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10.13[龙剑]无情惑1~5，[番外]凡尘（全），121F，苗儿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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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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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120樓發表於: 2007-10-14 00: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扭曲平行番外]凡尘1~6

对苗儿说一声迟到了许久的生日快乐

写在文前，请进来的人务必看一看
1、这是无情惑的平行番外，所谓平行是挪用平行宇宙的说法，就是此文我借用了无情惑的人设架构，但又是跟无情惑走了不同的场景路线，这里龙剑模式不是正文中的龙首执着，剑子随意，而是龙剑已经在一起了，但小垂光的诞生过程，剑子一直不知情，所以他一直拿垂光当龙首的孩子自己的子侄看待
2、此文是为两个MV所刺激出来的结果，在此向凤儿口中的过儿大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3、特意感谢千年和玲珑两位女神，是她们给了我灵感，或者说是我无耻的从她们的文中剽窃了某些创意，在此，我向她们致以我最最崇高真挚的敬意！我爱两位女神！
4、最后，再次重申，这是平行番外，游离于无情之外的，别把这当结局
5、还有，据说填坑的人会对好报的，我这应该也算是填坑的一种，谨以此文为我现在正经历着的某事诚心祈祷~

[无情惑平行番外]凡尘

1
那印在胸口的一掌又狠又辣，真是冰凉刺骨。
剑子痛得倏地睁开了眼，一身冷汗。
“…………师父——”
从垂光受到了惊吓的声音上，剑子明白自己的表情一定非常骇人，他定了定神，安抚少年：“做了个梦——挺香的，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今天寒食，凤儿有送过来一些菜煮鸡蛋和子推蒸饼，”顿了下，垂光的神情有点哭笑不得，“师父，若饿了可以直说，就那两样冷食，你能闻到什么香味……”
“人生在世，不过吃穿二字，想吃东西有什么不对——”剑子伸手揉了下少年雪白毛茸茸的头发，“为师饿了，速去准备。”
垂光退后一步逃离剑子的手，天刚泛了鱼肚白，微弱的晨光中看不清少年的脸，剑子眯了眼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做了噩梦，只觉得垂光那神情是分外老成晦暗的。
“垂光……”
“师父你先洗漱，我去准备早餐。”没等剑子说完，少年就打断了他的话离开了。
“这孩子，怎么连听老人家说完话的耐性都没有了。”剑子喟叹，本来坐起来的身子又一下子躺了回去。
不是第一次做到了这个梦，跟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这次的梦里不是初始便是这不分青红皂白让人心悸的一掌，在最开始，这只手是从身后伸过来，极其轻柔地环绕着他，落在不是极为亲近的人不可能接触抚摸的地方，就像是情人之间的拥抱，但马上那一只手在他胸口印实，霸道浑厚的真力一下吐出，当时自己那惊愕万分的的感觉直到现在还有残留。他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在梦中，因为惊愕和愤怒，他下意识的回了一掌，那击实人体的感觉哪怕现在醒了都还残留，那手的主人分明没有回避。
剑子叹口气爬起来，想着吃完饭后上药师那一趟。

“你说这个梦你做了好几次？”听完描述，慕少艾不是如以前般打着哈哈，而是用极为认真的语气问他。
“很多次了，只是没这次真实……”见着难得正经的药师，剑子也有点紧张，“我想会不会就是你说的我那次伤好后的后遗症？”
“我有这么说过吗？”
“……你说我那次伤到了头，可能会有后遗症。”
“你还真相信？”
“……”剑子哑然，好一会才重新开口，“我一直没明白自己怎么会受的伤，你就说这是伤到头后遗症之一。”
“其实我也没明白你怎么会受伤，”药师同情的望着剑子，“以伤你的部位，你明明早就该跟疏楼龙宿搭伙走了。”
