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8 【魔界中心】伪典|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18 【魔界中心】伪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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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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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24-03-18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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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时间像是被加快流速，期间天魔击退不少次穷奇与叛魔的进攻，折英也在这段时间内得到大多数魔族的认可，他们相信这个年轻人与魔族站在同一阵线。上一次的牺牲太过惨烈，以至于浪守辰从外头回来接替枪魔的位置，业火燎原也接替火魔的位置，他们在这段时间经历的几乎完全覆盖过去养出来的那点幻想。

冥河方面从落单的叛魔口中得到刀魔下落不明的消息，这不算好，有心人将消息渲染成刀剑双魔遇害，一时间魔界更加动荡不安，物价也涨了起来，就和冥河般，稍有不慎足以致命。接连失去大将，加上穷奇族与灵族蠢蠢欲动，魔界风雨飘摇，不知前途。这件事情被折英绘声绘色地告诉冥河之母。

“天降灾殃，魔族人心惶惶，稍加挑拨便会引起更大的动乱，就连士兵都溃不成军。”折英挑了挑眉，“虽然我传出消息，就连璧予川庄那边都惊动了要给魔界送来物资，看得出您的盟友也在其中煽风点火。”

“你不必试探我，宇外者的行动远比你想得更加久远。”冥河之母坐在冥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折英，“火魔与枪魔的人头，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回去？”

“不着急，只需要您再等待片刻。”折英行了一礼，语气诚恳，“现在天魔一定会找时机由明转暗，届时天魔的死讯也会带来一轮新的震撼，而那个时候就是魔界人心最浮躁的时候，届时再将人头送回去，彻底让魔界措手不及。”

“也好。”冥河之母刚想让折英回去时，折英就请求冥河之母让他前往罪海之葵补充生命力，“我怎么确定你是去补充生命力还是窃取他们尸体给魔界表态呢？”

“您可以让笑流霞来监视我。”提到笑流霞时，折英自然知道冥河之母同样不信任，于是继续开口，“天魔消失的时机即将来临，那段时间我不方便回到冥河，如果您不放心我，可以让叛魔之子一同监视。”

最后跟着折英一同去罪海之葵的既不是笑流霞也不是鬼诀，而是孤刈。不过折英也不在乎是谁跟着他去，火魔与枪魔的躯体上长出新的触须，和金树族的那棵树不同，火魔与枪魔的躯体孕育出来的怪物甚至缺少行动的能力，更像是作为供养金树母体的养分。

“这树做的真像是奇迹，很难相信第一次就能做成这样。魔族的血肉做出来，真是垃圾。魔族与金树族的躯体大概没有这么大的差别，造出来的血肉却天差地别。”折英直接砍断金树母树的一根枝干将源源不断的养分插进手臂，生命力从手臂上一直注入身体。而孤刈却像是自豪地告诉折英这可不是第一次，最早的那棵树也很差劲，最后换了新的母体才长成这个样子。

“你说的太多了。”折英警告般的提醒一句。

“你不必伪装，我知道你的想法，对王座上的人怀抱着仇恨，难道不希望将他拖下来吗？”孤刈道，“只要能够解决天魔，金树族得不到外援，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那你现在应该去把藏在金树族的白无垢抓出来，刀魔下落不明，你不会是因为顾忌魔族，才迟迟不肯动手。”

“你说的也不算错，白无垢和瑟八纮给叛魔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还有花凋族……”孤刈咬牙切齿，对于过去臣服的王者直呼其名，憎恨几乎要化作实体。

折英将插在手臂上的树枝抽了出来，他汲取足够多的生命力了，不过为了感谢孤刈的新线索，他似是无意地提出一个问题：“金树内乱至今，按照史册记载，四千余年，这四千余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分裂的金树族居然在冥河内逃避开叛魔族的抓捕？”

这个疑惑慑住孤刈，他的表情空白，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居然过去了四千多年吗，这四千多年……他喃喃自语，眼中的迷惑更加深了，就连折英的嘲讽都忽略，最后在得不到回答后只能摁着额头，无奈地笑了一声。

“不过在叛臣的立场看，我们是盟友。”折英半真半假地说，受益于血脉，他认真凝视他人时都显得格外诚恳，深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沉淀出柔和的墨色，即使背景是三具成了树的尸体。“我会为你带来有关金树族的好消息，所以你能不能为我带来金树族的史书。”

折英的声音温柔，却没有给孤刈反驳的机会，他主动上前握住孤刈的手，让他触碰到方才被枝干刺穿的手臂，鲜血淋漓，染在孤刈苍白的手上。

“我们对于上位者有着天然的憎恨与合理的理由，所以请你把过去带给我。我帮你得到胜利，你帮我取回最原始的憎恨。”

孤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在折英离开后他犹豫了许久，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件事情告诉冥河之母，但他最后还是隐瞒了这件事实。或许也没有完全隐瞒，现在还在与金树交战，如果能够得到遗落的东西交给折英也无不可，但如果被冥河之母发现，那也不是他泄密。

现在留给泄密者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即使是业火燎原都能察觉出现在已经到了极为特殊的情况，他已经忙到没有空去管枪魔与火魔的下落，即使他渴望放下手头的事情去追寻，理智却羁绊住他的脚步。在他放弃一切去追寻那场战争的线索时，他负责的辖区又遭遇一场临时的战役，若非浪守辰回归魔界，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那一次，天魔没有追究他的过错，而是让他去重新整顿辖区，但业火燎原却隐约察觉到天魔的失望，这让他在愤恨悲伤之余又多了惶恐，他不希望再失去什么，再让谁失望。折英却一反常态的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

“你真的是好样的，那场战争只有你是最悲伤的人吗？”温柔的表象下的愤怒再不掩饰，业火燎原却感受到心安理得，他更喜欢折英歇斯底里的样子，比高高在上的模样更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还有多少人失去亲人，失去父母亲朋，你又有什么资格放弃你的责任，用你的悲伤去践踏其他人的悲伤。”

“浪守辰也失去了父亲，她现在还受伤了。”折英看着业火燎原的眼睛，“至少不能让别人因为我们的责任而受伤，业火燎原。”

天魔看着折英将业火燎原打发回去，他看着折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可能，一个还没有完全成型的雕塑，但最后他还是决定选择相信。就如同当初他接下承诺，现在他愿意再一次相信什么。

天魔殿中，天魔与折英一同处理事务，两人保持着默契，速度与节奏都逐渐合一，天魔突然询问折英要不要再来一盘棋，折英摇头拒绝，他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除非天魔把过去的真相告诉他。

“上次你已经给了我足够的奖励了，留到下次吧。”折英从怀里拿出那枚棋子，天魔也不强求。

不多时，天魔将要离开魔界，并且在离开前将一份诏书交给纸面阎罗，而折英也不过问，他需要负责的事情太多了，天魔几乎把魔界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这里，只要折英有任何坏心思，魔界就会由内到外地攻破。

天魔外出时便有与灵族穷奇族起冲突的消息，而这些消息动不了魔界，纸面阎罗与折英合作，利用原本制定好的一套逻辑让魔界走在既定的轨道上。

浪守辰在养好伤后曾经找过折英，提出是否要排除部分兵力跟着天魔，她透露出在剑门楼游历时见过灵族与穷奇族合作对天魔下绊子的事情。

“这是不可能的。”折英合上折子，认真回答，“灵族和穷奇族不足为惧，一者实力不足，二者穷奇凶名远播，自然不会给世人处理他们的借口，唯独灵族还能做点事情，但灵族不会闹太过火。”

“段惊秋并不是好人。”浪守辰道。

“但他也绝非阴谋者，”折英道，“那是一双殉道者的眼睛，他不会危害魔界，他的理想与能力不匹配，下场只有葬送他自己。”

“但愿吧。”浪守辰在离开前交给折英一个包裹，“这是易主让我转交给你的。”

“他有其他话要告诉我吗？”

“他说如果你有所疑惑，可以去剑门楼寻求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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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战争来得远没有那么快，边疆的血被新一年的落雪覆盖，又有新的中原人和魔族人商量着未来几天的播种，灵族穷奇族也没有冲动到魔界与叛魔族的战争结束后直接撕破脸皮的地步，就连穷奇族不管出于什么想法也送来与阴阳怪气无异的慰问，而璧予川庄和世味客栈剑门楼也送来不少资源。随着时间流逝，被血或雪浸透的土地也长出新一茬的蔬果，嫩绿得像是新生的预告。

叛魔族与魔族的撕扯从大范围开战到小范围的争端，如果有谁注意就会发现两族之间的胜负冥冥中被谁放在天平的两侧，大体都是平稳的，魔族与叛魔族折了不少人在边界线上，就连中原人也无法忽视魔族的贡献，这让穷奇族放出的消息也难有发酵的余地。这场由六蚀玄耀而起的灾难席卷了整片大陆，魔界与部分中原在同一寰界中共同分享着命运，好在时间足够长，牺牲也会平复，虚假的和平让人觉得舒适。

天魔站在魔城最高的地方，足以将魔界所有的土地尽收眼底。虽有牺牲，一切都还在他的预料之中，好在冥河之母也非常配合他的行动，正在抓紧一切机会散步魔界的谣言，领土丢失又收复，边界线拉扯着，却还是没有到真正兵戎相见的地步。寰界还在，冥河之母利用手段让部分叛魔族可以出入无碍，将归降的种族改造成叛魔对魔界发起进攻。太顺利了，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里，而所有的死伤都不曾被天魔放在心上，只要最后的目的可以达成，抛弃些人都显得无足轻重。

四千多年的执念，不仅是冥河之母的，也是天魔的，在冥河之母死亡之前的诅咒，天魔并不在意，但他后来对圣母的承诺却让他不得不从头整理新的陷阱，他笃定冥河之母会不顾一切地杀死他，这就是他获得最后成功的契机。

“如果你能做得到，来杀我吧。”天魔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文件抛到折英与纸面阎罗的案上。不得不说魔界很需要外敌，在外面风平浪静时就容易自内部产生矛盾，而冥河之母很好地转移了长久以来魔界蓄积的仇恨、与中原人的仇恨，而让新一批的年轻人快速地成长。

现在已经有了一套新的办公体系，文件不必全部找一人负责，折英与纸面阎罗挑选不少年轻文官，武将部分同样是人才济济，天魔殿中总算有其他人的影子，负责处理事务的年轻人们也越来越娴熟，他们总能有更好的建议，与天魔、纸面阎罗这些鲜少接触底层的魔比起来，这些人更加明白不同地区的魔族需要什么。

恢复功体、收复失地、重建魔城，这一切都是为了重新将分崩离析的魔界拼合在一起，在最开始时，天魔很反感政务，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做注定要挨骂的事情，最后他习惯了，总要有人作出最终的决定，总要有人挨骂，现在终于有年轻人站出来，从他手中分担重任。魔界中许多分裂的源头都被他耐心地拔出了，最后只剩下外部的危机。好在外部的危机并不是最困难的事情，冥河之母也不过尔尔，只是天魔必须要想到一个彻底铲除冥河之母的办法，不能给她任何出喘息的机会，他制定的未来里不需要任何不和谐的音符。

