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20【灵霄烛幽x夏承凛】《白日夢》三十三，23F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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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emu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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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2)

10樓發表於: 2021-05-13 13: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文風穀外，風清雨冷。

那雨已經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直到天光微亮，映得青石鋪就的地面水色瑩瑩光滑如鏡，道旁斜生的雜草經水洗後一色青碧可喜，生機盎然。

素白輕袍流雲一般飄過，三十六根傘骨分隔出一方天地，傘下的人靜靜立在穀口，看著那一方青石碑，銀鉤鐵畫力透石背寫著三個蒼勁古樸的篆體大字:文風穀。

蒼白瘦削的手指輕輕撫過石碑，淺聲一歎，物是人非景如昨，故人渺若黃鶴，再不複見。

“老友，別來一向可好？”

白衣人慢慢轉過身，看著面前秀逸俊美的青年，數百年不過一彈指，仿佛他們才剛放下一飲而盡的酒杯。

而時光從不如昨。

他的目光柔軟下來，卻忽覺一陣氣促，自喉頭逆沖而上，不由撫胸悶咳了兩聲，再抬頭時，已清冷如傘外寒雨。

“久別重逢，正巧我得了件有趣的物事，贈予老友，想來當可派上用場。”他輕輕揚了揚手，寬大衣袖中飛出一抹劍光。

夏承凜一招手接下劍光，微微欠身，“多謝老友美意，此物於我確實大有用處，老友費心了。”

“當年我因故一去不返，沒能及時趕回，現在為你多盡一些心力也是應當的。”

“那麼，我應喚老友琛奈缺，還是問奈何呢？”

白衣人立於傘下，風中，袍袖飄飄，風寒不勝衣般，聲音輕若微風，“名字是什麼要緊的東西嗎？你知道我是誰，我知道你是誰，那便夠了。”

夏承凜微一揚眉，拂袖而過處，露出一方石桌，桌上一只銀質小酒壺和滿滿兩杯酒，“卻是許久未與老友同飲了。”

白衣人問奈何唇角微彎，俯身端起酒杯，與他虛虛一敬，仰首飲下。

“老友清減許多，想是並未尋得良方？”夏承凜飲了酒，複又斟上兩杯。

問奈何擺手示意，“一杯足矣，老友切莫再勸，不然請先抬了我這副骨架去。”

夏承凜一笑放下酒杯，“是我考慮不周。”

“無妨，”問奈何道，“老友可都安排妥當了？”

“若非如此，怎敢勞老友親至？”

問奈何深深的看著他，嘴邊一抹淺笑，“我迫不及待想看到成效了。”

“略同。”

倆人相視而笑。

夏承凜悠悠醒轉，他已經太疲累，就像走過了萬裏路卻沒能休息片刻。

“我在哪里？”他小心的問自己，慢慢張開眼，看著身邊全然陌生的環境。

“德風古道。”燭幽好心的告訴他，“你現在是夏主事了。”

夏承凜一怔，失聲道，“甚麼？”

“不過一群後輩小子，我肯給他們當主事，是他們的榮幸。”燭幽哼了一聲，又道，“你這次睡得可有點久，趕緊起來，練練功。”

內息仍然強勁，功體更為強盛，夏承凜默然的想，這些卻仿佛並不屬於他，他正在一點點失去對這個身體的控制權。

不，他已經失去了。

燭幽，你究竟想要幹什麼？他靜下心來，想要把混淆雜亂的記憶整理出頭緒。

那些記憶，那些夢境，有些是他自己的，有些卻是屬於燭幽的，有些是他逐漸回想起來的，有些卻是燭幽強行硬塞給他的。

突兀的想起燭幽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我要你……

燭幽想要的，是這個身體嗎？

是因為他和祖父長得太過相像？

還是，因為……

“你在想什麼？”燭幽沉沉的道，“趕緊練功，你看你都虛弱成什麼樣了，還不知道努力，以為睡一輩子就可以讓我一直幹苦力了嗎？”

夏承凜收斂心神，聽著燭幽一字一句告訴他心法，他不能心急，在已經失去身體的控制權後，著急已經於事無補。

我不能再睡了，他告訴自己。

那边走，这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

頂端

seemuch

級別: 聖騎士

鮮花(52)

11樓發表於: 2021-05-13 13:3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我姓葉，沒有名字。

飄零吾道在，安處即為家。你，就叫葉飄零吧。

多謝恩公賜名，真是，真是再好也沒有了，小人喜歡這個名字。

為什麼一直低著頭呢？抬起頭，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傷到哪里。

不……不行……

為什麼？

……不能……嚇到恩公……

傻孩子，過來，把臉和手洗一洗，吃點東西。

恩公……謝謝恩公……

你……願意跟我去文風穀嗎？

恩公，小人命賤，若得隨恩公身側效犬馬之力，原是小人求之不得的福分，只是小人貌實可怖，居住此地也是為了恐驚嚇旁人，若隨恩公出入文風穀，只怕不甚妥當，還請恩公留小人繼續在此為是。

你既不願，我也不便強求，你便就在此居住吧，我會命人時常前來看顧你。這裏有一本入門心法，你可拿去試學一二，有甚不懂的，我自會教你。

恩公……

還叫恩公？

那……主人？

我以為你會叫我一聲師傅。

小人不配。

你這孩子……唉……

葉飄零偷眼看著主人冰雕玉琢般秀麗的側臉，他的體內有了劍魂，他的能力也被主人好友的丹藥激發至最強，他可以保護主人，為主人而戰，這曾是他最大的渴望。

只是，主人看他的眼神已不復當年的輕柔。

而那卻是他一生中，僅有的一點溫暖。

為那一點溫暖，他可以不顧一切。

也不惜一切。

只要，主人還能像當年那樣看他。

哪怕只是一眼。

夏承凜恍惚的伸出手，扶著床欄，天旋地轉，他甚至不能確實的感知到自己是站著，還是躺著。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零亂破碎，他卻不敢稍作閉眼，只怕眼簾一合，再睜開時就已不再是自己。

