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5【修龍】千年1-7，19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25【修龍】千年1-7，1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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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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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42)

10樓發表於: 2008-11-04 22: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煢蕭樣>///////<[飛撲]
我果然是看的慢了XDD不過時機感覺上正好Oˇ<ddd

這篇實在很口愛~~只是一直看不到小狐貍人化實在有點小怨念......=///3///=
是說...@@這是髮結的小狐宿的初遇嗎.....第一世的修羅QAQ...?
用小花丟死你XDD
--------
我等逢花後續呀~~[滿地滾]

頂端

煢蕭

蕭仔很忙(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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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0)

11樓發表於: 2008-11-25 07: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OTZ這人目前身陷無止盡的修羅場，剛忙完期中又來個cwt(喂)
忙翻了怎搞的(囧)

先謝謝各位看倌的觀文(鞠躬)

TO雲衣：

冷面修羅大哥這個稱呼好！(拇指)
如果加上悶騷這兩字效果會大大加強(馬上被砸)

改版過後的千年把龍狐整個給可愛化了\\\\\\\\\\\\\(這人明顯是對大哥很私心(揍))

TO幻夜一夢：

其實這隻花妖，以後也是很有戲份的(什麼)
個人是蠻喜歡他的///////(咳)

大哥與龍狐個性其實是很明顯的互補\\\\\
個人覺得個性及多方面的互補，
才能慢慢達到生活上及默契上，所培養出的絕佳契合度啊！

TO樹茵：

哇喔被妳的花給淹沒了=\\\\\\\\\\\\\\\\\\\\\\\=(喂)
一口氣捧了一堆還真是驚喜ˇ 謝謝樹茵ˇ

唔~【髮結】與【千年】的關係，
在【千年】沒萌生前，【髮結】是最初的萌生劇情構想點(喂)
但當初因為覺得劇情夠悶所以曾一度屏棄了(心虛)
不過因為有一定的構想，所以又慢慢的衍生到現在的【千年】(毆)

所以兩文之間其實是不相干的，只是【千年】有些【髮結】的影子在@@
但是分來看沒關係，混在一起才會亂XDDDD

第一世的修羅？=\\\W\\\=
不是咧，那是髮結，跟千年沒關係ˇ
但要說千年的第一世……(咳)
我鎖在家裡沒給開，用隱藏(往事不堪回首，千年前傳一起塌了XDDD)

最近有要重新編寫的想法，幾章結束，到時會貼出來XD

樹茵的逢花圖謝謝妳啦\\\\\\\\\\\\
請接受我愛的小花ˇ

謝謝觀文\\\\\\\\\\\

頂端

煢蕭

蕭仔很忙(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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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0)

12樓發表於: 2008-11-25 07:2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五章

於霧霞山，此際，山崩地搖。
版地像是數隻地龍爭吼而出，搖震擦併的土灰灑漫山路，蔽人雙目。
而於山下路經此地的挑擔等凡人，揮汗紛紛地各自驚惶走避。

霧霞山頭，那山崩地搖的震央，兩隻造震之地龍，可打得正熱方酣。
亦是有一狐，仿似天塌地裂皆不關牠事，僅有睡得甜穩，才是當即該做之事。

那睡狐，是龍宿；而那對峙不休的一人一靈，是修羅，是共工。

「說！」再補攢上一掌，修羅喝聲問。
「說……你這是要我怎麼說啊？！」共工急忙地偏首再閃過一掌，「噯？你還真打？！」
「少廢話。」修羅叱哼一聲，旋身揮袖，擊拳直過，「吾只問你，放龍宿出來的是不是你？」
「喔，你那小狐妖名叫龍宿啊？」共工恍然大悟狀，「喂、喂喂、講點道義情份啊修羅！」他以為他實力是眾皆可敵嗎？！
「……你以為我會對你放水麼？」他一瞇眸，暗地咬牙，「不交代清楚，你就準備替自個兒收屍吧。」
共工聞言，登即倒抽了口飽足涼氣，「看、看在咱們交上千年友情的份上，不放我點水喝嗎？」
「你少做夢。」一個直勾打斷他的肖想，「妖界之主與你及吾皆極為熟稔，將何妖放生至凡間牠會不知？」
「牠跟我熟不熟是一回事，這跟你現在進行之事又是打著什麼邊了啊？」共工滿腹委屈地嚷道。
「妖界既有規定，未達修練一定程度之妖不得擅出妖界，可龍宿還是出了，你想這是為何？」修羅緩收下手，冷問道。
共工得到空檔地喘順氣息，揉扭痠疼脖頸，「那又干我何事，是妖界看守不當，連隻小妖都溜了也不知曉，你應該是要找妖界頭主算帳才對嘛！」
「嗯？」修羅再瞇眸，抬掌，蓄勁，預備動作，「吾再問一次，你說是不說？」
共工機警的退後一步，「是！你懷疑的沒錯！是我跟妖界老頭兒串好放龍宿出了妖界，這可得了？！」他吐實昭告。
修羅這纔緩下勢，「是何原因？」
「噯，還不都是想幫你？」共工朝他吊了白眼，走前去拍拍他肩，「老兄，你不著急，我這做你好友的都在一旁看得直憋啊。」
「少來。」修羅揮開那掌，怒氣仍是未消，「你刻意放龍宿出妖界可有多久了？」
「不多不少，幾年時間而已。」共工無所謂地攤掌。
「……接招吧！」
「喔好好好、幾年時間很多了很多了！」共工連忙改口，「但你放心！我雖讓這小狐妖在凡間歷練個幾年，但我有派其他妖啊靈啊好好看顧牠，讓牠遇事皆只起大風無大浪，這你可滿意了？！」
「所以你就任牠在凡間遊蕩個幾年，直到被吾找著？」
「小狐妖悶於妖界久了，也是想於凡間多長些見識啊。」共工一笑，「怎麼？牠既然有受知識學習的權利，你就真這麼狠心將牠關在妖界不出？」
「……牠涉世未深，歷練不足，遲早會出事情。」修羅蹙眉。
「瞧你說得嘀嘀咕咕的。」共工搓磨下頷，「你明知道牠對你的意義重大，折磨自己不見牠就夠了，連牠小小追求自由的權利也要剝奪，……嘖，凡間的苦情戲看多了，自己也染上狗血淋頭的毛病來了。」
「……」修羅並無反駁，只是餘眼看了會安睡於亭廬裡，微露鼾聲的龍宿。
共工轉身沒搭理會他泛愁的臉色，「我跟妖界頭兒談好將牠帶了出來，牠溫良無害極了，這你可是知道的。」共工走進亭裡，笑看睡熟未醒的小狐貍，「給你個機會，好好教育牠，也順道讓牠開導你自己吧，彼此協調與照顧總是需要的。」
「你明知道吾身分危險，神佛二界追逼在即，情況如此，你還魯莽的擅自決定要吾帶上牠在身邊？」
「錯了錯了，不是魯莽，是明智。」共工邊提點講明，手邊不得閒地緩沏茶，復道，「就算牠未在你身邊，上頭神佛二界有天眼在看，近些年，早拆穿你與妖界頭頭天衣無縫的藏妖之事。」
「……是麼？」聞言，修羅眉間匯集成川，「他們……還是找著龍宿了？」
「紙，終究包不住火的。」共工舉起茶茗，遞過，「所以我便同妖界頭主商量好，將牠放出來讓你親自看顧，唉，這些年妖界老頭兒也因此事，被神佛兩界給叨唸個半死。」
「多謝，吾還不用。」揮手淡拒絕他的舉勢，「改日，吾會親自向牠登門道歉。」
「不了，牠說牠還不想染上更多麻煩，僅是要你好好保重，偶爾託我給牠捎個口信報聲平安，這就得了。」
「嗯。」

共工擺了手勢要他落坐，也笑地指了亭桌上那睡得香香甜甜之一狐。
修羅將牠取回收至懷裡，感覺牠在攀上了溫暖之懷抱後，噗噗呼呼，本能四肢捉黏縛了上。
「……」修羅低眸看著連睡相都能使賴撒纏的龍宿。
而對面的共工則是悠態訕笑地品著茶，不時投眼偷覷，「可瞧好了，龍宿對你這般依賴，你真捨得將牠送離開身邊麼？」
「閉嘴，無你的事。」一記冷眼擺去。
「是是是。」共工哈哈笑，心情大好的也不同他計較去。
修羅伸指解了龍宿身上的穴道，揉了揉牠脖頸，他記得牠老是嚷著解穴之後，頸間總是泛上痠疼。

「共工。」未久，修羅喚道。
「何事？」舉杯就口。
「替牠鑄一柄劍。」
立即噴茶，「啥？你要我、我幫牠鑄劍？！」
「你有疑問？」眸中帶嫌地瞥著他的不良潔癖。
「嘖，這小妖武藝未成，我的劍送給牠豈不是白便宜牠了？」不成不成，這交易肯定虧大本。
「吾會訓練牠。」
「唷，這就是間接表示，你這是要將牠帶在身邊了？」本是一臉不妥的神色，聽此言，共工反則挑眉。
「待牠學藝有成，吾還是會讓牠離開。」輕撫了牠酣睡的軟頰。
「你夠了，折磨自己也該有個限度了吧。」頭疼地撫額。
「這是為牠好。」
「停停停，那你可詢問過牠的意見？」
「……」
「嘖，牠真正要什麼你都不知道，還口口聲聲說這是為牠好。」共工一臉你省省的神情打量他，「……好吧，朋友一場，我會幫牠鑄劍，但就如你所言，待牠學藝有成，以及我親自來收驗成果之後，再將劍予牠。」
「成交。」
「還有還有，之前我贈予你的劍呢？」共工皆未見著他配戴於身上。
「不耐用，斷了。」喝茶。
「……又斷了？」這傢伙也不想想他鑄劍的本事，在五界可是火紅到什麼程度，「這是第幾柄了？」
「第七柄。」繼續喝茶。
「好友，你可知道我送你的那七柄在五界可值多少價錢？」單論一柄，提幾個響噹噹出名的大神大仙之名號也不夠襯托啊。
「但它還是斷了。」簡單遞過一眼神：不耐操。
「所以……你需要我再幫你鑄上一把？」
「多謝。」坑得光明正大。
「……」擺……擺明是要他自挖坑自跳自埋嘛，「好……，我可以幫你與龍宿各再鑄造一柄絕世好劍，然在這之前，你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
「哎呀，答應的這麼快，我本想說還要多磨菇一些你才肯答應我的。」
「那你可以甭說了。」反正他提的條件沒幾項是好事。
「好好好，其實也沒什麼要求，就是要你跟龍宿在我這住上個幾天，陪我聊聊而已。」共工繼續打哈哈，刮刮俊俏的臉皮。
「……你很閒麼？」瞄他。
「唉，卸下水神之首多久了，整些年待在凡間沒事做，悶得發慌。」共工熱情地替他再沏了杯，「正巧你跟龍宿來看我了，陪我聊天打發個幾日也好。」
「好吧。」修羅亦無異議，允道。
「這才講義氣嘛，來來來，喝茶喝茶。」共工見友諾聲，一點也未計較方前還大打出手，兀自開懷。

甫這時，龍宿緩緩轉醒，搧搧耳，動了動身子。
修羅俯眸瞧著牠揉揉眼兒，睡眼惺忪地，他便以指伸去舒舒牠的額際與眼皮。
「噗……」大哥……
「睡飽了？」
龍宿懶懶地傻笑，「噗……」嘿嘿……
牠在修羅懷裡坐起身子，又多廝磨他白裳，狐頰舒服地蹭染著他一身的恬適況味。
也方此際，龍宿才察覺除去修羅外，對邊另有其他者的視線，正笑看著自己。
倏時怯生僵止，牠立即縮耳揪著他裳，窩進他袍內，僅睜著靈巧眼珠子看著笑意不減的共工。

「龍宿，他是吾之友，共工。」
語落，而龍宿似是想起何般地抬首望向修羅黑眸，「……噗？噗噗？」……共工？是大哥曾說過的劍靈及水神之首嗎？
「是。」
證實後，龍宿愣了會，訝了口，失神了好會兒。
眨眨眼，揉了揉，頓即那兩眸似翻頁地換上滿滿崇拜神情。
不多說，牠自動自發地從修羅懷裡跳至桌案，猛興奮地晃著尾，伸出雙手猛揮，對著共工揚掛大大笑臉。

「牠……？」共工不解地看向修羅，那前後反應相差的可真是不敢恭維啊。
「懷疑什麼，你已榮升牠心目中的頂級膜拜神氏之一，跟欽慕者擺個相、握個手吧。」修羅淡淡就口飲茶。
「唷，這樣啊？沒問題沒問題。」共工挑眉，也樂得有這麼個可愛又逗趣的小狐賞識，主動多握了握，又不禁多撫了撫牠額首。
龍宿開懷笑瞇瞇地，「噗……」呵呵……

「小龍宿，可記得了，以後，你可要將你大哥好好抓得牢牢穩穩的啊。」
共工邊是撫著絨軟的狐毛，邊微笑地向牠叮囑道。
方牠仰首承著撫勢，卻不懂他語意，「噗？」以後？
然修羅則是危險地瞇著眸，盯著共工拋來不怕死，百般挑釁的一眼。

嘿嘿，有本事，你就在牠面前跟我火拼大打出手啊，哈哈。

「還有啊，你大哥呀，有一點是最要不得了。」共工暗地朝他嘿嘿訕笑。
「噗？噗噗？」什麼什麼？是哪一點哪一點？
被共工吊足了胃口，也想於這時多聽聽了解修羅的龍宿，好奇地直追問道。
「他如果有說要你離開，其實就是要你跟著，而且是要你活纏賴打的跟著，你大哥才會開心、才會滿意，知否？」
牠搔搔首，「噗？」為什麼呀？
以前牠就使過多少這路步數，可卻從未看見修羅曾有哂過微笑，甚至是嚴厲駁斥，而今共工又怎會如此對牠言道呢？

「哈，因為你大哥老愛說反話，面皮薄，死要面子呀。」
「噗？」耶？

共工朝牠勾了勾指頭，龍宿又不禁再多仰高了首。
他傾前附去，於牠耳邊，緩緩道，唇畔不減微笑。

「他啊，不想要的，就是想要；他說不要跟，就是要你跟。」
「……噗」……啊？

他若說要收了你，就只是要你乖乖聽話。
他若說要煮你來啃下腹，就只是要你好好安份。

多去想，多細思，他說不要，他威脅你不要。
其實，他便是希望你去要，去極力爭取的要。

不是因為他矛盾，也不是因為你大哥的死愛面子，龍宿，可記牢囉。

因為啊，他真正想要的，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瞭。

＊

粉粉地，龍宿氣鼓著嘴。
背對著修羅硬拗的不理不睬，狐首高高翹昂。
但又懼他真因此趁牠不防而偷偷離開，此際，便是兩相矛盾地霸在他的腿上，不離半寸。

「……龍宿，你賴在這已有半個時辰了。」他也因此沒法找事做。
將頭扭至另一邊去，「噗。」哼。
「吾方才已跟你道過歉了。」
「……噗。」……哼。
「別胡鬧了，起來。」語間已聞不悅。
而龍宿也聽出了，也只好放棄抵抗，「……噗……」……噢……
悶悶跳下他腿際，頹喪地獨自縮至距他不遠的一處，懶懶趴俯，無力垂著狐尾，默地不吭聲。

夜晚，燭光旁，他倆於共工所居之霧霞山，於客房所待的第一晚。
皆已沐浴完畢，時辰亦已更深，甫牠也知曉今早因何會突兀的睡下去，因此，方牠才鬧了好一頓悶脾氣。

這時，兩者皆是無語一陣，修羅正專心地掌持書卷，燭燈俯讀，然牠則是默默撥弄著自個兒的狐鬚及狐尾端。
片刻，纔緩緩擱下手邊動作，轉過首看向龍宿的修羅，只見牠懊悶地望著窗外，視著躲於天幕的那瓣彎月。
眸間思慮一會，而後他起了身，撚息燭光，在龍宿未回神之同時，將之抱起，走於床榻旁。
「晚了，睡下吧。」
牠沒答聲，隨修羅這麼去。
一同躺下，龍宿睡至裡側，於黑暗中牠亮著眼，雖瞧不見個分明地，然視線卻一直睜往修羅的面孔投去。
平時，牠都是先睡下得暈暈乎乎，巴黏他身上離也離不開，可此際卻似刻意般地，他與牠皆保持了段距離。
兩者皆未睡下，彼此互望對方，但牠以為他疲累而早已睡熟了，所以才能放膽地於夜中怔怔望著他的方向。

方牠那雙目光中，靈躍的似會說話，而牠將牠內心的話語，以無聲投遞予他那份瞭然的有聲。

「怎了？」伸出掌，撫去牠那驚愕的狐首。
「噗，噗、噗噗？」呃，大、大哥你還沒睡啊？
他未答牠問，僅低語道，「你有心事？」一掌提起牠身，再拉回彼此已熟悉的距離。
將首埋進臂彎，「……噗。」……沒有。
「真的？」他挑眉，又多揉揉牠軟頰。
「噗噗……」都說了沒有嘛……
「那好，睡覺。」也沒再搭理會，修羅兀自側轉過身子去。
「噗、噗……」臭、臭大哥……
「有就說，沒有就睡覺。」冷冷地拋出一句。
「噗、噗……」有、有啦……
聞言，修羅轉回身子，看著那自狐臂間抬起首，帶雙愁態的眸子。
「你說吧，吾在聽。」鼓勵地拍拍牠粉頰。
「噗……。」噢……。
龍宿窩進他的溫暖，順著他的掌勢磨蹭，又是如同以往的那般使嬌了。

「噗，噗……噗噗？」大哥，你會覺得……我很纏人嗎？
「怎突然有這疑問？」修羅反倒不解。
「噗……噗……噗噗，噗噗……」因為……因為我……我老是對大哥任性胡鬧的，可其他卻什麼都不會啊……
「還有呢？」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還有就是……我都說遍了我的事了，可大哥有很多心事都沒同我說過，感覺跟我一直都有生疏的距離在。
就像今早他對牠點穴，明擺著就是有很多事情不欲讓牠參與知曉。
「……嗯。」他沉吟聲，「還有其他煩惱麼？」
「噗。」目前沒有了。
語畢，掌心收攬牠身，「傻狐，是你想太多了。」修羅輕嘆，「如果吾覺得你很纏人，就不會讓你待在吾身邊這麼久了。」
「噗……噗噗噗，噗噗？」那大哥……大哥以前有讓其他人或是妖類，陪在大哥身邊嗎？
「……是有。」他緩道，定視著牠，「以前是有一妖。」
「噗？」是那一妖類啊？
「秘密。」
聞言，牠緩緩垂耳，「噗……」喔……
「然那妖在吾身邊，亦只有幾年時間而已。」
「噗？噗噗？」真的嗎？那牠是怎麼跟大哥分開的啊？
「很多原因，但這亦是秘密。」他言道，垂了眸，毋想再多思關於過往之事。
「噗……，噗噗。」我就說嘛……，大哥有很多事都不同我說。
「有些事既成過往，提了也是無用。」
「噗，噗噗，噗噗。」可是不說出來，就這麼一直悶著，這樣也很難受的耶。
「笨狐妖，難不成你想替吾分擔心事麼？」隱隱約約地，他笑，但牠並未看見。
「噗，噗噗。」很想啊，因為是大哥的心事嘛。
牠理所當然地點首，挪過去更挨往修羅的身子。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可是……可是有時候我也會因此覺得，跟大哥訴了太多自己的心事跟苦水，大哥會不會……會不會嫌我很煩。
「換言之，倘若是吾向你百般吐露苦水呢？你可會嫌我煩纏麼？」
龍宿立即搖搖首，「噗，噗噗，噗噗。」不會不會，大哥都不悶在心裡頭了，跟我說出來才好嘛。
「那就是了，吾從未表態對你的厭煩，你胡操這心做什麼？」
聽起來反倒是牠小心眼了，牠厥嘴，「噗、噗噗噗？」那、那大哥會不會也嫌我太過無理使賴了？
「你不就是這樣子了麼？」
牠眼中掠過一絲受傷，「噗、噗？」真、真的嗎？
「傻狐，如果你不是這個樣子，那就不是吾所認識的龍宿了，懂否？」
「噗……噗噗……」可大哥……大哥你不是說我……
「吾只是說你就是這般性子，並未說吾對你的厭惡與否。」隱隱逸出笑聲，顯然是在逗弄牠，「你保持現狀即可，不用因為他人或其他妖類的話語而在意掛心。」
「噗，噗噗！」哇，臭大哥原來你耍我！

又是提心吊膽又是退去愁態地，牠開心撲跳上修羅胸懷，捶打他數下，又挨蹭的滾著他膛上，晃著尾，朝他憨憨傻笑。
牠看著他，就算在暗裡也瞧不出個分明，但能感受到他的氣息與心跳，心裡就熱呼呼地，很漲暖的感覺。

牠釋懷地興嚷道，「噗，噗噗！」謝謝大哥！大哥你待我真好！
「這需要謝吾什麼？」容易心滿意足的小笨狐。
「噗……」嘿嘿……
修羅專注地視著牠，逗揉牠那鬆下愁緒的樂陶陶笑顏。
「噗，噗噗，噗噗？」大哥大哥，那你以後如果真有想說的事情，可不可以第一個先同我說？
「為何？」
「噗，噗噗，噗？」沒有為什麼啊，我就是想要大哥第一個同我說嘛，好不好？
「吾盡量。」他亦朝牠低笑開。
「噗，噗噗，噗。」不管，那我就當作大哥是答應了，哈哈。
「好了，睡下吧。」替牠掩上被履。
「噗噗，噗噗。」還沒有還沒有呢，我還想同大哥說一些心裡話呀。
「說什麼？」
「噗……」就是……

牠摸著修羅指骨分明的細長手掌，將之翻過，柔軟的狐手心貼上那粗繭及厚實，以及……一些隱淡的疤痕。
纔方覺他的掌心亦是會說話般，用時歲的經歷及年長，來去表明他曾經承載過的，他堅持過的種種。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就是以前啊，我在妖界的時候，一直都很寂寞，都沒有什麼妖類陪我分享樂趣、說說心事。
「嗯。」修羅靜靜聽著。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我以為是我心性孤僻，所以其他的妖類不喜親近我，所以有段時間我好難受，可想走出這一步卻又跨不出，因為我怕……我怕牠們會拒絕我，不讓我參予同伴及群類……
無答聲，他僅是以行動來揉揉牠那堅強下，此際卻顯得脆弱之狐顏。
「噗噗，噗，噗噗，噗噗……」可當獨處久了，我就能明白，不是一味的要求或是想要，就是我預期中所想得到的……
「怎麼說？」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有些妖類待我好，是因為我身上有牠們想要的東西，真心待我雖也是有的，可牠們……牠們總說我……
「說什麼？」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說我……說我不思上進，不以修鍊成仙為目標，只會茫茫然然的過日子。