这么多年，魔界终于恢复元气，有了新的轨道，只需要一点引导就能完成当初的承诺。距离愿望实现越来越近，天魔也开始期待着冥河之母的新动作，甚至将灵族穷奇族与其余的宇外者都视作无物，只剩下冥河之母。

就像冥河之母当初报复他那样，报复回去。

冥河之母手中的东西也该收回来了。现在他距离成功一步之遥，却无法免俗地会想到过去，是多久远的事情了，他和冥河之母分享着危险的武器，最后他折断冥河之母想要抢夺武器的手，而冥河之母也夺走他的视力作为报复，但不要紧，记忆中的女人几乎活了起来，她走到身边伸手捂住天魔流血的眼眶。

天魔几乎沉迷于构建出来的幻想之中，再来一刻他就能够走出来了。但这是外头的声音无情地打碎回忆。“天魔。”折英开口喊住天魔，“最近你给业火燎原和浪守辰的任务太多了，也有合格的魔将，是否需要他们分担一些事务？我给他们批了一些魔将，但他们并没有很好地用上，这不是什么好事。”

“不用介意。”天魔将手中一份功劳簿丢到折英的手中，浪守辰和业火燎原就像是厌弃自我一样高强度地工作，不知道杀退多少进犯的叛魔族，“他们只是觉得问心有愧，更希望亲手完成枪魔和火魔的理想，何况他们不多忙一些，未来会撑不住的。”

“或许如此，我却觉得他们没有这么脆弱。”折英道，他心中隐隐有着不安，即使他确信天魔的手伸不到冥河，被天魔看穿心思的不悦感还是萦绕在心头，不过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不过，现在我已经做了足够多了，你应该告诉我一些事情了，离开之前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会给你留记录档案。”天魔道。

“记录档案我自己也会去寻找，如果你留下这些东西，说明你本来就存着有人发现的想法，”折英难得不满，“冥河之母也很大方地给我看一本书，前面有字的部分完全无法破译，后面又是一片空白，谁知道这个方法是从谁那里学会的。”

“那你想要知道哪个部分的内容？”

“随便，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折英说，“你们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能查到的东西总会在某个地方与‘现实’相互冲突。”

“如你所愿。”天魔思考片刻，最后决定带折英去一个被遗忘的地方，这里属于魔城后的一角，多年来荒无人烟，被所有人都遗忘了。没有任何记录也没有任何特异，如果偶然来也不会放在心头。

“自开世花王后，历代花王皆有残缺。”天魔带着折英径直走进，里面除了几根残垣断壁外不剩下任何东西，除了一口被火焚烧得只剩下几根断裂木片的棺材。

“这里没有任何线索。”折英一目了然道，“已经被烧得很干净了，看得出……”

“这里还存在就是最大的破绽。”天魔的目光落在棺材的残片上，说出一段不会被历史记录的真相，“这里是花凋族外交人员的行宫。”

“这和花王的残缺有什么关系？”折英问，“五世花王攻打魔界，命萧疏更杀死骷朽年，魔界吃下大亏，若真是花王有所残缺，你为何在六世花王诞生之前轻纵花凋族的不敬。不仅是女焱师先挑衅魔族，后又与其义兄命萧疏无故关押傲神洲，其佐王相更视魔界为无物，光明正大上魔界刺杀傲神洲，桩桩件件，踏平花凋都不为过，你却一直在纵容他们。”

“这个问题你想问很久了。”天魔听着折英的提问，也不觉得僭越，肯定了折英的想法，“你说的不错，他们先前的冒犯以死谢罪都不为过，但这是我之前亏欠花凋族的，看在过去的情谊上不再追究。”

“所以，你之前到底亏欠花凋族什么？”折英问道。

“花凋族设女司之位，负责族中教化、对外征伐之事，而开世花王之时，女司却名为圣女司，”天魔看着折英若有所思的神色，没有说得太通透，“三御与神花树相链接，花王薨则三御同归本体等待花王重生，而女司则是负责在王与三御皆不存时出来统御花凋族的，本体并不与神花树链接，花王又是为什么要挑选这样一个无法控制的人，接受如此大的权力？”

“花凋族自幼信仰神花……”折英听到自己的解答相当干涩，就连他自己都不会被哄骗。

“金树族内乱时，也是以金树王为尊。”天魔没有说更多，他知道目前透露出来的消息就足够让折英思考了，而折英也一定能明白过去的一切。

那张陌生的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平和美好，即使折英在冥河成长，这么多年的岁月里他却没有弄丢血脉中传承下去的痕迹，那双眼睛漆黑而纯粹，就如黎明前的黑夜，而天魔为未来缺失的地方填上最后一块空缺，新的黎明很快就要到来了，天魔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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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灵族、穷奇族、魔界与璧予川庄剑门楼之流共同分享着和平，虚伪的也难能可贵。不得不说魔族的年轻人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多且能干，就连纸面阎罗也不得不承认年轻人能够做到更多事情，他也从过往繁重的工作中得以喘息，不过他相熟的其他魔或是遭遇不测或是身在异地，一时间纸面阎罗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他主动和折英商量需不需要其他地方的帮忙。

折英摇了摇头，问纸面阎罗为什么会这么想。

“只是手头忙惯了，也习惯了。”纸面阎罗没有给出更多的解释，而折英没有为难，只是拜托纸面阎罗负责新晋文官的培训以及魔城防御的检查。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地改变，并且寻找到新的轨迹继续进行，折英不确定其中有没有自己的手笔，但他能够明白纸面阎罗的反应。同袍接连牺牲，熟悉的后辈也不在眼前，除了将心思一头扎进工作里，多余一刻的空闲都会让人发疯。在这样的情况下，折英却觉得无所谓，他不介意魔族死伤多少，也不在意其他地方的灾难，他也笃定天魔也不会在意。

现在的场面少不了天魔的手笔，他只需要维持着君主的威严，把耕种时学会的技能都放在治理魔界上，收割稻谷，重新播种，绝对不会去思考稻谷的感受。

折英将攻防图与魔界的地图一同摆在天魔的面前，他们像是调试天平平衡般将兵力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在计算了可能胜利与死亡后，他们终于可以谈论些别的事情。比如折英就提过冥河之母能够将纯血的金树族人当作母体树诞生出叛魔，又说起在冥河中的叛魔族总是被瑟八纮的马车甩开，或者是鬼诀的情况，不过说得再多对于现在的情况也没有任何帮助，天魔可能不想听，他只是没有打断。说到后面，折英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欲望，只是闷闷地翻着案上的公文。

天魔坐在折英面前，又拉着他的手臂让他坐在王座上，折英被天魔的温度惊了一遭，这样温暖的手并不是一个心思冷酷的人应该有的，但他收起心中的想法，诚恳地、一如他看向任何人一样看向天魔。但天魔并不需要折英的伪装，他对折英的野心心知肚明却不曾拆穿，他让折英坐在王座上，为他展开魔界的地图，就如折英曾经做过。

地图上的城池绘制得极为详细，天魔殿中并不明亮的灯光为地图晕染开诡异的色彩，黄土将地图埋下，上面的城池只剩下微缩的影子，而随着灯火摇动带来的阴影，城池上也浮现着晃动的血痕，像是从积压着土地涌出来的血，源源不绝。如此想来，折英似乎闻到血的腥味，从地图里蒸腾着，他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辉煌的帝国崩塌只需要一瞬，冠冕从皇帝的头上摔到地上砸得粉碎，而土地也四分五裂，荣耀与耻辱纷至沓来，被钉死在刑台上的男人苍老得像是从乱葬岗随意绑来的亡魂。

天魔的表情就自然许多，他当真是不介意任何伤亡，不管是谁死去，以何种方式死去，在他眼中也如微尘，他偶尔会去演戏，演得让人坚信这层仁义的外皮是天生长出来而非刻意捏造的皮囊。折英在冥河之母处学会许多东西，他也一度以为自己能够看穿冥河之母就能看透天魔，但天魔似乎明白他的想法，目前也没有表现出介意。说信任就太过愚蠢，而天魔表现出来的近乎无条件纵容却让他怀疑天魔最后的目的，或许不在于引蛇出洞，而是更加恐怖的事情。

“这片土地很快就要燃起战火，你也快要‘死’了，”折英试探着，“你真的要将所有的真相都带进坟墓吗？”

天魔没有很快回答，折英从来都不了解天魔为什么会隐瞒这些事情，如果天魔一开始就托盘而出，他根本不需要在魔界浪费时间。但天魔回避问题，反而问他：“你调查的事情应该有进展了。”

“根据你说的事实推导出来的东西与现存的史书完全不符，不管是魔界还是金树族的史书都不能完全对应上，但我不认为你会撒谎。”

这个困惑留在折英脑海中很久了，他推算过无数种可能，没有一种能够让所有史书记录的事实温和的可能，如果史书没有说谎，只有天魔在撒谎，但天魔没有必要对他说谎。怀疑引申出更可怕的疑惑，这些史书是虚假的，如果是虚假的，又有谁在暗中推动一切，将现实与谎言融合的地方又是哪里。

“金树族曾有一人以树身进入魔界。”像是随意提到一句，天魔又将话题放到花凋族，“开世花王时期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守花三御，二世花王自六世花王的守花三御也是从花凋族中选出精英与神花树链接，从五世花王开始才引入金树族人作为三御的人选。”

折英屏住呼吸，他感觉到自己发现一个最明显的谬误：“神花树作为花王的象征，花凋族至高无上之物，原本不应该与其他任何的存在链接，因为此举容易分散神花树的力量，作为王者而言全无必要，而开世花王时期不存在守花三御，所谓守花三御与神花树链接是……后面发展的错误。”

“所以，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折英难得没有注意现在的身份，执着问道，“为什么这些情况花凋族全然不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是怎么在花王都没有察觉时还能够记得这一切？”

“因为历史的异端就是宇外者带来的阴谋。”天魔说出这句话时，眼神却平静如魔界的河流，被称作母亲河的河流潺潺流淌，为河边的百姓带来生机，这条河也曾汹涌淹没不少村庄，现在却沉静得让人害怕。“宇外者最初的目的是掠夺与毁灭，但人总会变。外部的毁灭无法真正灭绝生机，生命是可喜的。”

“所以，这是一场属于宇外者的阴谋，而你背叛了他们。”

“或许类神嫄是这么对你说的，叛徒这个称号她愿意这么说，”天魔脸上闪过一瞬的笑意，“可知她才是执迷不悟的‘叛徒’。”

