都是這裏的常客。

這些日子，臨了雙七的節慶，人來人往客人也多。此處的包廂也是要預訂的，不然臨時過來怕是要撲空。
如今，斷風塵和伏嬰師用的正是三樓的包廂。小廝們上完了菜便識相地不再上來打擾，留此二人說話到底也比別處自在。

“你請客我當然是一心要去的，只是我怕我沒這機會。”伏嬰師歎了口氣，晃了晃手裏的酒杯，一飲而盡。
“你這話說得，倒是有什麼緣由？”
“唉……我琢磨著，上次我失職讓那個刺客跑掉，陛下這次召見該是要問我罪的了。”
“呀，這可不像是剛剛剷除了朝中異己的人說出來的話。”斷風塵伸手提過酒壺，又將兩人的杯子斟滿。
“你說這話太傷人了。別人看我風光，你是知道我的難處的，也跟著笑我。我也只有同你在這市井酒坊中，才能借酒澆愁，一抒懷中難言之憂。”
伏嬰師舉了酒杯，又一仰頭，幹了。
斷風塵不知他虛實真假，只拿眼瞧他。他同伏嬰師是同屆的官生，伏嬰師為了自己的主張，一路披荊斬棘如何才能站到今天的位置，他既是目擊者也是同路人。但是伏嬰師這人深不可測，這會兒跟他說這些無關的，又不知想幹什麼。
想了想又故作玩笑道：“您千萬別這樣。但凡您不能和旁人說的，斷某也不想知道。這世道，人心隔肚皮的，誰說誰就是個可信的人？還是不知道最好，最踏實。”
“唉……你也棄我而去，要是日後有個好歹的，我要同誰商量……”伏嬰師看著空了的酒杯，擺出一副苦臉。
斷風塵見他這副模樣，還是想說兩句好話。於是拍了拍他肩膀，靠過去笑著說：“您吉人天相，哪會有落難的時候？只說你要有什麼用得著的，說一聲，我不是一直都是兩肋插刀的麼？”
伏嬰師看了他一眼，這下終於笑了：“有你這句話，我就安心了。眼下就有個事情要你幫忙打聽打聽。”
斷風塵心道：果然吧。嘴上卻問：“您都搞不定的，那能是什麼事情呀？”
“您能不能幫我要張方子。”
“什麼方子？”
“最近承天宮應該有向禦藥房抓藥，我就是要那張方子。”
斷風塵笑道：“伏大人您還真是熱心腸。承天宮上上下下那麼多人，一張方子您都這麼上心。”
“這張方子非同小可，倘若我沒猜錯，這方子該是安胎用的。”
“安胎？誰安胎？噢……”斷風塵忙捂上自己的嘴，手指屈起來，擺了個數字。
伏嬰師也會意地點頭：“正是……此事背後大有文章。”

兩人裏面才剛停下，外頭卻起了動靜。原來是有客人為包廂的事情在吵鬧。引得老闆娘都出面解釋，卻還是安撫不了。

“呵，敢在這裏鬧事的，倒不怕得罪這裏的其他客人。”
斷風塵也不高興搭理這種事情，自顧自繼續看風景。
“你也說，不怕得罪人的，說明來頭不小。”伏嬰師笑笑，走到了門邊。
“你呀，興趣真夠廣泛的，這種事情都摻和。”斷風塵依舊坐著不動，眼睛卻不住往這邊飄。
“反正不用面見聖上，不如看戲。”

只聽得外頭有一人大聲嚷嚷道：“你攔我做什麼？我分明看見我父王上來了，我找我父王，關你什麼事？”

門裏二人一聽，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斷風塵這下也坐不住了，站起來聽動靜。

“我分明看見我父王和兩個人一道上樓來的。你讓開！”
“大世子息怒。可您這樣跑進去一間一間找，這裏的客人……我這小店實在是開罪不起呀……”