“疏楼龙宿？儒门天下的前代龙首？”
“是啊，不过相比他来说，你命大多了——，”药师皱着眉，“你居然活了下来，还有力气做些乱七作糟的梦，这世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你的意思是我是祸害……”
“呐呐呐，这是公认的事实，所谓三教流氓。”
“………………我不反对你说佛剑是流氓，反正他暴力，我也不计较你损我，但随口说堂堂儒门的龙首也是流氓，这话谁信？”剑子说着突然抬头，“我来不是听你损人，是问你我梦的事的。”
药师不回答，只是深深吸了口水烟，悠然地吐着烟圈看着剑子，分外的意味深长。
好一会，慕少艾开口：“既然已经有了这征兆，我也不该瞒着你了。”
“……”
“剑子~你忘了的不止那场恶战，你还忘了我~”慕少艾的声调无比沉痛，却又饱含着无比的深情。
没来由的，剑子打了个哆嗦。
“我们本来是一对，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情人。”
“我—们—？”剑子觉得说话都艰难。
“当初我们爱得是那么的深沉……” 药师目不转睛，继续深沉，“但现在你忘了我——只在梦里才会想起我……”
“这个……”听着药师的声音是这么的笃定，剑子不由自主地有点相信了，他艰难地挑选着词句，“真是抱歉……”
“我们认识很久了，记得那时年纪小，你爱聊天我爱笑，”药师似乎没听到剑子的话，继续说着，“哦，我现在还想起你第一次说喜欢的时候的情形，那天在桃树下——”
“停！”剑子说，“我失忆没到那么小的时候，我认识你不过百年！”
慕少艾马上停止唠叨，看着剑子扭曲的脸，不无遗憾地说：“早知道我该说一百年前的。”
剑子突然明白自己跟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黑线着告辞，连药师挽留喝杯酒的时间都不想停留。
“我怕醉了跟你一样胡言乱语。”这是剑子的原话。
“他现在跟醉了有什么分别，连前尘往事都遗忘殆尽的人。”药师懒懒的吸了口烟，“你说是吧，素还真。”
“他现在分明换了个人，换了种性格，你不该这么调戏他。”装模作样地叹着气，素还真慢吞吞地从湖边树后转过来。
“他过了十多年悠闲的生活，早去的人怕是不甘心，于是让过往的温柔旖旎全回来入他的梦提醒他，”药师冷笑，却又有点沉痛。
“白首相知犹按剑，人生至此，夫复何言。”素还真喝了口茶喟叹。
“只是可怜了小垂光，那是个好孩子。”

2
药师口中可怜的小垂光吃了饭洗了碗，拿了剑到林子里练剑。
天已大亮，但不是如凌晨时预料的好天气，开始下起雨来。
雨虽不大，但在雨中站久了也还是能淋湿衣裳的，垂光也不在意，一式万千化影过去，紧跟着又是一式三尺秋水，剑锋荡处，卷石飞沙，成就已然不可小觑。
林子外有轻“咦”声传来，垂光练剑正兴起，当下想也不想，一式紫龙卷怒涛挟雷霆之威，紫气纵横化为龙形直向发声处噬去。
剑风如卷，龙形如怒，罡风烈烈，剑气过处，草木尽伏，露出给遮住的人来。
“凤儿？！”垂光一惊，倒也没打算收手。
“剑意不错。”乌发红裙的女子声音里满是欢喜，对着那咆哮而来的紫龙微微一笑，头发给吹得全向后扯，露出少女般雪白美丽的脸来：“不过尚欠火候。”
仙凤说着，右袖一挥，袖中剑柔肠百结盘旋而出，小巧的剑身对着紫龙迎而面上，只听一阵“叮叮”声不绝于耳，以柔克刚，连消带打，轻轻巧巧地全化解了。
“果然还是不行。”垂光收了剑，脸上的神色尽是失望。
仙凤安慰他：“已经很难得了，主人少时也不过如此而已。”
“我像你这般年纪时跟凤儿亦仅一招之数。”剑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转眼就到了两面前，他温和地凝视着垂光，忍不住又伸手去摸垂光的头发：“你能让他出剑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往常一样，少年微一错步，避开了剑子亲昵的动作，脸上殊无喜意，垂头不语。
“这性子……”剑子摇头叹气，转头问仙凤：“他的性子跟龙首很像？”
“这个……”仙凤有点为难的想了想，说，“有点像吧。”
其实跟你比较像，这句话仙凤没有说出来。
“再练会就回家吧，”剑子叹了口气，转身回房，“雨虽然小但淋多了也不好。”
“凤儿，你有没有恨过他？”看着白衣的道者慢吞吞地走远，垂光转头问仙凤，声调平常得就像是日常闲聊，连音都没压低一声。
“事情过了太久，我忘记了。”
“我恨他。”
“别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他舍身为你续命，并养育你成人。”仙凤转头审视着少年，语气中有责备。