长久以来在冥河中学习到察言观色的能力又一次用到了，折英确信天魔在说这句话时的笑容并非虚假，也正因如此，折英对魔族、花凋族甚至是金树族都怀抱着一丝的怜悯，直到尘埃落地、三族恢复和平后，他才后知后觉明白天魔这么做的目的，真相在和平面前不值一提，但微笑又显得太薄凉，于是折英学习着微笑，好在他父母优良的基因完全继承下来，他做得天衣无缝。

而现在还不是彻悟的时机。折英看着天魔，那个高大的身影足以抵挡住一切外来的灾厄，却无可避免地在面对光明时为种族落下无法驱散的阴影。

“那你为什么要默许这一切的发生……”折英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果有第三者在场，折英的声调与表情足以让人信任这是一个善良的年轻人，“那么多血与泪，你默许一切都成为笑话。”

“宇外者没有多余的道德。如你所说，有些秘密不能藏在史书里，只有在坟墓中才有容身之所。”

“那就让我宣告你的死讯，”折英忽地笑了起来，冲淡方才凝滞的气氛，“目前也只有我能做得到，你的死讯与失踪的消息会一同出发，至于哪一个先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场合谋的死亡，为此天魔已经等待许久，在他确信现在的魔界足够承担时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他等待太久了，而折英是很好的希望，他等待折英太久了，久到在他从过去回过神时祈祷着，而冥河之母也如他所愿地将这个未来重新送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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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天魔前往剑门楼的路上遭遇袭击，生死不明。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与此一同的谣言便有天魔重伤身亡与失踪，谣言传得太广，就连魔界也浮躁起来，好在这些日子紧急提拔一批的官员，或是发布通告禁止谣言，一旁又积极组织人员建设受灾地区，至于紧急备战的部队也在抓紧操练，时间也显得格外紧张，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就算有嚼舌根的散布谣言，就会被人检举拉去官员处领赏。

一个谣言者可以换足够一家人生活一月的物资或是金钱，这些人当即处死，若是在处死前吐露幕后之人的就能够得到释放。不过多数谣言者嘴巴比脖子更硬，在最开始的时间里谣言者的头颅足以用车搬运。

折英下令将这些人头打包后送到穷奇族去，并且是大张旗鼓地去，闹得人尽皆知。这一手段不管有没有用，却是转移魔界内部的质疑，比起确有其事，外族构陷魔界的仇恨让他们更愿意接受这个现状。

这段特殊的时期，折英以天魔流下的信物代管魔界，就连纸面阎罗都不得不听从，这样的高压下难免会出现一些小范围的暴动，好在文官与武官配合默契，而执意造反的人会被处死。魔界维持着另类的和平，所有人都明白现在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但没有热能够改变，只能寄希望于平静再长久一些。

纸面阎罗终于爆发了，他等待这个契机很久，而业火燎原提着造反者的人头抛到折英面前时，他终于找到发泄的借口，他质疑折英的行为。“太残暴了，魔界和外界都会有行动的。”折英的行为在他眼中就是近乎于暴虐的果决，被处死的人如流水般在他眼前闪过，数十辆车的人头运到穷奇族，被鲜血浸透的车轮在道路上发出金属般的声响，死亡的晦暗化作匕首扎进纸面阎罗的眼眶里。

就连纸面阎罗也批准不少处死谣言者的指令，但实际上真正作为穷奇族的谣言者少之又少，更多的是魔族。一个死不瞑目的头颅从满载的车上掉了下来，咕噜咕噜地滚到纸面阎罗的面前，即使道路平整，当头颅滚到纸面阎罗脚边时也已经稀烂如泥，勉强挂在骷髅上。当时折英刚好在他身旁，一脚踩碎头骨，命人将这摊血迹清理干净。

“这么好的天气下遇到这种事情，”折英难得走起眉头，却像是不慎踩到垃圾般露出稍显嫌恶的神色，“心情都被破坏了，不如一同喝酒去？”

纸面阎罗连忙拒绝，他快一步地走去办公的地方，却听到折英在背后的笑声，很轻、很短促，纸面阎罗不由回头，却看到折英脸上的平静与无辜，仿佛真的是个纯良的人，对纸面阎罗回顾的怀疑提供最完美的辩词。但那笑声就和蛇一样从衣领里爬出来，狠狠地咬住纸面阎罗的耳朵，冷得像是寒冬的风，无法阻挡地吹进耳鼓，在脑海中隆隆作响。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纸面阎罗都必须认可折英的能力，无法信任的人通过雷霆手段将魔界打造成一块铁板，广袤的魔界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由不同的人管理，而那些人只需要怀抱着对于魔界足够的爱、对于天魔足够的忠诚与能力，那些人的面孔一张张地重合，一朵开不败的花就出现了，只要站在魔界的土地上，那些年轻人就会出现，做着不同的事情，维护着共同的魔界……

但一切都太快了，快到纸面阎罗还没有反应过来，快到过分顺利的局面让他不由自主地质疑背后的布局是否在多年前都已经注定。他想要去找谁去诉说，但刀剑白三魔不在，枪火双魔已逝，无亮先生与阴无独只需要活在他们熟悉的世界里，就连浪守辰与业火燎原都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年轻人了。

好像所有事情都注定了，在纸面阎罗还未察觉之前，如果真的仔细回顾，似乎在折英提拨第一批文官时就初现端倪。

让纸面阎罗回忆的时间并不多，等他回过神后继续处理政务时，看到一位年轻的文官抱着一沓文件交给他。

“不好了，阎君，”文官说，“我们在魔界某些官员的家里搜到了撰写好的讣告。这些人按令当斩。”

“你都知道按令当斩，现在还来找我干什么？”纸面阎罗道。

“需要您的审批，这些是老一辈的部将，”年轻文官道，“他们被叛魔族的毒蛊惑住了，做了这种事情……”

“你也知道那些是老人！”纸面阎罗下意识要将这些文件推到暂不处理的区域，年轻人却单膝下跪请求纸面阎罗理解。

“现在魔界经不起更多的动乱了，”文官温言道，“上头才下令对谣言处理的禁令，也杀了不少不轨之徒，如果只是因为他们过去的功劳就罔顾现有的令法，对于魔界的处理并没有好处。”

“你是在威胁我。”纸面阎罗理清头绪，“是他派你来的，只需要在这份文件上签上我的名字就能得到有力作证。但他能够这么做，未来只会人人自危。”

“我们需要对领导人有所自信。”文官淡淡道。

“如果未来这场灾厄落到你的头上，你也会这么平静就好。”纸面阎罗虽不情谊，还是利索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而文官却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的生命也是为了那一刻而终结，这会让我无比自豪。”

这番话让纸面阎罗不由得仔细打量文官，这张脸有些熟悉，他思索片刻，而文官却很配合地拨开遮住额头的一绺短发，一条留痕的伤疤就暴露在纸面阎罗的眼前。纸面阎罗记起来了，这是他派出去却被丢了石头的人。

纸面阎罗叹了口气，将文件交给文官，他有过犹豫，最后却没有多余的动作。或许折英做的不是错事，却太残酷了，他无法想象这个年轻人和天魔一起为魔界创造怎样的未来，但这个未来或许不如他所愿，或许也不会接纳他，但只要是魔族的魔界，他也没什么不能够接受的。

文官留下来的档案中有确凿的罪证，但纸面阎罗将这些痕迹付之一炬，他不需要确定这些罪证的真假，比起证据更像是通知，魔界大换血的时候到了，年轻一代终于要从年长者的手中接过魔界的重担，一个个死去的朋友就是证明，枪魔、火魔、拳魔……这些魔族都死了，现实强迫纸面阎罗选择一条路，也只有这条路。

天魔的讣告被纸面阎罗压下，他禁止魔界任何人宣传这一动摇民心的消息，但越是压制，天魔死亡的消息就如扬尘让人无法控制，天魔的死讯与下落不明的消息一同传出，霸主的死亡与失踪都是前者更加抓人眼球，而后者在这番戏剧性的谣言中落了下风。

换做往日，纸面阎罗必然会头疼事务暴增，但现在他的事情也分派给新人，他有足够的时间与折英面对。从天魔将这个年轻人带回来的那一刻起，纸面阎罗就对折英充满质疑，即使天魔选择信任，可信任是最没办法相信的东西，纸面阎罗用整个生命去爱护的魔界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天下大乱，冥河之母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折英站在王座旁边，这是距离魔界至高位一步之遥的距离，“宇外者也等待着一个好机会，现在虚虚实实，胜利在望，藏在暗处的蛇才肯从黑暗里爬出来。”

“但你们却用整个魔界冒险。”纸面阎罗不满道，“谣言甚嚣尘上，最后还是会闹到确认天魔下落的局面。”

“那就让他们确认。”折英道，“愿意相信他还活着的，愿意相信他亡故的，除了野心者外不会有什么困扰，如果是天魔的下属，分级压制层层转告，再不行可以让您出面拖延时间。希望天魔不会和朋友叙旧太久了。”

折英低下头笑了，这个笑容让纸面阎罗不可避免地将他与天魔联系在一起，那张年轻、未曾经历过岁月碾轧的面容藏着古老的影子，他眼睛的弧度、嘴唇的血色乃至那乌黑的长发都像极了一个人，现在这张脸就出现在王座旁，毫无负罪感地决定着未来的走向，操控着车轮，或许会碾过新的土地，也可能不会。

这尴尬的沉默被前来传讯的人打破，这是一个新的官员，纸面阎罗不太眼熟，大概是负责边关地区事宜的人。那人身上不可避免地带着边关处的尘土气息，他进来后向纸面阎罗与折英行了一礼，汇报着被冥河淹没的地区基础重建已经完成，献上城市的规划图，让纸面阎罗确认。

这张地图近乎完美地重现了原来的结构，折英只看了一眼便问纸面阎罗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纸面阎罗也允许了这一重建规划。

在那人离开前，折英叫住他，让他在原定的花园处修建纪念碑，那人错愕地抬头，却看到折英温柔的神情：“在灾难中遭遇不幸是所有人的伤痛，即使重新站起来，还是为缅怀留下一个位置。”

在那人匆匆来到又离去后，纸面阎罗终于能对折英说出内心的疑惑了：“你并不在乎那些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因为这么做符合现在的逻辑，”折英回答，“在与叛魔族、穷奇族的交战中，魔界没有失败，但死去的人太多了。我对那些逝者没有亏欠，不代表我对他们并不惋惜，他们本来可以有更大的用处。”

说到这里，折英继续用标志性的笑容面对纸面阎罗：“不过，现在劳烦阎君去剑门楼一趟，既然天魔亡故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便让无所不能的剑门楼戳穿这道谎言。”