原來那鬧起來的是螣邪郎。好巧不巧這位大爺偏說是看到朱武上了這裏，帶著隨從把這裏圍了個裏外不通，還帶人上了樓來要找人。
晚娘心裏知道這裏的客人都是朝廷的體面人，叫他這麼沖進去，可不要壞了生意了麼？於是在樓梯口好說歹說，磨了半天。可螣邪郎天生的天不怕地不怕，哪管她什麼難處，說什麼也要進去查看。於是就這麼杠上了。

“那你這意思是，就是大爺我你得罪得起了？”
“民女不敢……”
“少廢話，我要找我父王，天經地義，誰敢攔我，別怪我不客氣！”
說著螣邪郎就要往一間包廂裏闖。

說時遲那時快，那門就自己開了。

出來一人，卻是月漩渦。

“大世子好精神。”
月漩渦看著他，皮笑肉不笑。
“你？你在這裏做什麼？”
螣邪郎挑著眉毛問。
“您說呢？自然是喝酒。大世子要不要一起？上次我家老頭子辭官的事情，我還沒機會聽您說說呢。”
螣邪郎臉上一頓，隨即道：“免了。你既然在此，那我父王在不在？”
“親王殿下出巡去了，哪會和我一起呢。”
“那裏面是誰?”
“我朋友。蕭二哥，我給你介紹下，這位講話中氣十足的人是魔國響噹噹的大世子，西北軍鎮遠將軍螣邪郎。自稱……大爺。”
話音剛落，月漩渦的身後走出一人，謙和地一笑，禮貌地答應道：“幸會。在下簫中劍。”
螣邪郎再看那人長髮及腰，美眉秀目，氣宇不凡。重點是，長得分外白淨，又一股寒氣逼人，實在不像一般魔族人。螣邪郎以十二分的敏銳，立刻長劍出鞘，直指其人。
“中原人？你好大的膽子。”
月漩渦趕緊上前擋在二人中間。
“你這人怎麼不分青紅皂白就動手？他是我結義金蘭的兄弟。”
螣邪郎看了他一眼，道：“兩國交戰，中原人都不可信。”
“你這是什麼話？難道你還懷疑我？”

眼見著兩位公子哥就要幹上架了，一側的包廂門又打開了。
“大世子稍安勿躁。”
眾人抬頭一看，卻是伏嬰師和斷風塵。
樓梯間那些兵卒一見是他們二人，紛紛行禮。
“此處不比宮中，禮數什麼的都免了吧。”伏嬰師說完，走過去一手按下了螣邪郎的劍，一手拉了月漩渦的手，笑著說：“既為我朝子民，只要一心向著我主，又何來宗族之分？”

斷風塵在一旁聽著，忍不住淺淺地冷笑了一下。

“我看，三位不妨坐下來喝一杯，化干戈為玉帛，也不辜負了這美酒佳餚。”伏嬰師說著拉了兩人往月漩渦那間包廂裏去。

為什麼是月漩渦那間？首先是因為人都聚在那間的門口，也的確是順理成章。另外，伏嬰師才不會相信房裏只有那個簫什麼劍和月漩渦兩個人。他往裏頭去，多半是借機試探裏面是不是還有別人。

果然，伏嬰師往裏面去的時候，月漩渦和簫中劍二人互看了一眼，那隱約的不安被一旁的斷風塵盡收眼底。

四人落了座，伏嬰師如此這般寒暄了幾句，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聽簫中劍的事情。簫中劍倒是對答如流，同他打起了太極。環視了一圈，也不見房裏有別人，伏嬰師便趁著螣邪郎不耐煩地要走的當口兒，一起離開了。

回了自己那裏，他掩上門便問斷風塵：“可有人從樓下出入？”
斷風塵照實答：“我開窗瞧了半天，跳窗逃走的確實沒有。”
“哦？莫非他真的不在？”