說著說著，牠倔地以臂拭淚，明明不想哭的，但卻又流的兇，湧的忒急。
或許是他不停的拍撫下，龍宿抽噎的哽不成聲，但牠話語未停，仍是對他坦道。
便是因為牠找著了一個能訴說的同伴，他雖霸道，卻是真心待牠，龍宿見的分明，也就這麼般傾了苦水，洩了心事。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但是……但是做仙又有什麼好？成了仙便又想再升成上神級，很多很多的慾望都會不停的反覆循環，從此之後，也就不能自由自在的逍遙、看山看花看水，只能每天每夜，過著你爭我鬥的日子。
「噗噗，噗噗，噗噗噗……」所以那時的我好苦悶，在跟牠們要好的同時，也要同時承受牠們給予我異樣的眼光……
「那現在的你，還會有如此的心態麼？」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大哥待我很好很好，雖然很霸道很流氓，可是我知道，大哥說一就是一，不會有……不會有其他心思讓我去揣測猜疑的……
「就如你所言，許多事非能盡如你意，而你的心性既然無為無求，那也是你，甭去因為其他的妖類的看待，而痛苦強求你自己。」
「噗……噗噗？噗……噗噗……」可大哥……你不會看不起我嗎？因為我……我什麼都不會……
「你有向學之心，只是以前的環境與事物未予，然現在你既然已悟，時機猶是未晚。」
「噗噗，噗，噗噗？」那我不想成仙，我只想學習，這樣心態會是錯誤的嗎？
「你認為呢？」修羅反問道。
龍宿搖搖頭，「噗噗。」這樣我覺得很開心啊。
「這便是了，如言之，學習的自在便可。」修羅定道，「你可以學習的有目標，但勿以達到利益及滿足慾望為前提。」
「噗噗……噗？」有目標跟達到利益或慾望……這有什麼分別嗎？
「是為充實自己或是造福他人，這便是你想達的良性目標；換言之，以學習來滿足自身達成慾望所要，只是滿己慾之私，虛有其表而已。」
歪斜著腦兒滿是不解，「噗噗。」聽起來差別好多喔。
「這便是要看你的努力及方向了。」
「噗。」噢。
「好了，快睡下吧。」
「噗、噗！」等等、等等啦！
「……你今晚問題怎這麼多？」輕叩牠額，好奇狐妖一個。
龍宿摸摸額頭，已無淚眼潸潸，牠哈哈笑地更磨近修羅側旁，大眼看小眼，「噗、噗噗！」就一個、最後一個問題啦！
「問完這個就給吾乖乖睡覺。」語氣漸轉平常般的肅然。
「噗。」好哪好哪。
「好，什麼問題？」
「噗……噗，噗噗？」就是那個……喜歡的這種感覺，是要怎麼區分啊？
「怎突然問此問題？」
「噗噗，噗、噗噗、噗噗。」因為我很喜歡大哥啊，喜歡跟大哥說話、跟大哥學事情、跟大哥玩在一塊兒嘛。

修羅聞言，冷漠面龐中，粉飾不了他的愕然怔愣。

「……既然你明白喜歡是什麼，還問吾做甚？」
「噗，噗，噗，噗噗。」不是不是啦，我是想問說，那種喜歡，是出自於什麼樣的喜歡啊。
「自你方才所說，你對吾，是出於朋友友誼的喜歡。」淡道，語氣不聞起伏。
「噗？噗噗？噗噗？」是嗎？那大哥對我呢？也是朋友的喜歡嗎？
「……」
「噗？」大哥？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快睡覺。」他不答，僅這般催促道。

牠的心思單純，然天馬行空的跳脫頻率，令他難以一時適應。

可也是因此，這即是牠的純然天性。
也就是牠，問的他措手不及。

而聽聞他似是不耐的言語，龍宿會錯意，垂耳，落寞地朝他眨著狐眸，「……噗噗……噗噗？」……難不成大哥對我……對我不是朋友的喜歡嗎？

那帶受傷的話語，不深不淺，卻這麼直剖於他的心房。

他皺上眉頭，想澄清些什麼。
掀口，卻發不出聲，那無法道出的許多。

「……得知答案與否，真對你這般重要？」

某些時候，牠看待的無畏，牠表現的堅強，卻執著於情感這二字上，難以抵禦而時常受傷。

牠搖搖首，方又覺不妥地點點首，「噗……噗噗噗……」因為……因為就是想知道大哥是怎麼看我的嘛……
說著說著，一雙小狐掌又是愁悶地摀上牠顏。
「……不只。」
「噗？」不只什麼？
「吾對你，並無喜歡這二字可言。」
牠怔，錯愕，眸間頓失了光彩，「……噗、噗？……」……是、是真的嗎？……
「因為有份比喜歡更深厚的東西，是對你，但你此時還看不透。」緩道，是含蓄，也給予自己最為極限表明的結尾。
又是份怔，然心生了股期待與疑問，「噗？噗？」啊耶？是什麼？
「秘密。」熟悉一詞，闔上眸，翻過身，僅冷地拋下一句，「好了，馬上睡覺。」
牠呆了呆，隨即不滿地揪上他衣裳，叫喚聲，「噗！噗噗！」過份！大哥你還沒把話說完耶！
「你自己想。」沒搭理會，「少嚷嚷，不然今晚你就睡地板。」
「噗！噗！」臭大哥！你好小氣！
語畢，一隻巨大黑影即對往牠的狐尾攫去，龍宿驚慌地哇哇亂叫，趕忙抽回尾端，乖乖躲進被窩圈裡。
「噗噗……」好嘛好嘛我睡啦……
如言，黑影離去，悄靜無聲。
而龍宿則嘟厥著嘴，光亮的眼神，投望那此際偉岸寬闊的背影。

臭大哥不把話說完，老丟給牠一陣懸心又一股期待的，好不折騰。

但能察覺修羅對牠是並無厭倦煩膩感，他雖無說，但牠就是這麼感覺的出，修羅亦是喜歡牠的。
只是他說，他對牠並非是喜歡，但是更甚於喜歡的層次。

懵懵懂懂，牠偏斜著腦袋瓜，悟不出個所以然，就這麼著了修羅打下啞謎的道。

可如今牠只要確定修羅不嫌牠黏、不嫌牠賴、不嫌牠煩，想這樣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心態，牠表態的極為明顯，然他亦無拒絕。
即便牠這麼點上希望火苗，遂也欣悅地揚開笑意。

這時，他側過身來，面照面，伸指又是叩了牠額際，低斥道怎還不睡下。
龍宿笑瞇瞇地摸黑搜尋，直到攀攫住他掌心，牠牽近至他面孔，兩者距離極近，他能感受牠那身傳來蓬絨柔軟的味道。

隨即，龍宿拉起他掌心摀上牠眼際，闔上眼，這次真欲睡下了。
修羅想抽手，卻因牠的緊捉不放，一個無言，隨牠怎麼去。

甫這時牠緩緩笑道。

「噗噗！」謝謝大哥幫我步入好眠！

謝謝大哥幫我分享心事。
謝謝大哥不計較我的頑皮胡鬧。
謝謝大哥要教我學習很多很多的知識及武功。

也謝謝大哥，在這隻手撐天的無垠廣闊裡，支起了我無數的歡喜，與快樂。

＊

過些日，隔大清早。
共工正提著一包袱，輕鬆一派地哼著小調曲，於長廊上，往客房走去。

哪，就為了那隻討喜又可愛的緊的小狐狸，他特地起了個大早下山去，買了凡間新鮮逗趣的古玩，以及一些凡間術士專賣的律令咒符。
不過凡間術士也沒甚好畏懼的，就是那些三兩三拿來通晾的等級，免驚甭怕，給小狐龍宿來玩兒應是不錯。

不遠處，他聞了自客房傳來陣陣的朗誦之聲。
那是龍宿所發聲，且每唸上一句，修羅便會隨之註解與糾正牠有些的錯誤認知。
顯然修羅正在教導小龍宿習字唸書啊……，共工摸摸鼻，微笑，刻意佇於門外重咳了聲，打斷裡頭方酣的認真景況。
「有事？」房裡傳來冷冷問聲。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共工打哈哈，「前些天是誰答應我，要陪我閒聊個幾日啊？」
「……吾現在在忙。」
「好好好，你就大發慈悲，先出借你家的小龍宿一下，咱有一些好玩的東西想讓牠瞧瞧。」
「噗噗！」好玩的東西我要我要！
「……進來。」
「噗！」呀嘿！

推開門扉，即見桌案上坐了團興奮搖晃不已的小狐妖，以及一旁滿面被打擾，冷漠中帶些不悅的修羅。
然共工沒半點愧歉心態的大剌剌進檻闔門，一臉想討好可愛龍宿地捧上貢品，解了束結，裡頭便有許多花樣玩意兒散落一桌。
「噗嗚！噗噗！」哇啊！共工大神你有好多東西玩啊！
「沒錯！且都是當世最新流行款的，來，瞧這個瞧這個……」共工抽了張椅，一靈一狐窩到邊去開始熱烈討論。
而頓時被冷落於一旁的修羅，沒應聲，僅是支起頰頷，淡看他們談聊正興的神情。
方龍宿欲分享趣事心情，屢屢拿起物品向修羅樂地揮搖作聲，他微笑，點首示意自己知曉了，任牠儘管玩去。
不出一會，修羅似是想起些何事，闔上書冊起身，走至共工身旁囑道先下山另辦些己事，待幾些時辰速回。
龍宿亦暫託他看顧，畢竟見牠此時玩得大興正起，修羅也不擾牠，逕個出門離去了。

共工暗地抽暇視了修羅孤身的背影，片刻，他低逸輕嘆。
似是知曉修羅欲辦些何事，卻也無多問，終回首，一哂笑意地續同了無心機的龍宿纏玩著。

「來，龍宿，哪，你瞧這個！」共工舉起一道黃符。
牠眨著滿是疑惑的雙眼，「噗？」這什麼？
「你先說說，你想將這黃符變些什麼？」他拿起於牠眼前晃了晃。
「噗……噗……噗噗，噗？」唔……我想變個……變個大哥出來，好不好？
「唷，小龍宿你真要變個流氓出來？」共工噴笑不止，「不再多想想其他更好玩的事物？」
「噗，噗噗！」不管，變大哥出來啦！
龍宿料定這八成是幻術之類的咒符，也不再好奇多問，嚷嚷爭著欲看，此符在共工施術之後的變化。
「呿，滿腦子都著了你大哥的道了。」
共工也哈哈笑戳牠，即後，他未多言，將符舉前，併指於上一劃，唇畔喃聲有詞。
當餘有輕煙及微光藍火隱隱灼燒於符紙，共工即將黃符丟於空中，瞬然，藍火及煙霧煥發大作。
龍宿期待地一逕瞧著，狐掌揮空撥開霧層，便見，一道潔然頎岸之身影，於霧間緩緩走出。

「噗！」大哥呀！
龍宿放亮晶晶眼，立即跳下桌案，又是搖尾又是撲爬，意欲登至專屬於牠之位，修羅右肩上。
牠在肩上高呼鼓掌，「噗！噗！噗噗！」共工大神！你好厲害呀！他長得跟大哥一模一樣耶！
「龍宿，給他施點指令看看。」共工笑答，「哪，現實中大哥做不到的，這位暫時充當的大哥可以替你服務一下。」他也趁此看一下流氓是怎般放下身段，嘿嘿。
「噗？」真的嗎？
「別懷疑別懷疑。」共工催促道，「動作可要快些，這術法可是有時限的喔。」
「噗……噗噗，噗？」那……那叫大哥摸摸我的頭，好不好？
共工甫聞言，差點沒笑倒撲地，這個傻狐啊……
而幻化出的修羅一聽指令，抬手，厚掌貼實地摩娑了牠額頂，龍宿不禁仰首滿足地笑了開。
「噗，噗噗！」大哥大哥，快說龍宿很厲害很聽話！
又是一指令，修羅遵言緩道，「龍宿，你很厲害也很聽話。」
龍宿不禁心花怒放，「噗！噗！」謝謝大哥誇獎！哈哈！
「龍宿，難不成你大哥都不曾有褒獎你之類的舉動嗎？」
「噗，噗噗。」很少耶，大哥平常都是很嚴肅的。
「那你再多喚點指令，例如說是叫他端盤子餵你吃水果啊，拿扇子替你服侍搧風啊等等。」共工笑聲催道，「哎呀，在流氓高壓威權底下待久了，也要輪流做做看嘛。」
「噗，噗噗。」不要不要，大哥如果做了就不是真的大哥了。

這會，才自樂不思蜀的境地裡調回心神，龍宿探頭探腦地左右看顧，欲尋真正修羅之身影。

「噗？噗噗？」大哥呢？大哥到哪兒去了？
牠呆呆地詢問道，怎轉眼間，修羅便消去不見蹤影了？
「修羅方才說是要去辦些事，早早就出門了。」眼見頓時被冷落在旁的修羅分身，緩緩開始粉化霧散。
共工速奔前將龍宿抱起，而牠�{吶看著那分身成了一地散沙，繼之消逸無蹤。
他將龍宿置回桌案上，拍撫牠首，勸道，「你大哥等會就回來，你在此等候便可。」共工邊道，邊是取起尚未拆動過的古玩物具，笑地展示於牠面前。
甫當牠面色像是全失了興致般，頹然垂耳，搖搖首輕推回了共工的好意。
牠微些失神道，「噗，噗……」我不玩了，我想找大哥去……
「可你大哥已走了段時間，尋人不易，且說不準他待會便踅回來了。」
「噗噗……，噗噗噗……」可大哥一定會離開的……，大哥他一定會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跑離開的……
「你大哥的行李都還在此呢，放心吧，他不會丟下你不管。」
「噗，噗噗！」不要不要，我想找大哥去！

靈躍至地，牠越想越氣，漲著鼓憤的軟頰，龍宿頭也不回地跑至房門外，不理共工後頭傳來聲聲叫喚。
牠只信他所見的，修羅在牠身旁不會離去，其餘一概者，便皆是遑然無由的茫然無索。

「噗噗！」臭大哥你可惡！

嘴邊忿忿不平地喃罵聲，然卻是憂心鎖眉地未減半分尋人步伐。
下山路途不時叫喚，且因這心貪逸久慣的安全感，當修羅一離開後，牠反倒有些怯生地敏感畏懼，可疑的週遭動靜。

大哥，你去哪兒了？
大哥不要嚇我，說好你要去的地方，都要帶我一塊去的……
大哥……

「……大膽叛徒！」
不遠，接近霧霞山口處，傳來一聲巨喝。
龍宿不意瑟縮了陣，以為是在說牠，過些會兒方悟是前方傳來之聲響，牠亦因此放緩搜尋腳步。
疑惑地躡聲跑向前頭，覓到一處隱蔽樹幹後，眨著狐眸，欲詳觀前方情形。

纔當首見，龍宿便低低驚聲一呼。

只見修羅被群身戴銀甲、手執長將利器，以及狀似弘法高深之佛僧，掌持驅魔長杵等眾者所圍。

細端後，便知其爾等，乃欲尋修羅多時的神佛二界之天將法僧們。

「叛徒可是你等所喚？」修羅語氣挾帶儼冷之意。
「為神佛二界之叛徒，千年來犯下無數滔天之罪，竟還如此囂張猖狂？！」其一天將踱出，筆直憤怒地指道。
「即便吾之過實乃瀰天之罪，然就憑你們，亦無定奪吾之生死去處之權。」
「放肆！上頭早已傳令拘拿你這叛徒，除我等之外，第二任的神佛尊者亦將會除決你的性命，哼！」
「且你這千年來殺害我等派出的天將及佛界高僧已不計其數，以求脫身，此等孽債，我二界誓不輕饒！」
「……多言毋用，動手吧。」修羅並無多做辯駁。

一揮袖，邁步側身，闔眸，掌間緩緩蓄氣，便是欲待備武之狀。

然一暗旁早已脹著滿腹不平，氣上狐顏的龍宿，掌中拿著小碎石子，瞄準膽敢欺負抵陷修羅的眾等其一。
牠毫無多想便準確擲去，順再伶俐跑躍出跳打揮抓，那尚未回神的神佛二界眾等。
修羅聞聲察覺有異，睜開眼，便驚見龍宿正向一者甩尾直劈，此際他神情迅速冷凝。

「噗！噗噗！」可惡！不准你們這麼抵賴大哥啦！

牠憤憤叫道，然也機巧地確對時機抽身撤離，在發洩教訓完後，猛一高躍，撲跳至修羅懷中，而他亦速將牠收入臂彎，兩者默契一氣呵成。
「放肆，大膽妖孽！」眾神佛等若干兵器齊出，「修羅，速將此妖孽交出來，否則連同你一起定斬無赦！」
龍宿則大感不滿地駁聲斥道，「噗噗，噗、噗噗！」沒憑沒據的就亂指責大哥，你、你們才是放肆的那一個！
「龍宿，你夠了，安靜！」修羅驀地沉喝。
牠渾身因而驚顫了顫，全縮怯了聲，「……噗……噗？」……大……大哥？
修羅並無搭理會牠畏懼之神情，僅是將牠安護好，以一掌橫掃之勢，側身擋過所有兵器直逼襲來。
「龍宿，藏好身子。」他囑道，即再攢上一掌，令眾等退步至己好上段距離。
「噗！」噢！
亦明瞭不能於此時成為他的弱點累贅，龍宿揪緊晃搖的狐尾，安份揜好身子。
修羅一臂支下前方所有快攻，然未見他有絲毫力怠之狀，側身反掌，倏地一掌擊中其一僧侶，奪下伏魔杵棒。
「龍宿，可抓緊了。」

語畢，他沉喝聲，內力直催的橫掃敵勢，旋身，銀光迅疾併射而出，狠冽嘯風伴著凜然罡氣，他舉杵環劈一過，風捲殘樓。
僅於驚雷蒼吼間，本於場上的樹木粗幹皆應斷摧倒，神佛等眾皆重擊成傷，獨留他及龍宿於場上安然穩佇。
修羅無視場上狼狽景況，將杵棒筆直入地數寸。
「無恙否？」俯首問向牠道。
龍宿連迭搖首，埋頭揪上他襟衣不放，倔地霸佔這專屬牠的位置。
亦是瞭然牠舉止所畏何意，拍著牠狐首，抬首回眸續看往那些被他擊傷之士。
他心知眾等絕不會就此休干而退，便見一個個捺下傷勢，站起，即又是朝他團圍走來。
「噗！」大哥小心！
龍宿防備警戒地冽著牙，瞪視他們，但覺修羅只道了聲無事，拍拍牠身。

甫此刻，暗處別方突兀投來一掌，朝向神佛眾等，而修羅亦趁此助勢安全躍離場地。
他定眼看清發送掌勢之來者，其之間，頗具默契地以眼神傳允示意。

「各位，這山頭可是我住處，給點面子吧昔日的同窗們？」共工緩緩走於山口來，神情溫溫拱手作揖和氣道。
「大膽！誰跟你這低下之者是昔日同窗？」壓根不識共工過往之身份，一名天將叱聲喝問，「吾等為神佛二界之者，你這晚輩是在口出狂言什麼？」
「嘖，原來是個百年道行的小傢伙，這麼個沒腦袋。」當頭次如此形容，共工邊是嘴啐有聲，邊是緩緩撩袖，「那好吧，我改點方式好了。」
共工扳扳關節，揉揉脖頸地踱至適才發出聲原之天將。
他猛一揪領，眼對眼鼻對鼻，十足不下修羅流氓樣，「小傢伙，大爺我幾千年前解決神界之鬥神，打下水神之位時，你還在娘胎裡打滾呢，懂不？」
「你、你……你……你大……」結結巴巴。
「你你你你你你什麼。」共工亦學那天將語氣，「要不現下就滾回你們二界去免礙我視線，要不就是痛快點，我在此幫你們完納劫數，來，擇一條吧。」
「即便你是曾經的水神之首，那又如何？」一名佛僧支杖步出，神狀嚴沉肅穆，「過往既成過往，施主你……」
語未落畢，佛僧即遭共工一掌予以轟飛無跡，飛天一劃成星。
「擾耳極了，還有誰在那嘮叨囉唆的？」這就是唯一的下場。
此語一出，眾等雖皆是怔愣不止，一會，在共工環視挑釁下，他們舉器齊出，欲採環海戰術。
「唷，這可是你們選的，重頭戲既來之，那我也甭客氣了。」

豪邁地揮後袍擺，周身隱隱泛起藍光，他勾勾指頭，許久沒活動筋骨的身子，此際正漸漸活絡舒展了起。
共工望了遠處，已無修羅所在之身影，他這才安心地放膽一笑。

「嘿嘿……咱們，就來好好的玩一玩吧！」

＊

緩登至霧霞山居的山路間，修羅並無細觀沿畔而隨的周遭風景。
冷淡瞳眸摻和些方動武過後，歛然沉靜的一絲焦鬱。

在他右肩上的小狐龍宿，安靜地不吵不鬧，也不撒賴大嚷地問著因何他方才要獨自丟下牠離開。
其實牠亦明白修羅說一便一，不曾更改，方才不見他身影，牠是慌了，慌的茫無頭緒地只想尋到修羅。
卻於此刻按下心後定然穩忖，他的行李及身邊必備之物仍擱在霧霞山居，他不會走的，一但允諾過的開口，便付諸實行，這就是牠的大哥。

然此際，彼此已臻一定的默契，牠知曉，也能感受他所傳遞的那份隱隱約約。

未對牠開口，屬於他領域的隱藏心事。

「噗！」大哥大哥！
牠開心陶陶地喚著他，磨蹭磨蹭，試圖要拉回他放遠的思緒。
「嗯？」調眸回看。
「噗，噗噗噗，噗噗。」剛剛啊，剛剛共工大神有現出一件法寶讓我瞧，大哥你猜是什麼？
龍宿像是尋到寶般欲同他分享，直性地毫無牽腸心事，有的，也只是坦率表露的單純直接。
「烤雞？」對牠而言，最大的吸引之物八九不離十便是此物。
「噗、噗，噗噗！」臭、臭大哥，你說的好像我是肥狐成天只知道吃啦！
「那不然是什麼？」
「噗嚕，噗噗，噗，噗噗噗？」呵呵，共工大神讓我玩幻術的咒符，我就變出大哥來，你猜那個大哥說我什麼說我什麼呀？
「……」也只有共工才會現出這等法寶來討好龍宿，「……說你很帥、很棒、很厲害，對否？」冷眸挾帶瞭若指掌的神情斜瞄而過。
嘿嘿，大哥就是大哥總能預料的中，「噗噗，噗噗，噗？」那大哥再猜猜，假如那咒符是變成我的話，我會對大哥說什麼？
「……」無語，只是又淡淡地回首望牠一會兒。
「噗噗！」大哥猜嘛猜嘛！
「……你想對吾說什麼？」直接明言還比較快，這呆狐。
臭大哥真沒興致耶，牠嘟嘴，「噗，噗……」換作是我，我會想說……
龍宿神秘兮兮地望他竊笑，伸出軟軟狐掌撥開他垂落下的一綹華髮。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我想說大哥人很好，大哥不要氣餒，就算天下眾生都說大哥不好的話，那也是因為他們全都不了解大哥哪。
修羅未料一愣，黑眸由帶怔意。
龍宿圓掌手心舒開他緊蹙眉間，又將狐額貼去他下頷，闔上眸，唇帶笑意地挨蹭了蹭。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等到以後大哥教會我很多武功，誰敢欺負大哥的我就幫你打他！誰叫他們都不好好去瞭解大哥，盡說些無知的瞎話！
「……」他無語，卻逕地瞧牠。
然牠卻將此眼神判讀錯誤，本是說的理正氣壯的龍宿，勢退半截，怯怯地望著他
「噗、噗噗？……噗噗？」大、大哥你生氣了嗎？……是我又說錯話了嗎？
「……不是。」

語畢，他未預期地對牠面露淺笑，僅只倏而間。

而龍宿怔傻地看著，或許是那份笑意別同與往，將那份冷漠面龐給添上了些緩和生動。
胸臆莫名漲動了會，有些暖熱。

甫修羅將側首微靠過去，輕蹭了牠額首，闔上眸，無多說什麼。
牠呆呆地輕喚，「噗？」大哥？
「不要動。」低嘆了聲。
牠呆呆地聽話不動，「噗。」噢。
「傻狐，以後別這麼笨，這麼奮不顧身的只想替人挺身出氣。」他緩言，可話語又像是在隱忍些什麼。
牠立即反駁嚷嚷，「噗……噗噗！」可是……可是他們欺負大哥耶！
「亦同，場上之局瞬息萬變，無何人能料的到下一著會是什麼，你這麼做，只會添增自己的危險，懂否？」
「噗噗，噗噗噗……噗……」那大哥還不是一樣，自己都這麼危險了還要我躲在一旁……這樣不公平……
「聽懂了沒有？下次要慎選情況再做決定。」語音微嚴，他睜眸看向牠。
牠皺眉，滿是不平地低聲咕噥，「噗……」噢……