耳邊有人在說話，他聽不甚清，眼前的人也面目模糊，不知是誰。他勉強讓自己穩定了呼吸，胸腔裏憋悶得似要炸裂，他仍是努力讓自己挺直了腰背，無法聚集的眼瞳迷蒙散亂的努力只盯著其中一塊碎片，再去試圖辨認那是什麼。

很好，他認出來了，那是……

那是……

那……

夏承凜努力睜開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的眼睛，勉強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反手拔出佩劍，卻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側，已歪倒在地。

一雙手飛快挽住了他的身體，雪白的袍袖上，用金紅雙色絲線繡滿繁複花紋，“我終於接住你了。”一縷柔長的茶色發絲拂落在夏承凜蒼白的臉頰上，那雙手緊緊的抱著他，就仿佛那是世間唯一的珍寶，再也不能鬆手。

夏承凜慢慢抖了一下眼睫，狹長鳳眼半睜，看著近在眼前的那一截弧度優美宛如白玉雕成的下頜，冷然道，“不，你從來沒有接住過。”

那雙手一顫，旋即放開了他，寬大的長袖垂下，像被擊落的飛鳥，再也不能展翼。

夏承凜站起身來，他的臉白得有些發青，輕聲一笑，“你以為接住了，一切就會不一樣嗎？玉儒尊駕。”

玉儒無瑕夏琰，德風古道昊正五道第一關鎮守者，多年前已經辭去此職，銷聲匿跡，此次重回，不得不說是為風雨飄搖中的德風古道增強了實力。

聞言，這位以言辭犀利，專愛抬杠聞名的玉儒尊駕退開一步，沉聲道，“那我希望天道主所下讓儒門三日內臣服的戰書，夏主事也接得住才是。”

夏承凜優雅有禮的微一欠身，“自然，也要勞煩玉儒尊駕為儒門再次出征了。”

微微一哂，夏琰拂袖負手於身後，“夏主事有命，莫敢不從。”

那边走，这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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級別: 聖騎士

鮮花(52)

12樓發表於: 2021-05-13 13:4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三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夢。

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夢見過什麼了，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常常做一下夢，可又害怕自己會做夢。

因為不知道會夢見什麼。

也許有上百年之久了，他想，我又做夢了啊！

甚至，他不知道是自己入了別人的夢，還是別人為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那個粉妝玉琢的孩子，拉著一只手，小心翼翼的一路行來，那路徑越來越熟，他甚至能知道在下一個拐角出現的是一株白茶花，在寒沁的冷夜，幽靜又熱烈的開出了碗口大的花，亮得灼眼。

小小的石橋，小小的院落，門口是熟悉的字體寫著無瑕居三個大字。

他眼睜睜的看著，看著那孩子牽著那只手，慢慢的走了進去。

那是一只蒼白的手，被黑色滾著暗紅絲邊的衣袖覆蓋了半截，黑紗紅袍，裹著修長高挑的背影，發束折星紅玉冠，纏珠銀絲帶和鬢邊紅發被夜風拉得向耳後烈烈翻卷。

他卻不知為何，竟不敢跟進去，卻見那孩子半側過臉，沖著他微微一笑，眉目如畫，依稀疊影出一張熟悉的臉，於那一瞬間，他仿佛偷窺天機，心口如遭雷擊，幾乎站立不穩。

醒過來的時候，他坐在床頭，回想那一身熟悉的衣飾，那滾著暗紅絲邊的黑色袍袖，那只雪白的手掌，手指秀長有力，指節和虎口處留著暗繭，指甲修剪得十分整潔。

那只手，曾牽著一個孩子，走進了無瑕居。

那個人，曾希望那個孩子，能做一個無瑕君子。

他頹然的揚袖蓋住自己的臉。

陽光從窗櫺折射進來，映著那雪白的衣袖，袖上金紅雙色的繡紋，在陽光下燦然。

是我辜負了他，以前，現在，甚至，也許還有以後。

所以，我再也不能牽他的手。

他輕輕的歎息，眼眶空空，心也空空。

早在那一日，他最後的眼淚便已流盡。

秋風聲起雁飛急。

叢林染盡，霜天曉月。

夏承凜一身紅衣黑袍，立於德風古道之外，夜風微涼，揚起他鬢邊紅發，在他身後是玉離經邃無端和玉儒無暇夏琰，儒門此番乍遇敵手，還未及應變，反先生內亂，折損慕靈風和雲忘歸兩名好手，局勢十分不利。

道門領袖天道主一身紫衣，翩然而至，雖意態閒雅，卻難掩盛氣逼人，緊隨其後的副道主青陽子眉頭深鎖，面色不豫，他與玉離經原本相識，交換了一個眼神，默然靜立一側。

夏承凜掃視了一眼道門來人，除了別惜樓與豁青雲留守聖龍口，道門可說是精銳盡出，看來此次勢在必得，他微微一勾唇角，絲毫不以為意。

天道主自恃功體驚人，欲將道儒佛三教一併統領，共抗熾煉界，卻不想夏承凜哪里肯應？

“夏承凜，你可願替德風古道，獻上降書，歸入道門？”天道主自然知他絕不肯降，不過為顯自身氣度，不免要多問一句。

“絕無可能。”夏承凜斷冰切雪般冷然回應，他甚至沒怎麼把注意力放在天道主身上，而是更多的關注在他之後的兩位副道主，青陽子和靜濤君。

這樣的態度明顯惹怒了天道主，他怒笑道:“那麼，你是要選擇戰爭了？”