胃痛的感觉又一次上来了，纸面阎罗接下请求后也离开了，比起看着折英这张脸，他更宁愿到外头去挥霍，不过他大概猜得出折英的想法，只需要剑门楼拆穿一个谎言，后续谎言的威力就会减弱，但天魔下落不明的谣言又该如何解决，魔界现在从哪里再变出一个天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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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24-03-18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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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魔界之主的下落被另外几则消息掩盖过去，数十车的人头浩浩荡荡地送到穷奇族；灵族的第五言福失踪，段惊秋与剑说侠喻直挑易主……事情如约定好般次第进行，身处其中的人还没来得及对上一件事作出反应，下一件事又打了个措手不及。

乱吧乱吧，天下没有哪一刻是不动荡的，易主不知如何将段惊秋与剑说侠喻打发回去，不出世的世味客栈掌柜也重出江湖，这些事情分不清好坏，包裹其中的人只能跟着大方向而行。与段惊秋失去联系的穷奇族现在也不再单独行动，十恶崇黓更是让兄弟们待在族内禁止外出，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天魔必然借用易主的身份，魔界是无法破解谣言的。”噬玄祖满意道，“段惊秋当真是一个很好用的人，替我们杀了天魔，现在魔界动荡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了。”

“这样……足够了。”十恶崇黓拒绝噬玄祖加派人手渗透魔界的计划，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魔界用车送来的人头，“给穷奇族留些人，免得日后上了绞刑架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挂的人头。”

这几车人头送来时，噬玄祖没有多少悲哀，更多的是愤怒与思考是否能够借机扳倒魔族的算计，而十恶崇黓从海量的人头里捡了几个熟悉的人头命人安葬了，那些人头送来时血已经流干了，十恶崇黓却还是感受到冰冷滑腻的触感，而上来帮忙的胞弟却让他难以抑制地产生可怕的联想：或许到最后，他们也只会落得如此下场，那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好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十恶崇黓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哀伤。

“实在不行，就将魔界的人头挑出来送回去，让魔界也大乱一场，他们把杀人魔头奉为领袖，足够了。”

“死人不会说话，你去借哪根舌头申冤。”十恶崇黓道，“魔界给了穷奇族一个很好暂退的借口，这么多人头足够让穷奇族元气大伤，穷奇族由明转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连段惊秋也无法以此为借口质疑穷奇，冥河之母也不会将我们视作需要拔除的对象，何况真的追究起来，魔界必定不会认下，再有动荡，魔界与穷奇族哪个先撑不住？莫要忘了，你说过天魔借易主的身份，剑门楼必然不会站穷奇族。”

噬玄祖闻言狠狠地锤了王座一拳：“这样好的机会居然都无法给魔界带来新的动乱……可恶！”

在魔界安插间谍时，十恶崇黓收到不少魔界内的消息，对于魔界内人事变动并非全不了解，他注意到现在魔界的代理人，一个人来历不明却深得天魔信任的年轻人折英，他的手段比天魔更加残忍，也是在他出现后，魔界的人事变动快了起来，如果是天魔在位，这几车的人头是断然不会送来的。十恶崇黓模糊地触碰到一个真理，这个遥远的年轻人在对他示好，展现一条能让穷奇族推出目前争端的机会，即使用挑衅的方式掩盖目的。他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对噬玄祖的愤怒都失去耐心。

十恶崇黓没有回答噬玄祖的不甘，对于兄长的尊重与无法为其分担的遗憾混合在一起，这份感情比他的生命更加沉重，为此牺牲也并无不可。但他其他的兄弟却也同样年轻、意气风发，十恶崇黓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却还是要殚精竭虑为其他的族人求得生机，甚至抛弃了骄傲也无所谓。穷奇食恶为生，生命更如朝露，灵族不好沟通，魔界与冥河之母又是新的威胁，就连魔族送来的人头他也提不起多少兴趣。

噬玄祖的愤怒没能感染到他，十恶崇黓对着几车人头也只是吩咐族人烧掉，如果兄长还在也会这么做，魔界将穷奇族的尊严踩在脚下固然可恶，却也对外宣布穷奇族一直在散步谣言对魔族不利的险恶用心，名声对穷奇族没什么助力，却给宇外者看到穷奇族的行动与方向。噬玄祖的愤怒还未停歇，这让十恶崇黓厌烦，就连他都能轻易看穿的局面，噬玄祖却用着祇首魈峣的躯体出尽丑态。

“很快……”十恶崇黓缓缓道，他看向噬玄祖的眼睛，“我们与魔族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无视噬玄祖毫无用处的骄傲与欣喜，十恶崇黓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但这场战争，最好没有结果，没有胜负。

“不过魔界新上台的人有些意思，”十恶崇黓安排下去，“我要去会会。”

“那种大忙人未必会同意，他滥杀无辜，现在应该不想见我们，免得谎言被拆穿下不来台。”噬玄祖自信道。

“他给了很好的借口，又闹得举世皆知，这个档口，他应该很乐意见到穷奇族‘负荆请罪’。”十恶崇黓安排下去，而噬玄祖不信任地切了一声，好在魔界方面没有让十恶崇黓等待太久，折英亲自安排双方见面的机会，而地点正在魔界。

“竖子尔敢！”噬玄祖直接撕碎了魔界送来的请帖，好在十恶崇黓知道噬玄祖的脾气，交给他的只是复制品。“我们都做足了姿态，他就是不将地点让我们选择，也应该放在穷奇族与魔族之外的中立地点，现在却要穷奇去魔界会谈！”

“不，”十恶崇黓抬眼将噬玄祖的失态尽收眼底，对于这样的先祖他也失去敬畏之心，“穷奇负荆请罪，理当前往魔界。如果你心有不甘，就去找剑门楼易主的麻烦。”而现在，十恶崇黓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做好准备，一探魔界。

而这次魔界之行收获颇丰，噬玄祖还没找到机会对易主发起进攻前，十恶崇黓就回来了，他同意噬玄祖的想法，暗中又让胞弟带着族人退隐。在噬玄祖询问他魔界之行得到的消息时，十恶崇黓没有回答，只是说他们与魔界和解了，在宇外者灾难结束之前互不相犯。

“折英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他给了足够的诚意，”十恶崇黓坦诚，“穷奇族在魔界的眼线全部被清除。”

“那些是多好用的棋子，怎么就被清除了？”噬玄祖略感古怪地盯着十恶崇黓，十恶崇黓表情却毫无破绽，他没有回答，只是将一份签署的文件让魔界文官带回去。噬玄祖意外看到一张新面孔，记忆中却找不到相熟的人影。

“你是魔界派来的眼线吗？”不太礼貌地询问，噬玄祖等待着年轻人自乱阵脚。

但文官却坦言自己只是来领盖过章的文件，他从十恶崇黓的手中取到就准备回到魔界，这一套的行动太流畅了，以至于等他离开后，噬玄祖才发觉自己记不住那张普通的脸，除了额角的伤痕像是一块阴影，那张淹没人群的脸甚至不能提供更多的记忆点。

“你签署了什么文件？”噬玄祖突然道。

“和平协议。”

这个词从穷奇族族魁口中提到就像是笑话，噬玄祖不相信，却也不想理解十恶崇黓到底在魔界经历了什么，但他现在全部的精力还在揭开易主的面具，为此他忽略了十恶崇黓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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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与十恶崇黓见面时，折英几乎和十恶崇黓一拍即合，他喜欢这种聪明人，聪明人对于自己的要求很明确，对于别人的要求也不会斤斤计较，所有的东西都标上价码相互交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这场交易中，折英允诺了对于穷奇族暂时的庇护：不管是中原还是宇外者，魔界都能为穷奇族提供必要的援助，甚至在这次的五元争夺的更是大方地退出对风元的争夺。而十恶崇黓则对外正式向魔界道歉，对于散布天魔失踪的谣言做出澄清。做到这里后，十恶崇黓还问折英需不需要一同把天魔亡故的谣言也顺道澄清，同时十恶崇黓也表示天魔亡故的谣言绝非穷奇族散步的，这种事情明眼人一想就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穷奇族不会愚蠢到说这种谎话。

“天魔没有失踪，就在魔界。”折英语调平稳，“所以在魔界之外，是不会出现天魔的身影。”

“自然。天魔重伤留在魔界闭关修养，魔界之外若有其他人，定然不会是天魔。”十恶崇黓说着，他猜得出折英这样说的意思，“如果外界有天魔再临的消息，穷奇族不会推波助澜。”

折英大方地表示相信十恶崇黓，而后像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当初祇首魈峣是如何让五世花王同意派兵攻打魔界。十恶崇黓笑了一声回答：“命萧疏是女焱师的义兄……”

“您是聪明人。”折英笑意不达眼底，“如果您的理由没有问题，穷奇族残害魔师傲神洲与纪忘忧先生，现在魔界就能与穷奇族不死不休。”

在两族会谈不远处正展开一场平常的屠杀，哀嚎声被诡异的欢呼声淹没，折英没有继续刚才明显不太友好的话题，转而带着十恶崇黓参观处刑。折英充分发挥东道主的热情，向十恶崇黓介绍这些被处刑者。都是间谍和叛徒，被中原人或者魔族发现，枭首示众。在介绍时，折英没有表现出欣喜或不满，神色淡淡的，被处刑者的哀嚎与血，围观的人们兴奋地将手中的菜叶石头朝这些人丢去。

那里有一个璧予川庄的人。十恶崇黓提示道。

“那是叛徒。”折英的眼神从人群中飘远，又落在十恶崇黓的身上，他像是在看着最平常的事物，无论是被处刑的人还是某种近乎于毁灭的偏执，“对于苦境而言，宇外者就是最大的异端，背叛苦境原有的秩序。”

“你说的不错。”十恶崇黓赞同道，“如你所言不错，我可以告诉你，当初五世花王之所以出兵，是因为魔界杀死并且迟迟不肯归还花凋族一个足够重要的人。你想要的答案或许是这个，我也不能够确定，但我会记得这一点，是由于六蚀玄耀的力量，大概同为宇外的能力，我保留了些许印象，更多的也记不清楚了。”

折英没有继续询问，得到这条线索后他明白十恶崇黓的诚意，于是他和十恶崇黓针对日后魔界与穷奇族的和平相处制定新的条约，十恶崇黓看着折英使用天魔的印章，不由好奇道天魔允许他动用这种程度的权力吗。

“当然。”折英将盖上印章的文件交给身边的文官，吩咐他跟着十恶崇黓一同去穷奇族，“不过实际上，穷奇族真正的族长还是噬玄祖，你也没有资格代表穷奇族签订这份和平条约。”

“但不管是谁来都无所谓，这份条约的效力是在成文起就注定的。”十恶崇黓道。

“正是如此。”折英将天魔的印章重新收了回去，又端正姿态对十恶崇黓说出难得的真心话，“不管是谁在签订都无关紧要，因为这份条约是给未来的，而现在的人只需要做出决定。”