亦看出了牠的滿心不從不願，修羅無再多言，拍拍牠氣鼓的軟頰。
龍宿因此舉動，不爭氣的一洩，他一向知曉牠對於修羅拍撫之舉沒輒，即便牠氣不成，改是硬拗地賴上他頸去。

「噗噗。」那大哥你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喔。
「何事？」
「噗噗、噗噗，噗噗。」以後大哥被誰欺負了、或是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時，大哥要全盤老實的同我說是誰指使的喔。
「你覺得吾會被誰給欺負？」他挑眉，冷哼一笑。
……也對，流氓大哥只有去欺負的份，被這字還輪不上大哥哪，「噗、噗噗，噗噗。」那、那就是以後大哥被誰給誤會了，大哥一定要同我說是誰說的。
「為何？」
「噗！噗噗！」不管！大哥你先答應啦！
修羅瞇眸瞄牠，「難不成你想去尋仇？」
龍宿也沒多想便一傾個抖洩出口，不知曉自己已被套話了著，「噗，噗噗，噗噗。」哪有啦，我只是想知道是誰誤會大哥的，要去跟他辯駁澄清的嘛。
「……」
「噗噗，噗，噗，噗噗？」而且既然不能替大哥還擊，那我就改以替大哥說明，我用說的，這樣可不可以？
牠理所當然地啟口，卻換來他聞言後的低低喟嘆。
「……傻狐，沒有人會慢慢聽你解釋的。」
「噗？」為什麼啊？

方他未答話，卻將牠抱下，面著面，他深深看著牠。
歪斜腦兒不解他這般瞧著，一會，在灼灼視線下，牠略微不好意思，卻也無避諱地，任他以省視探尋，來去注視那一直都是坦然面對的單純目光。

「噗、噗？」大、大哥？
當牠無預期地，接收了修羅埋首於牠狐軟身軀之舉，牠愕然喚道。
「噗？噗？」大哥你怎麼了？是剛才受傷了嗎？
「……不是。」在牠懷裡悶聲低道。
「噗噗？」那大哥是不開心了嗎？
「也不是。」
「噗……噗……」那……那大哥……
「……」
「噗……噗噗……噗？噗。」難不成……難不成大哥是在……是在撒嬌嗎？哈哈哈。

龍宿臉頰害臊地暈紅乾笑，想是因他突兀此舉而讓牠給弄個糊塗。
然他卻許久皆無回話，……不會吧？還真是被牠給瞎矇到了？大哥耶？大哥？

「噗？」大哥？
「……你這傻狐，真是笨的可以。」良久，他低沉地悶道此句，手勁卻收了更緊。
在牠絨軟的毛髮間，他感覺的見，亦是同那份柔軟而真摯的關懷，是對他，而不是對其他者。

方牠，亦感受到話語下的別有用心了。

「噗，噗，噗，噗噗，噗。」哈哈，是啊是啊，我是傻狐，那大哥也被傻狐給感染了，傻大哥笨大哥哪。

喃著喃著，牠也回擁去了，用著他以往對牠做的舉動，然今亦回報予他身。
輕拍拍他冷首，輕摸摸他白髮。

傻大哥、笨大哥、呆大哥。
沒有人了解你、誤會你，是因為大哥你都不說，不幫自己澄清。

不過我也終於明白，前些日共工大神對我說的那句話了。

大哥真正想要的，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瞭。

那麼，我現在替大哥明瞭了，所以，我就幫大哥，龍宿幫大哥去要、去爭取。

大哥，你說好不好？
好不好？

不久，待修羅停了步。
甫眼前，緩緩已至霧霞山居。

＊

當共工步回至居處，天際將屆昏晚。
他走至客房，步伐間毫無猶豫地，推開門，便見修羅與他腿際上的龍宿，似是已待他有好幾許時。

修羅並無看他，然桌案上多了盞茶。
見狀，共工踱前去拂款落座，修羅替他沏了杯，之間仍舊不發一語。
共工瞳眸微微消黯，然亦只轉眼間，復又一笑，對著他，也對著龍宿，舉起杯，行以敬意。
「好友，這路上務必多加小心啊。」語畢，仰首一傾。
修羅冷應了聲，同是飲盡了茶茗，方言下眸下之意，兩者早已有默契在心。
而在前些時，修羅已告知將要動身離開的消息後，龍宿安靜無語地瞧著他倆的動作。
「小龍宿，以後咱們再碰面時，我再帶些有趣的古玩跟符咒來讓你瞧瞧。」共工伸掌拍拍牠額。
聞言，牠笑開唇，「噗！」好啊好啊。
「你也要當心你的身子，好好待在大哥身邊便不會有事了，知否？」
「……噗？」……我的身子？
龍宿歪腦不解，而修羅則是立即奪聲斥回他的多言。
「共工。」他皺眉低喚，搖首示意。
而共工反挑眉，「你尚未對牠明言？」這小狐身上之事可非同小可啊……
「……別再說了。」眉間越蹙死緊。
甫龍宿嗅到有不明秘密在串供的意味，牠機警地嚷問道，「噗噗？」說什麼說什麼？
「你大哥在說你很有練武的資質啊。」共工換回平日洋洋灑灑的一笑容，「嘿，記得，以後多偷點大哥的功夫，把你大哥的本事全榨的乾乾淨淨，要知道你大哥可是神佛妖魔這幾界皆聞之喪膽的大師啊。」
「噗！噗噗，噗噗！」哪有！大哥哪有喪膽的那樣恐怖啦，大哥人很好很好的！
彷若是懼修羅不信牠話語般，龍宿邊道邊是奮摟著他的腰身不放，拼命吐舌搖首共工的胡言亂語。
「呿，完完全全著了你大哥的魔了。」
共工笑牠真不害臊，又戳戳牠狐身，玩心大發，龍宿畏癢踢腿哈笑地更縮躲進修羅溫暖的身子去。
「好了。」抬掌停下他倆打鬧不停的舉動，「共工，吾倆要走了。」
「唉，也罷。」撤回手勢，共工瞭然地頷首，不再多言。

將龍宿抱妥於懷裡，修羅起身跨檻出了門外，而共工送友地隨於身後。
牠眨眨眸仰望他臉龐，消會，扭扭身掙出他手勢，跳上修羅右肩，狀似開心地朝共工揮手高呼，晃晃狐尾。

「噗！噗噗噗！」共工大神！下次我再叫大哥一起找你玩兒！
「哎呀，傻龍宿，又不是不會再相見。」共工微笑，「只是你大哥以前就是這性子，既悶騷又怕麻煩不常來找我，哪，龍宿，說好了，往後你要不時的催你大哥往我山上跑，知否？」
龍宿嘿嘿笑地討價還價，「噗……噗噗。」唔……那你要準備很多好玩的東西給我哪。
「你這狐狸……」共工嘖嘖其聲，「好，以後你帶大哥來一次，我就多找些書籍、符咒供你唸書、供你玩，你看這提議如何？」
「噗！噗噗！」好好好！一言為定一言為定！
「好龍宿，那我就等你消息啦！」

待一靈一狐聊的差不多，修羅淡地向他頷首，調身離開。
其途間，他並無回首。
怕大哥又是悶地藏著心事不說，欲讓他分心不讓牠愁鬱地悶悶不吭。
同他閒扯東聊，而修羅亦別同以往的簡短應聲，牠問，他便詳答，亦解了牠有許多懷藏多年對世事的困惑。

「噗，噗噗？噗噗？」大哥大哥，今早你為什麼要下山啊？怎都不通知我一聲呢？
「吾只是下山找了土地問些話。」
而回程之時，便不巧碰上了神佛等眾，抑或該說，是他刻意放出氣息好令他們尋之，意欲將此眾等除去或是打回二界，免他們仗勢繼續在凡間欺壓其等無害妖魔之輩。
方此事，並未與龍宿多言。

甫牠當時的出現卻純屬意外，他未想到，龍宿對他存在的執著，竟深刻如此。

「噗噗？」是問些什麼呀？
「關於近來的天象異變。」他實道。
「噗？」天象異變？
龍宿抬首高望天際，只見灰茫昏幕的一片，零星點點閃爍於天簾後的隱約。
切，沒半點古怪景象嘛……大哥八成矇我，牠埋怨咕噥，「噗，噗噗。」沒有啊，哪有什麼異變呀大哥。
「笨狐，倘若被你瞧見了還叫什麼異變。」真被牠瞧見了那可是會降紅雨的。
牠捶他，「噗、噗！」臭、臭大哥！
「好了，晚膳要吃些什麼？」
「噗？噗噗噗？」耶？這麼快就到吃晚膳的時間了啊？
「難得這話是經由吾提起。」又是冷笑，提醒這以前成天嚷著要鮮嫩烤雞的好吃狐妖。
龍宿臉紅耳赤地邊捶邊叫道，「噗！噗噗！」哇！臭大哥你可惡！
他則是微微低笑地撫著狐首，並無多言。

不久，待他們已臻霧霞山口處，此時，修羅才回過了首。
他淡仰視了山頂處，在牠看不到的抬望角度間，他才透眸釋出幾許消黯的深思。
然驀地，當他覺脖頸間，有了個攬上的輕輕蹭蹭，些微重量，他這纔調眸俯瞰而去。

晶晶眼投去，「噗，噗。」大哥大哥，我餓了餓了。
「想吃什麼？」以掌揉牠扁平肚皮，那不時傳來的咕嚕呻吟。
牠舒服的瞇細狐眼，「噗噗，噗噗。」我想吃很多很多，大哥你邊走我邊說哪。
「吃不完自己想辦法。」冷擺牠一眼。
牠早看慣他臉色，精神大振地搖尾應聲，「噗！」噢！

龍宿依舊多話地在他耳邊嚷嚷喊喊，不時地問些有的沒的怪奇問題，問得他連連敲叩牠額。
牠揉揉，再接再厲，依舊死纏活纏地撒賴要大哥多說話，多陪牠談天閒聊，擾著他不放。

直至他走遠，他皆因牠此舉無再多忖其他。
他懂牠用意，而彼此也漸慣了用意下的體貼用心。

＊

月色下，燭光旁。
共工俯牘於修羅離開前所留之簡札，許久，他擱下就口之茗盞。
眸間忖思了會，指上不時敲叩了桌案，於闃靜之房內增了微聲迴響。

新任的神佛二界之尊者於此時派下，且神佛二界已下達格殺吾之諭令，想必此人已收達此令，下凡來的首一要事便是在此。
而你傍晚所擊的神佛眾等，近些日，二界想來會是尋上山來。
另一事，是於吾今早獨自下山詢問土地關於這些月來之天象異常，然土地順又向吾提到，凡間的中原各處，有不明肆火四處造亂，已有數百千人亡於非命。
且凡間近些年來，吾察覺護於中原五處結界皆似有鬆動之象，吾想，此事是否與這不明縱火兩者互有關聯。

此火，便由吾來查探，結界之事，便交由你來處理了，共工。

「這事……可棘手的呀……」一向笑看世事的他亦不禁蹙上眉鎖。

神州結界鬆動之事非同小可，且封一結界便耗心耗神，以他功力，需要多日的調養才能弭補回來，更何況是五大結界？
然想想修羅調查不明縱火之情況想來亦同如此，興許他查探出來的，甚將牽連近來天象異常的禍端也說不定。

「哎呀哎呀，你要查探之事已說不準麻煩了，現在又來個麻煩的新上任的二任尊者，修羅，你還真的是……唉……」

共工深知在神佛尊者的交接之時，新任的尊者下凡轉世成人，輪迴塵世修行千年。
而卸任之尊者即升為二界極尊為推崇的高位官職，掌拿神界與佛界的兩界和平權徵。
此事，已在二界頒布甚久，當被首選為尊者之者，這賦予高貴榮耀之象徵，影響之大，自不在話下。

然當修羅在千年前貴為首任尊者下凡之後，漸為不滿神佛二界許多虛則其表的迂腐規說。
嫌隙隔閡之開始，便將是分歧兩道的堅持開端，因而許多之後的接踵開端，爭相而來。

且，又因那曾令修羅動下凡心的某妖……

七情六慾，愛恨之執根深已重，日後接般種種，亦因而造就了今日的修羅。

思即此，共工又不得不為此友低聲喟嘆，毋再多想。
怕又是思了，憶起經年早已為埃之往事，徒起心煩罷了。

眼神自字間抽離，低喟了聲，邊揉揉頸，邊走近窗檯前。
方他似是發著呆愣，佇望天上的月兒，瞧著修羅所言的異常天象。

繁星若隱若動，黑茫的一片夜空，其間，有著微微的紅光晦暗不明。

亦或許是在想著，自水神之首的位子卸下之後，千百年頭來的隱居之日，暫時告聲終止了。
嚴格說來，今下午替修羅解了神佛二界之厄，即便是向二界昭告他這退休的神首，決心要插手此事了。

「嘖，無所謂，麻煩就麻煩吧，船到橋頭自然直。」煩悶可不是他作風，那是修羅的專利，呿。

總之二界來一個便打一個，來一雙便打上一干打子去，哈，快活呀快活。

起身，款步走向了房內一角落，右掌伸向一旁几上之花瓷，施力一轉，眼前的牆面緩緩挪通出了條暗道。
他隨手指捻藍光，信手丟去，即在無止盡的黑黝森道，燃起了排排隱隱水藍光火。

稍刻，方他緩緩佇步。

前方，有一鑄劍台，然一旁架上，則是多把在數界各皆爭鋒欲取之絕世名劍。

而他毫不猶疑地伸掌進至鑄劍台中央，毋顧此際頓生的藍火大作。
卻似無灼傷般，他安然地取了檯中之一劍，揹負於後，檯裡的藍火即消沒去。

此劍，即是他劍靈之原身。

然共工並無多留，調身離開，拂袖滅去所有室裡光亮，回房，將花瓷原先所對之方位，此際房內所有擺設皆同以往。
推開房門，緩走向庭中，直至不遠處的霧霞山崖之處。

「不用覺得冒昧，上來吧。」

他突兀此言，以內勁渾厚傳聲，迴至整座霧霞山。
共工背向身子並無面對山居入口，片刻，方他再度回過身後，緩緩，瞇上眸，欲看清來人。

「來者何人？」
「在下劍子仙跡。」
「喔？神佛二界的二任尊者？」
「打擾了。」

拂塵一揮，劍子白髮肅然眉目，然態度謙和，並無位居的高權倔傲之感。
共工不多打量，又是背過身子。

「來此何事？」
「是想同前輩商量有關於天象異變之事。」
「你可知曉我是何者？又可知曉，我以往最為熟識之友人？」直接剖入要點，拐彎抹角亦非他作風。
「我知道。」他瞭然一笑。

聞言，共工調首瞥了他一眼，便對見他無何罣礙同視著，共工不禁挑眉，暗忖了忖。
他走向不遠處的亭廬，而劍子亦隨步趨上，之間無再多語何話。
共工一落坐，替自己沏了杯茶，亦替前方之空位再沏了盞。

「請。」

共工悠然笑道，掩下探查之眸緒。
而劍子方聞言後，亦是拂款坐定。

「請。」

【千年五‧完】

[ 此帖被煢蕭在2010-07-06 00:48重新編輯 ]

頂端

nonono

級別: 聖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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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13樓發表於: 2008-11-28 00:2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推推推～好好看喔@@
沒想到居然可以看到這麼棒的文阿!!!

小龍宿超可愛的啦!!!!!!!!!
修羅也很有fu阿!!!!!!
期待看到續^^

頂端

煢蕭

蕭仔很忙(喂)

級別: 聖騎士

鮮花(120)

14樓發表於: 2008-12-06 07: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nonono:

小龍狐的確很可愛\\\(自己寫自己也嗨)
但比起可愛，我更喜歡牠時時為大哥著想的心細與貼心ˇ
大哥也是一樣，兩者心細誰也比不出較常較短的XD

謝謝觀文

也謝謝水織的鮮花^^

頂端

煢蕭

蕭仔很忙(喂)

級別: 聖騎士

鮮花(120)

15樓發表於: 2010-07-06 00:5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六章

荒野郊外，一處頹圮的佛寺暗內，隱隱竄出煋微灼光。
四周闃靜，外頭叢間窸窣鳴響，然於廟裡頭，隱約遞出了話語聲。

「龍宿，別躲，讓吾看看。」
「噗噗……」好痛好痛啊……
「呆狐，你怎麼就這麼不小心。」
「噗嗚……」大哥大哥……
修羅沒理會那哀嚎叫鬧，逕自將牠的狐顏扳正來，撥起牠的柔軟細毛認真端詳。
「……你看看，這兒都腫了一大塊。」修羅皺眉，輕壓那額頭的傷口處。
「噗嗚……噗……」大哥……別壓別壓哪……
龍宿頻閃躲他的手勢噗呼喊疼，然修羅不理不聞，依舊在牠的紅腫傷口上輕揉推抆。

今日修羅與龍宿於鎮上訪了某處富宅人家，美其名是拜訪，實則是受託來降除此宅上的禍亂妖氣。
出發時辰甚早，仍曖曖矇矇睡得深熟的龍宿，不知道今日修羅是要打往何處，總之是跟定大哥了，也就無所謂去向。
然當牠今早睡醒睜眸，肚腹咕嚕咕嚕的想找東西吃時，方狐眸才一睜開，……噗啊啊啊啊啊！牠頓然連連驚叫。
「噗！噗噗！」大哥哇！有鬼有鬼啊！
牠躺在陌生的乾淨床上，睜眼便見一名淒憐慘厲的紅衣身影俯首狠瞪自己，牠全身徹底顫慄，哇哇亂叫地四處在床上打轉亂跑。
這時修羅亦進了房來，一見龍宿慌亂嚷喊以及那名紅衣厲妖欲施加迫害，瞇眸，伸指一彈，併射擊至那妖的後腦。
那妖當場一斃，甫龍宿在見修羅後，乍喜難當，牠忙地跳下床來想跑至他身邊揜躲，卻因此沒個注意便一股腦兒撞上了桌角。

「噗……，噗，噗噗？」大哥……你今天是去哪兒，怎我一醒來就碰上這事情啊？
「吾今天去替凡人收妖了。」知牠飽受驚嚇，便未在話頭裡多鬧牠，「此妖頑強，躲在此宅暗處吸食生氣多時，今日不幸被吾發現，便四處奔逃逃竄至吾安置你的房裡。」
龍宿沒說話，只是在聽聞他話語後微微打顫，後由他的撫觸下才漸漸得穩。
「牠想吸取你的妖氣，以得一時的氣力好跟吾搏鬥。」修羅低眸看著龍宿蹭來磨去的小軟爪子，「然現在你安然無恙在這兒，都無事了。」
牠抬起首，高興搖尾，「噗、噗噗……」那、那我要吃烤雞才能無事啦……
「吾只給你吃雞爪。」冷笑。
龍宿不甘心地搥打他，「噗！噗噗！」哼！臭大哥臭大哥啦！
「肥狐狸，剛剛才吃了一隻烤野兔你還感不滿？」
聞言，牠哀哀垂耳，「噗噗……」好嘛好嘛……

待一陣逗鬧漸漸平息，半晌，天色緩緩深下，向來早睡的修羅與龍宿亦席地而眠。
赫然，黑眸未闔上一刻的修羅，突兀警覺地看向外頭，察覺有些異況，他拍拍上未睡熟的龍宿狐頰。
牠疑惑地睜開睡眸「噗？」大哥？
「噓，別出聲。」
修羅運勁一掌將眼前的火堆拂成灰煙以匿蹤跡，迅帶牠至後方坐落著偌大的佛像一同蔽著，將牠放在肩上，觀望外方來勢。
然龍宿被修羅的頭髮給掩住視線，看不著，就是看不著，牠忿忿地鼓起雙頰。
「噗……」嘿咻……
龍宿一股作氣躍到修羅頭頂上，呀哈，這樣視野寬闊明朗許多了，牠笑瞇瞇地晃尾看著外方動靜。
「……」修羅冷冷地往上瞟著牠。

此際，外頭聲響越顯增大，伴隨著啟門之聲，想來今晚是要投宿此寺了。
他倆看著一群舉杖佩刀的剽形大漢踱進檻來，各個席地而坐，舉壺牛飲暢酒。
「胡大哥，明日一戰，你可有幾成把握？」
「哼！就憑我們這些幾位兄弟，又有何畏懼？」稱喚為胡姓之人，以嘴撕咬了一塊腿肉，「咱們這幾兄弟行闖江湖，沒有個數十把年載也有十幾年時間，此等小小娃子所下的挑戰之約，若是失約不去，豈不是要讓全江湖人皆笑話我們麼！」
「胡大哥此言不錯，然此女近把月來聲名大噪，以出手陰狠而聞名，此事亦作不假。」
「嗯？怎地陰狠手法我倒想聽聽。」
「胡大哥，晚輩曾結交一名楊姓之兄弟，未料前些月竟遭她所害，我為了要一報殺害兄弟之仇，便私下查探過楊弟的屍體，欲查他遭到斃命的傷痕，也就是因此，我才發現此女……」
「你發現什麼了？」一旁之人連連發聲。
「此女功力之深，非常人能及啊！」發聲之者面泛懼色，「前不久，於深夜一邊遠郊外，吾本想領其他眾兄弟一塊攔劫官府未蓋官印的鏢銀行隊，誰知竟碰上那娘們！沒幾下子，眾兄弟被她那邪門的賊爪子給擊斃到剩沒幾個了！」
「風兄，這話你可就說的見外了，今日我領眾兄弟來此，便是想剿盡這賊娃，若是明日真不幸赴死此地，咱們又有何畏懼？」
「唉，胡大哥，你……」
「風兄，你若再言下，豈不枉我們倆相交一場？」
「可……」
「風兄，你就放百萬個心了，據傳這賊娃所懷之武功邪門得很，想來非常人所習，我早已派其他兄弟請了數位道法高深之道士，於暗中埋伏探看情況。」
「胡大哥是想要探探那娃子的底細麼？」
「哈，有此陣仗，瞧她還能變出些何把戲！」

修羅暗中瞇眸，窺著前方那浸在火叢旁各個明亮面龐。
直到他感覺頭上有道重重的噴鼻哼聲，他才調往視線挪至上頭。
「……你噴什麼？」
「噗……噗！」他們……他們好過份啦！
「怎說？」修羅伸手將牠抱下。
牠忿忿地連迭噴鼻，噴得他唇邊不禁有笑，多揉揉牠頭，瞧瞧牠這傻狐啊。
「噗！噗噗！噗？噗噗！」卑鄙！他們幹啥要弄埋伏跟圍攻呢？要一對一一對一啊，這樣根本不公平啦！
「在這種時候，又有何來的公平？」他以指舒開龍宿緊皺的眉間。
聞言，龍宿不滿地瞪著修羅，這下不僅僅是皺起眉，雙頰也鼓鼓脹起。
一會兒，牠扭動身子奮力鑽出修羅懷裡，在他不解當下，龍宿埋頭在地上尋著小石子，待他料著牠舉止何意時，龍宿這時手已高高舉起。
「龍宿！」
修羅低聲喝斥，然卻不及龍宿手快，一投擲，正穩穩響響地打在名為胡大哥的右頰上。
「誰！是誰！」被石子丟擲的人火怒站起，「給我出來！好大的狗膽，敢丟本爺我！」
然心知龍宿性子如他，沒在這會兒斥責龍宿，他不由分說抱起那狐身，拈指迅而一送，在前方眾夥頭各舉兵器與往此方走來查探之際，及時熄滅火勢。
不待嘩聲四起，修羅一提迷蹤疾步直奔而出，離去之前，也順道拂袖攢了那些賊子幾掌，算是替龍宿出了口怨氣。