夏承凜反手負在身後，冷然一笑。

遙遙山巔之上，一人靜立月下，白衣長髮，飄然若仙，看淡世情的淺金色眼瞳冷然顧視戰場，一點玩味的笑意輕輕浮上唇邊。

“老友啊，你可曾預見今日？儒門，哈哈哈，儒門！”

你當然不曾，清冷淡漠如你，旁人的愁懷思量，又哪入得你眼中。

他只笑得幾聲，便掩唇低咳，眉心那一點印記，鮮紅欲滴似血。

那边走，这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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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2)

13樓發表於: 2021-05-13 13: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四
與天道主訂下觀日亭之會的約定後，夏承凜率眾回歸德風古道。

夏琰推門而入時，夏承凜正在喝酒，見他進來，不動聲色一擺手，“玉儒尊駕要來同飲一杯嗎？”

夏琰反身帶上房門，衣袖輕拂，氣勁震盪而出，已探出周圍並無旁人竊聽。

夏承凜鳳眼帶笑，淡然道，“玉儒尊駕當真細緻入微，卻不知深夜來此，有何指教？”

“我只是來問你一句話，希望你如實回答。”

“何事？”

夏琰盯著他，一字一句細問道，“他是否尚有一魂尚存？”

“哦？”夏承凜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看他，“玉儒尊駕何出此言？”

“我感受到他了，”夏琰氣息不穩，“自他去後，我翻遍古籍，窮盡一切辦法，想要尋得他未消散的魂魄，終是未得，甚至，連夢也不肯容我一見。”他修長手指輕撫左袖上那一片花繡，低聲道，“然而，我昨日夢見他了，”他緊緊盯著夏承凜的臉，“這是第一次，我在你身上，感應到他的存在。”

夏承凜輕聲一笑，“那又如何？”

“是不是寄魂之術？”夏琰慢慢收緊了手指，“你這具身體，魂識不穩……”

“是，”夏承凜坦然道，“確有一念不散，依附此身未去。”

夏琰長長的歎出一聲，幾乎站立不穩，伸手扶住桌側，他抬起臉看著夏承凜，眼中含情含愁，帶憂帶笑，“那，你想要我做什麼？”

“觀日亭之會，我要你為我領兵一路，以抗來敵。”

“好！”夏琰應得毫不遲疑。

夏承凜微微一笑，“你不問來者是誰？”

“無論是誰！”

“玉儒尊駕果然寶刀未老，氣魄不減當年。”夏承凜撫掌微笑，“不過，想來無非青陽子或靜濤君，玉儒尊駕都有一戰之力，倒也無妨。”

夏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可惜，你仍不是他。”

待夏琰離去後，夏承凜在榻上盤膝坐下，澄息內視，卻見意識深處，那一小團淡淡光暈獨自孕育出一方天地，屬於夏承凜的那一部分正深溺其中。

他緩緩行近，看著那光暈之內，夏承凜也正盤膝靜坐，闔目調養內息，纖長眉睫沉濃如醉，鼻直唇薄，紅發勾在耳後，耳垂圓潤如玉雕。

一時之間，他忽然不知身在何處。

是在文風穀嗎？那承繼了舊主之位的小小孩童也是這般煉氣修行。

是在德風古道嗎？他仍是佩劍之身，倚在舊主身側，看他靜心養息，日益精進。

還是，那一日的粹心殿，倏忽之間，天地間已是血紅一片。

他渾身一顫，自迎面而來的血雨中清醒過來。

似是被他所驚動，意識內的夏承凜秀長鳳眼睜開，眼尾上揚，與他視線接個正著。

“燭幽，”夏承凜看著他與自己一般無二的面貌，宛如攬鏡自照，“你，究竟想要做什麼？你想要的又是什麼？是這個身體嗎？”他輕笑道，“只怕功體太弱，於你並無甚大用。”

“確是太弱了，”燭幽哼了一聲，“雖然已盡力為你拓開筋脈，吸取靈氣，容納我的魂識也仍嫌不足了些。”

夏承凜只覺氣息一窒，燭幽已抬足邁入那一方小小天地，俯身看著他，甚至伸手握起他一縷長髮，耳語般低聲道，“無怪乎夏琰說那日感應到了，你還真是像他啊！”

不動聲色的閉上眼，夏承凜打算繼續調息養氣，不是嫌他功體弱嗎？那就練功好了。

卻忽覺腿上一沉，燭幽竟是就地臥下，將他大腿當著枕頭，理直氣壯得理所當然的枕了上去，雙臂圈在他腰間，一雙長腿懶洋洋的伸直，呼出一口長氣來，“我累了。”

夏承凜幾乎要氣得笑出聲來，睜開眼正想轟他起來，卻見他眉目垂合，濃醇如紅酒的長髮拂散滿膝，眉心卻比自己多出一點暗紅劍形印記。

一時好奇，夏承凜伸手輕撫那一道印記，觸指溫熱，似有暖流自指尖滑過，卻聽蓬的一聲，腕上一沉，燭幽已化回劍身，倚入他臂彎，自意識裏傳遞過來一股愉悅的氣息。

那边走，这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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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2)

14樓發表於: 2021-05-13 13:4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五

夏承凜忽想起一事，對著懷裏已變回原形的燭幽道，“說起來，那日我暈倒前，似見著玉儒尊駕了，你剛剛是不是也提起他了？”