“同时他也毁了我的生活。”
“事情不是你所理解的样子，不要轻率地下结论。”
“不，凤儿，我恨他——”垂光微微侧了头笑，眼珠子安静冰凉：“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该怎样杀了他才能平息我的愤怒。”
仙凤惊诧地看着少年，少年安详地回望着她，非关玩笑，殊无笑意。
“垂光，你要学会原谅，何况你不明白这事的前因后果。”仙凤说。
“我恨他入骨，每一次想起龙首我就觉得自己要发疯。”垂光透过给雨水打湿了卷曲后的刘海向仙凤望去，金珀色的眼睛一派死寂，仙凤看了只觉得心疼，但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难过会哭高兴会笑的小娃娃，现在的他，唯一让她跟过去那个小小的孩子联系起来的，就是垂光自学语起一直喊她凤儿，提起龙宿时称龙首。
“我常常想，若不是他……若不是他……”垂光惨笑，掌中剑一个用力掷了出去，接连穿透了好几棵树，呼啸着破空而去。
若不是他，你还是主人面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少主，若不是他，儒门天下将会在一个疯子的统帅下悄悄崩溃，若不是他——何来的儒门少主朗月垂光。
看着寒意凛然的少年，那一刻，穆仙凤，真觉得悲哀如雪，扑面而来。

对于垂光一天就两次拒绝了自己的亲昵，剑子觉得有点失望，虽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垂光对自己怀有敌意，但他没弄明白这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怎么会对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态，剑子只觉得心里有股淡淡的惆怅。
第一次见到垂光是在儒门龙首的葬礼上，那时他重伤初愈，因为伤到头，把受伤时的那场恶战全然忘了，他从不记得自己认得一个叫做疏楼龙宿的人。但后来，有人要他去参加龙宿的葬礼。
剑子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口答应时，素还真那奇特的神情。
剑子所不知道的是，龙剑最后一次并肩战斗后，最先赶到现场的是谈无欲，本着一事劳到底的心理，应该是谈无欲去通知剑子参加葬礼，但临到门前，谈无欲退缩了，他把这事推给了素还真，理由是“你比较会看人脸色说话。”
不过半个时辰，素还真就从谷底回到了琉璃仙境，他神色木然地对神情略带悲戚的谈无欲说：“他全忘了，只要跟疏楼龙宿有关的一切他全忘了。”
剑子就这样在一众人困惑的关注下参加了葬礼，同样让他觉得困惑的是，相当多的人对他投注以同情的眼光，熟悉点还会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对此，剑子一派茫然，药师对此的解释是：他们知道你受伤失忆了，挺同情你的。
药师说的是事实，只是他用小半真实掩盖了大半真实。
剑子就在这样一片困惑不解中见到了垂光。
小小的孩子，穿着一身重孝，分明还是个只会蹒跚学步不知人事的小娃娃，却不哭不叫不笑，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只有金珀色的眼睛间或一轮，让人想这原来是个真实的孩子，剑子看了突然觉得心疼，眼前的这幕影像让他觉得眼熟，似乎能跟很久以前的场景重合，但仔细想时，又无处可找。
就在这时，垂光也见着了剑子，突然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小小的手揪牢了他的衣襟像是要拖着他走。
小垂光拖着剑子跌跌撞撞地走回龙宿灵前，指着那灵位口齿不清的喊：“剑子—龙首—”
全场寂静，仙凤突然一下子哭出身来，过来抱紧了垂光：“你总算肯出声了…”说时又哭又笑，也不知是喜是悲。
剑子觉得尴尬，弯下腰温和地问他：“你想说什么？”
小小的孩子，蓦地转过头来，看着剑子不再吭声，大大的眼睛居然淬利得吓人，那目光，竟似有着恨意，但仔细看时却又只是一派澄澈，剑子只觉心口一阵冷风吹过，无端觉得全身发寒。
接着因为体虚，小垂光昏睡过去，手中还牢牢揪着剑子的衣服，就算醒了也不肯松开，只是时时刻刻盯牢了剑子。
到来儒门的教母楚君仪发了话，说反正依儒门的规矩，小少主是得跟你们道门的人游历几年，既然他这么投剑子先生的缘，那就让他入先生门下修行几年吧。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剑子想着这孩子的父亲也算是跟自己并肩战斗过一场的，哪怕自己忘了他，但连他儿子都记得自己，想来私交应该算是不错，于是就点头收了个徒弟。