「噗！」大哥、大哥！
修羅緩步在幽林間走著。
然頭次沒把龍宿放在肩上，他冷冷逕自走前，把龍宿拋在後頭追趕叫嚷著。
只聽得那喊聲漸漸轉小，他步伐亦漸漸變緩，本是不苟一笑之冷漠的修羅，這時眸中亦由幾絲擔憂來替之。
直到那距離令他再也聽不到龍宿於後頭的喚聲時，他方止下步。
「唉……」
一嘆聲，修羅頓時回身邁大步履，走向直在原地打轉，哭喊不已的龍宿。
那面容滿是驚惶著急，像是丟失了他再也找不回來般。
「噗！」大哥哇！
當牠一見他又回頭尋牠來了，驚喜地拭去汪汪眼淚，連忙起身跑至他蹲下來的面前。
「下次還敢不敢這麼魯莽？嗯？」修羅微微用力地點著牠額際。
龍宿吃疼地縮頭摸摸，「大哥好疼好疼哪……」
「……上來吧。」修羅也不指望牠會改，伸出手讓牠跳上來。
牠開心撲跳上，緊纏至他懷裡，「噗……噗呼……」大哥……大哥嘿……
「你往後別再這般不顧前後了，江湖人的作法，不是吾們能去干涉的。」
聞言，龍宿那容顏又皺成苦瓜，拼命搖搖頭，但又怯修羅真拋下他不管，又知修羅所言總是為牠好，略一躊躇，只好從搖首轉為點頭了。
牠以鼻蹭蹭修羅的脖子，「噗……」大哥大哥……
「嗯？」他邊走，邊是安撫這黏皮糖的情緒。
「噗噗，噗噗？」大哥在跟別人打鬥時，是不是一對一單挑的呀？
「看情況，不過以往居多的部份是。」
「噗，噗噗？噗噗。」就是嘛就是嘛，他們幹麻要這樣咧？成天又圍攻又喊打喊殺的。
「那你又挑的過他們？」挑眉。
被他這麼一說，龍宿先是堵話噎聲，後而咕噥低道，「……噗。」……臭大哥。
「就算不知敵情如何，也想藉著己方勢力來壯大自己，好於一開始來威嚇敵方氣勢。」
「噗，噗……」這我知道哪，可如果……
「如果什麼？」
「噗噗？」如果他們對付的真是妖類呢？這麼多凡人圍攻一妖……
未待牠語畢，修羅便知牠心情了，「傻狐，你是在擔心明日要對戰的她麼？」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因為我不喜歡凡人欺壓到我們妖類頭上啊，有做壞事那我不管，如果沒做啥事就要被打壓如此，這怎麼行啦！
「都管不好自己，還去擔心別人頭上？」
「噗，噗噗？」大哥大哥，那不然我們明天一塊去看看好不好？
「你想去？」
「噗，噗？」嗯啊，好不好好不好？
「好吧。」語畢，修羅睨牠一眼，「不許搗蛋，不許再同方才情況，懂麼？」
嘻嘻，就知道大哥心軟了，龍宿藏不住喜色，「噗。」好哪好哪。

修羅行至河畔旁，龍宿興起嚷道想游水，修羅也沒阻牠，坐在岸邊看著牠冒顆小狐頭顱，恣意游來玩去。
他靜靜望牠許久，神情若有所思，然不過片刻，唇畔忽地笑起。
「噗、噗……噗噗！」大哥哇、大哥……大哥你故意啦！
修羅沒答話，伸手進入河裡又潑了牠滿身，牠噗噗呱呱的連哀不斷，哀得他笑意更深。
龍宿賣力划啊划啊左躲右閃，不畏惡勢力，最終達陣地掙扎上岸，沒了絨軟蓬鬆的瘦小狐妖，正元氣十足地撲跳至修羅身上，而他倒在草地，見那軟爪子對自己上下其手。
……那沒幾斤兩的狐爪就想對他如何？修羅冷哼聲，遐意地斜睨牠怎麼個胡鬧法。
而牠連連詭異地噗笑著，笑道修羅也蹙眉輕叩牠頭了，牠仍然在鬼笑不斷。
「噗哈！」哇哈哈哈！
龍宿淋漓甩了一身水花，滿滿濺濕他的上身，又在他身上滾滾跳跳。
「……你是要跳到吾胃都翻出來麼？」修羅沒好聲地低斥制止，「最近你時常好吃懶做，連書也都沒在念，肥了幾圈自己都不知曉麼？」
龍宿這才停下，「噗！噗噗！」哪有哪有！我是很高興才會這樣跳的嘛！
「是麼？你又在開心什麼了？」
牠甩甩狐耳，「噗噗。」因為啊，因為大哥是不會丟下我不管的嘛。
龍宿停下舉動，趴著身軀與他面對面，雙頰有著適才運動過後的紅潤。
然修羅對牠此言並沒應話，靜靜睇著牠，不時撥順理著牠的毛髮，令牠不禁舒服地發出低低嗚噥聲。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大哥雖然平時常常兇我，但假如明日那女子換作是我、換作是我遇上難的話，大哥不會不理我、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這次吾會救你，下次可就難預料了。」
如他言般，在牠來不及回神當下，修羅將牠尾端拎起，隨手一拋丟進河裡。
他佇起身，淡定地看著一開始在水中急急嗚咽呼救的龍宿。
「你過於容易信任他人，總將自己陷入危境之中。」他視著牠，眸色再冷不過，「你懂麼？你所見的認為，並非是你所以為的事實。」
而慢慢由慌至穩的龍宿，邊是游著，邊是怔怔望向他突來的冷意。
牠望見那闃黑眸底隱約透露的掙扎與驅離，是驅離牠麼？龍宿不禁作想，胸口亦不禁一痛。
「噗……」大哥……
龍宿奮力地游上岸來，修羅卻又再次地揮袖，將牠推進河裡。
「你還是不離開麼？」他冷道，「與其戰戰兢兢待吾身邊，何不回去你以往在妖界的無憂生活？」
牠仍然使勁爬上岸，「噗……」不要不要……
「你若有過，吾照罰不容；你若罪極惡者，吾照殺不赦。」他更為決斷地再言，「而你現在將你性命交吾手裡，擺明是要吾全權處置了。」
「噗……噗……」大哥……大哥大哥啦……
「別再叫吾大哥！吾不是你的誰，你吾毫不相干僅是過客。」他威阻地冷喝聲，睨著牠，「而分離只是個曾經片段，於你於吾，也將會成為對方的一段過往罷了。」
「噗！噗！」不要！我不要聽啦！
「你不懂離別，只因你不懂得面對，你執著者，僅僅是執著於眼前你所以為的假相，你懂否？龍宿。」
「噗……」大哥……
「龍宿，待在吾身邊，終有天你定會後悔的。」他瞪著牠，「你聽懂了沒有！」

聞言，牠方又怔愣止聲。
牠看著他眸中隱現的難掩苦澀。

而修羅未再讓牠觀望自心之時，毫無留情地轉身即刻走離，龍宿一震，沒多想地游上岸來，直追而去。
牠氣喘吁吁地嚷著喚著，拼了命地在修羅後方呼喚著總是對他依賴的名，大哥大哥。
牠沒想過很多，牠也不希望自己對他去設想太多，牠想單單純純就好，就去以為著那是牠偉大的大哥，無論他待牠多兇了多怒了，牠仍然如此以為著。

因為他的那份好，不單只於言行舉止的付出，那是種心境上的無聲傳遞。
而牠感受到了，而牠想去珍惜了。

「噗哇！噗！」大哥哇！大哥你不要走！
「噗！噗？噗噗噗？」大哥！你在害怕嗎？你在害怕我會有主動離開你的那天嗎？
「噗、噗！噗……噗噗……噗嗚……」大哥、大哥！無論你怎麼樣了……你仍然……你仍然是我的大哥啊……嗚……

緩緩，修羅停下步履。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不管大哥變得怎樣了，你還是大哥啊，那些好與壞，都無法影響你就是我大哥的事實啊……大哥……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大哥……我不想……我不想去設想太多的以後，我只想跟大哥在一起開心地伴著，以後的事，以後我們能一塊解決啊……

修羅低嘆了聲，蹙起眉頭。
他聽著於不遠後方又傳來傷心哭鬧的聲音。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我現在不懂大多的世事，可以後……以後會懂更多，成為大哥的助力啊，大哥你教我的我都記起了，這你也知道的嘛……
「……你還差的遠呢。」

修羅只冷冷地道出這麼一句。
而後轉回身，他靜靜看著牠。

龍宿看見了如同以往的淡漠，及專屬待牠的溫柔眼神，牠乍喜，淚又流得更兇了。
然此際，牠卻是邊傻傻揚笑，邊跑向修羅足邊。
「噗！」大哥大哥！
修羅蹲下來，揉揉牠頭，「……笨狐妖，你理由真多。」
龍宿拉拉他，「噗，噗。」嘻嘻，哪有哪有啦。
甫他懂得此舉地伸掌抱起牠，只覺牠立即跳上緊緊擁住自己，牢牢不放。
「剛剛可有傷到哪了？」
「噗。」沒有沒有。
「那先擦乾身子吧，不然等會你又感冒了。」修羅蹲下身，自包袱取出白巾包裹這小狐軀。
「噗。」好哪好哪。
牠身子暖洋洋心也暖洋洋，抬起首手舉高，左右努力扭動讓大哥拭個乾淨。
「……少胡亂磨蹭，鼻涕眼淚又黏的吾一身了。」
「噗，噗噗，噗……」嘿嘿，那我一起幫大哥洗嘛。
「……吾這麼兇你，你還是不離開？」
「噗噗！」不要不要！
「你以前不是老抱怨吾流氓麼？怎麼現下卻又轉性了？」
「噗！噗噗！」那不同啦！那是在跟大哥玩鬧拌嘴啦！
「……」敲牠這個笨狐。
牠摸摸頭，哀怨望他，「噗呼……」大哥……
「笨狐狸。」
「噗，噗噗，噗噗，噗。」是啊是啊，我這個笨狐狸，至少不會讓大哥溜走，再也不理我了。
「……唉……」
「噗，噗噗，噗，噗噗。」因為啊，如果真讓大哥走了，我往後想追，就真的再也追不回了。

龍宿眨著單純的金眸，絲毫未離地深瞧望他。
而於單純之中，卻總率先看清了他那複雜之中，所極力掩飾的最初源頭。

他一怔。
才方明暸牠實是懂的。

「噗噗，噗，噗噗噗。」就算我真追回了，大哥也不再是待我這般好的大哥了。

＊

這早，林間徘徊著清晨經逢露水潤澤過後的涼意，撥照見明的光亮，不意觸動了睡得香熟的龍宿。
而修羅早已醒起，坐在不遠處的河畔正清洗打理著，待他聽見後方窸窣的草動聲響，偏首一見，看著龍宿朦朧張睡眼迷糊走來。
牠並未清楚見到修羅那眼神緩緩放軟，只覺他伸掌牽牠過來讓牠躺在懷裡，打濕白巾，給牠擦揉惺忪睡意。
牠輕聲噗噗呼呼地扭動身軀四肢，修羅見牠手足舞蹈地模樣甚是逗趣，取起白巾後小撓了牠會兒，牠連連呵笑，整副精神都來了。
半時辰後，他倆暗地回到昨晚打歇的荒寺，巧地，那群昨夜以為是被鬼怪給嚇得不輕的江湖人士們，紛紛提起兵器上路。
修羅隱匿氣息尾隨在後，龍宿亦乖順無聲地看著前方動靜，不候多時，步程甚快的前方眾人，各皆緩緩停步。
「胡大哥，就是此地麼？」
「沒錯！」應畢，他環顧周遭，瞧了四處已做了埋伏的記號後，這才放心微笑地與眾人頷首示意。

隨後，眾人各皆藏匿其身，僅留幾人於場上靜候等待。
然當一刻鐘過去了，數刻鐘過去了，陰風悚悚，前方毫無半分來人之身影。

卻聞一陣虎嘯。

龍宿聞聲，驀感懼意地看著他，「噗？」大哥？
「噓，沒事。」
修羅雖是如往般平靜淡道，但神色更為嚴謹，他邊是暗自端詳四周，邊低聲道，「龍宿，吾們先上樹去，待會若發生任何事情，都別出聲。」
聞言，龍宿無聲頷首允諾，緊挨於他懷裡，任修羅帶牠躍於樹上，而牠捉住自個兒狐尾，免得晃來搖去露出蛛絲馬跡。
「來了。」修羅瞇細冷眸，更將龍宿護於身子裡去。

只聽得不知何時迎來的惻風聲，吹進眾人心底，且在毫無預警的當頭下，後方突傳一聲慘嚎。
「胡兄！」
「胡大哥！」
只見一具瞠目不可置信的截斷頭顱，以及那腰肢上下截斷的屍身，正躺在滾滾紅流的濕紅血地上。
四下駭然，頻頻慌道是何人對胡大哥會下此毒手，眾人相顧，又環顧著四周，卻尋不出個原由。
忽地，又傳來一倒地之聲。
「什麼聲音？」
「風大哥！又有一兄弟遇害了！」
「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有妖、有妖怪出沒啊！」
「別亂說！自己倒先自亂陣腳了！」
這下心神惶亂的眾人們，各個膽顫心驚地持著兵器，頻涔著冷汗面對這極不尋常的無知深林中。

「龍宿，你有看出底下是何緣故所造成的麼？」修羅邊道，邊蹙著雙眉看著下方動靜。
龍宿緊張地縮著耳，眨眨眼疑問道，「噗？」是什麼什麼呀？
「那兩名皆是使役所殺。」修羅輕拍牠頭，「就是以武力所收降的妖類異獸，以納為己方的使役，在有生之年，使役皆能為自己所用，忠心無疑。」
「噗、噗噗？噗噗？」那、那這名使役很強嗎？大哥你打的過牠嗎？
「你安份跟著吾就不會有事了。」又多揉上這小呆瓜。
龍宿心一歡喜，笑瞇瞇眼，啥膽怯心理都被這手勁給散個精光，「噗！」喔！

底下，此際又傳一嘯虎吼，震得人們心慌意亂，兵器丟散在地。
「啊！——有老虎！有老虎出現了！」
「快逃、快逃啊！」
「別動！眾夥兒別慌啊！這深山、這深山怎可能有老虎出現啊……別跑啊！」

「……怎沒有可能？」

一道低冷嬌叱，兀自打在心神焦亂的眾人耳中。
只見緩緩自暗中踱步而出者，是名白面俊朗的冷漠男子，他身著藍袍，瞳眸不含一絲溫度地看著眼前眾人。
「禺猇，你退後。」名為禺猇之男子的後方，遞來一道冷嗓。
「是。」

樹上，修羅那神情顯得更為嚴肅，一是為端詳禺猇這名男子，二是為……

「你們，很好啊。」
自禺猇後方現身者，為一名容戴鬼面的紅衣女子，而那走來的步伐大步且瀟灑，身後飄逸及腰的深色紫髮，亦不羈地僅以俐落束尾而簡約裝扮。
難識她面具下的神情，難忖她此刻心境，女子只佇在禺猇身前，靜靜地左右來回，打量前方這一干子的烏合之眾。
而當她見到某位熟悉人物後，一止步，就這麼冷淡地與那人相互對看。
「好，選一個吧。」女子率先打破沉默地隨意答道，「將東西交出，我保你們留全屍；這裡不講骨氣，只講你認不認命，聽懂了麼？」
「……」
「不答麼？好啊。」
言畢，女子將垂髮隨意一撥，頓然開掌冽爪，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隨意抓上其中一人，以令要脅。
「你偷了我的五行靈珠，還能噤聲裝做無事？」女子言語更顯陰冷，五爪越是深陷那人咽喉，「我再問一次，你交是不交？」
「……」
「很好！那麼場上一個也別留下！全殺了算！」女子翻臉如翻書，勃然大怒，「禺猇，全給我殺了，連同樹上那兩個也一併算在內！」
聽令，禺猇微微蹙眉，「……是。」

「噗、噗……噗噗！」大哥、大哥……他們發現我們了啊！
「別慌。」修羅壓低牠身子，「龍宿，你可捉好了，等會怎樣都不要有任何動作。」
「噗……噗……」可……大哥……
「別可是了，吾們下去吧。」語畢，修羅便不由分說地跳躍至地。

而他雙足踏上的，是早已躺滿屍具的血流成河。
此時修羅對見那女子正掌掐那喚做風兄的脖喉，在那人抖顫地自內襟取出一珠子後，女子掌納真氣，毫不留情地便將那人給震得五臟具碎，登即斃命。
女子丟下屍體，將珠子完好地掛回頸上，回首冷視著已現薄怒的修羅，她無視他怒意地走向前去，俯眸睨了掩藏於他懷裡的狐妖。
本只是一個隨意撇眸，女子就這麼定住視線，她打量這小狐妖雖是膽怯地瞧著她，但身軀卻充滿佔有慾地牢牢護在修羅身上，朝她狠狠張示著牙，不讓她有跡可趁地傷害他。
女子對牠此舉實感費解，先看看自己，再看看身旁的禺猇，不禁陷入沉思。
片刻，女子朝後勾勾手指，隨意散漫道，「禺猇啊。」
「是。」
「將這兩個也給殺了吧。」她背過身子不想多予理會，繼續思索其他之事，「那隻小狐妖看起來倒挺有趣的，給牠個全屍好了。」
「主子，他……」
「怎麼？」
「他乃神佛二界之尊者，修羅。」
「……喔？是他？」女子沉吟一聲，轉首，面具下看不出表情，「所以這是在示意說，你打不過他麼？」
「……主子。」禺猇眉蹙更深。
見他反應，她低低輕笑，「好吧，那他就由我來對付。」
「是。」

修羅不言不語，雙唇抿緊，周身氣場散發出肅殺氣息，身在他懷裡的龍宿見他瞳色略泛暗紅，立馬知道他是動了真怒。
這令龍宿心生畏懼了，但非是懼修羅從未展現的另一面貌，而是擔心接下來修羅將要面對的局況。
此際，他率先主攻攢出一擊，女子反掌相接，這一掌，倒令她挑了雙眉。
修羅狠一瞇眸，絲毫不將敵對女子所輸來的龐大勁力給放在眼內，他借力使力，以真氣吸住女子掌心。
「你很不錯啊，比我之前交手要來得強多了。」女子隨意一晒，刻意再提高強大氣勁，絲毫無懼修羅對她無因嗜殺的怒意。
「妳手刃多人是何用意？」他冷問聲，從容接過她逼來的掌氣，「是妳的一時起意？抑或他們罪該論死？」
「有何差別麼？」她困惑地皺眉，「我要殺誰還需要你來干涉我？」
「那就毋需多說了。」
語畢，他驀一震喝，將她逼出三尺之外，女子見狀，毫無間歇地再發數掌，修羅旋身拂袖，將襲擊全數化消。
女子不動聲色，面具下的雙眸，淡看那藏於他懷裡的一狐妖，以及修羅那側身保護慾十足的動作時，恍然一悟。
她不緩不急地徐步向前，納於袖下的雙掌指節，此時詭譎透露出了狠脆的指節變異之聲。
驀地，女子拔身躍起，修羅頓時感受到股比方才更為龐大鎮壓之氣往此襲來。
那骨節分明的指掌不時變化難測，以及他從未見過那武伐身形，修羅以一掌面對這雙雙擊來的陰爪，迅速記憶及推測女子下一步招數。
「噗！」大哥！
龍宿焦急大嚷，驚愕見到女子那五指利爪，已突刺穿透修羅右掌掌心。
他暗一咬牙，神情仍然無懼，本欲再提內勁趁此時機重擊女子之際，俄而，在他未防當下，女子另一掌已朝龍宿天靈命門，欲掌斃擊之。
龍宿見那掌心，脫口驚聲大喊，「噗嗚！」嗚哇！
赫然。
兩抹火紅及黑黝身影突自地面伏出，一紅一黑分別朝向她左右張口襲腕。
她尚來不及看清那是何物，便遭修羅不由分說率先抽出刺穿於右掌的利爪，再發一掌直擊她胸口，他順勢向後，飛步騰移拉開距離。
女子對此變化不免踉蹌倒退數步，冷目怒看那壞她利局，且無聲無息出現的兩道紅黑身影。
「主子，他們亦是使役！」禺猇自後方喊道。
她側首聞言後，當見現今變成以四敵二，局勢逆轉直下。
無多加猶豫，女子當下立斷，「禺猇！」她大喝。
一旁的禺猇聽令，本為白面人形的他，身子立即化出點點白光，不久，自光霧中舉步而出者，為四足皆纏青面盤蛇，神似白虎的使役神獸。
已化為原形的禺猇昂首朝天虎嘯，其聲震天，他大展背上白翼雙翅，飛至女子身前。
待女子安穩伏在他背上後，他再展白翼奔至天際，倏時匿跡無蹤。

「噗、噗噗？噗噗？」大哥、大哥你還好嗎？會很痛嗎很痛嗎？
此時龍宿也不管身旁突然多出另兩道身影，牠連忙自他懷裡竄出，慌亂地在他周身跑跳不停，繞著盤坐在地，調穩氣息的修羅。
牠探頭探腦，見那血紅不斷自他傷處股股流出，牠神色又是擔心又是愧疚，眼巴巴瞅著他的右手心。
「噗……」大哥……
龍宿哀聲喚道，而修羅臉色雖是蒼白，但僅是平淡地看牠一眼後，狀無罣礙地收下受傷的手掌。
「沒事了。」
「噗……」大哥啦……
聞言，他板起面孔睨牠一眼，「吾都說沒事了，你又是在哀怨什麼。」明明是他受傷，現下反倒要他來安慰牠了。
他伸出完好的左掌將牠攬進身子裡，一開始，龍宿頗不甘願地小小掙扎，這舉動令修羅挑起眉頭。
牠見他眸中有惑，慚愧地拉著耳朵垂著頭，悶悶扁嘴的嘴巴只得說明，「噗……噗，噗噗。」我……我做錯事了，沒資格給大哥抱。

……這句話牠也省悟得太晚了吧。

修羅唇角不覺有笑，「傻龍宿，誰也不能預料後續的未知情況，你只是好奇，這並非全是你之過。」
「噗噗……噗……」但是我硬要大哥帶我來看的啊……大哥對不起啦……
「你以為只有你想來看？」揉揉牠這胡思亂想的腦袋，「如果吾沒這意願，你怎麼硬拗都不成。」
「……噗？噗噗？」……耶？原來大哥你也跟我一樣啊？
「嗯。」輕捏牠那軟頰，「好了，別再亂想了，把你這心思花在唸書上還比較妥當些。」
修羅續將牠攬回身子，沒理會牠的抗拒扭動逕自拍撫著，只因他知曉龍宿一向沒輒於他的掌觸。
不出好一會兒，龍宿果真安穩不拒不鬧了，感覺牠伸出軟軟狐臂，忿忿地用力抱住他的厚實腰際，而那噴鼻聲又連迭響起。

好一會兒，他似是忘了掌間痛意般，那唇邊不覺綻起。
甫他又多揉揉這掛在身上的絨軟小狐妖，喉嚨有些乾啞。

冗久，他才低低出聲。

「……龍宿，吾真的沒事了。」

＊

於霧霞山的夜晚上，只見兩岸身影面朝月光下，對坐茗飲。

自劍子仙跡上山以來，除卻與共工初步交面的寥寥數句，大多都談些近年所發生的凡間武林動亂，抑或王朝官府所頒佈的重大消息等。
劍子神態自若地細聽著，畢竟這凡間世道對他而言尚過於陌生，且他目前並無存有干戈之意，不同神佛二界近來頻傳大興土木之舉，對於修羅以及眼前的共工，他不動聲色，仍以觀察為重。

「劍子先生，說句老實話，以往我在凡間，就多有耳聞你在神界與佛界的諸多事蹟。」共工替他沏上見底的茶盞，「當然，那位仙姬姑娘的求愛事蹟也略有所聞。」
語畢，只見劍子飲茶的動作一震，嚴肅的神情頓時破功，共工甫見狀，不由得大笑一陣，化解了之間原本存在的僵滯氣息。
「咳，別喚我為劍子先生了，喚我劍子便可。」劍子整了聲，恢復以往的平和論調，「而仙姬姑娘她……，呃、就請當作是過往雲煙吧……」劍子又低咳了聲。
「好好好，閒話休提、休提啊。」共工止不住笑，「言歸正事，劍子，你今日到我居處，我想並非只是談論天象異變之事吧？」
「水神之首果然料事如神。」
「欸，都說休提休提，你就直喚我為共工吧。」他以指撫過杯緣，抹過心思，「你是明白人，知我對於修羅之事，能言便可相告；不能言者，我也只好對不住你大老遠跑來此山一趟了。」
「我今日來此，最主要並非是首任尊者之事，而是想請教近日天象異變的疑惑以及解決之法。」
「現下的異變尚未明朗化，尋不出因便得不出果，解決之法我仍然無從判斷下手。」共工坦言道，「只是凡間近來頻傳的不明祝融之火，這事……我想與天際時不時現出紅雲這異象有所關聯。」
「我亦作此想。」劍子續言道，「但對於鎮守凡間的五山結界，究竟何因而致使鬆動，這我便百思不得其解了。」
「天象異變、無名火、五山結界鬆動，末者我亦無法推測是何因導致如此，但由前二者去推論，我想你心中必是有其答案。」
「嗯……是有一者。」劍子思及此者，微微蹙上白眉。
「哈，咱們皆心照不宣啊。」共工唇角泛起笑弧，「不過，那者早已於數百年前，自焚身亡。」
「此事我亦曾聽聞，然詳細原委我並不知曉。」那年發生自焚之事時，他正奉神界諭命，於北海之濱赴任，過了數年辦妥才回，而此事也早已被各界給淡化至無了。
「哎呀，此事不提也罷不提也罷。」每提這事，無心被牽連的某人又會再度鬱上眉頭，「然這又是個疑點，既然你我都推論是此者，可此者已亡，今日種種又是因何發生？」
「此事便是我尋共工前輩的主因。」劍子吐實道，又言，「那者雖已歿數百年，但此際正逢多變之秋，眼見凡間各處的無名火災，不免許多的言語因此紛紛傳開，但其中又以一傳言，令我百思費解。」
「喔？何傳言？」
方語至此，劍子緊皺了眉，別同於共工的好奇神色，他比及方才肅穆更甚。