伏嬰師不知道，正在他同斷風塵商量之際，旁邊月漩渦正忙著將天花板上破損的一處填補好。
“好在我還和爹學了這家傳手藝，不然回頭肯定被人拉去賠錢。”說著他又停下來看著房中的第三人，道：“我說你堂堂一親……君子，怎麼就想出來把屋頂捅個窟窿逃走呢？”
“哎喲，我不是拿瓦片蓋好了麼？你就把木板安回去就行了。算我欠你的，回頭請你喝酒。”
“別了，要不是看在我二哥面子上，我才不跟你出來碰面呢。每次出來都驚心動魄，你看那伏嬰師，再看你那兒……唔！”說一半，月漩渦的嘴裏就被朱聞堵了個大桃子，還對他擠眉弄眼，示意有個不知情的簫中劍在。
簫中劍見他二人嘻鬧，也不以為意，倒是關心起朱聞的事情來：“剛才，說是來找父親的人，是你很大的仇家麼？他可是世子啊……”
朱聞心虛地笑了笑，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道：“其實也不是他……”
“是他娘親，她才是朱兄的心頭大患。”月漩渦淡淡地插了一句，引來了朱聞兇狠地一瞪眼。
簫中劍笑笑，說了句：“原來如此。”
“你不問問你朱兄和人家結得是什麼血海深仇？”月漩渦繼續淡淡地挑事。
“月漩渦……”，朱聞挑了挑眉毛道：“這次來就是陪簫兄看看廟會的，不高興的事情少提。”
“好好好……後天你們怎麼打算？要不還在這裏碰頭？”
簫中劍笑了笑，表示他沒意見。
朱武想了想，說道：“這裏人太多，不好。不然我們還是吃過晚飯，在南門那裏碰頭，再一同去看廟會。”
“好吧，但願別再撞到什麼不該撞到的人才好。”
月漩渦撐著頭，看了看頭頂上剛剛安上的木板。

傍晚，朱聞出了雲棲酒樓，就立刻成了朱武。

簫中劍下榻在月漩渦家裏，他也好放心地回家去看看自己老婆孩子。
有時候他也會想，他這麼個有家室的人，老是和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混在一起，是不是有點不著調？但是同簫中劍在一起時，又仿佛令他找到了自己當年單身漢時的快樂。年少時做的那些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的夢，後來都成了荒唐的舊事。漸漸也不再為人提起了。

少年游，韶華不為少年留。

獨自回了承天宮，侍從們都忙忙碌碌地又在張羅過節的事情。廊上也掛了好些彩燈，花園裏的荷花池也清理了淤泥和枯葉，引來了清水重新灌上。

朱武見池中新蓮葉毛茸茸地卷作一團，分外可愛，便拿了摺扇輕輕一撥。隨口念道：“江南可採蓮……”
“……蓮葉何田田。”
有人隨口而應。
朱武聞聲抬頭一看，卻是九禍。她站在不遠處，看著有點蒼白。

“我正要去看你的，進屋吧，外面涼。”朱武笑著說。
九禍卻是不邁腳步，仍舊站在那裏說話：“我給你的信，你可收到了？”
“哎……月漩渦交給我了。進去說吧。”他走過去，拉了九禍往寢宮裏去。

進了屋，九禍掩了門，站在一邊，擺弄起架子上掛著的小籠子來。
朱武也沒太在意，心想著大約又是哪個溜鬚拍馬的送來的八哥鸚鵡什麼的。

“是否要不是趕上初七，你也不一定回來？”
九禍先開了口，她今天想必是有話要說。
“是為初七回來的……你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東西？熊皮的袖筒，剔紅盒……”朱武邊說邊從自己的包裹裏翻東西出來，遞給九禍。
後者接了，卻面無表情。
“你每次出去都帶東西回來，可我不要這些，只要你踏踏實實認真為自己打算。”
“到底是我的心意，你就是看不上眼，也給我個面子，收下了便好。”
朱武聽她話裏有話，料定又要說那些官場上的事情，也不願意多言，隨口說了句，糊弄過去就算了。
“這話說得這麼生分，你到底心裏也是沒有我。”
朱武聞言，停了手上的動作，不高興了：“你今天是怎麼了？說話夾槍帶棒的。”