燭幽嚶嗡一聲輕鳴，似有不滿，卻不說話。

夏承凜輕聲自語，“我倒是有百餘年未曾見過他了，自他辭去昊正五道守關人一職後，便離開了德風古道，自此銷聲匿跡，再未聞其事，也不知他這些年去了哪里。”

燭幽哼了一聲，“理他作甚？你可只有兩日時間，三日後我與道門天道主約了觀日亭一會，他功體強橫，你不是對手。”

夏承凜知他所言確實，也無意辯駁，好歹又奪回兩日對身體的控制權，於是撤去屏障，自意識裏脫身而出，見窗外星疏月清，幽香暗生，一時動了夜遊之興。

“卻不知雲忘歸是否在此，倒可約他對酌。”

燭幽沉沉的道，“不在，他外出遊歷未歸。”

夏承凜微微挑了一下眉，雖覺他所言頗有不盡不實之處，想來只怕是雲忘歸與自己年少時曾一同修行，或恐看出端倪，也不強求，隨口道，“那便罷了。”悠然步出房門。

他已受困多日，乍然間清風盈懷，明月中天，竟微覺動容。

“夏主事？”

他回身望時，卻是邃無端站在身後，便微微欠身，展顏一笑，“無端，久……”原想說久未見了，也不知他自文風穀離去後一向可好，卻又想起燭幽借了自己身體只怕日日相見，這一句久未見還真不當出口，便踟躕了一下。

“酒？”邃無端一怔，心道，莫不是要同我喝酒？忙推脫道，“夜深露重，夏主事早些歇息，養精蓄銳，莫誤了三日後觀日亭之會。”

夏承凜一笑，“正是，無端也早些歇著吧。”

邃無端轉身離開，細想來卻總覺似有哪里不對，便又回頭望他，見他月下負手而立，玉冠珠帶，背影寥落，素日那一身冷淡疏離褪去，倒平添了幾分愁思。他哪知殼子下麵換了個人，只當是夏承凜為三日後觀日亭一會為難，雖仍覺心頭泛泛，也並未多想。

夏承凜站在月下，形單影隻，雖是向來獨處慣了，卻於此時陡然覺出一絲寂寥滋味，若他就此消逝，想是也並無人發現，更無人在意。

長久以來，他就像一個符號存活在世間，別人在意的，更多是他的身世身份，卻沒有人真的在意過他這個人。

淡淡一抹身影在他身側凝聚成型，燭幽已完全長成，眉目清晰可見，只還有些虛幻，見他面露詫然，燭幽伸手挽住他手臂，袍袖微拂，一片粼粼波光在月下流過，瞬間蔓延開去，消失無跡。

夏承凜自然知他功力強於自己甚多，然而這結界佈置得如此快速完美，真是聞所未聞，“你……”

燭幽不等他說話，已帶著他飛掠而起，輕輕落足在附近一株大可合抱的丹桂上。

秋夜清涼，桂花香縈繞在唇齒之間，夏承凜撿了根粗枝坐下，一時不解燭幽何意。

“難得良夜，與你小酌一杯。”燭幽自袖內摸出一把酒壺來喝了一口，又遞給他。

夏承凜接過，“你已能化形了，”停了一下，又笑道，“恭喜。”

燭幽道，“不過維持一時半刻而已，除非……”

“怎麼？”

燭幽不答，只點一點酒壺，“喝酒。”

夏承凜便仰頭喝了一口，他脖子秀頎，一滴酒水順著下頜滑過喉頭，燭幽伸手替他抹去。

莫名其妙被摸了下巴，夏承凜鳳眼一凜，冷然逼視，燭幽沒事人般渾然不覺，自他手裏接過酒壺，自顧自又喝了一口。

一口氣沒處著落，夏承凜暗運內息，輕飄飄一掌拍出，正中燭幽身後花枝，一時撲簌簌花落如雨，傾了燭幽一頭一身，衣染暗香。

燭幽卻並不在意，他斜倚樹幹，長腿半橫，手拂處，靈霄獨幽已在膝上，指尖輕一撥弄，卻抬眼看向夏承凜，“彈一曲？”

“你彈，”夏承凜一把摘過他手中酒壺，笑吟吟道，“我聽，就當付房租吧。”

“哦？”

“你在我身體裏住了這麼久，彈首曲子也不肯，說不過去吧？”

“是嗎？”燭幽側目望他，見他眉目含笑，月色下，肌膚蒼白如透明，毫無血色，心頭竟是微微一動，不覺應道，“好。”

他自修成劍靈，一直隨在夏戡玄身側，琴棋書畫，見得多了，自然也有所涉獵，只是夏戡玄為人清冷，他便也並不懂得人類的感情究竟有什麼用。

那些情愛惡欲，喜怒哀樂，有或是沒有，又有什麼意義？

日復一日的，不仍還是這樣過著嗎？

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又有什麼可計較的？

你看那夏琰，那時沒能說出口的話，現在說與誰聽？愛有什麼用？

你看那天道主，性小偏狹，隨便一句話就能激他動怒，惡有什麼用？

燭幽盯著夏承凜，暗自想道:他若得知葉飄零為我所用，服下問奈何的丹藥強行提升功體，損了筋脈，時日無多，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你看，感情有什麼用？

不過讓人意氣用事而已，不如……

他微微一笑，指尖輕挑，內息鼓蕩，院內百花飛墜，落英繽紛。

夏承凜避之不及，桂花落了一身，鬢髮上星星點點，拂之不去。

倆人對望一眼，如攬鏡自照，不覺相視而笑。

那边走，这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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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21-05-13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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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觀日亭一會，儒道兩教皆是傾巢而出，兩邊主事人天道主與夏承凜更是針鋒相對，互不退讓。