「……是關於彼岸花與曇華的復生之說。」

「……什麼？」共工聞言一怔。

「曇華，之於千年前的曇花之首；而彼岸花，便為數百年前，自焚身亡的火神之首　—　祝融。」

＊

那隻狐貍益發顯得鬱悶了。

然所鬱的並非是牠日來無所事事的無聊，而是因為修羅手上那皆無轉好跡象的傷口。
整個日夜牠瞅以眼巴巴的目光看著它，希望它趕快好，希望它不要給大哥添太多麻煩，牠明明都牢牢盯著大哥有否妥當上藥了，為什麼它老是硬賴在大哥手上不趕快走呢？

「噗，噗噗？」大哥，還疼不疼疼不疼啊？
「噗，噗噗？」大哥大哥，你剛才有沒有好好上藥啊？
牠雖自覺自己已成了管家狐一枚，可他大哥是多麼的萬能神威啊，哪能被這點揮不去的小傷給耽誤呢？況且這是牠害大哥受如此傷的，尤其當大哥說了某句話，簡直令牠愧疚得抱頭縮在角落，不趕快醫好大哥，牠會鬱悶到連夜晚都不敢跟大哥窩著睡的。
「噗，噗？噗噗。」大哥，中這毒不好解嗎？到現在都還沒有癒合的跡象耶。
「吾從未見過此毒，且它甚為難纏，想來凡間普遍大夫皆無法醫治。」修羅邊道邊包紮好傷口，「也罷，只好另尋他者了。」
「噗？」是要尋誰啊？
「普天之下，便屬仙界長白藥仙的醫術，於五界響亮馳名。」修羅最後在右掌背上打起活結，「然長白仙人素日性情古怪，又喜好四處雲遊他方，他所居的長白山將軍峰，吾想也因數年未歸，俯拾皆是塵灰了。」
「噗噗？」那還有其他能醫大哥的人選嗎？
「此毒甚詭，吾也難判斷人選。」修羅沉吟了聲，「除非……嗯……」
「噗噗？」除非什麼什麼？
「吾曾聽聞長白仙人收了一名弟子，那弟子無承得長白仙的古怪，卻承了長白仙一身精妙醫術。」
「噗？噗？噗噗？」真的嗎？那他在哪裡？他能醫好大哥嗎？
龍宿眼睛頓時放著光芒，閃啊閃，修羅見狀，不禁伸手攬牠進於懷中，撫順牠的毛髮。
「吾不知，到時再看狀況吧。」他並未很在意此傷。
龍宿抬首看著他神情如同以往，沒有絲毫變化，就這麼靜靜瞧他一會兒後，隨即伸出狐掌，捧來他的受傷右掌，熨著自己的左臉頰。
「噗，噗噗？」大哥，我什麼時候才能擁有人身呢？
「這幾日吾會替你安排。」言畢，他俯眸看向牠，「你很急麼？」
「噗，噗噗，噗。」對啊，我想快點練好武功，成為大哥的助手嘛。
言到此處，龍宿似是想到什麼，「噗，噗，噗噗？」對了，大哥，你以前有沒有收過弟子啊？
「怎麼？難不成你想成為吾的弟子麼？」修羅微微冷笑出聲。
被戳破心事的龍宿臉紅耳赤，不禁大聲嚷嚷，「噗噗！」臭大哥你好可惡啊！
「好了。」握住牠不停搥打的狐掌，「龍宿，你不適合學吾這路功夫。」
聞言，牠眸中難掩失望，「……噗？」……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你就是不適合。」他斬釘截鐵的回道。
牠容顏更顯委屈，俯下首，「噗、噗？」那、那我要學什麼嘛？
「有另外一路功夫適合你學，不是吾這門便是了。」修羅揉揉牠沮喪的頭頂。
「噗！噗噗！」哇！臭大哥你嚇死我了啦！
瞧牠那先是張皇後又驚喜的舉動，修羅只是低笑著，靜靜看著牠也不答話。
而喜歡他這雙眼神的龍宿，也是抬頭回望他，片刻，牠率先耐不住臊紅，將狐首縮進他的寬大衣袖下藏著不給看，然不停搖晃的尾巴，則洩漏了牠的愉悅情緒。
好一會，牠略微結巴的先問聲，不然持續羞紅這麼久，自己可先變成紅燒狐了。
「噗噗，噗噗？」大哥你武功這麼強，怎麼不找個傳人來繼承呢？
「吾何時說吾沒傳人了？」
「噗？噗？」耶？真的有啊？
「嗯，可吾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他了。」
「噗？」有多久？
「……可能數百年，亦可能是數千年吧。」他認真推想著，「過了太久，吾也難斷正確時間了。」
「噗？噗？」耶？為什麼？
「沒為什麼，便只是吾下凡渡生的時刻已至，吾們分別的時候也到了。」
「噗，噗噗，噗？」喔，是大哥還在天上修行時，所找到的傳人呀？
「是。」
「噗？噗噗。」凡間沒有嗎？大哥都來凡間這麼久了。
「沒有，習吾此功體，前提是須有神人的根骨，以及在佛界菩提山裡如來佛祖見證下，於玉佛池浴佛淨身，滌淨五濁之後，得證如來法身才成。」
嘰哩咕嚕嘰哩咕嚕聽得牠一塌糊塗，「噗嗚？噗噗？噗？」這麼麻煩啊？那我也要準備這些嗎？大哥我行嗎行嗎？
「……你？」打量加斜瞄。
「噗，噗噗！」對啊，快說啦臭大哥！
「等會隨便找個小池子替你洗洗就好了。」又是一陣冷笑聲。
「噗哇！噗！」臭大哥！你老耍我你可惡！
不意外，龍宿又是給他一頓笑罵槌打，但見修羅那唇角微微笑起，牠胸口不禁泛起暖熱。
不久，牠的手勁漸軟，所以在牠逞強示威地捶個幾下後，又臉紅的主動挨回他身子裡去。

果真如共工大神所言，牠著了大哥的道越陷越深了……

「噗、噗……噗噗？」那、那大哥……沒想過再去見他嗎？
牠趕忙繼續問道岔開他投來的注意力，不然被大哥瞧清他的滾燙面容後，可又被拿來取笑了。
「有，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念頭罷了。」
「噗？噗噗。」為什麼呀？他是大哥的弟子耶。
「是吾的弟子又如何？」修羅瞄牠一眼，「沒有任何緣份，不會各自離別。」
「噗……噗噗，噗。」可是……離別之後再相聚的緣份，才更難能可貴啊。
「……是麼？」他那冷若冰霜的俊目，望進牠溫熱的金眸裡，「你真這麼認為麼？」
「噗，噗噗……噗嗚！噗！」本來就是啊，凡人不是常說什麼小別勝新……嗚哇！大哥你又敲我！
「笨狐狸，典故別亂用。」真是亂七八糟。
牠嘟嚷，「噗噗……」好嘛好嘛……
龍宿哀怨地摸摸頭，之前瘀青都還沒有完全散卻呢，大哥好狠心啊。
「噗、噗……噗噗？」那、那大哥……你還記得你弟子的模樣嗎？
「嗯。」瞧著牠還在磨蹭自己的右掌心，修羅將牠提抱來面前，「他法號法空，是名嚴肅的僧侶，龍宿，你能否推出吾為他取此法號的原因？這可是不久前吾要你牢牢記得的一句話。」
聞言，牠躍動的靈眸轉啊轉，噗噗笑，「噗，噗『噗，噗』，噗，噗噗？」當然記得，大哥要我謹記『諸法皆空，自由自在』這句話嘛，難不成他的名字也是從這句話由來的嗎？
「嗯，吾這徒兒太過執著於善惡之心，導致許多對事的開悟，不比他人要來的透徹。」修羅細瞧著牠認真旁聽的面容，「『真正的擁有，便是懂得放下』，這句話吾以前曾對他提起過，如今他是否瞭悟了，吾不知，吾想吾以後也很難有這機會得知了。」
「噗，噗噗、噗。」那就去找他啊，大哥我陪你去、陪你去找他嘛。

龍宿在他身上呱呱鼓譟著，然他腦海當浮現了幾幢過往身影後，他的瞳眸彷似有些神往。
他望進牠，卻不只是望進牠。

「……龍宿，你真認為吾與他，還有見面的機會麼？」
「噗，噗噗，噗噗。」當然有啊，大哥你不要這麼悲觀嘛，還有龍宿會陪你一塊找一起見他啊。
「……呆狐狸。」修羅又輕捏那看起來非常軟嫩的右頰畔。
牠略微吃痛的摸摸右邊，扁扁嘴，「噗噗？」臭大哥你幹嘛又捏我啦？
他不語，只是將牠摟進身抱著牠，……是了，這熟悉的味道令他倍感眷戀。
但已非為熟悉的身影以及神情，亦將他最後的繾綣，也被迫收藏於最深層的角落。
「……龍宿，很多離別不是你去理解或說開，便會重回身邊。」他淡道，「而回到身邊之後，亦並非如你所願，之間會心無芥蒂地相聚在一塊。」
龍宿無語，神情滿是茫茫然，牠雖大略聽懂他話下之意，但不曾體會過的感受，這當下不知該怎麼回覆漸變得深奧的複雜意境。
沒法深入了解，牠只好來回輕撫修羅的後首安慰著。
「而吾亦在努力的徹悟此句『真正的擁有，便是放下』。」他沒理會牠的無語，逕自道，「龍宿，你道，等吾真正放下之後，吾……還會是修羅麼？」

聞言，龍宿離開那懷抱，怔怔地望向他。
望向那雙深不見底，且從未令牠看透的眼神。

「……傻瓜。」
未再多言，他拍拍那狐額，不願讓牠再胡思亂想。
而於手勁的來回摩擦間，修羅低低逸出了低淺稀微的歎息聲，他以為未讓牠聽見。
方牠亦以為自己不會接收地耳聞到了。

是因太過在乎，才會去專注對方的一舉一動麼？

「噗？」大哥？
於輕輕拂來的風中，龍宿在他的白髮阻擋下，牠只能半現半掩的窺見，修羅那雙眼裡，除了熟悉的滄桑歲月，更有未知的萬里憂傷。

不知為何，那晃著尾的愉悅莫名給澆熄了。

「……噗……」……大哥……
「嗯？」
「噗，噗噗，噗？」大哥，你現在還別到龍宿追不上的地方，好嗎？
「怎了？吾們現下不就在一塊麼？」
「噗、噗。」那不同、不同啦。
「龍宿？」
龍宿又縮回他身子裡埋首不語，留下修羅一人獨自費解難猜。
而牠伸出雙手抱著他的腰身，然力量卻薄弱地無法環住他的所有。

他們彼此靠近，他們彼此分離。
而牠甫體會這份惆悵且悠遠時，卻怎也無法拉近甚至追回他的身邊。

＊

於霧霞山上，劍子仙跡與共工仍坐於亭間相談甚久。
這一兩日來劍子難敵共工之邀，劍子便暫時在此住上，與他相談及共商近來凡間所發生之事。

「在祝融尚未逝世前，神界與佛界並沒有像現在這般平靜無事。」共工淡淡道，「我想你曾聽聞，在神界，祝融是名對妖界與魔界激進的主戰派，過往多起干戈，乃全因他而起。」
「當年我有幾次在神界與佛界閉關，所以多次不大知曉外頭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或者是說，是有心之士對我刻意隔絕及欺瞞，那時候所發生的景況。」劍子尋思回想起過往之事，「但就於我在神界中的觀察，以及有諸多星君及將士們私下向我說過，神界多次擅自派兵四處征討，有些並非出自於神界之願，而是祝融的一味私心罷了。」
「喔？對你隱瞞？是因為你會為他們造成威脅麼？」
「在他們開始對我隱瞞時，是在我剛授命為第二任的神佛尊者不久後。」劍子拿起杯任共工替他沏上茶，「但那些隱瞞我之士難道不知，那些贊同主戰的背後，必然存在反戰的一方麼？就算他們未對我吐實，我仍能由其他口中問出個十成十。」
「哈，祝融在神界向來劃地自主，不受管束行事，日久經年，以他貪婪好勝的性格，以及手上握有神界的強大兵權，大興干戈對他而言，只是遲早之事。」共工回憶起昔日光景與世事，不免低聲慨然，「如今想來，神界的那位禍端也曾影響到佛界，分化離析甚至自相征討，致使佛界在百年、千年前有數次大受波折，我想這也是佛界不願提起的瘡疤及往事吧。」
聞言，劍子淡淡地應了聲，或許就如共工所言，有些過往，他不想、也不願意再去提起。
「至於今日，倘若火神之首復生的消息屬實，神佛二界內部必當嚴加戒備。」共工邊說道，邊暗自觀察劍子沉思他事的神態，「至今仍有諸多擁戴祝融的麾下，仍不屈受二界的武力管轄，比及二界將修羅視為叛徒，祝融更被視為難以預料的禍亂根源。」
「萬物相生相剋，即便祝融復活，也必能尋出其他法子力挽狂瀾。」劍子定道。
「是啊，所以另一復生之說，便更難能可貴了。」
「嗯？是曇花之首麼？」
「對，畢竟除了修羅能與祝融抗衡外，就屬她了。」語畢，共工似是想到何事，唇角隱隱有笑，「過去曇花之首與祝融不知是何故因而結下宿怨，彼此成為宿敵，今日二者若雙雙復生，她或許會是你所言的另一轉機。」
「除此二者之外，我眼前這位水神之首，亦有能力與他相抗衡啊。」劍子笑道，抬手敬他一杯，「眾界何者不知，在祝融未亡之時，前輩你與修羅互踞神界與凡間，互抗祝融頻頻侵擾人間之舉。」
「那都是過去很久的事了啊。」共工微笑示意地收下劍子投來的敬意，「就算現在仍然有著心力，可如今……已非昔日能比。」

此際，劍子立即捕捉對見，共工瞳眸中那一閃而逝的陰霾，也隨那掩下的沉默，一同澆入懷滿心事的肚腹中。
方劍子只是轉首觀望著亭外的崖邊夕陽景色，未在這時多言贅語。

片刻。

「晚輩有一事想請教共工前輩。」
「你說。」
「於我下凡前，二界便指命我前來捉拿首任尊者，其捉拿原因，我只聽聞二界言其概況，並未深入詳加了解。」劍子吐實他這些日來，越漸增深的疑惑，「可於我這兩日與前輩對談之後，便覺修羅尊者為凡間眾生擔業護生，當是論功無數，如此，因何二界仍然如此追討相逼？」
「哈，這幾日我便在想你何時會提出此疑問。」共工瞭然一笑，「這些天我同你相談的話，有些你不必盡信，我既身為修羅的朋友，言談裡多少都有偏袒及私心在。」
「是否屬實，晚輩會再徹查明白。」劍子頷首應允道，「但在此之前，倘若二界有誤會或是誣陷首任尊者的地方，何以尊者遲遲多年來皆不出面說明？」
「唉，關於他的是非功過，我想他自心必定有數。」共工想起友人命運總是如此乖舛，不由低喟口氣，「但就算有數，二界也難再接受他，而他……亦難再歸去了。」

甫當此話一出，劍子噤聲無語。
而他明瞭那些已經陳年醞釀擴大的對與錯，若是一昭冤雪，抑或贖清罪業，那些習慣加覆在他身上的沉重，久久仍難以抹滅。

「而他不能離開凡間的其中一原因，他雖不曾向他人提起，但我是懂他的。」
「嗯？是因何？」

言至此，緩緩，共工闔上了眸。

「他若離開凡間一步，這凡間，即成為無間煉獄。」

＊

有一紅衣女子，佇立於川河之中。

她的容貌她的冷，藏匿於鬼面之下，難辨神情；她的衣裳她的紫髮，與泉相濡以沫，淙淙漂搖。

方此川，名為忘川。
乃為曇花之首所居，及其歿亡之地。

而她杵於此川已有多時。

她看著，那在她眼前，有一朵正緩緩毅然綻放，開盛於忘川岸邊的清麗曇花。
她久久未有半分動靜，僅只是看著自含苞到盛開，自千年沉睡到千年甦醒的曇花一現。

她等待著，等待那株開綻至清豔之際。
此名女子才伸出了掌心，握向了它的脆弱花莖。
沒有絲毫猶豫，她支手連根拔起，續再扳折成半，雙掌斷碎了曇華的短暫瞬間，完結了它的宿命。

甫一瓣淒寂就這麼萎至川上，無聲死絕。

而她俯首冷望。

隱約，自鬼面透出的冷淡眼眸，微微發出了恨意的餘光。

＊

「噗！噗！噗噗？」大哥！大哥啦！好了沒有好了沒有嘛？
「還沒好，不許偷看，給吾待在那別動。」
「噗噗，噗。」可我等不及了，大哥你好慢喔。
「你是不想化人身了麼？」
「噗噗！」想想想！
「那就閉嘴。」
「噗。」喔。
龍宿笑瞇瞇地趴在桌上，雙掌摀著眼睛，搖著紫色的尾巴，很緊張很著急又很開心地等著大哥的好消息。
本想著近日在多處城鎮裡有多方神佛二界的巡兵，使得他們連日來都只能夜露深山以免透露形跡，方修羅心裡著思著龍宿欲化為人的焦急心情，便只好尋處極為偏僻的客棧冒險一次。

今天大哥說要幫牠化個人身耶！這令牠連數日來都輕飄飄樂陶陶，連牠自個兒會變什麼樣子都不知，雖然大哥仍是那副冷漠淡定的模樣，甚至剛剛牠看見他那眉頭還有些皺摺，好像對於牠很看重之事不怎麼願意似的。
思及此，牠小心翼翼地問著，「噗，噗噗？」大哥，你是不是不高興我變成人身呀？
「怎這麼問？」
牠委委屈屈的道，「噗……噗噗。」因為……因為大哥看起來好像不大開心嘛。
「……笨狐，你多想了。」
「噗？噗噗？」真的嗎？是我多想了嗎？
而修羅沒回應，只當牠又是平日的瞎咕噥而沒去理會。
「噗……噗噗，噗，噗？」如果……如果造成大哥負擔的話，那就不要變了，好不好？
這會兒，才得知這腦袋瓜又開始鑽牛角尖，修羅擱下已用完畢的黃符及符水，坐來面對面靜靜睇著，牠那又氣又怨的扁嘴悲苦臉。
他暗暗覺得好笑，明明牠嘴巴說不要心裡忒想要，輕輕笑嘆一聲，將牠抱來摟著，捏捏那仍摀著雙眼的龍宿。
「龍宿，睜開眼睛看吾。」
龍宿馬上垂下頭，「……噗。」……不看。
他挑眉，「怎麼？不想擁有人身麼？」
牠扭動欲掙脫他的懷抱，「噗噗，噗……」大哥又不高興我變，那還變什麼嘛……
「所以吾才要你睜開眼睛看看，吾何時不高興來著。」
語畢，龍宿不信邪地抬首，一雙遮掩金眸的肉球撐開一條指縫，瞧著他的面龐神情。
這一瞧，瞧得牠又呆又紅，牠嘴角翹翹地放下雙掌，兩眼游移地就是不再看他。
沒有刻意去隱藏抑或掩飾的寵溺，淺淺淡淡地就任牠這般看見，此際，龍宿胸中暖到有些發疼了，又趕忙垂下頭，挨到他肩窩去，不讓牠看見自己泛出的感動水光。

旁人總以為以修羅那冷性子，對任何事物都難以留上心思，但又有誰能看的出，他那雙無情之下的溫暖瞳眸呢？

「好了，龍宿，開始吧。」
聞言，龍宿開心地隨著他過去，便見地面鋪上大張的黃符，上頭為修羅方才所畫的陣法。
他率先將牠抱起，在牠不解之時，手掌心貼上牠的左胸口。
龍宿雙頰頓時紅通通，驚呼地直扭著身子嚷聲抗議，「噗、噗……噗噗！」大、大哥……大哥你幹麻亂摸哇！
「別亂動。」修羅將牠扳正，「吾先替你施道護心咒，免得等會起陣時你身體會承不住負荷。」
聞言，龍宿仍是害臊地撇過頭，「……噗……」……喔……

等牠乖乖地躺好後，只聽見護心咒一起，胸口開始泛起了陣陣暖熱，牠舒服甩著耳朵，迷濛地看著修羅認真施術的模樣。
完畢後，他將牠放至陣上坐好，併二指點至牠的額間，唇邊喃唸口訣。
起先倒是沒什麼感覺，不敢亂動的牠，視線好奇地往下瞄，這一見才發現，牠腳下所站的陣法，正隱隱散發出紅色光芒。
突地，牠感覺四肢全然被束縛住，而胸口竄升而起的異樣疼痛，似是與修羅所施的陣法背道相馳而激烈抵抗。
痛到想全蜷縮身子摀住胸口的龍宿，為了不讓牠化為人身的機會就此失敗，咬牙倔著脾氣，撐著身子穩穩不動，硬是要度過這股欲脫匣而出的撕裂劇疼。
甫修羅見牠面色有異，本置在牠額間的手勢，迅速改貼至牠的左胸口，而掌間運行的點點光芒，也一點一滴的暖化牠頻頻冒著冷汗的身子。
「噗……」大哥……
此際，龍宿那意志再也撐不住，眼際整片暈眩昏忙般，又痛又累的身子使得牠無力得知接下來的光景。
牠只覺得未過多久，縛住四肢甚至是牠全身的陣法好像一一散卻，而疼痛亦漸漸化去，可沒了陣法的支撐，身子頓失所有力氣地癱軟倒下。
修羅眼明手快地將牠接來抱在懷裡，龍宿想推開他，但雙手卻是無力，明明渾身都汗流浹背的好不乾淨，大哥還這樣抱著牠，若等會又要幫他洗牠所造孽的髒衣裳，那可不就糗大了。

隨即牠輕輕聽見，修羅一聲又一聲的在牠耳邊喚著，喚著牠的名字。

「龍宿、龍宿，你不想看看你變為人身後的樣子麼？」
「……？」
埋在他胸前的龍宿半睜著眼，疑惑地抬頭望著他，未聽清楚方才他所說的話。
而因修羅右手帶傷，便執起左手袖子，一一擦拭牠蒼白的汗濕臉頰。
只見牠滿是享受地半瞇著眼睛，習慣性磨蹭著修羅貼來的手掌心，而此時的牠並未看見，修羅那略顯看癡的眼神。
自顧自開心的龍宿，發覺他的手勁沒來由地緩緩停下，牠不解道，「大哥……大哥你幹麻停下？」牠可正舒服的耶。