豁然之境自此多了个白毛团子。

3
剑子从儒门龙首的葬礼归来后，曾经问过几个亲近的朋友关于那一战的事，大家描述得都很统一很简单：初有血族祸世，三教顶峰挺身而出设一惊天大局，佛剑逆天而行，龙宿更以龙首之尊舍身入局化为血族，后来血族祸止，与之相对的夜重生却又成了新的祸源，几番对峙下来，各有损伤，到最后一战时，龙宿孤身履约，剑子随后援助，最后的结果是龙宿舍身与夜重生玉石俱焚，剑子伤重濒死，给随后赶到的谈无欲药师抢回一条命。
中间的过程无人知晓。
事情经过初听时合情合理，但一推敲，剑子觉得疑点真多，最大的一点是：龙首以儒门龙首之尊为何单身犯险？而随后而去的自己为何不多叫几个人去？
对此，谈无欲的解释是：“儒门龙首为人高傲，不大合群，行事颇为任性，想是不愿意借旁人的手。”
于是剑子又产生了新的疑问，既然这们儒门龙首为人高傲，不大合群，为什么却能让自己知道他要赴约……
“就是因为他为人高傲，行事任性，我们理解不了他为什么这么做——”佛剑慢吞吞地喝着茶，头也不抬。
“想来是前辈那阵子刚好对了他的眼，”素还真打着哈哈，“那段日子前辈与他惺惺相惜，日子过得叫一个如胶似膝啊~就像我等的一莲托生之局，是吧，谈兄~”
“素还真这么说也有理。”不同于一阵恶寒的剑子，谈无欲不动声色地继续喝着茶。
剑子张张了嘴，总觉得还有很多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他想了想，觉得头痛欲裂，脑子里那段残缺的记忆就像一条大沟壑，从边上往下望，黑漆漆的一片，看久了简直连人都能吸进去。
这样的残缺是剑子不乐意接受的，但他却又无法可想。
就在这样最初的茫然与反复追逐中，剑子跟小垂光过起了师徒生活。
起初，垂光表现完全正常，恭谨有礼，进退有度，哪怕只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娃娃，但那气度就是一个儒门少主该有的。
渐渐的，剑子发现有不妥：这孩子非常沉默，当然，这不是说他不会说话，在人前他有问必答，言之有据，非常讨人喜，但突然之间他就会什么事都不做了，有时候剑子外出一天回来一看，他居然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给他准备的食物玩具功课原封不动，哪怕跟他说话逗他玩也不理，好像把整个人都封闭起来一样。
剑子大为吃惊，去儒门问时，儒门给的答复是：因为小垂光早慧，龙首过世对他刺激过深，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那该怎么办？”剑子追问。
“没有办法，”仙凤神情苦涩，“只能等他自己重新恢复，唯一庆幸的是，这种情形不会经常出现也不会持续太久。”
剑子不信，带着垂光四处求医，但只得到同样答案。
无奈之下，剑子只能用了最笨的办法，他无论上哪做什么事都把垂光带在身边，有事没事就跟他说笑逗他玩，到最后，剑子的生活重心已经全然移到垂光身上，对自己失忆的事反而渐渐淡忘，直到忽视了。
努力总是有回报的，一年之后，小垂光恢复成了一个健康的孩子，虽然跟同龄的孩子比起来依旧显得太过老成沉静，但起码是正常的高兴了会笑难受了会哭的孩子了。
那一刻，剑子突然很有种为人父母的感觉，这两年经历了太多事，江湖事他照例四处奔波，但每一事了后，剑子会觉得疲惫不堪，然后那段日子他非常容易就做各种晦暗不明的梦。
有时候他会看见自己在撑着把竹伞走在一条小径上，绵绵春雨中，他甚至能感到自己愉悦欢快的心情，但又不大明白到底为了什么事高兴，隐约只觉得自己是要去见一个人，但没等走到终点梦就醒了。
有时候他会梦到遥远的小时候，百花盛开的春天时，他拖着一个小孩子的手兴高采烈的放着风筝，但小孩子是谁，从来没瞧仔细过。
有时候他什么都没梦到，但能感觉到身边有人同卧，但他又没有任何危险的感觉，反而很容易就能安然入睡，等第二天醒来，那绵长轻柔的呼吸微微吐在耳边的感觉却无比鲜明，就好像自己真的与旁人同床共枕过一样。
诸如此类的有很多，剑子觉得这些散乱的碎片一定都与某样特定的事物有关，他甚至可以从这些碎片中推断出，那个他梦中要去见的，一起在小山上奔跑的，在他身边温柔吐息的都是同一个人，剑子甚至给这个人的定义是爱人。