直到佛教代表罪佛赦無心現身，道儒雙方無奈達成協議，三教和平共處，先退魔君，再議其他。

夏承凜回轉德風古道，心下暗自盤算，他與天道主兩次交手都只是淺試而已，各自都留著後手，不肯輕易讓對方摸熟了自己的路數。

雖說他一直言語挑釁狀似不屑，然而那天道主確是難得一見的強敵，更有龍甲護身，只怕熒禍不是天道主對手。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問奈何當年收養這個魔族孩子雖說另有目的，之後又故意將之棄如敝履一去不返，但這孩子癡心執念，等了問奈何數百年，一心只想得他點頭認可。此次問奈何囑他在天道主回程中刺殺天道主，只怕這孩子一擊不中竟不肯收手反倒麻煩。

若是折損了熒禍，卻不值得了。

他慢慢緩下腳步，看來天道主倒是與他一般心思，在回程伏了殺著待他。

那一股凜冽殺意，在夜露寒風中，強烈得刺骨。

頭也不回，他仍保持原有速度緩步前行，“既已露了行藏，何不出來？”

一人抱刀駐足於絕崖，長髮飛散，淵渟嶽峙。

夏承凜心下了然，此人必是驪無雙，聞說之前道門青紫爭鋒，他原是相助青陽子，看來如今也依附於天道主紫陽子了。

一瞬絕影。

刀光漫天，如天女散花，卻於瞬間凝聚，以摧枯拉朽之勢直襲夏承凜。

這一刀來得好快，不及眨眼，已至面前。

夏承凜恍若未見，刀風烈烈，卷起他發帶，衣擺飄飄，袂舞袖揚，他卻只悠然停足，負手靜立，似在觀賞一朵淩空綻放的花，專心致意，連睫毛也不曾顫動分毫。

那一刀正落在他面前不足一寸之處，金光裂地，刀勢破空而入，意猶未盡。

夏承凜微一頷首，手腕翻轉，袍袖揚起，拈花摘葉般輕飄飄一掌拍向地面。

這一掌狀似無甚力道，卻輕易引動沉伏於地底的刀勢，霎時間，刀光破地而出，萬道金芒直沖鬥牛。

驪無雙一刀既出，自然早已備下後續殺招，夏承凜這一頓足，不偏不倚，正好將他去勢全數封住，地底伏招吃他一掌引出，後續殺招再也無法發動。

他於刀法一途上天資驚人，實戰經歷更強，此時若換成他師弟默如淵，只怕還有僥倖之心，要再試一著，他卻見夏承凜一頓足之勢，便知自己並非敵手，收刀入懷，輕撫刀背，一轉身已是倏然離去。

夏承凜仰頭看向他站立之處，鳳眼微斂，薄唇輕勾，“有趣。”

空山零落，楓染秋紅，襯著他一身紅衣黑袍，宛若玄霜烈炎。

極盡熾熱。

無邊孤寒。

自觀日亭回返後，夏承凜先去見了玉儒無瑕夏琰，此次夏琰所領人馬正好對上精研道門術法的靜濤君，夏琰竟能將他逼退，連進數十裏，全身而返，令夏承凜十分在意。

“其實不然，”夏琰倒是並不認為自己贏了，“靜濤君未盡全力，雖是退讓，然而兵力無損，”他沉吟了一下，“此人深不可測，我亦無必勝把握。”

“既是未盡全力，”夏承凜心頭暗自盤算，“可見當時局面尚在掌握之中，他有意退讓，不欲正面交鋒，一則保存實力，一則，只怕那天道主……”他挑起眉梢，“道門可以暫不理會了，由得他們自己鬧去。”

一時有人來報，說有魔氣自地面繚繞而起，盤旋不去，已有儒門中人因受魔染侵襲，神智迷亂不清，更兼損了樓千影幾人，玉離經已前往追查魔氣來源。

夏承凜心頭一動，著人去道門根據地聖龍口暗自查探，回報說道門也正亂成一團。

此次道儒相爭，倒是給了魔族一個可乘之機，他雖另有打算，可也沒犯著給六弑荒魔送人頭。

玉離經歸來，說起魔氣已在天佛斷罪崖被罪佛赦無心青陽子及自己暫時封住，又言罪佛欲邀儒道兩位主事前往，共商戡魔大計。

夏承凜點一點頭，心念一轉，卻微一欠身，言道自己另有他事，請玉離經代為前往赴約。

玉離經本是儒門主事，因受邪染所侵，幾欲與敬天懷火拼，幸得夏承凜及時救下兩人，他便請夏承凜暫代主事一位。

如今夏承凜既言尚有他事，請他代往天佛斷罪崖，他自也是責無旁貸。

那边走，这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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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21-05-13 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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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異界裂隙之處，一座寬廊廣閣城開三門的魔城拔地而起。

六弑荒魔於此約戰三教，誰能通過魔城考驗直入城中，便能與他一較高下，若能勝過他，魔城自然便會瓦解。

若不能通過，他笑得肆意而張揚，那就留下闖關者三成內元也罷。

一燈如豆，熒熒微光閃動，他睜開眼，看著空曠的屋子，那個人沒有來，也許，再也不會來。

他又讓那個人失望了。

一個不完整的殘次品，所以註定要被遺棄。

黑暗中的河水還在安靜的流淌著，一衣帶水的隔岸，那一個佛者，應該還在孜孜不倦的洗著石頭。

他冷漠的想，縱是洗盡了天下的石頭，又能如何？

命運的軌跡，從來不會錯位，只會一直向前向前向前，直到交錯的軌跡再也看不見。

他們總有一天也會淡忘一切嗎？

進入自己的命運軌跡，聽從命運的指引，背向而行，這一條陰陽雙途川，就是他們的分界線。

誰也無法渡過這條河，走去對岸。

他伸指輕輕一彈，燈火熄滅。

風尚冷。

夜正長。

夏承凜關上房門，設下結界，在他意識深處，那一團微弱的光芒中，屬於夏承凜自身的意識尚在沉睡。

燭幽不免詫異，與天道主這一戰並未損耗真元，不至於影響到夏承凜才是。

意識慢慢靠近，隔著那一層薄薄的光幕看著閉目靜坐的夏承凜，他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夏承凜是真的還在沉睡。