方此話一出，龍宿頓時大驚，愕然地張著嘴。

「大、大哥？」
「吾方才已經順道施法，讓你可以正常發出凡人的聲音及語言了。」
「大哥，我……我真的……」
牠不能相信地摸著唇畔摸著喉嚨，在修羅遞來一面銅鏡後，立馬搶來著急地看著鏡中的牠，不出一會兒，又張出了能塞顆雞蛋般的不可置信與訝異。
「……你先穿上衣服。」修羅撇過首閉起眼，輕咳一聲。
聞言，龍宿低首看著全身光裸的自己，但牠絲毫沒有一丁點羞臊的情緒，反而迷惑看向眼神頗不自在的修羅。
「為什麼要穿？我以前都是這樣的啊。」牠邊道邊想起身，但修羅死死將牠壓進懷裡，不讓牠赤裸地到處亂跑。
「大、大哥你先別抱我，這樣我不能動啊……」
「不成，除非你先答應吾穿上衣服。」
「不要，那看起來又臭又長，穿起來一定很彆扭。」
「……你說吾看起來又臭又長？」流氓性子上膛。
「才沒有，大哥穿起來像大佛像大仙一樣，又乾淨又自然，跟其他凡人又不能比。」
「你這是差別待遇。」都同是凡人還有什麼分別。
「哼，差別就差別嘛。」牠邊語邊不停扭動，「這位大佛大仙好大哥，快放開我啦！我全身滿滿都是汗臭味耶，大哥你這是要我等會再幫你洗衣裳是吧？」
龍宿直直動，直直嚷要出去晃，但牠就是拗不過修羅的強硬舉動，真沒辦法，只好放棄掙扎。
牠在他懷中高舉起光裸的細白雙臂，東摸摸西捏捏，只消一眨眼，全身狐毛通通都不見了，雖說挺不習慣，可倒也令牠覺得新鮮就是。
沒待牠研究自個兒身體多久，且不想再同牠瞎耗下去的修羅，突然一個站起身，龍宿被驚得全身都跳起掛在他身上。
他眉間立即打上無數個死結，神色滿不自在，「……你做什麼貼這麼緊？快下去！」
「臭大哥，你做什麼嚇我啦！」龍宿沒好氣地捶他一拳，聽話地乖乖站好。
修羅沒答他話，拿起擱在一旁自己的包袱，牽起牠手帶牠到床榻上去。
「你現下初化為人身，身型才剛定好，所以衣裳和其他飾物都尚未準備。」修羅認真翻找較小型的褻衣褻褲，「你先穿上吾的，明日吾再幫你去添購衣裳。」
「喔。」龍宿拿過修羅遞來的好幾件大衣，不知哪兒是正反面怎麼著裝的牠，也是由修羅的指點跟幫忙才套了上去。
忙了好些時候，修羅那頰畔也不知紅了多少回，他懊惱嘆著自己的沒定力，什麼不該看的全都看光光了。
「大哥，為什麼我的身子仍比你小上這麼多？」牠晃著寬鬆的兩手白袖，「大哥大哥，你分點身高給我好不好？這樣我就給你靠到你肩膀上了。」
「就算你現在如此，還不是想盡辦法老往吾身上鑽。」
修羅丟給牠一記白眼，龍宿則是朝他忿忿吐舌。
牠苦惱這弱冠又嫌長、要少年又嫌小的曖昧年紀長相，納悶地舉起還看不到自己右手的寬大衣袖，終於見識到什麼叫做又臭又長。
天啊！在牠身上根本就是大臭大長啊！龍宿心裡滿是悲哀作想。
而修羅也看穿牠心思，在一旁冷淡道，「修行不夠，且你的心智尚未成熟，還需要多磨練一陣子。」
「喔……」

同牠坐在床邊，修羅靜靜在一旁休息，任由牠兀自忙碌，辛苦地捲著兩手寬長白袖。
而那散著紫色長髮的認真神情，卻吸引住他的目光。

似曾相似，卻又如此陌生，又遠又近的複雜情緒，在他此刻的凝望裡。
該去痛下心情斷了這緣份的人合該是他，但他做不下手也開不了口，只因他不斷在回想從前到現在，龍宿對他說過的所有話。
曾有段時間，以為牠在處於時常不被需要的長久心態後，也轉而相同去追求可以被依賴，也隨時可以被取代的雙手與肩膀。

只要能令牠渡過這寂寞的長途時光，便毋須去在乎付出的對方是誰。

「龍宿，吾幫你繫髮吧。」
語畢，牠先是一怔，隨後挪來身子背對著他，在修羅掌心撩起牠耳側的髮絲時，他見到那耳廓微微泛紅。
龍宿總對他特別仰賴，紅紅的臉蛋伴隨著濃厚的神往，神往他所做的每件事，無論平淡抑或深刻，他都瞧得清清楚楚。
然之後的之後，當他漸漸看出，牠不只擁有依賴的神情，而是更增添依戀的徵兆時，他才恍然懂悟。

只要能令牠渡過這寂寞的長途時光，只要這個人會是他。

「大哥，我擁有人身之後，就不能天天窩在你的肩上玩了。」
「難不成你希望我每天扛著你麼？」
「哈哈哈，好哇大哥，如果你不嫌我這狐妖突然變得這麼大隻哪。」
看著牠笑，他並未答話，只是將牠拉近身來面對面，撫著那尚帶倦氣，卻掩不住如獲新生的開心面容。
龍宿朝他擠眉弄眼，不是輕捏他臉頰就是撥亂他白髮，嘿嘿，終於能好好玩弄大哥的臉了哈。
緩緩地，指頭由他的額際慢慢往下，直至彼此的眉眼鼻後，那修長的指間停於他的唇畔。

而金眸不意看見，修羅那雙黑瞳顯得更為深邃。

「如果吾扛不起，就牽著你走吧。」

他望著牠如此淡道。

「不用大哥說，我也會纏著不放的啊。」
「……往後日子變數甚多，是福是禍，你自己都要學習獨自去承擔忍受。」
「好，有大哥在，我就不會怕哪。」
龍宿握住他受傷的右掌，無比信心地看著他，看著有他相伴在身旁的往後未來。

如果牠不願離開，那便不要離開罷。
不想在乎過往的是非，不想在乎過往的牠是誰，亦不想在乎外面的世界有誰。

「因為大哥這雙手，可以同我一塊撐起我的天跟地呀。」

只要能令他走出這寂寞的最後時光，只要這個人，會是牠。

【千年‧六完】

大家好，我又拖稿了嘎哈哈哈orz||||||
有一年多沒發文跟大家見面了=A=|||
設計系的畢業製作很忙，忙到最近畢業了才有得偷閒QQ|||

所以要鞭我砸我雞蛋的下面回覆請儘管來沒關係bbb||||

然後，文中出現某兩只龍宿的使役，一紅一黑，不要懷疑，就是那道光！XD(喂
我想這顏色大家都猜的出來他倆是誰了=v=~

頂端

宅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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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16樓發表於: 2010-07-08 14:3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化人形了耶~真好
龙宿对修罗超级依赖唉
难道龙宿就是祝融复生？曾经和修罗有过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恋？
好期待看两人接下来的互动
喜欢整天惦记着烤鸡的小狐妖

頂端

tabo07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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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17樓發表於: 2010-07-10 06:3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看完了..感動中

請問~~ 小宿宿是在什麼時候收到這兩位可愛的使役??
也恭喜小宿宿完成變成人..
嘿嘿.. 這下修羅應該要忍耐的很辛苦吧!!

請蕭繼續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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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18樓發表於: 2010-07-16 22: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雖然不大喜歡這裡把性格可愛化的龍宿，但是這篇文真的很有愛啊啊啊。。Q -Q
在看完新劇之後再看這文我治愈了。。。
請你們幸福的自由的。。。

美人如花隔云端

頂端

煢蕭

蕭仔很忙(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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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0)

19樓發表於: 2011-10-25 01: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七章

清晨，城郊外，一座幾近隔絕塵世的偏僻客棧。
灰濛霧氣遮蔽了青山白雲，挾帶蓄積的雨露甘霖大地，而阻絕的陽光被放逐邊疆，未能而進，至此今時晨間，仍見瀰漫夜色。

棧內，再寂寥不過的深眠時分。
外頭蟬歇鳥寂，而正熟睡方酣的龍宿，終被那不知有多少次翻來覆去的聲響給擾醒。
牠半睜眼想探個究竟，隨意伸手欲碰上傳來聲音的那者，未料纔方觸碰身旁那熱源，牠一愕，驚地撒去睡意。
「咦？大哥、大哥！」牠坐起身，輕拍那難以成眠的修羅，「大哥，你身體怎麼在發燙？」
龍宿將他拽來忙問著，然他不答，牠不氣餒的連忙下床著鞋，燃好火燭後快步至床榻旁，仔細瞧他佈滿細汗的面龐。
見狀，牠胸口一窒，不禁牠撫上他一方細細眼角，「大哥，你是著寒了嗎？」
修羅仍未答話，面色雖帶不適，仍搖首示意無多大礙，可龍宿性子一倔起來由他怎般勸都沒用，這會兒，牠將他眼神訊息置之不理，伸出掌背探向他的額頭。
如牠所料，修羅此時正發著高燒，現下他還頻頻不斷滲著冷汗。
「怎麼會發燒呢？大哥你不是有功體在嗎？怎還會……」言之一半，牠不經意覽過修羅那未掩好的被下所藏放的一掌，「咦？大哥、你的右手又怎麼了？」
語未竟，修羅冷眸一瞇，立即沉聲打斷，「沒事，睡覺！」
「大哥！你拿出來讓我瞧瞧！」龍宿使出蠻力一把搶過，迅速將他右掌提來端詳情況，壓根沒理會修羅越蹙越緊的眉頭。
「……大哥，你的右手……滿滿都是黑血……」龍宿抬眸訝異地望向他，「是那次中的毒傷發作嗎？」
「……」
「大哥！你不說我就當你默認了！」
「……」他闔眸閉而不答此問，「龍宿，扶吾起身。」修羅無謂地伸出正泛著黑血的右手，緩緩握上牠的一瞬震顫，「順道替吾沏杯水，吾渴了。」
「……喔。」龍宿垂著眉頭，按吩咐沏杯茶水遞了過去，巴巴望著他飲水完畢，「……大哥，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幫你去買傷藥，好不好？」
「現下外頭有神佛二界的追兵，這兩日皆在這附近打繞徘徊，你此時去了只是添吾麻煩。」他醜話說在前頭，「別再給吾惹事，睡覺。」
他言罷，如他預料之中，龍宿鼓起雙頰不滿駁道，「可是大哥你的傷也不能這麼擱著不管呀！」
「普遍大夫所開的藥只能暫緩，不能治本，吾這傷要痊癒，必須要再找那位姑娘索取解藥。」言畢，修羅又另外囑咐道，「等巡兵走了再說，這幾日吾尚能抑制住毒傷，不礙事。」
「可、可是……」
「你這兩日別出去亂走動，若真有急事要出去了，也記得要帶上你的使役，知道麼？」拍拍牠還在鬧脾氣的紫首。
「……喔。」耳聞他已緩下語氣，明白是自己理虧的龍宿也不好再撒性子，「那、那大哥你先躺好，我打盆水幫你擦一下汗，好不好？」
「好。」
聞言，龍宿將他身子扶躺好纔拿著水盆踱出房門去，而修羅那雙沉思的眼神一路追隨，直至牠闔上房門。

正值深更的夜晚，客棧的迴廊上遍地皆是零星碎地的燭光，盡頭的闃黑靜寂，令龍宿舉步的維艱遲疑。
「蠟燭根本就是虛設嘛……」龍宿低聲嘟嚷道。
向來仗著有修羅會打點一切，而益發貪懶的牠，老實承認此時少了大哥，牠那咪咪膽怯的性子又被這滿室黑暗給引了出來，可房裡的大哥此時正煎熬著，牠萬不能在這時再添出簍子啊。
不出一會兒，龍宿終於在黑暗中尋出客棧後院的方向，提著水盆快步跑至水井邊。

此際，客棧的屋頂上傳出急奔而來的快伐聲，其聲極其細微，難以擾及常人清夢。
而位於房內的修羅忽地睜開眼，心神一肅，瞪向那阡陌分明的懸樑。

龍宿似是察覺週遭的氣氛不大對勁，別於以往的冽風，這時襲來了一絲絲的殺意。
牠跟於修羅身邊也早有段時日，見此情況，牠機靈地迅速轉身，趕忙尋處陰暗的角落掩去形跡，只露出一雙警備的金眸窺看四周情況。
適纔透出風聲之人也在暗中現出原形，在牠藏妥後，不留喘息餘地的現出身形，湛露鋒芒。

來者明顯可見是名女子，並且，還是修羅與牠正欲尋找之者。

紫髮，鬼面，紅衣女。

龍宿又是眩惑又是清晰的視見，那抹後旋飛揚在風中的瀲艷身段與紅袖，輕劃於醇酒醉月的萬籟靜寂中。

女子甫站定身子，背對月光下的鬼面具更顯森冷恐佈，龍宿一見此狀，渾身不禁抖了抖。
女子似是察覺有雙視線正窺看著她，待對上了龍宿那雙既好奇又畏懼的打量視線後，她無語，僅伸出曾對修羅施下劇毒的其一食指，對牠輕輕點在鬼面具的冷唇上。

這……這是什麼意思啊？龍宿一時之間不能理解她的舉動。

但就在牠更添好奇之際，女子紅袖猛然掃來，毫不留情朝牠直面劈去。
龍宿還來不及脫口呼救，她暗中再補一勁，令龍宿抵不住勁勢的向後直飛。
這時一道身影，匆急的接過龍宿將牠捺在懷中，而本以為會有劇痛撞擊的牠，呆愣地睜開眼，抬首看向施救的那人。

是大哥哇！

龍宿朝他笑開，方修羅卻頻頻皺眉地對牠搖首，以眼神警示外頭的敵方動靜。
牠頷首明瞭，按他吩咐隱至他後方，此時於修羅唇畔邊低低唱了幾聲呢喃，似經文似咒語，在他倆周身圍起藏匿氣息的無形防罩。
而女子冷眼見狀，未同先前再朝他們進逼，只是兀自佇於客棧後院，閒散地微晃著首靜靜等待。
她杵在那是做什麼？龍宿心底疑問，可未過多久，修羅倏然將牠摟在胸前，沒理會牠的錯愕，他以背部遮掩去外頭敵方能窺見牠的可能。
龍宿心一動，怔怔的望向那明明面色蒼白，且頻頻涔出冷汗的修羅，卻在第一時間，他本能想保護的人，會是自己。

會是自己啊。

「很好，終於來了。」女子低低哂笑道。
她側身偏首，對見正飛簷翻牆直逼而來的眾多敵方，她一改平日閒散神態，那雙銳利瞳眸正迅速梭巡來者中，領頭會是何人。
方當看準目標，女子猝然張爪，雙雙武著揮虹十尺的紅雲長袖，取巧帶狠地直逼為首之人。
那人脖頸甫被女子攫住，手上略使巧勁地將他一路拖迤至她的足邊。
女子似未耳聞其他敵方的急嚷聲，也未理會被長袖糾纏於脖頸的領首面色已現青紫，她一掌揪起紅袖，縱身向後一躍數尺，敵方紛紛雜沓而離去。

等待忙亂的聲響漸無，修羅再次確定的轉首向外看去，細查已無來人之後，纔伸掌於空中一揮，解除了繞行於身邊的陣法。
「……好，已沒事了。」修羅淡道，但語調已微微顯出虛弱。
聞言，龍宿趕忙探出頭欲喚聲，可喉際怎也沒法發出個字句來，而修羅看出異狀來，便伸指解開先前女子對牠點的啞穴。
「大哥、大哥……」
龍宿接過朝牠倒來的萎靡身軀，卻一個重心不穩雙雙跌坐在地。
牠堪堪自地上坐起，將他額首枕在自個兒的肩頸上，當牠一俯眸，垂見的即是他半掩的黑瞳，以及陣白陣青的疲憊神色。
已被劇毒侵擾幾些時日的他，適纔又強行催動內力，讓毒素加速迴流，致使他體內愈趨難忍痛苦。
龍宿拍落右掌紫袖上的薄塵，仔細抆去不斷附著在他額際的汗珠，可牠越擦卻越是張皇，吊懸不下的內心同如漸漸毫無方向的擦拭舉動。

「大哥，你會沒事……會沒事的……」

龍宿張唇在他耳邊，輕輕啞啞地訴予他安慰的字句，方眼前早已昏茫的他仍仔細聽見牠語下的顫意，他微微仰眸看去，與之對視，那是抹既令牠熟悉又倍感安定的眼神。

「龍宿……，吾沒事，睡一下便可，……你別慌……」

而這是他墜入黑暗前的開口言聲。
可修羅卻再也禁不住喉間洶湧泛來的腥意，張口，即狠狠朝牠面上噴去。

＊＊＊

當禺猇一步步踱回藏匿林間的山洞時，不遠處，他那靈敏過人的嗅覺本能，立即聞到洞裡傳來陣陣的烤肉香味。
他顰起藍眉，快步走進山洞內，果如他心中所想，他這主子又在三更半夜打野食，渾不怕陣陣香味會引來山裡的動物襲擊。

禺猇低嘆一聲，「主子，我回來了。」語畢，佇定於她身旁。
「嗯，坐下吧。」女子兀自盤坐在地忙碌己事，未多理會他一眼。
禺猇聽命後坐得正規正矩，可本身便極具潔癖的他，難以適應這厚重塵灰的土地以及溼氣瀰漫的洞穴內。
「我要你查的事情辦妥了麼？」女子狀似隨口問道。
「已辦妥。」
「很好。」女子將已烤熟的食物提至他面前，「等會再說，先拿去。」
「……主子，我茹素。」他死死瞪著已熟到焦脆的外皮，以及那光亮滑膩的汁油，就這麼乾脆俐落的墜在離他咫尺之處的地上。
「也是，我倒忘了。」言罷，女子迅速提回，取下可分別上下拆卸的鬼面具，毫不客氣地開始動手吃食，而他靜靜沒有答話。
他靜靜看著隨風搖曳的不定火光，過了半晌，而那向來少言的薄唇才緩緩開口，「主子，妳先前曾動過武？」
「沒錯。」女子未諱言，簡言道，「這次的敵方為神佛這兩界派下的人馬。」
不久前，纔伏誅一批二界人馬的她，如今凡間正大肆誓拿她的下落，現下她會碰上此景況他並不意外。
「……主子可有留下活口？」
「沒這等便宜的事。」女子擱下已食之見骨的食物，拿起擱於一旁備好的手巾拭手，「敵方若不全數除滅，我的行跡遲早敗露。」待一切處理乾淨，女子即戴回那隨身於側的鬼面具，束緊鞋靴及雙腕的繫帶。

她此舉無非是再再提醒自己，行走血路江湖者，絲毫無眨眼喘息的餘地。

「好，你說，這幾日查探如何了？」她緩緩走出洞外，冷淡問道。
「外頭盛傳曇花之首，將於此月十五月圓之夜還魂甦醒，地點同於千年前曇花之首殁亡之處–忘川。」禺猇隨在她身後，「而我已探過此消息來源，所傳句句屬實。」
「那麼到達忘川的路線呢？」
「我已繪製地圖。」禺猇自袖中取出一圖卷，「地圖上除了各界所知的路線之外，我還另查出數條捷徑，只是須加注意這些捷徑的地勢，多為陡峭險峻。」
「了解。」女子伸掌取過，卻並未立即攤開，僅續言道，「目前距月圓之夜還有數日，神佛二界定會在忘川四處加派駐兵嚴加看守，可無論如何，她必是要伏誅，不計任何代價，聽到了麼？」
「是。」
「好，你先休息養精蓄銳吧，我還有事，先離。」
「主子欲往何方？」
而女子沒有頓步，只是微微偏首，淡淡回眸他一眼。
而高掛天際的皓白月光，將鬼面具下的每一紋路痕跡，將她雕琢得極為凜冽與冷漠。

「這不關你的事。」

語畢，她一個躍身，在他的怔愣注視下，匿影成風。

城郊外，她來到不久前纔臨至的客棧。
孤身凜凜，獨佇在一方簷角，大風起兮，紅拂衣袂翩飛，高處不勝寒。
絕俗的張狂的瀟灑的不羈的一身融合姿態，當見她眸裡有著別同身姿，那深邃下的沉思後，而悄悄噤聲無語。
她隨意撥開了遮在眼前的紫髮，定定看著一處半掩的窗牖內，裡頭任何動靜。
如此觀望過餘半晌都皆無動作的她，這時，纔緩緩提起掌心，拈著手中已磋跎許久之物。

正仔細拭著修羅面上不斷涔出汗珠的龍宿，卻發覺一向隱伏在側的紅狐與黑豹此二者使役，竟在這時出現，緊緊環伺著四周與外頭動靜。
「咦？你們怎麼都出來了？」龍宿不解。
但聞牠後頭突然傳來一聲響，心尖不免一震，猛轉首看向發聲來源。
桌案上，多出一白色的精小瓷瓶，牠疑心走去拿起此物仔細端詳。
拔起充塞於瓶口的白色紙條，攤開後映入眼簾者，僅有揚灑的二字：『解藥』。
牠頓時大喜，可一會兒想想不對，便開始疑慮這物品的去向，若是毒藥怎可好，大哥現下的狀況已迫在眉睫，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未待牠思慮太久，外頭又射來一道不明之物，只見床柱上硬生生多了件暗器，以及繫於器上的紙條。
牠迅速取下，又急忙打開窗口往發送暗器的來源不住探看，這時纔發現不遠前方那熟悉的紅衣女子。
龍宿又是驚愕又是不解，她既為施毒者，可今夜怎突然會對他倆施以援手？
而女子似是明白牠的困惑，她偶發耐心地躍至牠的窗前倚坐著，雙臂環胸，隨意睇著牠那退後數步的防備舉止，以及牠身旁兩使役的護主心切之舉。
沒理會牠正開口欲道些何語，她拔得頭籌開口言之，「此解藥，緩解毒性長為一個月，若要治本吶……也不是不行。」
這般留待他接話的字句，令龍宿心中暗暗地咬牙切齒。
「妳怎麼證明這解藥是真或假？」龍宿怒瞪著她。
方她逸出低淺笑聲地回言之，「你信與否跟我無干，但你可要明白，若因你的無謂猜忌，而錯失你大哥的拯救機會，往後，可是會抱憾終身啊。」
「……」
「你聰明，知曉這解藥背後之意義。」
「……妳想跟我談什麼條件？」龍宿已怒到不想再同她對視多言。
「這嘛……」

女子朝牠勾了勾手指示意，為怕牠聽不完全，她已自覺耐心很好地卸去下半部的面具。
龍宿沒有忽略她雙唇正揚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牠心思輾轉千迴，金眸裡又是怒意又是憂心地反覆繁纏。
奈何修羅的傷勢是忒般焦急，無法再有其他時間好尋其他解藥，牠灰心作罷，默然將首湊了去。

見狀，她的笑意更大了，一俯首，在牠耳畔低低張啟了紅唇。

＊＊＊

當修羅睜眼清醒，只見天色已過正午時分。
他提起右掌欲看自身傷勢的情況，紗布已重新包紮過，繫結也仔細地打上。
此時他亦發現，照顧他一晚不眠不休的龍宿，如今耐不住熬累地挨在床邊趴著熟睡，仔細一聽，仍有微微鼾聲。
修羅並未察覺自己看向牠的視線已然放柔，他只是靜靜地望著牠，流連於牠面容的視線有好些時候。

昨夜為了護牠不為神佛二界發現，自己硬是提氣催動毒素使出陣法，致使毒急攻心，命危旦夕。
昏迷前他還牢牢見得牠恐懼的神色，鎖在他耳裡吟繞的，是牠不斷呼喚他名諱的喃喃聲響。

他心不禁一動，伸掌撫去牠的細緻頰畔。
他那雙飽含諸多思緒的淡然瞳眸，恁地在牠仿似熟悉仿似陌生的容顏上端詳許久。

待專注了好一會兒，修羅纔揉著牠髮試圖喚醒牠，「龍宿，龍宿？」
牠則揮去那亂擾清夢的大掌，咕噥碎語地換個方向繼續睡下。
……看來牠昨夜為照顧自己真累壞了，修羅心忖道，細細看著牠那眼下的隱約黑影。
唉，不想見牠再這麼折騰自己，便伸出雙掌將牠打橫抱起，身體尚作虛弱的他是稍嫌吃力，費了些勁力才將牠妥放在床榻上。
而修羅亦是料得這個八爪狐狸的睡姿功力有多雄厚，瞧，才一躺上，四肢就往熱源鑽進去了。
一個紫色的小頭顱，奮勇蹭進他右邊肩窩，四肢則占有慾十足地縛上他胸前與腰間呼呼大睡。
唉，連睡個覺牠也如此得寸進尺。
滿心無奈，卻也止不住暖意流淌至心坎，緩緩他回擁著牠，在他疲倦闔眼之前，耳際聽見的全是牠發出可愛的磨牙聲，牠啊還真是……