不用管坐在谈判桌上的人是谁，是天魔与噬玄祖还是折英与十恶崇黓。

魔界与穷奇族的未来就在这个时候暂时决定了走向，等送走十恶崇黓后，折英才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十恶崇黓会这么配合，但他也能够理解，噬玄祖并不是值得追随的人，哪怕为了其他的亲族也应该有新的打算。除却和平条约和破除天魔失踪的谣言后，折英才终于有时间思考十恶崇黓留下来的线索。

“天始地终在命萧疏被封印后，为什么要以花凋族人于魔界下落不明作为借口撺掇五世开战。但魔族与花凋族除却联姻外没有任何交际，这种理由是怎么让花王同意开战的？谁在魔界失踪了？”

折英自问自答，他将从天魔、冥河之母甚至是孤刈与十恶崇黓方面的信息综合在一起，他察觉出过去是错误的，在什么地方被人调过进度，与牺牲完全不可匹配的理由摇摇欲坠地维持着历史的完整。

脑海中的信息与过去冥河之母强迫他背诵的文字一起冒了出来，头疼欲裂，如果手中有剑折英会毫不犹豫地将大脑挖出来，命令它将所有的矛盾都忘掉。他现在急需一个同样经历过过去的人开口，哪怕已成白骨，只要还能动一动脆弱的舌头……

忽然冒出来的想法摄住折英，他将手中的文件全都交给别人，建立起来的行政机制合理地运作起来，足以让折英偷懒许久。他想到了死人与坟墓，既然要死人开口，天魔带他去的荒废的行宫里的棺材碎片也能说话。

大概是折英的失态太过难得，纸面阎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折英面无表情地跑出去，长发像旗帜飘起，黑色的眼珠闪过诡异的光彩，这样的神情太过古怪，让纸面阎罗连阻拦的心思都升不起来。

那个荒废的行宫里没有任何秘密，折英翻箱倒柜也找不到多余的线索，在他准备放弃时看到棺材碎片上绘制的一角熟悉的花纹，如果冥河那方的记录不错，这是花凋族的神花树纹路，只能供花王使用的纹样。这么想着，折英屈膝拾起碎片，古老的、冷透了的碎片忽然像火一样灼烧着折英，握着碎片的手掌被无形的力量割破，血液接触到碎片的瞬间构建出结界。

结界里不知停歇地上演着过去。奄奄一息的女人努力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身旁的侍女神色不安地等待最后的结局。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女人用最后力气将侍女摁在棺材里，美丽的脸庞如苍白的花朵，稍微用些力气就要破碎了，女人紧紧地握着侍女的手，泪水滴在侍女的手背。

“对不起……我很抱歉，但现在我只能这么做，如果我死去，请你一定要活着，将我的尸体带回花凋族……”

头戴花冠、就连耳坠都是百花的女人做完这一切又重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天魔很快就来了，他先是对圣女司牺牲生命封印孤愤搏的行为加以赞赏。但圣女司却对这些赞美置若罔闻，她单膝下跪请求天魔的恩典。

“我明白您一定会借用这个机会做一些事情，但请求您将我的遗体送回花凋族，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女人声音虚弱却坚定，“如果我无法落叶归根，就连花王都会受到影响，请求您……”

“抱歉。你替我受了无妄之灾，”天魔就连女人最后的请求都拒绝了，大概也自觉过分，转而向女人承诺，“我会补偿你与花凋族。”

天魔让女人挑选死法，他为女人提供匕首、白绫与毒酒，女人没有犹豫地选择匕首，爽快地自杀了，而女人死去后，天魔看了眼棺木，他或许知道棺材里藏着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在离开前放了一把火，行宫彻夜燃烧，将过去的一切都焚烧殆尽，不管是曾经处理的公文、两族交好的证据还是那个美丽的女人，都消失不见了。

画面在天魔离开后结束，在这场大火将秘密烧成灰烬时，折英看到一闪而过的白发，大概是一个人，他对着成为火场的行宫一言不发，最后就连影子、白发都被火烧光了。

等到折英从结界构筑的幻象中清醒时，他丢开手中的残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如果这个幻觉是真实的，五世花王真正派兵攻打魔界的理由就是天魔处死了圣女司，尤其是天魔处死了为魔界抵挡命萧疏的功臣，并且让她尸骨无存地葬身异国他乡。

但天魔为什么要这么做，圣女司……难道不是圣母吗？圣母死在一场有预谋的事变中，又怎么会死在一场大火里？圣母究竟是谁？天魔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宁可亏欠花凋族巨大的人情也要处死圣女司？

折英会想起刚才幻觉中的天魔，那是一个足够冷酷的人，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宣判无罪的人死亡，没有任何负罪感地将她彻底焚烧殆尽。像是用钢铁雕刻出来的脸在岁月的冲刷下也长出柔和的轮廓，但背后到底是一场怎样持久的阴谋，即使折英努力地还原一切，却还是缺少一块足够衔接起所有阴谋的动机。

而后面的真相，天魔打算什么时候交给他，还是已经留下新的线索？只有数步之遥了，折英忽然想到冥河之母给他看过的书，那个文字，折英不明白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想起，似乎生活中有什么东西藏着无序的一角，他触碰太多片面的东西，却始终找不到合理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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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奇族噬玄祖与剑门楼易主交战，凶兽穷奇还没来得及拆穿易主的假象就被封印，流言又一次席卷，易主就是天魔。好在留言还没有成气候前，十恶崇黓就出面解释清楚，那张面具之下的脸并非是天魔，而是另外一位同样值得尊重的人——为此，十恶崇黓捏造了一场不存在的战斗，他在与魔界的冲突中被天魔打伤，为了疗伤有求于剑门楼主。

将大多数对于魔界不利的谣言澄清后，十恶崇黓与折英坐在谈判桌上，借着剑门楼作为中立的场地，折英身后带着一个文官，十恶崇黓挑了挑眉，他注意到那位文官是上次同他回穷奇族的，而文官也礼貌地向十恶崇黓行了一礼，在折英吩咐后退到门外。

“你好像很喜欢带着人。”十恶崇黓开口，“你利用战争与流言杀了不少老人，就是为了把年轻人放在应有的位子上？”

“同病相怜，偶尔发发善心。”折英不置可否道，他将先前与十恶崇黓约定好的条约推到十恶崇黓面前，穷奇族为魔界澄清，而魔界提供物资以及退出这场宇外者的战争的庇护，更有甚者就连噬玄祖的下场魔界都可以交给穷奇族处理。

“条件很丰厚，但你并非魔界之人，来历更是成谜，我要怎么样相信你的承诺。”十恶崇黓的眼神如鹰，似乎要看穿折英心中的想法，不过折英对这样的注视习以为常。

“易主将噬玄祖羁押后，祇首魈峣的意识应该会苏醒。”折英道，他没见过那场战斗，却能够对战斗中的细节侃侃而谈，“他已经放权，所以你可以相信我。至于来历就更不是阻碍了。噬玄祖占据祇首魈峣的身体，却闭口不提祇首魈峣意识之事，他只是想要继续统领穷奇族完成他的野心，换而言之，噬玄祖没有给你们在未来留位置。”

“所以易主借段惊秋的手封印祖兽，难道也是要给段惊秋留个位置。”不知是讥讽还是感慨。

“或许是，也或许是尽可能地避免更多事情发生扰乱未来。”折英将手中的笔递给十恶崇黓，语气罕见地带着惋惜，即使他与段惊秋没有多少接触，“不管是宇外者、魔界甚至穷奇都没有将他的理想当作威胁，我不认为理想有罪过，但不久将要展开的未来没有给段惊秋留下位置，和理想无关，理想者很难保持纯粹。”

他的语气淡淡的，混着叹息与怜悯，怜悯他人与自我怜悯无法分割：“但这不意味着理想者就只能去死。”

若不是知道折英的手段，十恶崇黓也难免将折英看作是情感丰富的善良人，他与折英确定了未来相处的方针：魔界要澄清，穷奇可以背上黑锅；穷奇要保证、要资源，魔界也能够足量提供。种族之前没有仇人，即使之前穷奇族构陷魔族乱了一番，现在又能坐在谈判桌上好好聊天，偶尔针对条约中的地方针锋相对。

“魔界与穷奇族签署条约，这件事情如果被别人知道，大概也会引发地震。”十恶崇黓在结束谈判后难得开了个玩笑。

“但你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份条约的。”折英道，“这份条约对于穷奇族与魔界都不是能够放在台面上吹嘘的东西，魔界或许名声会更差，但穷奇族可无法接受凶兽变成走狗的耻辱。”

追究口舌之争是最无意义的事情，双方的交易中，折英通过压制谣言与新的官僚体系构建了他的位置：天魔之下的代理者，同时将老迈的魔族送到战场，提拔年轻人上任。十恶崇黓成功让穷奇族脱离噬玄祖的掌控，祇首魈峣回归，穷奇族安然退隐，并且得到魔界暗中的支持与源源不断的资源。在这场不久将至的风暴里，总有人要直面风雨，也有人可以暂时在安全处等待。

这场会议结束后，折英与十恶崇黓正要打道回府，在门外等待的文官见到折英，飞快地在他耳边说出一段话，折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最后的表情更是不太好看。“失礼了，抱歉。”折英对十恶崇黓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后甚至不等十恶崇黓的回答就直接离开，十恶崇黓也不介意，他只是猜测魔界大概发生了新的事情。

“在外人面前装的胜券在握，最后地震还是发生在魔界，”十恶崇黓不带恶意地笑道，“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地震早该发生了。

折英心知肚明，这就是他提议的他自然清楚，但时间推后了，本该在天魔亡故的流言散布后就一同寄来的枪火二人的人头到现在才被用两块白布包着丢回来。好在纸面阎罗还在魔界，在发现送来的两团被血染透的白布后禁止任何人打开，将这两个人头安排在天魔殿，同时联系业火燎原与浪守辰紧急回归。

就连折英着急着分割区域与提拨官员也是如此，他必须要在冥河之母行动之前将魔界以区域管理，尽可能地让每一件事情的影响仅限于发生的区域而不是一有风吹草动整个魔界都跟着沸腾。

但冥河之母现在送来的人头，比起挑衅更像是预告，维持着虚伪假象的寰界很快就要破碎了——这一点必然是冥河之母与天魔之间的默契，枪火二人的人头就是送给天魔与魔界最大的战书，逼迫魔界无法忽略两族间的仇恨，不得不直面冥河的阴谋。

但要说什么，要选择怎样的措辞才能够既哀恸又能让人不反感地提出将这件事情彻底封锁下去。折英的行动比他的理性还快，从劝告他不要冲动上前的文官的拉扯中跑到天魔殿内。天魔殿内没有其他人，两颗人头就这么摆在大殿的正中央。枪魔与火魔的人头由于被河水泡得太久已经无可避免地肿胀开裂，而枪魔的胡须与火魔人头上标志性的印记证明了他们的身份。浪守辰与业火燎原听到动静后转过头，两张充满热情与希望的脸庞上失去任何可以称为温暖的情绪。