這讓他有些介意，卻又不知道要介意些什麼，便安靜的站在那裏，看著夏承凜。

也許是因為承受他強大的魂識太過艱辛，夏承凜的臉被那一身暗紅衣飾襯得越發蒼白，唇色淡薄，疲態盡顯。他本想離去，卻還是長腿一跨，進入那一層光幕之中，熟練的就地一臥，往後便躺……

腦後空空，他半仰的頭懸在那裏，卻見夏承凜身子側移開半尺，微皺了眉心，一雙瀲灩鳳眼微帶不悅的看著他。

燭幽便就著這個姿勢貼地滑過去，一把扣住夏承凜側腰，頭一偏，就往他腿上靠過去。

夏承凜抬腿就踹，完全不顧及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燭幽反手一扭拉住他腳踝，整個人已完全壓制在他身上，鳳眼一凜，“你再動一下試試。”

夏承凜看著他的臉，那麼熟悉的輪廓，那麼熟悉的眉目，那雙鳳眼連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都是完全一樣的，然而……

凜冽生寒，不怒自威。

他想起含月和聽雪曾說過的話，想起文風穀暗室裏的那一幅畫像，沒有再動，卻只是輕聲問道，“他也是像你這樣說話的嗎？”

燭幽微微一怔，這個他不言而喻，自然是指夏戡玄，“不是，”他猶豫了一下，側身躺了下來，枕著夏承凜的大腿，“他從不會大聲說話，向來都是十分溫和有禮的。”

“是嗎？”夏承凜沒有再問，轉移了話題，“你與天道主一戰，結果如何？”

“沒甚意思，”燭幽興趣寥寥，“被赦無心阻擾了。”沒能痛快打一架，也是十分遺憾，他對傳聞中的龍魂之力頗有幾分好奇。

“罪佛赦無心？”夏承凜極少離開文風穀，自來德風古道，也多在意識裏沉眠，對三教中大部分人，僅限於知道名字而已。

“沒錯，”燭幽抬頭揉了揉額角，“魔族也來湊熱鬧，搞了個甚麼魔城，玉離經和夏琰都吃了虧。”

“哦？”夏承凜不免好奇。

“心魔難過，有什麼好奇怪的。燭幽哼了一聲，“儒門上下，沒一個不是心雜意複，只除了……”

“無端？”

“嗯，邃無端生性純良，待事觀物一心一意，並無雜念，倒是應該可以一試。”燭幽凝神想了一時，又皺眉道，“我只擔心……”

“你覺得無端會受心魔擾亂？”

“再單純的人，總有些憾事不易放下。”

“卻不知玉主事和玉儒尊駕遇到了什麼。”夏承凜有些好奇。

“還能有什麼？”燭幽懶洋洋的翻了個身，一雙長腿伸直，“左不過是儒門那幾個死了的……”他聲音突然一冷，一把拉過夏承凜的手放在自己頭上，“累了。”感受他掌心撫過自己眉間印記，暖融融如一股溫水流過全身。

一柄閃動幽微暗紅光芒的長劍已橫在膝上。

夏承凜手指輕輕按在劍身上，指尖敲了敲，“我若把劍熔了……”

“熔不了。”已變回劍身的燭幽沒甚興趣地說，“你不就是想聽魔城的事而已。”

夏承凜微微一笑，“所以？”

“所以我決定睡覺，你自己去問他們。”燭幽哼了一聲。

“我連身體都借給你了，你卻連回答我一下都不肯。”夏承凜抬手掩唇輕輕的咳了一聲，“不是我不想自己去問，只是……”

燭幽閉著眼睛不說話，也不知是否真的睡著了。

夏承凜歎了一口氣，雖說燭幽與天道主一戰未盡全力，但燭幽畢竟佔據他身體太久，他已顯出真元不繼，此時便是讓他意識出籠，回歸本體，他也覺吃力了一些，不如留在這裏調理氣息。

將燭幽橫放在膝上，他仍是閉目靜坐，努力讓自己消耗的內元流逝慢一點，再慢一點。

雖然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麼，不過，他輕輕的說，“燭幽，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要傷害我儒門中人。”

他沒有說如果燭幽做不到他會怎樣，也沒有在意燭幽是不是有聽到。

那不重要，他想，就算我對抗不了你，可我自己的身體，我總還是有辦法的。

“好。”

隱約的，聽見燭幽如耳語般輕微的聲音，帶一點不耐和不滿，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無可奈何。

他閉著眼，唇邊泛開一點微笑。

那边走，这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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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21-05-13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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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玉儒無瑕叮囑了邃無端幾句看著他走進心魔之關通道，轉過臉見夏承凜蹙眉沉思，便笑道，“夏主事，咱們不妨猜一猜，無端會遇到什麼心魔。”

夏承凜挑了一下眉，“無端？”他仔細搜刮了一下回憶，試探著問道，“莫非是聖司？”

玉儒無瑕笑眸微彎，右邊眼尾那一顆小痣像一尾小魚躍入水中時濺起的一點水花，生動靈活，“我倒覺得未必。”