夜晚，他倆皆已睡醒時，為讓修羅放鬆一日一夜的疲憊，龍宿笨拙地張羅好熱水供他沐浴，修羅也知牠的心意及滿滿愧疚，淡淡頷首由牠去了。
在牠面前，修羅無動於衷的一一褪下白裳，現出平日包裹在內的精實身軀，龍宿雙頰赧紅，滿面發燙。
「大哥你羞也不羞哇！」牠呱啦啦大嚷大叫的摀起眼。
「……怎麼？吾和你同是男子，是有什麼不妥麼？」
「可是、可是……」可大哥這樣好令牠垂涎啊啊啊，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怎麼可能對他說出口嘛！
而且之前又不是沒瞧過他的裸體，那時牠皆沒事平常心啊，反正都是男兒身，何以現下自己會鬧不自在憋扭來著呀？龍宿你真是沒用沒用沒用！
修羅冷瞥那一邊喊著害臊緊摀雙眼，卻還開著指縫偷看他身材的牠。
「龍宿。」半身已浸在浴桶裡的修羅，閉眸一喚。
「……啊？叫我？」龍宿趕緊搧著滾燙的頰畔，分神隨口應了聲，「大哥怎麼了嗎？」
「幫吾刷背。」刷布朝後一丟。
「……什麼嘛！」龍宿穩穩接過物品，滿腦綺思都被這話給散個精光，「臭大哥臭大哥！」
「不准在吾背後碎碎念。」
「好嘛好嘛！」

沒辦法，誰叫牠自己的好奇心作祟，間接害大哥受傷的呢？只要一想到此事，龍宿滿心懊悔不已。但現下又欣喜他體內的毒已除卻大半，不若昨夜的慘澹憔悴神色，想著想著，牠的心也歡悅了起來。
修羅不會有事，他怎能有事呢？從未想過他會倒下的景況的牠，昨夜他的昏迷乃歸屬脫軌的意外而已。
此時才展開笑容的牠，所口飄逸出的聲音令修羅不知所以的偏首看牠，龍宿這纔搖搖頭朝他一笑，大哥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龍宿很是滿足地撫著修羅厚實的白皙右肩，又揉又捏又戳又捅，當然後果便是他打賞個敲頭一記，但是這輕淺又充滿疼惜的熟悉力道，使得牠眼框又不禁泛酸了。

「龍宿，吾的傷怎麼好的？」自他醒來時，他便存著這麼個疑問。
「我昨晚跑去找門神，叫他們幫忙找找能緩大哥毒傷的藥啊。」龍宿邊刷著他寬闊的肩，語氣不慌忙地撒著謊，「大哥，這手勁還可以嗎？」
「……龍宿，不要瞞吾。」修羅一把捉住正在肩上刷洗的右手。
「沒有啊，我哪敢瞞大哥。」龍宿一笑，順勢靠前一擁他的脖頸。

甫牠纔發現修羅早已轉過首來，緊緊地鎖住牠的金眸，別同於他的緊迫盯人，想識透牠所有的欲蓋彌彰，可不禁地，卻令牠醉進了這沉如深泓的瞳眸間。
牠那如染春天的眉眼俱笑，細細巡梭他清醒後的每一吋神色，而早已擱下刷洗動作的指節，細緻地撥縷著黏貼在頰畔及喉頸的白髮。
然牠又笑，只見他一醒來牠笑容就比以往添上許多，也更添上許多在笑意盎然的眸光裡，朵朵牠並不自覺所綻放的情思。

「……笨狐，看什麼呢。」
「哈，我想牢牢記住大哥每一個表情跟眼神呀。」
「是麼？……你想記住吾些什麼？」他喉際微微沙啞的道出，伸出指掌摩娑著牠光滑的頰面。
被他一問，牠臉紅紅撇首不作聲，可微勾的唇畔洩出了牠在此刻的心緒。
不意他心一動，在牠略顯靦腆卻又固執攀緊他身的神情與舉止間，那眼神略顯神往地思索著，曾經，邈遠的曾經，也有這雙眼神與舉動這般待他，這般候他回應。

漸漸，磨挲在牠頰側上的手勁放得更為緩慢了。
龍宿則咬著下唇，顏上更增紅雲，雖克制不住滿心羞澀之意，卻仍伸手貼上正流連於自己頰畔的厚掌，定定地看著牠。

「大哥。」
「嗯？」
「凡人的壽命，是不是比我們妖類都要來的短呀？」
「嗯，長則百年，短則數十年。」修羅淡淡道，「對你們而言，吾等的生命像是曇花一現，眨眼即逝。」
「那對現世的記憶呢？是不是也眨眼即逝了？」
「……你怎會有這疑問？」
「大哥說嘛說嘛。」
修羅無奈地看牠一眼，「……除吾之外，舉眾凡人皆是如此，無一例外。」
「也是，大哥是首任的神佛尊者，你說過神佛二界為了讓大哥不忘天命及任務，賜輪迴前不飲忘川，對每一世的記憶皆記得清清楚楚。」
「……你想說什麼便直說，別跟吾拐彎抹角。」
「我、我……」
「說。」一瞇眸。
聞言，箭在弦上不得不言的牠又羞又惱，滿面燒紅到耳根子都灼燙不已。
而似是察覺牠緊張的情緒，緩解在牠背後的拍撫，似若定心丸般，撫順了牠仍正踟躕難言的心。

「大哥，下一世……下一世，我去找轉世後的大哥，好不好？」

聞言，甫他一怔。

「大哥別以為我是因你中毒而心懷愧疚，或是我想在大哥身上老佔便宜。」牠佯似埋怨的神情及語氣，欲掩飾自己緊張的情緒，「我也知道大哥，是萬萬不會接受我以報答大哥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與栽培的恩惠，來對你說這些話。」

牠輕輕撫上仍滴落水珠的前額髮絲，直至他那抹始終凝聚成川的眉間。
緩緩牠朝他笑了，在他身中劇毒卻不顧一切的為牠；在牠瞧清他始終沉默，卻掩不住等待牠續下話語的眸光時。

「大哥，好嗎？」

在牠坦承後，修羅的耳際隱隱有聲，那曾經在他面前，那執手可得的赤誠真心言語。

汝願意同吾走到這沒有終點的最後麼？
修羅，汝願麼？

牠復問了聲，修羅則望向龍宿那不安卻又期待的神色，驀地他淡然一笑，輕捏牠的滑嫩臉頰。
「你這是要吾當你的長期飯票麼？」
「哪有！臭大哥我很認真在問啦！」龍宿用力捶他一記，「不要岔開話題，臭大哥你肯不肯！」
明明剛開始還是小心詢問他，怎現下反變成是逼供他來了？「我的答案，會影響你之後的選擇麼？」
「不會，那只是代表我不夠努力。」
「……所以是不管我說什麼，你就是不改初衷？」
「對呀。」很理所當然的語氣，「因為我不想離開大哥嘛。」
「……唉……」
「但我想聽大哥說，就這麼一次。」龍宿捧起他臉龐，湊近身去，「我不想單獨的一廂情願，我也想聽聽你的心聲，大哥，你說不說？」

修羅，吾也非冥頑煩纏，只是這一次……吾只是想聽汝真實的心聲。
若汝不願回答的話……也罷。

也罷。

「龍宿，吾還是那句話。」修羅牽起平日少有的微笑，「倘使緣份已盡，你我無不散的筵席。」
「不會的，大哥……我不……」
「吾還沒說完，別插嘴。」不理會牠急忙想辯駁的神色，「命運是由你自主定奪，下一世，你無須應允吾走上這逃亡的旅途。」
言罷，他見到牠眸底的不願與執著，修羅不候牠開口的逕自續道，「吾從未望你色蘊皆空，只望你明白，執著是苦，執念成障。」
「大哥……」

「但吾答應你，只要吾們仍相伴的一天，吾會同你一起共享人間所有的喜怒哀愁。」

吾願同你一起走過，很久以前，吾曾經拒絕攜手過的松風歲月。

聞言，龍宿先是怔了怔，爾後喜顏逐開，又驚又喜地撲去緊摟著他的頸子。
「大哥，大哥……」牠歡喜地在他耳畔嚷聲道。
知曉修羅的堅持絕不容牠所置喙，牠雖是沮喪，可聽見他之後所道出的話語後，這句話徹底的揮去先前頻頻擔心他會離去的患得患失，明瞭向來重諾如他，此時難以克制的喜悅暖得牠呼吸一窒。

不打緊，修羅所說的命運由己，牠往後會更努力讓他懂悟，有在他身邊，牠才能獲得真正的完整與晴朗。

「傻狐，你聽清楚了沒有？」輕捏牠軟頰。
「很清楚很清楚哪，清楚到會讓我更貪心的想捉住大哥不放哈！」牠笑聲逐開，在他肩上又揉又搖，絲毫不放。
「你還玩？這桶水都被你弄到涼了你看看。」
「那我再幫大哥叫一桶水嘛。」牠還是心情很好的笑瞇瞇眼，「啊！我還沒幫大哥刷完背！」
「……你這笨狐，水都冷了還洗什麼。」
「笨狐加臭大哥，兩個湊作堆剛好哈！」

過度盈滿的喜悅及吟吟朵朵所唱出的笑聲，在他耳畔，惹得他的眉眼唇畔亦淺笑三分。
而那悠悠遠遠的昔日數千前世間，此時正輕輕吟詠著，吟詠著已成殘簡的話語與邈邈儒聲。

汝問吾何以對汝這般執著？
這不需要理由啊，修羅。
虧汝懂得天上地下諸萬聖賢書，情這字，汝卻怎般也參不透。
吾對汝的執著不需參悟，亦不需明瞭它是何時而生何時而起。

修羅，汝只要記牢了，吾已無法對汝放手。

從未刻意去回憶，然聲音卻清晰的響起，那一抹深執在他心間許久的話語及身影。

心難自知，難再自知。
以為它隨了千年而淡，未料卻早已深執入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

這些天，劍子便在霧霞山暫住數日。
這些日並非皆論談五界大事，舉凡煮茶下棋筆墨染繪，抑或分享著共工在自家後山種了遍滿山威蕤花草的豐富心得，對凡間總有挖不玩新鮮感的他，劍子這幾日在他身上可真是堂堂開了眼界。
共工道，曾有段時日不知怎地，有隻膽大包天的鳥兒飛進亭裡，那時他正開心的品著凡間糕點正酣之時，一發就中的糞便就這麼突如其來的為這盤糕點錦上添花。
而共工卻也因此投下了大把心思在鳥兒身上，據這位眼界殊異的劍靈所言，是因當初對他投下一枚定情糞便的鳥兒，那飛揚的俐落佼姿與佢傲不馴之神態，徹底讓他迷眩了眼奪了心魂。
他因此鳥兒啟下開端，進而敗去大筆資產在後山建起莫大的鳥籠，可卻不知又在哪時突然的心血來潮，後悔莫及的將之全數放生。

劍子詢問使他放生的主因，共工卻僅答了二字：故人。

劍子聽得莫名，卻見共工微微帶些落寞的神色，也不好再多問，借勢轉移話題談聊其他之事。

「共工，關於鞏固凡間的五山結界這事，除卻近日的異常之外，過去也曾發生類似這等情況麼？」
「……有，且嚴重性更甚今日。」共工收回方才飄外許久的心神，「在數千年前，也就是修羅下凡的第一世，四山鎮守凡間的結界傾毀，修羅為護最後一道結界，將折盡第一世在世的所有壽命，也就是那世的所有功體跟心神，才讓凡間倖免於難。」
劍子聞言，神色錯愕不已，「……所有功體？那無疑是將他之前在神佛兩界所修行的千年功體都付諸於此了啊！」
「……唉，這事他不得不為。」共工長歎，「亦是因此，第一世，他歲數未過三十便闔眼辭世，而魂魄於神淵佛境調息靜養，在佛界的羅睺羅尊者與須菩提尊者護持魂體不滅之下，功力亦逐漸恢復如往。」
「可查明當年四山結界傾毀的主因？」劍子蹙眉沉問。
「是妖魔二界所起，我想你知曉五界雙生相牽，各個龍頭各據一界，自理其政各謀其事；而當有心者的刻意煽動之下，長期受神佛二界所打壓的妖魔二界群起暴動，高喊著：伐神罪，滅佛業。」共工於桌案上擺起五只茶杯，各盛均等份量的茶茗，「妖魔二界欲藉由距離神佛二界最近的凡間做為據土，破天誅神佛，而妖魔二界登上凡間最主要的關鍵，便是破了鎮守凡間的五山結界。」

「……當年煽動之者為何人？」劍子心中雖已浮現答案，但仍須確認事實與否。

「又是他，祝融。」語畢共工一笑，但面目已見沉冷，「嗜戰如命的祝融，對外打著神界之名討伐妖魔二界，暗地卻煽動號召各方征戰，而千年前的神佛二界，還曾一度將這等禍害推心置腹，他每一句的顛倒是非，皆讓此二界盡信無疑。」
「……祝融他是漫無目的的殺戮征討，還是另有其原因？」
「你可問到重點了。」共工讚賞地敬劍子一杯，「其實祝融所挑起各界紛爭的時間點，皆在修羅執行首任尊者的任務開始。」
「……什麼？」劍子聞言一怔。
「你可知道介於這四界之間，位屬哪界？」
「凡間。」劍子言罷，忽地意會共工問語的用意，不禁他一愣聲，「難道是因為……」
「你想得不錯。」共工淡淡朝他頷首，「這四界若互要討伐，皆必須在能五界共容並存的凡間，才可征戰誅滅任何一界，亦就是因此，當四界降臨，便是揭起了凡間塗炭生靈之日。」

不知何時，於桌案上五只茶杯的中間一只，在劍子心神暗暗一悚走神之際，傾刻溢滿成流，似將要積聚成洋。

一如不遠之後，可能將臨至的萬里腥紅，血流成河。
數千年前的未了干戈，數千年後的再度揭首。

「對此，祝融皆只有一個目的，也就是他 — 修羅。」

＊＊＊

龍宿已經持續一臉殺氣騰騰的氣勢很久了。
皺眉瞪眼握緊筷子咬牙切齒，積鬱一個早上的火氣，卻被修羅不時丟來的制止眼神給硬忍下了。

牠忍，牠還是忍，忍到額面都爆筋了也是要忍。

這早，在這向來僻靜的城裡，沒以往的蕭索寂靜，今日別同一般的熱鬧，讓向來淡定處之的修羅亦覺疑惑，在差了小二細問下，纔明瞭今兒個可是這鎮上每年一度最為特別的–求愛節。
求愛節的花招細項多不繁數，上至風雅下至不入流的奇門花招百般都有，而他倆也不怎麼想深入細究，畢竟等會用膳完畢，他們便要離開這小鎮上。

可他們似乎是小覷這求愛節的威力，殊不知已被人們給盯作特級的俎上肉。

此際，當見一條粉色絲巾飄啊飄的，將要送至修羅身上時。
說這時遲那時快，龍宿身形一個迅速，本能取筷奪前夾住，而這已是牠在今早，所夾的第六條絲巾。

此時，客棧內所有的視線又全落在牠的身上。

龍宿先是看了揚起一眉的修羅，再偷偷瞥向眼下對大哥投以豺狼虎豹之眼神的眾多女性後，微微漲紅著臉，硬是忽略數名女子正投來足以在牠身上燒出斗大窟窿的嫉妒目光，忿忿地將絲巾藏進袖內。
「龍宿。」此時修羅一喚。
「……幹嘛？」充滿怨氣的回答。
「你還不吃麼？吾要動身了。」修羅靜靜飲茗，儼然將客棧內所有情況置身事外。
「可大哥你都沒注意沒注意到嘛？一堆惡狼猛虎的人們都在看大哥耶！」語氣又更怨了，「大哥眼睛快閉起，不然就只准看我跟飯菜，不准看其他地方！不准不准！」
「吃飯要心無旁鶩。」語畢又淡定再喝了口茶，「吾才不像你。」
「哼！」龍宿對他噴出個苦大仇深的大大響鼻聲。

但正煩惱在修羅身上所有欽慕目光的龍宿，渾然不知有數名男女緩緩走至龍宿的身後。
倏然，修羅左掌裡的茶杯，應聲碎裂成灰。

全場頓時又鴉雀無聲。

龍宿先是納納看著修羅突如其來的舉止，以及莫名散發而出的冷肅氣息，隨後順著他緊盯牠身後的眼神，轉首一瞧，纔發現自己亦同修羅的處境。
不禁牠撇首回來吃吃笑，越笑越是臉紅，在這不合時宜的時分。
修羅改以對牠一瞪，瞪著鄧著龍宿的笑意就更大了，端著碗箸換邊位子往修羅那方同擠一處。
修羅蹙眉低斥要牠回座，可牠就是不聽，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頻頻直往他身上不斷依纏撒嬌。
待他們用餐完畢，揹起款款包袱準備走出棧門之時，雖說方纔眾人已見他倆的纏鬧盛況，但今日的求愛節可是打著『求愛奧步都要會，男女人人有機會』之口號，眾人仍然邁力不懈。
見狀，龍宿一路上皆防賊似的捉緊修羅的左手，連忙拍開四面八方對修羅伸來的色爪狼手。
而他低瞧牠這充滿佔有慾的舉動，修羅暗自失笑，然他微笑之餘，眼尾不忘冷冷一瞥，本能將龍宿更往自個兒的身子裡帶，逼退那些早已打量龍宿許久的數名人士。

來到鎮上，為了不想再掀起同樣的騷動，修羅與龍宿刻意走了狹小窄道快步而行，免得被絲巾攻擊與其他求愛之禮給拖住行程與步伐。
甫經過一轉角，修羅不意撞上亦是神色匆忙的人士，而被緊牽在修羅後方的龍宿，也是一個不小心，狠狠撞上了他的腰背。
「噢……大哥你幹嘛突然停下啦……」龍宿吃痛地摀著被撞出紅紅醜醜的鼻樑。
而方纔自轉角突然竄出的人士，手上所捧著玲瑯滿目的書籍亦因此撞散了一地，對方慌慌張張的蹲著身子收拾狼藉，修羅與龍宿不由分說的幫忙拾起。
「抱歉。」修羅率先歉道。
「不會不會，是我要對你說聲抱歉才是！」對方忙對修羅的熱心稱謝，「謝謝你，但也很不好意思，麻煩先借個道借個道啊！」
聞言，修羅迅速讓出條路，而一旁的龍宿，好奇打量著對方的面容長相，甫在對方將要邁開離去的一踏步時，脫口揚聲驚呼。
「……耶？是你！」龍宿睜大眼睛，更為仔細地端詳來者，「大哥大哥！是上次那位花粉妖面男耶！」
當牠語畢，那位被稱做花粉妖面男的人士，又再一次地讓手中的書籍發生相同慘劇。

這語調……這口吻……這紫髮……這金色瞳眸……以及牠那身旁醒目到有剩的白髮白衣人……

「原來……原來是你這隻肥矮的狐妖！」
「你才是那位一直強調是男性，其實根本就是女性的杜鵑花妖！」
「我明明就是男兒身！」
「我哪裡肥了哇！」
「你這暴力狐別以為我怕你啊！」
「你還想繼續拳腳見真章嗎？好哇來啊！」
在雙方言畢準備付諸實行時，修羅伸手將龍宿一個拎來與他面照面，龍宿心底一個咯噔，旋即怯怯懦懦的瞧著前方，那已端出標準流氓式的冷面修羅。
「……大哥對不起。」牠扁嘴地拉著耳朵。
「現在都什麼節骨眼上了，你還在那瞎嚷嚷。」他皺眉斥道。
「好嘛大哥……別氣啦，下次不會了不會了哪。」龍宿乖順的擺出知錯的姿勢。
修羅未吭聲，可龍宿就是知曉這時的他已氣消泰半，不禁牠朝他開心一笑，蹭進他懷裡，輕握住他受傷的右掌心，安靜地不再多言。
修羅蹲下身，又再次拾起對方散落地面的書卷，龍宿亦在一旁幫忙，從頭至尾，皆未去注意對方正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愣瞧著他的舉止。
「好了，拿穩。」修羅捧著堆疊好的書籍全數遞去，「抱歉，吾們先告辭了。」
言簡意賅，他領著龍宿調身便要離開。
「……啊！等等、你等等！」
修羅止住步履，回首淡道，「嗯？何事？」
「呃……那個……」怖於眼前這位盛名已久的降妖伏魔大師，杜鵑花妖仍止不住的結結巴巴。
但他依舊壯著膽子，捺下畏懼之意，想好好同他道謝以及言明上次會特意尋修羅對他下戰帖之緣故。

甫這一望，他便清楚對見修羅那眉間有股驅散不開的黑氣。

他訝問聲，「……你中毒了？」
聞言，修羅瞇起眸，定定的望向他，「你是大夫？」
「是。」他伸手正欲取來修羅的右手腕把脈，卻見他以白布包紮起的右掌心，「這……」
「這就是吾中毒的傷口。」
「嗯……」
「能幫大哥解毒嗎？」龍宿睜著眼兒望向他，眸中滿是盼望。

花妖先是看向龍宿，再看向面色略顯蒼白、眼下隱約有著黑影的修羅；自己雖是懼怕他那五界所廣傳的威名，但見他到現在皆未有收降自己的神情與舉止，且身為醫者的自己，無法在見患者帶傷之時卻因自心膽怯而撒手不救。

猶豫片刻，心神交雜半晌的杜鵑花妖，終究低低嘆了口氣。

「隨我來吧。」

跟隨同行至醫館的路途間，杜鵑花妖向他倆道出了自己的名諱 — 曉山青。

曉山青在凡間駐設醫館僅僅數年，且醫館所位處的地點極為偏僻，少有凡人知曉他的醫館所在，所以這些年他所看診的對象，多數為常駐在凡間的各界眾生。
「你眉間上的這股不尋常的黑氣，跟我上次所診治的一位患者，幾乎如出一轍。」曉山青在前方領路的同時侃侃而道。
「那有幫他根治到好嗎？」龍宿邊攙著修羅邊問道。
「沒有。」曉山青想起那段往事，細緻的雙眉緩緩蹙起，「此毒異常詭譎，與我以往研究過的毒素皆不相同，而那時我正在藥房倉庫尋思哪些藥材可解此毒患的時候，一個不查，外頭有他人闖入，將傷患被他人給帶走了。」
「……大哥不會也被別人給偷偷帶走了吧？」想起今早鎮上那求愛節的盛況，龍宿心有餘悸地再次緊捉他的右臂膀。
而牠那兩點小心思修羅豈會不知？他俯眸瞧了牠一眼，輕揉揉牠的滑順紫髮。
「你那重量級的大哥，只有讓對方哭著跪地求饒的份。」
「那你既然知道我大哥的實力跟名號，你上次怎還跑來跟大哥下戰帖呢？」
龍宿語畢，曉山青驀地一個頓足，修羅識時務的跟著停步，只有龍宿呆呆的撞上曉山青的後背。
「噗嗚……」牠的鼻子又再一次的發生慘劇。

「……我是被逼的。」

「嗯？」
「耶？」
他倆異口同聲的發出疑問。

「啊，到了。」
正待曉山青欲揭曉他倆心中疑問之時，他所居的醫館即在前方。

「兩位，來，請先緊緊摀上你們的耳朵。」
「咦？為什麼為什麼呀？」
龍宿左瞄右瞧地好奇打量著前方屋子，以為又有何新鮮事，而修羅立馬將亂動的牠捉回，雙掌摀住他的耳朵。
「……準備好了？我要開門啦。」
曉山青領頭一個走前，啟了醫館門扉。
而安靜的館內裡，當所有染了病或受了傷的眾生，看見已翹盼殷望許久的大美人兼聖手仁醫終於回館之時，紛紛揚聲歡呼。

然歡呼之後，又當見到大美人身後的一名白眉白髮白衣人時，聲音乍停，場子倏冷。
這會兒，龍宿纔明瞭曉山青要他倆摀著耳是做甚意了。

愉悅的最高點完後，便臨最極致的地獄。

只聞前方的眾生，各個不約而同，發出絕望的哭號與駭天動地的慘烈咆嘯。

＊＊＊

這日，看似風平浪靜的朗朗午後。
劍子緩緩步下霧霞山頂，當尋至一處山崖邊後，他佇步瞰望，眼見天色與大地連脈一片澄黃，薄染西山。
他一身脫於塵俗的偌白，在臨至人間後浸染了點點紫金夕暉，然他不知何故地瞇起雙眸，深鎖眉頭，更為專注凝視這異常淒艷的靡紅色彩。