折英被大殿中的人慑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很抱歉……”这个时候需要的根本不是任何高高在上的言辞或者让人节哀顺变，折英不需要任何思考都能知道除了让人复仇外没有可以说出来的词句，他还没来得及走到大殿的中央，只是站在门框外，又小心翼翼地合上门离开。

只是数月不见，业火燎原与浪守辰身上的稚气早已被磋磨太多，他们不得不肩负起新的重担，他们面对太多魔族，也面对着冥河最原始的恶意，但在父亲的人头被人送回来时，子女的心情压过一切，他们连夜疾驰，头发也散乱了，汗水顺着额头将碎发浸湿成一绺，眼下两行晶莹的水痕还湿润着。

不管折英用多少手段将自己塑造成让人觉得精明、冷酷或是工于算计的外壳，在冥河长期的察言观色中学会安抚人心的本领，但是在触及到感情中最真挚的哀伤时，他还是如白痴一样毫无长进。

他已经按着天魔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称为命运也不为过的事物规定好的道路走，这一路上他被夺走了太多东西，不管是普通人的生命还是过去幸存者的地位，但总有什么是碰不到的，是他这样毫无牵挂的人不能触及的。但也仅此而已了。

但谁剥夺了他悲哀的权力？折英想，他也有梦到过母亲的影子，但还没有未来就被人扼杀了，他是作为恶意与报复的产物，他对人间一切值得欢喜的感情一无所知，冥河之外的世界都按照某个理性与感性相互干扰却合理自洽的逻辑进行着，他是逻辑里没有位置的缺口。而天魔也借着他的手去完成、或是将魔界变成另一个模样。

就如十恶崇黓、浪守辰、业火燎原乃至笑流霞与鬼诀，这些年轻人都需要位置，老人的位置总要温和或残酷地让出，魔界已经将太多的老人都送回历史，新的规律也将要拼上最后一块的地图。想到这里，折英忽然觉得冥河之母在这个时候送来的人头是刚好的，谣言暂告段落、中原与魔界尚无争斗，穷奇与灵族也不再涉入宇外者的战场。即使这种改变填上不少人的姓名，但没有人能说这样的交换是否值得。

“您冒进了。”在回到办公场地后，文官才提了一句。

“是的，当时的情况我就连打开门都不应该。”折英坐下后没有处理堆在桌上的文件，而是揉了揉眼框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好像要把头脑里所有的情绪都吐出来。“冥河这是给魔界下战书，她不会允许魔界躲避。”

“但这也不算最坏，至少不会有更坏的情况了。”文官道。

“但愿如此。不过人头都能被送成这个样子，但躯体还没有被送回来。”折英从抽屉中找出一个火折子将一个文件烧成灰，又把灰埋到桌前的盆栽里，“我只是担尸体会比人头出现得更加恐怖……”

“您怎么把文件烧了？”文官没有继续在枪火魔一事上停留，只是对折英火烧文件的行为感到困惑。

“免得留下话柄。”折英笑了一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真正的契约在魔界将人头送到穷奇族的那一刻起，后面所谓的和平都是给外人看的假象，魔界不需要与穷奇族虚与委蛇，穷奇族也不必仰人鼻息，写出来就是为着好看，现在戏做完了也不用留下痕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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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送来的头颅在魔界上层引起轩然大波，不少魔要求天魔出面表态。这种情况下哪有什么天魔，折英咬牙切齿地看着送来的简报，他不得不在一个不太适合的时间里偷偷溜到纸面阎罗的办公室，当他敲门进入的瞬间，纸面阎罗抬起头看到折英那张脸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天魔不在魔界，我也不会为配合你去演戏，”纸面阎罗道，“魔有资格知道自己的首领在哪里。”

“当然有资格，只是时间不太对。”折英道，“现在魔界的现有秩序还没有足够稳定到接受太多的刺激，天魔虽不在魔界，但他留下了信物——”

“那你就带着信物去见那些人。”纸面阎罗平静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天魔到底决定了什么，但我不会对这件事情发表任何看法，能不能将那些人压制下去也是你的手段。”

“阎君！”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纸面阎罗对外澄清，而天魔令可以模拟出天魔的身影，只要相互配合就能营造出天魔尚在魔界的消息，并且以天魔重伤闭关与将要举行的葬礼一起宣布出去分散注意。但最好的办法里，纸面阎罗居然没有同意。

“我现在要去参加枪魔与火魔的葬礼，请自便。”纸面阎罗没有在意折英背后扭曲的表情，甚至有些吐气。

这个不知来历的年轻人雷厉风行地清洗了魔界，即使纸面阎罗认为这件事情或许是必要的，但来得太快了，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新的体制里，纸面阎罗不需要忙碌，空闲的时间里他也终于有自由了，但这份自由带来了什么，过去认识的朋友与兄弟一个个离去，下落不明都不算是最坏的下场，少数几个退隐的也断了联系，年轻的血液毫无征兆地蔓延到整座天魔殿，这些魔族都怀抱着热血与忠诚，但这每一张脸都是陌生的，他们看向纸面阎罗时，明亮的瞳孔被光线映得就如镜子，只照纸面阎罗的影子，其他地方空荡荡的，没有刀魔剑魔，没有枪魔火魔，什么都没有。

纸面阎罗自信折英与这些年轻人绝对可以解决好这次不大不小的动乱，他也不愿帮忙。至少留给他这个老人一些回忆故友的时间，一个个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继承火魔与枪魔的人也是年轻人。属于过去的时代仿佛加速离开，纸面阎罗不敢确定在这场动乱后，魔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好在动乱还没有持续太久，天魔当真出现了。至少在动乱结束后，所有人的共识如此。在声音最大的时候，天魔现身于天魔殿，因为受过重创不方便见太多人，天魔对于魔界的事务发表了看法，同时要求前来的人回到应在的岗位警惕叛魔族随时可能的进攻。天魔站在纱帘后发表意见，其余的魔跪在地上接旨，即使没有直视，天魔身上的气息不会作假，而折英也单膝跪在群魔之中。

天魔殿的闹剧没有打扰到陵园。浪守辰与业火燎原为枪魔与火魔举办了葬礼，由于外敌当前，葬礼也是一切从简。等到这场葬礼到了末尾，枪魔与火魔的头颅下葬后，折英一身黑衣，只有手中的花是白色的。折英没有其他行为，献上哀思后就离开。又过了几日，当浪守辰与业火燎原处理完后事赶赴边疆时，折英拦住了他们，坦言魔界不日就会与冥河叛魔族开战，希望两人能够时刻准备。

“寰界破后，魔界与冥河必有一战。”折英语气坚定，“叛魔占据寰界优势，魔界誓讨此仇。”

浪守辰与业火燎原两人对于折英的请求义不容辞，他们等待这个机会太久了，从枪魔与火魔下落不明时心中就有了最坏的预感，现在看到送回的人头也只是再也无法自我欺骗。但仇恨却一刻也不敢遗忘，即使在辖区内为了无数家庭……怎么不会痛苦，他们也能和这些人一样幸福地活着，却太早经历了生离死别。

“待到开战，先锋的位置可不要和我抢啊。”业火燎原开口，太久没有说话导致声音生涩，他看着浪守辰，少女的容貌在时间的作用下显得越发清丽，黑发柔顺、肤色白皙，眼神却格外的坚定。

“是你不要和我抢。”浪守辰的长发剪短不少，现在更加沉稳。她没有和折英说太多话，只是带着父亲的枪离开了，而业火燎原看着浪守辰的背影，又转头看向折英，他拍了拍折英的肩膀：“开战时，请一定要让我到最前线，我是一定要手刃仇敌的。”

“我明白。”折英道，“这件事情我与天魔商量了很久。”

“天魔怎么说？”

“他说枪魔与火魔为了魔界牺牲，叛魔族必须偿还。而且枪魔与火魔将会载入史册。”折英深深地凝望着业火燎原，“为了魔界而流的血不会被辜负。”

“那就好……那就好！”业火燎原用力地握着折英的手，折英也忍着疼痛，努力用微笑面对，“我相信天魔，也相信他的选择，你是个不错的人。约定好了，一定不要把我忘在后头啊！”在说完这番话，业火燎原松开折英的手，却看到那双手被大力紧握泛起不自然的青紫。“对不起，我没控制住力气。”

“这没什么，”折英没有在乎手上的痕迹，笑容也真切了不少，“淤痕倒像是证明，这是魔界义士的真情。我心领神会，不敢忘怀。”

送走业火燎原后，折英脸上的表情也不必继续挂着了，他直接回到办公室，今日的事情几乎让他想要直接躺下来睡去，如果不是意料之外的助力，他大概会派人安抚群魔的情绪，能拖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而“天魔”的出现很好地打退了那些人的猜忌。

好在一切都告一段落。

还没等折英休息，一旁的文官像是等了他许久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他压低声音，凑在折英耳边道：“易主早已托秦假仙稳住群魔，现在您继续做要做的事情。”

“他应该不只这一句话吧。”

折英用一个相当随性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换做之前是绝对不会有的姿势，但他现在已经做了太多，长期的神经紧绷比想象中的还要消耗生命力，从金树母树得到的生命力现在也剩余不多了。他伸出手，文官也握住他的手，像是承诺：“易主没有其他的话，他将秦假仙送来后就离开了，而秦假仙却要我转告您，您可以见一见更梦蝶。”

“可是我不认识他啊。”折英无奈道。

“我也是这么回答的，”文官道，“秦假仙却说，更梦蝶提到您过，他或许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真相……”

到此，折英终于有了精神，易主将秦假仙送来安稳群魔是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将他引去更梦蝶处得到真相。这是他和天魔的约定。

到此为止，魔界已经焕然一新，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关：诛杀冥河之母。

桌上的文件少了不少，折英抬头看了眼文官，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文官说这些任务有一部分在经过商讨后认为可行交给纸面阎罗审批，另一部分以区域划分转送到负责人手中了。折英点了点头，他让新人上台也不是充当花架子，不过文件的减少后，折英处理几份后就看到压在文件下的线索条，那是他之前将所有的线索拼凑在一起得到的东西，只有薄薄的一页纸，线索却将魔族金树族与花凋族的历史否认了一部分，而宇外者的那部分，很快他也能够知道真相了。

从各个地方收集出来的线索呈现出对立的姿态，但很快他就能找到真相的，就连他的身份也能得到解释。诚实来说，折英不太喜欢魔界，但没办法，不喜欢的地方同样也不喜欢他，他在十恶崇黓面前说的那番话出于真心实意：命运注定，执棋者将人送到某个位置上，不能确定何时舍弃，但在舍弃前就能毫无负担活着。这是约定俗成。