九禍笑了笑，拿朱武給她的東西往桌上一擱，淡淡道：“我也有東西給你。”
說著，她就將架上掛著的小籠子遞到他手裏。

朱武一看，原來不是什麼鳥，居然是一隻肉嘟嘟的倉鼠。
他一下子想起來，這就是那日雪地裏放走的頑皮小鼠。

“這是什麼意思？”
“你難道不認得它？還是要我連人一道抓來你才能認得出？”
九禍所指何人，朱武心知肚明。
他臉色霎時就變了。
“你派人跟蹤我？”
九禍搖了搖頭，拉過張椅子坐下，慢慢地說：“我沒有這個閒情……是那一帶的故交，碰巧巡山的時候見著了。我也是將信將疑，可是你反應那麼大，想必是確有其事了……你既然收到了我的信，就該知道這段時日要和中原人避嫌。可你非但不避，反倒更往前湊。你即使心裏沒有我，也要為三個孩子想想吧……況且……”
“不可理喻！”
朱武一聲大喝，打斷了九禍的話。
“我再怎麼不濟也不用你一個婦道人家來教我。另外，要是再讓我發現你監視我的行動，別怪我不客氣。”
他從來都是不願受束縛、灑脫不羈的人。在他看來，九禍如此不信任他，還派人監視他，實在是太傷他心了。說完話，轉身往外面去。
“你，你要去哪里？”
“去見父皇。”
“要開晚膳了……”
“你自己吃吧。”
朱武就這麼走了，留下九禍一個人坐在房裏，按著自己的肚子，一臉愁容。

再說朱武和九禍吵了一架出門，結果便服也沒換，就這麼一身風塵僕僕往棄天帝那裏去了。
一路上，隨從見他心情不太好，也不敢吱聲，只一心急急地往無天宮趕。

等到了無天宮，卻見這裏一片安靜。絲毫沒有平日裏伺候晚膳的熱鬧勁。

朱武心想，也好。他就打個招呼，說完了就走人，也免得看棄天帝那張臭臉。

誰知道，他來到寢宮門口，侍從就乾脆不讓他進去。
“親王殿下……陛下現在不方便……”
“你都不進去通報就先說不方便，敢糊弄主子，你好大的膽子。”
“不敢不敢，可這實在是……還請親王殿下恕罪……”
“恕什麼罪，奇了怪了，我來見我父皇還要看你們臉色不成？”
這班侍從也實在是倒楣，剛好就趕上了朱武心情不好，倔脾氣上來蠻不講理的時候。沒奈何，只得無奈地眼見著他嚷得越來越大聲。

從這一點上說，螣邪郎不愧是他父親的兒子。

“吵什麼呢？他要進來就進來吧。”
大概是把棄天帝吵醒了，裏面終於發話了。

朱武的不爽發洩的七七八八，正好也進去面對他那個比他還暴躁倔強的父親。

他推開門，屋子裏卻是黑漆漆的，也沒點上燈。房間裏還有股奇怪的味道。
“關上門，進裏面來吧。”

朱武依言辦了。
走到百寶架後面，裏頭的架燈卻都是亮著的。

地上依舊是碼著一摞一摞的摺子和公文，開闊處的地板上展了張大地圖。
棄天帝斜靠在坐榻上，一隻腳擱在榻上，一隻腳垂在下麵，還像模像樣地帶上了單片眼鏡，手上托著奏摺在批閱。

朱武一瞧他那樣子，就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
棄天帝眯著眼睛說。

“神武如您，需要什麼眼鏡呢？”
棄天帝聽了，抬起頭，伸手摘了眼鏡，拿在手裏把玩。
“說的也是。這是送來的貢品，本來也沒想著用，只是這裏光線太暗了。”
太暗了你不會點燈啊？朱武這麼想，手裏也直接提了桌上的油燈往架燈上引火點亮。