此時身後曳起了一陣風，落葉蕭瑟掃得他微微意動。
僅在這一瞬分神，眼前天地忽爾震盪。

在劇烈的地牛翻身的爾後，劍子伐下一個踉蹌，身子隨同崩山走石的山勢而滑落。
不斷搖晃及滾落的石子令劍子的凌雲騰步毫無用武之地，然當他迅速看見某一支點，他迅速提出掌間拂塵，運功一喝，拂塵上那天蠶雲絲突升七尺之外，緊縛住堅固的依著山勢，不隨地搖而有所晃動的崖壁樹幹，這纔倖免於難。
待地牛震怒逐漸平息，劍子懸在空中已盪了一回，他立刻收回拂塵，足邊輕點高矗的崖邊，瀟灑自若地在千丈深淵中借勢輕躍而下。

待躍至地面，劍子轉首望去早已面目全非的稀落土石，壓壓驚地拍胸呼了口氣，低道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不過回程路途已失，而樂觀處世的他也不著腦，天無絕人之路。
他隨性在林間走著，過了一會兒，隱約耳聞前方有陣陣的潺潺流水之聲響，恰好他喉頭正乾渴得緊，身上水壺亦早被震去得不知何方，此時前方的河水可真是巧遇，他徐步走向前去。

這時晚霞畢現，緩拉起了夜幕。
方臨至河畔前的劍子，距離自己足邊的不遠處，他無意對見了本不該出現在此的一物。
那尚未綻放的閉合花苞，卻能見它正翹楚昂昂等待，待迎著睜眼看見未知變數的多舛世間。

曇花。
已歿千年之曇花。

腦際憶起前些日共工所言，曇花與彼岸花復生之語，他驀地抬首一望。

相隔千年，在河的對岸上，遍地生花，俯拾皆曇。

裸著上身泛著汗水，烘在高溫的鑄劍台的共工，此時正進行鑄劍最為重要的步驟。
全神專注之時，未料突然一個劇烈的地牛翻身，令他手邊動作頓停，止不住向後迭宕踉蹌了數步。
待地震漸緩，共工棄下尚未煉製完成的劍胚以及四處狼籍的器具物品，他一啟機關，不由分說的奪室而出。

奔出屋內及庭外，臨崖處，他抬首緊盯天色變化及雲勢走動。
爾後他當見了匿藏在暮靄夕色下的詭譎紅雲時，他隱隱皺了向來不上愁緒的明朗眉間。

方手邊緊握成拳的指骨已漸泛白，而深陷掌肉裡的指甲，則緩緩垂下了止竭不住的腥紅血液。

以及止竭不住這心的滿腔怒意。

一處深山竹林間，女子與禺猇正背靠著背相互倚著闔眼歇息。
而當劇烈地震來時，他倆皆同一時間睜開瞳眸，保持戒備不動聲色，靜靜地等待地震漸緩。
待震勢漸停，禺猇先行起了身，嚴謹地看著四處是否有受到牽連影響。
然女子別同於他的舉動，少了他的背來供做欹靠之處，她索性整身側躺在佈滿枯黃落葉的地面，僅用單掌支著首，肆無忌憚地打起寐來。
禺猇見狀，只是無奈地長嘆了口氣，畢竟跟隨在她也有段時日，對於她常有灑脫到異於其他眾生的舉止，也早已見怪不怪。

「主子，有動靜。」
忽地，他驀一回神，轉首看向遠方。
「……就不能讓我再多睡會？」女子不掩疲意的答道。
「主子，這次的來者為數眾多。」禺猇亦知女子反覆無常的脾氣，未免又再發生她動怒之後的大開殺戒，他又續道，「不如主子先挪個身吧，由我去打發便可。」
「好吧，速去速回。」

語畢，禺猇即刻騰步奔前而去，當見不遠處踱出了多方來者，其中來者絕大多數皆出自神佛二界，禺猇內心暗忖今日此事終難善了。

「堂堂東海之神，今日竟淪為供人差遣的使役？這傳出去豈不成為其他界的笑柄！」
禺猇只是瞇起眸，擋下欲再踏前擅闖的各界眾生，「請即刻離開。」
「讓開！今日不殺了祝融這個禍亂，五界必因他再次動盪！」
「即刻離開！」禺猇又再次加重了語氣。
「神界的叛徒沒資格在我等面前大放厥詞，一會兒將祝融伏誅之後，也一併將你帶回去受審！」
「……那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禺猇單手置於身後，「諸位，禺猇得罪了。」

禺猇正準備打退所有來者之時，倏地後方飛來一抹綠色光束。
隨即，發言的那者瞬間被貫穿了腦際，而他在亡之際仍瞠大雙眸，滿滿不可置信的筆直倒地而歿。
禺猇當下心一凜，而全場亦頓時緘默不語。
不禁他俯眸細察死者的死因，以及穩插在不遠前方的染血凶器，那是以竹葉及其深厚內力所凝成的殺器，於敵方疏忽間併射而出。

勸言不成，卻將再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你們實在很吵。」
於禺猇後方，緩緩道了一聲慵懶話語。
「……妳是……祝融？」其中一名來者，納納看著如同女子的纖瘦身形，以及那極為醒目的鬼面具與紅衣裳，他訝然道，「可祝融不是男兒身麼？」
語畢，禺猇暗道一聲不妙，正要向前阻止之時，女子已搶先一步，再次將發言者張爪誅滅，動作一氣呵成。

只見又是一者遭狠爪撕裂咽喉，墜地闔眼離世。
眾生莫不屏息嚴加以待，戒防出手皆不留理由及餘地的女子。

「再讓我聽到那個名字，我要你們死無全屍。」

＊＊＊

劇烈的地震方過，曉山青的醫館內滿室遍地狼藉，幸而醫館內的眾生並無任何傷亡。
而正忙得不可開交的曉山青，此時正快步至修羅目前靜養毒傷的客房裡，怕說在修羅調息毒患的當下，因此地震而出了什麼亂子。

曉山青先是輕叩門扉，「修羅大師，是我，曉山青。」
「快進來快進來！」此聲為龍宿所喚。
他推開門，走至屏風後，便見今日本皆浸在藥浴內運行小周天療傷的修羅，方運至最重要的當途，因突來的地震之故而功敗垂成，此時遍地未乾的黑血，想必是方才修羅在氣岔之下，未能抑止地胸間痛意地口吐朱紅。
龍宿神色滿是擔憂，在曉山青進房的不久前，便將修羅帶出浴桶，亦為他著好單衣及披上外袍，免他在受了毒患之外又染風寒。
「快救大哥、大哥他……」
「讓我看看！」曉山青不假思索的奔向前，提來他的右手腕。
此時修羅雖纏受毒發之苦，但意識仍然清楚，他半睜開眼看著龍宿，眼下牠滿是栖惶地左右看向他與替自己把脈的曉山青。

修羅輕捏牠的手背喚起牠的注意，淡淡朝牠眨了眼。
與他相處甚久以來，早與他保有一定默契的龍宿，微微朝他揚笑使他安下心，點點頭表示了解。

幸虧在曉山青的診治之下，及時將修羅體內發作的毒素跟奔竄的真氣所控制住，並未再惡化下去。
龍宿在攙著他躺回榻上闔眼歇息之後，隨著曉山青回至藥廳幫修羅抓了幾味藥好好補個元氣及身子。
這時候天色已暗，醫館內來求診的患者卻遲遲不離去，他們紛紛對龍宿投以好奇打量的目光。
對這般熱切的注目禮尚不能適應的龍宿，金眸又怯又尷尬的左環右顧，彆扭的不知如何是好。

「請問，您跟修羅大師……」
「喂！明明你也是妖，他怎麼沒收了你啊！」
「你是給了大師什麼好處才讓他放過你的？」
「小狐妖，你跟在這個威名千年的恐怖大師身邊，會不會壓力很大？」
「廢話，你看看小狐妖那一臉驚嚇膽顫樣，就知道牠肯定日日被處以生猛的極刑來對待……」
「少在那被害妄想，我看這小妖明明紅光滿面四肢又健全，而且方纔牠同大師的互動，眾伙兒也不是沒瞧見。」
嘰哩咕嚕噼哩啪啦，向來習慣清靜的龍宿，耳際卻不停遭受連迭的追問與無情蹂躪的噪音攻擊，且眼前逼問的眾生，大多帶著來勢洶洶的凶惡氣勢，令牠畏懼到難以招架。
這時的牠只想縮躲到大哥的背後啊……「呃……大哥他對我很好、很好……」龍宿邊說邊拿著藥包遮住面容，只留雙慌張的眼眸頻頻張望他們。
「你騙妖啊！」
「怎麼可能啊！」
「小狐妖，說謊是不對的喔！」
又是陣嘰嘰喳喳的吵雜飄過。
龍宿更是困窘得無地自處，直接將藥包全遮住臉，意欲來個不應不理。
這時候方忙完至一段落的曉山青，甫自一旁的內室走出，便微微錯愕的望著藥廳正熱鬧喧騰的緊。
他亦看見龍宿不時投來的求助眼神，在大略猜得是為了何事而造成這般景況後，趕忙迎了上去，「諸位，時候也不早了，各位趕緊下山去吧！」
「可我們還沒……」
「若再拖下去，在這山裡所發生的任何事，我可一概不負責的喔。」曉山青勾起奪魂攝魄的美麗淺笑，「我應該告訴過你們，我這山裡頭最為盛產的是何物吧？」
「……」
即便眼前的曉山青是笑得萬般國色天香，在場的眾生仍然瞬間噤聲，集體膽寒無語。
曉山青更是看準時機地打開門扉，恭送大駕，「各位慢走，不送啊。」
言畢，只見眾生馬上齊作鳥獸散，頓時醫館內無比空曠清靜。
「……咦？」龍宿錯愕地拿下藥包，好奇問道，「你是說了什麼，導致他們這麼害怕的跑掉哇？」
「你大哥都沒跟你說嗎？我看他今兒個下午，在走來的路上就恰好碰過幾隻了啊。」
「我沒看到啊！到底是什麼是什麼？」可惡！為什麼一堆新鮮事大哥都不跟我分享？
「就是『玄蜂』吶。」曉山青朝牠笑地嘖了聲，溫溫解釋道，「你聽過神界裡西王母所管轄的瑤池嗎？玄蜂可是鎮守在那處的神獸之一喔。」
「可你明明說玄蜂在神界，大哥今天又怎會在路上碰到牠們？」
「那些鎮守神界瑤池的玄蜂們，也要到達一定的道行以及通過神界的試煉才能成為神獸。」曉山青邊道邊領著龍宿進藥房，將牠手中的藥包提來，欲燉熬給正在客房內歇息休養中的修羅，「而那些道行尚淺的玄蜂，便在我所居住的這山中修練啊。」
「牠們一直都在這修練？你都不怕被他給痛螫了呀？」
「起先我的確是很怕啊，但後來大家共處久了，慢慢便互相熟絡常往來啦。」曉山青輕搧著那爐子裡漸起的火勢，「你不也是嗎？你跟你大哥相處久了，他對你也是時時的體貼及留上心啊。」
「嗯，我知道。」想到修羅，龍宿滿面皆是笑意，「大哥一直都對我很好很好。」
曉山青瞧牠滿面洋溢的幸福模樣，不禁笑虧牠道，「看得出來，他好到讓你現下滿腦子全都是唸著大哥經啦。」
「哼，全是大哥又有什麼不好嘛。」龍宿臉紅，「盡光顧著說我，藥熬好了沒，我要端去給大哥了啦。」
「急什麼，才剛放下去沒多久。」曉山青也看出牠的窘迫，只是笑笑，不再口頭上捉弄牠，「放心吧，你大哥功體深厚得很，就算這毒毒性再怎麼劇烈，也奈何不了他。」
「……真的嗎？」龍宿聞言之後，反應未如曉山青預料，牠低頭皺眉忖思著。
「怎麼了？」曉山青不解問道，「是我說錯話了？」
「……啊？沒有沒有！」龍宿回過神，一整方纔的愁態趕忙朝他一笑，「對了，先前你有說過，你有救過跟大哥受過同樣毒傷的人對吧？」
「是啊。」
「倘若那名受傷的人沒有被救走，山青，你是有辦法治癒他的對吧？」
「……七成。」曉山青明白牠的急切，「我從未見過這毒，所以我無法給你讓你完全放下心的答案，我只有七成把握，剩下三成我會盡全力一試。」
「可大哥他……」
「龍宿，此名下毒者其實並未有將修羅大師置於死地之心。」曉山青緩緩續道，「我研究過，此毒雖詭譎難測，而且毒發後勁之猛烈，那痛楚亦會不斷折磨自己的意志，可這毒並不攻心，它劇烈卻不催命，這毒該是令其對方聽命就範、抑或行刑逼供等等所使用。」
「既然如此，那大哥之前怎會昏厥了兩次？而且大哥還嘔出了好多毒發的黑血啊……」
「這毒，雖說不攻心及不催命，但卻是以不動用內力為前提。」待曉山青語畢，他明顯見到龍宿的神情有著一瞬震顫與錯愕，「類似此毒的特徵，大多皆會在中毒者不斷頑強抵抗之時，催動發作也越是猛烈，也就是說，修羅大師必定是在某一時間點突然動用功力，防不慎防，致使毒素加速迴流，才造成今日這種情況。」
「……」
「龍宿？」曉山青輕問聲，疑惑地看向牠微微垂下了首，那略顯黯然的面色，「是還在擔心大師的傷勢嗎？放心，有我在，大師他會沒事的。」
「……嗯，我明白了。」

方少曾蹙上的眉間，這時卻漸漸的聚攏顰起。

「龍宿？」
「沒事，我真的沒事。」

牠搖首，微微朝他一笑，然笑容卻添了些苦澀。

「我只是……明白了一些事吶。」

待藥龍宿打開客房門扉，走至屏風後，便見修羅仍在熟睡中。

牠輕輕挪來一張木椅坐在床榻旁，將藥擱在茶几上，安靜端詳著向來淺眠的修羅的熟睡面龐，即便他在如此熟睡的情況下，睡相仍若平常一般的模樣，內斂且嚴謹。

平時修羅都是在煩惱些何事呢？甫牠的視線在臨到了他時常肅起，此際卻舒展開來的眉頭後，牠如此作想著。

諸多時候他總是靜靜地望著遠方，尤以夜晚更甚，而牠曾經問他是在觀望些什麼？他未答，始終未答，即使這問題牠已經問過了不下數次。
漸漸牠的視線來到因毒傷而略顯蒼白乾澀的薄唇。
對己對他人皆是寡言以對，然一旦出口的話語，雖常令牠又氣又怒又笑又折服，可只要是他、只能是他，所說出口的每一話語，牠才能毫不懷疑的去信任去學習，就算修羅亦曾為此抓牠來唸了幾頓，別毫無懷疑與分辨能力的去相信對方，最終受傷至深的終會是自己。

「大哥，你說，最終受傷至深的人……真的會是我嗎？」

此際，龍宿將溫熱的掌心貼在修羅的頰畔上，輕輕摩娑，而修羅並無覺察，早已深深沉睡得不醒人事。

牠能看出他的嚴厲是自於對牠的期望，他的忠言逆耳是自於對牠的成長。
以及他的奮不顧身是自於對牠的全心信任，他的一再的放寬縱容，是自於不捨牠的頹喪與落寞。

「……大哥，你待我如此的好，要我怎麼能離開你呢？……」

爾後牠依下首頰貼著頰，併用著掌心珍惜的撫著他的面龐。
爾後牠輕輕笑了，闔上眼，呼吸著他的呼息。
爾後牠靜靜感受，這份只有他能給予的沉穩安心，滿滿籠罩在牠的胸臆。

似是永無止盡的爾後，直至牠抬起了首。

龍宿專注地凝視著他，冗久冗久。
冗久到牠遺忘的藥膳已逐漸泛涼了

情不自禁地，牠再次俯過首去，輕緩將紫金唇畔，印在他的薄唇上。

＊＊＊

傳說，千年前歿亡的曇花之首，將於今日還魂復生。
月圓之夜，忘川河畔。

傳說，曇花之首歿亡前，因其聖潔不染之心及深厚修為，辭世後的精元凝聚成珠 — 曇花之果。
百家聞風皆至，舉見貪婪之心。

傳說，一果一願望，何者能奪曇花之果，便能一統五界境地。
月黑風高，殺意正濃。

鬼面女子隱匿在樹上，以茂密的枝葉及其刻意壓低放緩的氣息，冷眼看著下方兵刃交接的景況。
她清楚的望見眾生每分神情，那佔據心底的慾望及瞳眸明顯的貪念，即便系出同類，兵器下仍舊不計殘亡。
她的眸底冷冷劃過了輕蔑之意。
「主子，可要動手？」身為使役，亦為東海之神的禺猇，隱蔽在女子身後淡淡發問道。
「你希望我出手麼？」女子反問。
「……主子。」禺猇蹙眉。
「哈，底下這些烏合群眾終會相殘而歿亡，我沒必要多浪費力氣。」女子微側過臉面朝他這方向，「我只是意外，曇花之果這區區一物，也會有一掛眾生為它赴死賣命。」
此話一出，禺猇方掩不住錯愕的回道，「難道主子不是想要曇花之果這一物？」
「原來你這麼看不起你主子我。」女子隨意一笑，「我對曇花之首這名號與曇花之果毫無興趣，我只是想殺了這禍害，懂否？」
「……我懂了。」禺猇垂下眸。
女子似也聽出他暫時屈從下的固執語氣，她也不著腦，轉回首繼續看著這些早令她索然無味的廝殺情景。

她安靜等候著。
等候這令她追逐至今，等候這令她恨盡所有的人還魂復生。

她早已等待了無數的晨昏哪。

「……嗯？醒了麼？」
驀然，女子黑眸一瞇，改而專注於忘川河畔旁的遍地睡曇。
此時，充斥在耳際的塵囂喧嚎，仿若天地無聲。
她當毫無顧忌地躍下樹，眼前若擋一者她即毒爪擊斃，若擋十者她即揮袖狠劃掠殺。

直至她佇步岸前，低首認真看向自己的足邊，有朵正回望昂首的曇花半開綻放著。

她欲彎身摘拾，指尖在觸上曇花花莖之時，曇身倏燃起了紅業之火，將之一把燒成灰燼。
女子見狀，卻也冷冷哼聲，她索性拂袖一劃，頃時整片曇花及忘川，頓陷入了無盡火海。

「我倒要看看，曇花之首是不虛此名，還是空有威名。」

言罷，似是回應她的話語般，
轉眼間，地面又開啟了另一波地牛震盪。

又當再次的天搖地盪，於床榻上沉睡良久的修羅，驀然睜開了眼。
他坐起身子，轉首望著窗外，沉冷的眼神直至忘川的方向，漸漸他蹙起了眉宇。
甫修羅的目光又當巡梭過客房一回，皆不見龍宿的身影，他內心難得的一著慌，不顧身子重創的毒傷，立即取過一旁的外袍著起鞋履趕忙下榻。

「龍宿！」碰撞一聲大開門扉，也無理會此時地震依舊，他快步的踱在迴廊上大聲嚷喊著。
「龍宿！你在哪裡！快回答吾！」
他面色再沒有平日的淡定，難以自持的惶恐，在他知曉祝融與曇花二者頂尖之首，還魂相遇之後。

「……大哥？」
猶疑的一聲輕喚，修羅頓止步伐，猛然回首。
佇在他身後，偏著頭滿是不明所以的龍宿，被他迫切逼視的眼神給驚愕震懾住。
「大哥……我……我剛剛在曉山青的藥房幫你熬藥去了……」以為修羅找不到牠正發著怒，而牠也未曾見過修羅如此失控，龍宿眼神與語氣皆怯怯懦懦地看他回言道。
修羅沒有言語，只是皺著眉朝牠走去，龍宿不禁害怕的退後幾步，卻又懼他火上添火，只好緊閉上眼，杵立不動地等著挨罵。

然結果卻非同牠所想的那般。
甫龍宿驚覺自己撞上了他溫熱的懷裡時，牠愣愣的抬首睜開眸，訝看向修羅那鬱結難展的眉宇。

在此之前，就算他已允諾龍宿會一起共享往後的所有喜樂哀愁，，就算他不想在意彼此的過往與是非，但雙方其實都明白，他的態度仍舊如同以往，根深柢固的念頭非一時能動搖或者更動。
他以為……他一直以為讓牠離開自己身邊，對牠或許是最好的結果，但牠的執意跟隨與自己忐忑不定，無法真正果斷要牠離開的矛盾心思，至今仍然大亂了套。

卻僅止於在此之前。

「幸好……你還在……」

心動後，萬般皆無法回頭，無論千年前後。

當地面晃動依舊，鬼面女子施展地獄之火毫不停歇時。
驀地，一隻泛著淡淡金光的纖白手臂，徹底忽視能吞諸一切的地獄之火，從容穿越出了火勢。

而她食指輕輕點在鬼面女子的額上。

「妳真以為光這場大火，就能阻止我麼？」

於火勢之後，一道清亮的聲響朗朗道出。
此聲挾戴內勁，除前方不動泰山的鬼面女子外，以龐大氣勁鎮壓全場。
鬼面女子毫無放在眼裡的冷冷哼聲，先是以氣震開於額際上的指間，繼而右臂拂掃而去，那勁力頓時擊滅火勢。

只見忘川岸上遍地灰燼焦土。

她全然無視那燒盡的慘澹黑白，僅直見那佇立於川畔中央，一名由無數金光所環繞，半透明的還魂身軀。

甫睜開眸時，還魂的絕俗女子，千年一綻，復而重生的瞳眸，如今熠熠生輝。
前世的她雙目皆盲，無法得見天地眾生萬物，爾今，這是她的第一眼，看見這世間所有的絢爛光明。

「久見了，曇花之首 — 方嵐。」鬼面女子言道，少見的謹慎嚴肅。
喚做方嵐的曇花之首，側過首看向發聲的鬼面女子後，黛眉細不可察的一蹙。
但她仍然一步一挪動，有還魂助力之故，及其吸收了忘川裡所歷練悠悠時日的歲月精華，她的身軀由虛成實，由歿轉生。

方嵐緩緩自川畔中央走來她的面前。
兩者，一身不染火燼殘灰的白，一身沾染腥血遍野的紅。

「祝融，妳我隔別千年相逢，今夜卻以鬼面示人是謂何意？」方嵐微笑示禮道，眼神自若從容。
可這話語仿似踩到鬼面女子最心恨的痛處般，殺意頓升，面具裡的眼眸銳利攫住她同樣戒備的方嵐。
不待片刻，鬼面女子放聲大喊。
「禺猇，提劍來！」
「嗯？」方嵐疑聲，看向禺猇那方。
不張向來利使奪去眾多生命的利爪，此際面對可敬之敵手，她當使出最擅用的銳劍，回報同等的敬禮。
而始終在後留守的禺猇一聞聲，迅速將劍出鞘，長揚劃空而去。
亦是在出鞘的同一時間，鬼面女子拔地而起，她當一接過，併指輕劃鋒刃。

以血開劍封，以劍開黃泉。

「妳且記住了，我並不喚祝融。」
僅在方嵐的眨眼之間，劍刃已然筆直的指向她的頸喉，同一時間，女子毫無猶豫在她面前卸下鬼面拋棄於空中。
自始至終，方嵐那淡定沉著的眼神絲毫未變。

見狀，女子微笑了，藏於面具下許久的鳳眸與面容首見於世。

「石中玉，是我的名，亦是妳今生的宿敵。」

【千年．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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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繼無力的後記：

我真的年更了OTZ|||
有看過我噗浪的朋友，大概知道我現在都是天天加班的忙碌日子囧
精神壓力很大，至最近幾個月才能稍穩定下來好好打文。

然後各位看倌您看得沒錯，龍宿真的吻下去了，時間正好，水到渠成啊！XD
而鬼面女子名為石中玉，靈感的確來自綠痕之著作，不過僅名諱相同，性子跟性別(喂)完全八竿子打不著邊XD
曾想過用其他名諱來下筆，但翻來覆去仍覺得這名最適切符合此名女子，至於是如何的相符，就請看倌看下去吧(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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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