剑子觉得真是荒谬，他自小修道，虽然比不得佛剑的六根清静，但总归是绝情断欲的，用谈无欲曾说过的名言来讲就是：若要一个修道人成亲，简直是废功判死！剑子虽然觉得没那么严重，但道家太上忘情的修道法总归是清心寡欲的，他认真地把自己认识的女人从头到尾都滤了一遍也没觉得有哪个符合，哪怕是当初让他退避三舍的剑子仙姬。
自从上次给药师无端调戏后，剑子决定不再拿这个问题向他进行探讨，只是有时候会忍不住旁敲侧击问问别人。
有一次他甚至问及了傲笑红尘。
傲笑红尘分明给问得非常的措手不及，他当时给水呛了一下，过了一会，剑子觉得他是在困难的组织着词汇：“剑子，你看我也没有跟谁做过你梦中做过的事，问我好像不大妥当……”
“我梦中做过的事……”剑子努力控制自己的脸不扭曲：“你当我没问。”
剑子觉得傲笑红尘似乎长长吐了口气。
事情还是没有解决，但幸好，这些梦不至于影响到剑子的日常生活，一习惯下来，剑子也就懒得再去追寻了。
闲来无事时，一班旧友会轮流来看看剑子，用药师的话来说，就是关心下老朋友有没有带孩子操劳到死，或者说剑子有没有把儒门的千金之子养成豆芽菜，然后非常满足的感叹一句：“原来两个人都还活着……”然后就开始随意地喝喝茶打打八卦。
有那么一次他们看到了小心看顾着小垂光的慈祥版剑子后，感慨了一句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然后就以此为中心，突然讨论起吾家有女初长成之类的话题来。
“知道么，当初蜀刀行的女儿嫁人了，他失落得就像丢了魂，”素还真毫不知耻地把别人的苦恼拿来八卦当茶点：“看了都同情。”
“背后说一个故人的坏话是很不好的——”剑子说，有种非常无语的感觉。
“哪，这就体现出说一个故人坏话的好处来了，你看，我们怎么说，往生者也不会来找我们麻烦。”素还真心安理得的喝茶，“所以我想问问前辈你，如果垂光以后离开了你，你会失落吗？”
剑子沉默了一下，说：“在失落之前，我应该我会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存下足够的钱下聘礼大宴宾客。”
日月才子沉默地看着剑子。
片刻后，素还真问一句：“看来前辈是已经有徒媳妇的人选了？”
剑子突兴高采烈的说：“依我看，傲笑家的小红不错，头发浓密整齐，眼珠子澄澈透明，笑起来甜甜美美的，是个好姑娘。”
谈无欲一口茶差点没含住。
“真是伤脑筋啊，他们成亲后住哪，蒿棘居明显太小了，豁然之境房子是够多，但都有点破败了，整修的钱要挺多……”
剑子话没讲完，日月才子双双甩拂尘告辞。
“你们……我还没讲完………”
谈无欲叹气：“小红才九岁，垂光还未正式行冠礼——前辈你就开始苦恼着成亲的房子问题——”
素还真也叹气：“前辈，儒门少主的大婚用得着前辈你来操心钱的问题么？能跳过这点想到另一层的前辈实在是个无趣的人。”停了一下，素还真思考着该怎么说才能不伤剑子的心时，谈无欲直接接下了话：“不得不说，前辈，你无趣得就像白开水。”
“……”看着两人化光而去，剑子闷闷地喝了口冷掉的苦茶汤：“白开水怎么了，起码不苦。”
离开豁然之境，素还真忍不住抱怨：“他之前难道一直这么白开水么？”
“怎么可能——”谈无欲面无表情地说，“当年他的疯狂有目皆睹。”
“那他的情调现在都哪去了？”
“全用完了——”谈无欲冷冷地说：“在那场让人心悸的扑天烈焰中燃烧殆尽。”

4
垂光从梦中醒来，又一次梦到自己杀了剑子简直让他心力交瘁。
于是跟以前很多次一样，他不告而别的回到了疏楼西风。
待在那自小生长的地方，连吹过来的风带来的都是怀念的味道，在那垂光觉得真是安心，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阳光明媚的春天里，他爬在龙宿膝上，跟他一起抬头看着天空，天空蓝得像要把人吸进去，离得还那么近，感觉自己就像躲在亲人羽翼下的小小鸟一样，舒适安全地看着暖洋洋的风把朵朵白云吹成一大朵一大朵的棉花糖。那感觉舒服得好像天下地下，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互相依偎着可以到地老天荒。
过去的快乐的时光，一去不回。
垂光真是恨打破了这种安详平静的剑子，但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什么是非对错的分别：所有的人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什么，也确实是没人做错什么，但事情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地从完整走向了粉身碎骨的破裂。
垂光给自己的疯狂和理智折磨着，感觉就快发疯。