“這不就亮了？”將幾盞油燈一一點亮，朱武拍了拍衣服，如是說。

棄天帝眼睛轉了轉，卻沒說什麼。繼續低下頭看他的摺子。

朱武在那裏站了半天，才想起來，他老爹是個不會謝人的人。自嘲自己又在犯傻了。

剛剛抬步要走，卻見一旁紗帳裏似乎有人影浮動。

朱武只想著，這皇上寢宮裏頭怎會有別人，一時手快，大喝一聲“誰？”，就上前撩開了床帳。

一見裏面的情況，他就立刻傻住了。

床上躺著一個衣衫不整的人，胸口的衣物敞開著，鎖骨頸窩都是深深淺淺的紅痕。朱武是當爹的人了，這些是什麼當然騙不過他的眼睛。再加上那股奇怪的氣味，他一下子恍然大悟了。心想著誰那麼不要命，敢上棄天帝的龍床，細細一看，好傢伙，居然是蒼。

“你！！！你……他……”
朱武頓時語無倫次。

棄天帝側目瞧他，拿本摺子擋住自己的半張臉，只露兩隻漂亮的大眼睛，悶悶地說：“自己非要進來的，自己非要點燈的。”簡稱，自作自受。
“可……可……可你都是有孫子的人了，你和一個……在寢宮裏做……”
朱武憋得臉都紅了就是沒本事把“男人”兩個字說出口。
“什麼時候輪到你教訓我了？看看你自己，一天到晚跑出去瘋？你要有本事，以後這些摺子你給我批。”
“我出去玩怎麼了？我沒殺人放火、貪贓枉法，總比有些人一天到晚沉迷于征戰殺戮、折磨人的變（= =）態愛好要好。”
“吾兒，你胸無大志，真叫我失望。”
棄天帝搖搖頭，慢慢閉上眼睛。
“我是胸無大志。魔國現在欣欣向榮，國民安居樂業。哪點不好了需要翻山越嶺去打仗？你現在出去看看，看看七天的人的生活，看看這沒有戰火的生活。除了那些成天巴結你，指望通過戰爭升官發財的小人，哪個希望打仗的？你所謂的胸有大志，也不過是一己私欲罷了。唉，算了，你就成天只知道在宮裏呆著，外面發生了什麼你哪知道？”

棄天帝謔地站起來，手中的摺子“啪”地往桌上一摔，高聲道：“你懂什麼？你以為魔國現在的疆土很鞏固麼？你以為現在那些進進出出的商隊馬隊都是自己走進來的麼？你以為那些棉麻絲帛、金銀瓷彩都是天上掉下來的麼？你只知道眼前一片安居樂業，可知道背後強敵環伺？倘若沒有拿下集貿重鎮，哪里有這麼多商隊願意到七天來做生意；倘若沒有拿下礦藏，哪里有這麼多資源供你這樣的公子哥揮霍？這些東西魔國知道要，中原難道就是傻子，就會拱手相讓麼？你什麼都不懂，少給我擺大道理。”

說完，棄天帝背過身去，一個人生悶氣。

十二個時辰裏第三次叫他發火，今天真不是好日子。

朱武一時語噎，叫他拿住了軟肋，也說不出話。心裏想，自己至少私生活檢點，哪比你這般……眼睛只瞪著紗帳裏那張端麗的臉孔。

“怎麼了，看這麼久，看上他了？”
朱武聞言大驚：“我？我哪像你這麼變……”
他再度硬生生吞下那個“態”字。
“沒看上就快走。”
“哼！”
朱武一想到剛才所見，臉上就跟燒起來似得，趕緊和他爹劃清界限。

直到朱武離開，棄天帝才重重地一拍桌子，站起來踱了兩步。

見床上躺著的人還睡著，他大步走過去，甩開簾子居高臨下地看著蒼。

蒼倦容滿面，呼吸平穩，睫毛細密纖長，幾縷發絲落在臉龐上，襯得他的臉型格外俊朗。只是眉宇間有憂愁之色，似有心事重重，不得安眠。

棄天帝動了動嘴唇，似乎低聲說了些什麼，然後抱起一遝摺子轉身出去了。

屋子裏頓時寂靜無聲。

漸有悉悉簌簌的聲音傳來。蒼睜開了眼，坐了起來，看著腳底下的巨幅地圖，眼神閃爍不定。搖了搖頭，默默歎了口氣。

搖晃的燈火將他的影子在牆壁上拉長，深深淺淺地塗滿了灰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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