“哦？”夏承凜自認著實不甚瞭解邃無端，但也知他對聖司墨傾池一向仰慕憧憬，墨傾池之死確實傷他甚深，卻不知玉儒無瑕為何覺得另有他事，細想一回，暗道，是我失誤了，“玉儒尊駕所言極是，應是無端父母才對。”

笑著搖了搖頭，玉儒無瑕道，“可要賭上一賭？”

“賭什麼？”

玉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地垂眸一笑，“卻是我太無聊了。”轉身不再說話。

夏承凜心頭忽覺一動，他在昊正無上殿所設下的結界竟被人觸動，忙交代了玉儒一聲，匆匆轉身離開。

玉儒無瑕隨口應下，仍是望著無端進入那個黑暗的通道不曾轉身，聽見夏承凜離去，方才幽幽歎了一聲，“你又能懂些什麼？墨傾池遺言交代得清清楚楚，他雖哀痛，並無旁念，他父母之死更已真相大白，何至於成心魔，而唯有……”

唯有，那些未能了的遺憾，不能解的怨念，才會令人念茲在茲，終成心魔。

他看著那黑暗的深處，仿佛那個黑紗紅袍的身影，仍然靜靜的站在那裏，等著他。

等著他走近，以血為牢，困他一世。

幻影，都只是幻影而已。

邃無端看著站在面前的母親和命夫子，告訴自己，他們早已安息，這不過是心魔幻化而成，他需要的只是找出通道。

他生性至純，心無旁騖，一時凝神靜氣，母親和命夫子的幻影已如煙散去。

“即便只是幻影，你連一絲交談的意願也沒有嗎？”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身影，白衣白髮的樂尋遠仍是如往日一般溫和的看著他，“無端……”

邃無端幾乎是僵硬的側過頭移開了視線，下頜骨緊繃得似一張撐滿的弓，不能再承受哪怕一絲頭髮的重量。

“你不懂我，無端……”樂尋遠的體溫在他懷裏慢慢冷了下來，連同他的心也冷了。

為這一句話，他撕不開心魔的迷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不懂。

儒門中人因他心思單純，經常說一些他不太能理解的事情逗弄他，他從來也沒真的在乎過，那都是不重要的事，他很清楚的知道。

他只是對於那些不甚要緊的事不上心，並不是愚鈍，他真正在意的事，哪怕花費再多的時間再多的精力，他總能弄得清楚明白。

只有樂尋遠，只有他那一句你不懂我，讓他深深的迷惑。樂尋遠於旁人如何並不重要，反正已是故去之人，然於他而言卻真正是一個摯友。

然而，他的摯友在臨時前告訴他，“無端，你不懂我……”

也許樂尋遠想說的是，他從來也沒有懂過他。

他不敢去看樂尋遠，也不敢開口，那只是一個幻影，他拼命的告訴自己，不必當真，不必理會，那只是……

一個幻影……

隨時會消失，再不複見……

再不複見……

他幾乎就要忍不住回過頭去看一眼，可是，“與幻影交談又能有什麼意義。”他咬著牙，告訴心魔，也是告訴自己。

“如果這一切，能再度成為真實呢？”又一道人影顯現出來。

邃無端心頭一震，更不能回頭，那麼多年前的那一場冷雨，從他久遠的記憶裏又飄落下來。

他的衣服頭髮都濕透了，雨那麼冷，趴在他背上的墨傾池流出來的血更冷，冷得他幾乎要發抖。

那一瞬間的絕望翻江倒海般襲來，無可抵抗。

他只能閉上眼，可是，閉上眼又能怎樣呢？他當然還可以捂住耳朵，然而，他怎能讓自己的思緒寧靜如初？

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不要去聽……

那兩個人，仍然站在那裏，看著他，等著他，一如過往。

一如那些已經流逝在時間裏的記憶。

“若不是為了救你，我不會落至此等地步。”樂尋遠語帶譴責。

邃無端仍低著頭，卻慢慢張開了眼睛，是了……

墨傾池跟著補上一句，“我用自己的命換你回來，你不該有所回報嗎？”

就是這樣的，邃無端轉過頭看著他們，以及在他們身邊再次出現的母親和命夫子。

幻影，終歸只是幻影。

“現在，你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我們四人，對你來說都是遺憾，而你，會選擇讓誰復活呢？”

心魔誘惑的低語，“選出你心中真正所想，便能破此關。”

“我不信你！”邃無端已完全靜下心來，尋遠，聖司，母親，還有老顛，他們都是他最重要的人，也是最關心他的人。

所以他知道，不管是尋遠，還是聖司，他們救他從來也不是為了要讓他為難，讓他回報什麼。

他們，只是希望他能一如既往，認真的走自己的路。

心魔又怎能真正識透最簡單清直毫無雜念的人心？

邃無端閉上眼，澄心澈意，毫無顧慮的出劍。

劍意恢宏磅礴，勢無可阻。

心魔關破。

雖然，他仍不得而知那謎底。

尋遠……

聖司……

那边走，这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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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2)

18樓發表於: 2021-05-13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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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邃無端突破心魔之關，正自欣喜，忽覺一道掌風淩厲無匹襲來，知是破關驚動了六弑荒漠，夏承凜來時曾說過，若遇六弑荒魔，你劍意既失，切不可與他正面交鋒，只將它引出通道，我自會前來接應。

通道外的玉儒無瑕眼看著邃無端提劍退了出來，後面跟著六弑荒魔，他也不知夏承凜是否已經回轉，忙趕上前意欲相助邃無端，忽聽得身後一道清冷的聲音:“元聖天鋒！”