但冥河之母将折英重新带回人间，这人间却没有准备位置，于是折英与天魔的交易除却过去外，天魔也允诺留给折英一个属于未来的位置。

过去与未来啊……折英短暂地休息，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这些日子里身体的老化就如影子般死死地咬着折英的躯体，光滑的手掌爬上皱纹，微笑时眼角也无法避免地陷进一块阴影，黑发也不再如乌木，不知不觉时生长出雪一样的枯发。

而文官没有叫醒折英，他将折英的一切看在眼里，这个年轻人做了这么多，怎么可能不疲倦，这具身体真正的桎梏正如枷锁般套在脖颈。于是他找了件厚的衣服披在折英的身上，默许这个夜晚的空闲。

而窗外正是落雨般的流星，混沌五元的汇聚让天空都显示出破碎的虚影，但这一切还没有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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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24-03-18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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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魔界、灵族、穷奇族与璧予川庄在世味客栈剑门楼的牵头下共同决意先破寰界。这个决定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雏形，而现在终于找到合适的时间把一切都放在桌面上。谈判的场面违和又自然，穷奇族与灵族的两位话事人难得平静，魔界一如既往，璧予川庄也是大力表示支持，易主与世味客栈掌柜太一龙鑫更是表示火元水元更在掌控，穷奇灵族暂时抛却矛盾愿意出借风元，魔族也同意动用地元。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寰界真的破碎后，折英看着毫无阻碍地冥河，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他很早就明白寰界是必定要破的，只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和方式的不同，现在终于破碎了，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战争的发生了。

帮助破寰界的交易之一就有在各大势力的见证下，灵族与穷奇族暂且退隐，他们已经付出，剩下的牺牲也不是他们能够承担的，而这一点在场的人都没有异议。坦诚而言，在场所有人都有了未来这场仗终于到来的觉悟，但穷奇族、灵族派出的都是年轻人，就连璧予川庄与魔界也不再是当初的掌权者了，新的面孔替代了老一辈进行决定，难免有些惆怅与恍惚。

璧予川庄的庄主忽然提出一个疑问，他看向折英询问天魔在哪里，折英理所当然地回答天魔在魔界。不等庄主继续询问，折英就提议庄主也和灵族那般隐退，未来冥河如果开战，战火就会现在魔界燃起，只要魔界没有倒下，其他地方都还有新的转机。

“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庄主身为中原代表，更应该保存实力，应对未来。”看着会谈结束破寰界后，折英才和庄主这样平静地闲聊几句，“庄主老当益壮，璧予川庄同样人才济济，后继有人。”

庄主爽朗一笑，他服老，又拐着弯打趣折英头上的白发遮不住了，只怕老的比他还要快，在场众人里偏偏到自己这里找乐子，两人按外貌看，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是啊，”折英清楚自己为了遮盖不可逆转的衰老、拨弄着日益稀少的黑发藏住白发的无用功，但这也无所谓了，他不在意。

打道回府前，折英特意找了易主，他还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易主就告诉他下一步的线索更梦蝶会告诉他。

“但和你之前的手笔一样，还会缺少一块线索。”折英冷冷道。

“现在还不到时候，在一切结束后，我将知无不言。”易主回道。

“但是我很快就没有时间了，”折英语气不太愉快，“就和我父亲一样，只要拖到时间差不多，即使你真的开诚布公，我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不会死于诅咒，这些日子你做得很好。”易主的语气难得带上点与温情相关的音调，“我允诺你在未来会得到应有的位置。”

“针对冥河之母的计划，你很早就开始了，”折英忽然说道，“冥河之母将我送过来与其说是当成卧底，不如说是想要动摇你的决心，你们之间的对决早就已经开始了。”

易主没有回答，他等待着折英说完。

“魔界的牺牲看似是吃亏，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连逼迫花凋族圣女司自戕也是你脱离魔界的计划之一。我一开始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没有用处的事情，但我现在发觉你想把魔界变成合理的机器，将魔界与你拆开。”

这个答案是折英在处理政务时突然琢磨出来的，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一个人的手中就能保持绝对的掌控力，但这样是非常消耗精力的事情，好在天魔有的是时间与精力，根本不必担心。而这番变革到最后的导向是魔界重新界定区域，选择出成体系的官员分担，而天魔只需要对少数几位高层审批后的大事进行定夺，从原本事事专权到放权。

“你已经接近真相了，所以去找更梦蝶，补充完再来找我。”

“这样……”折英从衣领中摸出一枚棋子，这是天魔当初与他下棋后赠送的礼物，黑色的战车被折英放在手心，“与冥河之母的战争你不会再用易主的名义了，既然你回来了，这也应该还给你了。”

“还不到时候。”易主没有拿走棋子，他凝视着折英，这个年轻人在不到五年的时间内就已经衰朽，即使认真梳理头发，换上可以遮住脖颈上皱纹的长衫，眼角的细纹与不再饱满的脸颊却诚实地暴露出苍老的痕迹，不出意外他会继承他父亲的死亡。

但折英的父亲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他几乎完成了天魔梦想的一切，只是那人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间诞生，再多的抱负也无济于事，因为天魔决定的未来里，这些都是注定要牺牲的祭品，不管用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也不会掩饰。

延续至今，为此天魔与圣母牺牲了太多人、太多事物，他们的行为细说都是不合理的，但没有办法，因为宇外者的存在本就不合理，他们要彻底铲除宇外者，也只能使用不合理的办法去对抗。无奈的地方在于，即使确信自己的行为完全不会后悔，但使用不合理的行为后，命运也不再合理地对待他们。

还好一切都没有超出预想，如果天魔对于冥河之母的憎恨是绝对的，但冥河之母将折英送回来的举动终于同最初的那步暗棋对上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后续，你只需要死守魔界，冥河之母会死在冥河。”易主道。

“只可惜，魔界做了这么多，最后史书还是有一笔残缺。”折英回答。

“这场战争对于魔界是保卫故土，但消灭冥河之母却是更早之前就注定的，这没什么好夸耀的，最好不要有太多的笔墨。”

正如易主所言，寰界破后，魔界与冥河的战争迫不及待地开始，并且冠以“守护家园”的口号。这场战争从过去延续至今，只是通过某些手段掩藏了起来，而彼此之间的仇恨却代代相传。边疆地区的备战也是为了这一刻，都不需要思考，折英就能想象到业火燎原与浪守辰的兴奋，父辈的仇恨终于可以讨要了，再也没有任何东西阻止他们。真实情况只会比折英想得更加残酷：文官如此汇报着，在此之前铸造的武器磨损率比预计的更高，魔族等待着复仇的机会等待得太久了，于是有了机会他们终于可以发泄心中的怒火，愤怒与仇恨如浪潮席卷了魔界。

“这么高的武器折损，我并不介意叛魔死多少人。”折英打断了文官对于战争的描述，“我是说，能不能把钢铁武器换上一批热武器？现在兵器工厂就算加班加点也很难这么消耗。”

“您说的很有道理，这点我会安排下去。”文官道，“璧予川庄也提供了不少武器，中原人也被收入新建的兵工厂帮忙了。”

“这是什么得道多助啊？”折英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随后他让文官将璧予川庄送来的物资收下道谢，并且拒绝了让中原人加入帮忙的提议，“魔界的战争只有魔界来打，而这场战争或许能载入史册。”

“而您所做的一切就是将整个魔界变成更加紧密联系的机器。”文官不给任何情面地戳穿了折英的想法，“与其说不想要中原人帮忙，更是不希望这场战争混入别族的血，魔界要独自抢夺最后的胜利。”

“您说得这么彻底明显就是不想让我说话嘛。”折英难得开口糊弄道，“我们只不过是走在既定道路上的人，道路在故事的开端就注定了，我不管怎么做都还是在路途上没有偏离过。”

时至今日，折英并没有和谁特别相熟，他的位置很尴尬，一方面他在天魔的认同下开始魔界的改变，将原本的班子大换血，每一个提拔上来的人都做过背调，纸面阎罗有帮助过他，但多时候还是得自己做，权力的分配也需要斤斤计较，多一分都会为未来挖下坑；但另一方面他是空降的指挥者，即使带了那么多人，他也不能放下身段抽出时间和这些人培养感情，说到最后他就是没有时间。

这具不知道继承了那种诅咒的身体正在老化，但折英又不太想回冥河，简单来说就是叛变了，不过他也没有和冥河之母约定过什么，自然也不算是叛徒。但冥河之母以为用生死来威胁就能得到忠诚也是很愚蠢的事情，将他抛在冥河与魔界之中，天魔如果想杀他，冥河之母同样护不住，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在冥河之母心中就是一个诱饵，能钓到鱼就是最大的价值，但对于饵料，钓到鱼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之前提到的更梦蝶，我是时候该去见他了。”折英道，他将文件归类好交给文官，而文官却多嘴地问了一句如果折英现在出去，恐怕魔界会有新的动乱。

“我让这些年轻人出来干活不是来当木偶的。”折英道，“少了天魔都能运作，少了我也是一样。”

“但对冥河方面的作战计划——”

“为什么要去他们的领地？魔界没有野心吞下冥河，是冥河单方面的侵略，”折英转身，他的表情带着冷意与让人厌恶的自以为是，“魔界现在要做的就是死守防御结界，击退进犯叛魔族，这是一场标准的保卫战。”

全然无辜的魔族，与保卫战这两词就像是错位的笑话，但折英明白文官会将他的命令传达下去，现在他终于有时间与精力去寻找更梦蝶了。他先前一直在思考易主派来秦假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只是单方面证明“天魔”的存在难免小题大做，后来他才回过神明白，秦假仙来扮演天魔只是顺带，真正的目的只是引出更梦蝶。

更梦蝶，这个名字被折英反复念着，他与之前的线索放在一起，属于梦的蝴蝶会将失真的过去娓娓道来，而折英也期待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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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在寻找更梦蝶前，折英难得犹豫片刻，真相距离他越来越近了，但这个真相有必要完全揭穿吗？但犹豫只如蛛丝，行动却更加准确。真相还是要去寻找的，他已经走到这个位置了，如果不继续下去就连他自己也不会宽恕的。这个时候又碰巧笑流霞回到魔界，这个叛魔居然是枪魔遗失在外的孩子，由于血脉的关系，浪守辰很轻易地接纳了他，消息传到折英耳中，又变成新的嘲讽，他不喜欢的血缘关系变成维系土地最重要的武器，应该是别的东西，冰冷的、没有情面的并且可以流传万世的……

更梦蝶没有让人难找，人就在世味客栈。折英到世味客栈后很轻易地就找到更梦蝶，这个真正的宇外人正如平易近人的中年人，与另外一位宇外者冥河之母比起来更加让人容易生起好感。

折英很少去世味客栈，除非必要。世味客栈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座海市蜃楼，建立在脆弱的幻觉上，可能很坚固，但心中有了踩在幻觉上的想法，再牢固的东西也会摇摇欲坠。更梦蝶似乎等了他很久，久到那双眼睛落在身上都有了实感。折英将幻觉抛在脑后，直截了当地对更梦蝶发出提问。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

“要从哪里开始呢？”更梦蝶似笑非笑。

“从他委托你，让你将真相告诉我的时候？”折英也用一副不知轻重的语气开了个玩笑。

“那不行，时间太长了，”更梦蝶摇了摇头，如果真的要说起来就是一个太漫长的故事了，“你或许以为这个故事只有不到六十年，但真正往上推，五千年都已经过去了。”

五千年的等待与执着，这让折英不由地端正坐姿，等待着更梦蝶下一步的解密。

在更梦蝶的故事里，时间线和历史产生了巨大的偏差。天魔是宇外者中第一个来到苦境的，当时的天魔就连身体都化作一滩水，只有一双眼睛飘在那摊水上。圣母是第一个捡到天魔的人，更准确来说是捡到天魔的眼球，带回天魔之后她用某种秘法为天魔创造了身体。

“不过，天魔作为宇外者，又是进入圣母创造的躯体，他是怎么继承所谓混沌诸王的命运？”折英问道。

“苦境没有为宇外者准备他们的命运，他们可以是无限也可以是凋亡。混沌诸王的命运是属于苦境本土孕育出来王者的。”更梦蝶解释道，“作为魔界真正的始祖，混沌诸王里存在的是圣母而不是天魔。”

“天魔窃取了圣母的命运。”

“不能这么说。因为我也不清楚天魔是怎么得到混沌诸王命运的，也可能没有得到，他这么说、这么默认了，谁也不能找到证据反驳。”

更梦蝶前往苦境时与宇外的同伴走散过，他在苦境中大概是走了七八世，更长也说不准。苦境的人很有趣，灾难与救赎次第发生，英雄层出不穷，枭雄也如雨后春笋，这比宇外的生活更加多彩，就连他自己也会封印能力伪装成普通人，看着天灾人祸，心中却欢快极了。

至于宇外者的使命，更梦蝶不觉得宇外值得他做到这个程度，宇外者也只是从宇外而来，苦境与宇外并非对立，更不是更梦蝶的仇人，换而言之，更梦蝶喜欢苦境这个宏大的剧场，他沉迷于恢弘的叙事不可自拔，像是虚伪的神明坐在天之下，津津有味地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在这个时候天魔找上了他。

对于苦境的感情，天魔对一个女人产生爱怜，更梦蝶对苦境产生兴趣，至少在不希望苦境毁灭的角度上，他们是天然的盟友。不过更梦蝶还没想到该怎么办，天魔也是如此，其他的宇外者和他们一样叛变同样合理。于是他们只是结为同盟，却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你们又是在什么时候决定好下一步？”折英轻声问道。

“多久之前呢……很久，记不清楚了。”

天魔来找他时，更梦蝶刚准备睡觉，他关上门不打算给天魔开门，接过天魔一脚踹开房门后径直走来，更梦蝶不情不愿地坐起来，然后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这是很直观的表述，眼眶中空无一物，整个眼球都被挖出来，未长好的血肉像是杂草枯枝一样堆在眼眶中。太特殊了，只需要一眼更梦蝶就知道天魔发生了什么，类神嫄的杰作，也只有类神嫄的手指能够锋利到挖出眼球。

天魔来的时候从怀里丢了两把剑，这并不奇特，宇外者都有的，一般来说是用来杀灭其他地方的强者，金属都是最上乘的。更梦蝶低头看着这两把剑的形制。“你抢了类神嫄的剑？撕破脸皮了？这女人居然只挖了一双眼睛？”

这两把剑上本该刻着的铭文被天魔抹去，天魔要求更梦蝶将这两把剑和着其他的珍贵的材料重新铸造，这把剑是最后的反击武器，当时还没有杀死宇外者的线索，这把武器是第一个尝试。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剑。”更梦蝶将两把剑整理好，连同他的武器也收拾在一起，“造好武器后我要怎么交给你，我是不会留着它，这会破坏我看戏的雅兴。”

“天始地终就在寻找适合的武器，他是很合格的毁灭者。”天魔说。

被他们提到的天始地终就是最好的武器存放处，在这一点上天魔和更梦蝶是一致的，被苦境日复一日的故事中得到的教导便是纯粹的毁灭是不可靠的，在一个已有合理逻辑并且运行的世界中，如果出现纯粹的毁灭就会孕育出同程度的新生，天始地终从来就不是真正毁灭者的形态，不足为惧。

后来，天魔很久没有出现，等到天魔出现时他已经又换了一个模样，那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血肉。天魔坦诚告诉更梦蝶他已经用苦境的血肉重新生存，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做了充足的准备，最后只需要杀死类神嫄就能够结束噩梦了。

“类神嫄被你杀死，却利用冥河聚拢魂识，你已经杀死她一次，没有办法再杀死她了。你故意和花凋族结盟，却拒绝金树族，”更梦蝶问，“你到底在杀灭类神嫄的天平上放了多少人命，但这些人命最后会通过命运找你索要当初的罪孽。”

“如果有不流血的办法，我很乐意这么做，但她夺走了伪典。”天魔叹息，“我最后也只抢到了空元，这让她没有办法在过去兴风作浪，但伪典在她手中，她就能够篡改历史，利用历史的空隙再一次归来。”

“你绝对是刻意让她死在冥河，因为冥河只有金树族与花凋族两个种族，真的出了乱子也容易修改。我很好奇，”更梦蝶问道，“宇外者感情淡薄，我并不在意他们的行动，也不会故意想要杀死他们，但你为什么宁可付出巨大的代价也要杀死类神嫄。你原本没有理由杀死她。”

短暂的沉默后，天魔的表情显得非常的奇异，哀怜与绝望共同作用在脸上，这是宇外者不会露出的表情，更梦蝶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撞在心口，他终于要发现某个秘密了：或许他们在苦境学会了感情，也因此变得更加狼狈。

“因为我与她约定了无法违背的未来。”天魔的声音平静，“除了这个未来外，我不介意到底会有多少人牺牲，即使是我也不例外。但这种事情也只有和你说了。”

“谁掌握了过去，谁就掌握了现在。类神嫄握着过去，你要怎么翻盘？”

天魔简单地描述了他的构想，很粗糙、细节部分甚至无法用笼统来形容的可能。他相信未来会有一个孩子，他诞生于过去，却是为未来而生的，现在的天魔正在耐心地等待他的失败，类神嫄所谓的复仇，而他也留下足够多的破绽：被隐瞒的金树族内乱的内因、从花凋族之王身上夺走的一枝，还有一个无辜的魔族婴儿。“所有失败的影子早在决意背叛宇外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而这些‘外部条件’就是我给类神嫄的机会，她一定会借助这些机会卷土重来。”

“有这个必要吗？”更梦蝶反问，“我看的戏剧里没有这么故意给敌人生机的，或许你想的都是错的，只需要用之前铸造好的剑杀死类神嫄以及其他的宇外者就能成功。”

非常罕见的犹豫，天魔没有说话，表情却很茫然，似乎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有这个可能。

“伪典并不是能够随意涂改的书，它有某个方面的限制，但我却并不明白效果，你说的没有什么错误，铸造的剑的确可以杀我，不过被挡下来了，其实很可笑，那个女人以为那把剑会攻击魔界是花王的动作，可能是树人对她说了什么，不过这种事情已经没办法知道了，她消耗了神花树的力量才阻挡了那一把剑。我隐约觉得那个女人自作多情的背后有类神嫄的手笔……”

“这么想来还有些搞笑。”天魔继续说，“我之前为了试探她是否会动用伪典特意让一个待产的女人去寻找她的下落，不过类神嫄没有伤害母体而是抢走了婴儿，后来那个女人就死了，虽然名义上是抑郁而死，但那怎么可能？我暗中派人专门监视她，她根本就不是抑郁而死了，而是莫名其妙就突然没气了，前一秒她还买了线团说是要给家人做些衣裳……”

在那一刻，更梦蝶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岂止是笑，应该是放声大笑。这位宇外的同伴居然在苦境学到了那么重要的感情，他看了那么多场的戏剧，终于看到最精彩的戏剧了。不过出于同伴之情，更梦蝶最后提醒了一句：“你现在抽身，一切还来得及。”

“到现在，我似乎猜到了某种必然的危险正在靠近，潜伏中的灾厄很快就要淹没我了，但我不介意，死亡是最不恐怖的东西了，但我答应过她无论如何我都会守护她的种族，‘天魔’一息尚存，魔界永存。当时我承诺时总觉得一切都还在轨道中，但不知不觉间又有什么东西变了。有时我也想过，为什么非要完成这个诺言，如果抛开应该会轻松很多，但这种想法还没有确立，我又做不到完全背弃。”

“你因为高尚的感情做出了此生唯一的决定。”更梦蝶思考，综合他过去的经验，“失败是很自然的事情，现在你已经要面对失败了，死亡也会接踵而至。”

但天魔没有说话，他背对着更梦蝶离开了，而更梦蝶不会阻止，他只是叹息一声，过去看过的戏剧上演了，他感到嘲讽，原来宇外者也会被苦境同化，高高在上的人也心甘情愿跳进舞台上涂上泥巴供人嘲笑。

后来天魔就再也没有找过更梦蝶，当初的预感都实现了，天魔一直都在下坠，过去的冤魂终于对这位王者伸出手将他从高处拽下，于是他颠沛流离，失去太多东西，不过更梦蝶对此没有任何感情，他提醒过天魔，天魔也选择这条并不好走的路，但更梦蝶也相信天魔的选择不是错误，并非是因为相信天魔算无遗策（实际上天魔的想法总会漏掉最关键的变量导致最糟糕的结果），只是单纯相信类神嫄不会胜利，仅此而已。

“你说的太多了。这些故事如果不是天魔的要求，你应该会把所有的秘密都藏起来。”折英语气平和，“你说得太多了，很容易殒命啊。”

“我是一个装满过去的口袋，等秘密都流出来后也的确不应该继续存在了。”更梦蝶看向折英的眼神却没有因为他的言论而沾上不满，“宇外者对于苦境都是‘异端’，即使拥有特殊的力量，但面对既定的规则，异端终究会被消灭。”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为此更梦蝶愿意与天魔一同去算计其余的同伴，因为只有消灭异端后，他们才能够有一个合理的时机将自己的存在缝合进苦境里，好让一切都按着正常的方面发展。

“现在天魔要解决类神嫄了，我也应该借着这个机会离开，”更梦蝶说，“你不必担心未来的命运，冥河之母过去给你看的那本书如果你已经牢记，足够应对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情况，你的未来就在面前。”

“您对我说这么说，实在让我惶恐，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来历，”折英迟疑着，他接受太多与过去冲突的知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不要接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

“你当然有资格！”更梦蝶道，“因为你是七十三代金魔之子，真正的魔婴，天魔等你很久了，现在他终于等到你出现，现在就是过去的结束，他要完整地将未来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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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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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