那是……

他身子一顫，似被定住般僵立在那裏，一個黑紗紅袍的身影倏然自他身後沖出迎上前去，慣用絕殺出手，掌勢雄渾橫霸，接住了六弑荒魔的攻擊。

他癡癡的看著那個身影，但其實又並沒有去看，就在那一刹那間，現實與過往交錯，時移景易，千年不過一瞬。他仍在戰場之上，身邊仍是累累魔兵，而他白衣染血，劍鋒卷刃，已至絕境。

忽聞身後有人一聲清叱:元聖天鋒！

一道身影橫空掠過，黑紗烈烈飛揚，玉冠珠帶，紅衣當風。

那個人站在他身前，抵抗魔兵。

暗紅長髮垂散在頰側，那個人轉頭看他，仍然是容色似玉，鳳眼凜凜，“不能死在這裏，走！”

有一只手伸向他，素來白皙乾淨的手掌上染著血污，就那麼一把便抓住了他的手。

他原是有些潔癖的，卻絲毫也不敢掙扎，更不舍掙脫，他的掌心還記得那只手微涼的體溫，他的指尖還記得那只手每個指節上那一層薄繭的形狀，他還記得那日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他若能死在當下，便已是得償所願心滿意足。

他像一條脫水的魚，不能掙扎，不能呼吸，然而空洞的眼窩，卻再也流不出哪怕一滴眼淚。

緊緊的抓住左手衣袖，他睜大的眼睛茫然望著那漆黑一片的通道，夏承凜與六弑荒魔早已入魔城而去，只剩邃無端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尊駕，玉儒尊駕……”邃無端輕聲喚他。

緩緩收回視線，玉儒無瑕轉頭看著他，“無端，”他輕聲的說，“你遇到了什麼呢？”

邃無端見他面色慘白蒼茫，似是下一刻便要放聲大哭一般，心下不免忐忑，暗忖莫不是又受心魔滋擾？正要提醒他，卻見他忽地一笑，“好端端的，我問這個做甚。”

“倒也沒什麼，”邃無端心思單純耿直，應道，“不過是我母親，命夫子，還有尋遠和聖司，幻象而已。”

“幻象……而已……”他輕輕的笑了一下，眼角小痣如星子微閃，邃無端心中忽然一動，轉開話題，“我們出去吧。”

魔城之外，尚有道門佛教眾人等候，各自見了禮，靜候結果。

邃無端皺著眉低聲自語，“也不知夏主事是否順利。”

玉儒暼了他一眼，“以他根基之深，功力之強，料應無礙。”

“只是，總覺得有些不安。”

玉儒挑起眉頭看了他一會兒，一臉正色的道，“那不如我來拜拜吧，雖然不是道門佛教，不過拜一拜，總是沒有錯的。”果然煞有介事的雙手合什拜了一拜。

邃無端眨巴眨巴眼，不解其意，更不知玉儒壓根兒就是在捉弄他。

此時，魔城門前光芒一閃，天道主出城而來，面色煞白，甫一現身便盤膝坐下，青陽子忙上前助他調理內息。

玉儒無瑕平日裏沒事也忍不住要對著人開嘲，何況此時心頭正覺鬱鬱，手指輕點額角，貌似苦惱，歎道，“我原說你若真能破得魔城，那我便試著說服夏掌門向你獻上降書，卻不料你倒是第一個出局的，白費我一片苦心。”

邃無端見道門眾人皆有不忿之色，忙上前輕拉他衣袖，“尊駕，現在局勢未明，三教原當同心抗敵才是。”

“好吧，”玉儒無瑕拂袖轉身，“我也不是那等落井下石之人，還是等待夏掌門吧。”言下之意，對夏承凜能破魔城信心滿滿。

道門副道主靜濤君微微一笑，“眾人便一同等待風僧與夏掌門的結果吧。”

天道主此時已調息完畢，面沉如水，神色不豫，心下卻另有打算。

忽然之間，魔氣翻湧，飛沙走石，自地底傳來一陣轟鳴，魔城已是搖搖欲墜。

罪佛赦無心忙提醒眾人，“魔城要塌了，我們且避遠一些。”

邃無端驚問，“那……那夏主事……”

“怕什麼？他不會有事的。”玉儒一把拖了他就走。

魔城於頃刻間崩塌摧毀。

夏承凜施施然自魔城內走出，鬢髮飄飄，珠帶當風，浩然之氣，摧石裂空，群魔辟易。

在他身後，魔城只剩斷壁殘垣，已成廢墟，慢慢消失於異界裂隙。

玉儒無瑕看一眼天道主，笑吟吟道，“果然還是夏掌門厲害，以一人之力摧毀魔城。”

夏承凜微一欠身，“全得眾人齊心協力，方能一舉成功。”

風僧白雲劍一路入魔城平平安安，什麼都沒遇到，正覺詫異，見他這般說，秀長眉梢挑起，應道，“我可什麼都沒做。”

天道主哼了一聲，雖不服氣，卻也不得不承認夏承凜功力強勁，確實不差。

玉儒無瑕因他強逼儒門歸降，看他不爽，逮著機會便要損他，“這般說來，天道主是願意降服了？此回已經證明，我方夏掌門才是最適合一統三教之人。”

夏承凜謙詞以對，仍言三教齊心殲魔便是，不必非要一統。

玉儒無瑕笑意盈盈，趁機大贊他好氣度，還不忘斜睨一眼天道主。

天道主大怒，拂袖而去。

三教此次合力圍攻魔城，終得成功收場。

玉儒心情好了些許，跟在夏承凜身後打算回歸德風古道，忽覺心中莫名一動，抬眼卻見天際隱隱有悶雷閃動。

今夜，註定難安。

那边走，这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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