仙凤过来看看他，告诉他：“垂光垂光，长乐永安，主人当初只是这么盼着你快乐平安的长大。”
“但我就是恨他，”垂光抬头看着仙凤，还未成年的脸上全是茫然，“可是又觉得恨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太没必要了，每次看到他那一脸茫然的样子我就觉得自己没了力气——那时我就想，我这样恨着他真像一个笑话。”
仙凤凝视着他，语调非常温柔：“垂光，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像我这样从很小开始就会记仇，这样天天琢磨着怎么杀了给我生命并抚养我长大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善？” 少年笑了起来，因为光线的关系，那笑意模糊极了，“凤儿，你总把我想得太好，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伤心，但我总不能对你也不说实话。”
“你是个好孩子，”仙凤温柔地抱抱他，“因着旁人的情面或者为了看人的脸面去做违心的事，这是一种伪善——哪怕你以后得天天用这种伪善的面孔过日子，但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我真是累。”垂光说，接着在怀念的过往中睡着了，神情恬静得就像个婴儿。
仙凤摸摸少年日渐尖利的下脸，感觉真是又心疼又担心，但她能有什么办法？恍惚间，仙凤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当初的那个小侍女，跟在龙宿身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尊贵完美的主人一步一步走向毁灭，头也不回。面对着同样让自己感觉无力的垂光，仙凤真是心疼，但毫无办法，现在想来，龙宿分明是个清醒着走糊涂路的人，每次见到垂光时，仙凤也觉得他是拗着性子明白的走着糊涂路，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龙宿就这么无所谓的笑着，一步一步走上一条不归路。唯一让她庆幸的是，至少他身边还有小红。
虽然说是傲笑家的。
“我喜欢与她在一起，”垂光这么对仙凤说，“她那么温和安静，跟她在一起就像跟我呼吸的空气一样自在。”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小红不是什么稀世的美人，甚至连美人胚子也算不上。
但垂光喜欢与她在一起，当小姑娘用她湛蓝明亮的眼睛凝视着他的时候，那让人想起夏日晴空的纯粹蓝色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洁净起来。
小姑娘很安静，不多话，当人说话时，总是眨眨湛蓝的眼睛看着你认真的听，那感觉就好像你要说的话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垂光真心疼爱她，拿她当自己的亲妹妹，但凡有什么好东西，总要留她一份。
但他从不主动上蒿刺居去找她，拿垂光自己的话说就是“那里有个我真不想见的人。”
傲笑红尘那刻板的为人，刻板的说话，刻板的举措……当然，垂光还分外不能容忍傲笑红尘的衣着品味，每每看着小红那从头到尾一片红的衣着——傲笑红尘似乎固执的认为，小姑娘穿艳色才讨喜，话是没说错，但小姑娘黄发红衣蓝眼睛的打扮——垂光总忍不住要闭闭眼，结果每次看到傲笑红法那张近乎苦大仇深的脸，垂光总得费好大的劲才能不让自己转过头去，他简直想不出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无味的人。让很多人庆幸的是，垂光并不如龙宿般对傲笑红尘看不过眼到产生让他彻底消失之类的想法，他只是偶尔的一次跟素还真抱怨过一句：“哪怕是白开水也比他这陈旧的糙米饭来得甜……”
素还真听了笑倒，拿回去当个新鲜的八卦笑料开了多次茶会。
这两个称呼一时之间风靡江湖，简直快要人尽皆知，到后来就连谈无欲也忍不住对剑子说一句：“前辈这么多年果然不是白熬的——垂光至少认为你这白开水比傲笑红尘的糙米饭强。”
垂光在一旁听见了感觉真是抱歉，他小声说：“我不是说他什么地方不好，我其实觉得他光明正直得在这个江湖上是个绝无仅有的存在，看久了我忍不住会有眼前一黑的感觉……”
这次剑子也没忍住笑出声来：“千万别让小红知道你这么说傲笑。”他这样嘱咐垂光。
小红后来还是知道，但是她没生垂光的气，因为傲笑很严肃的告诫她：“垂光没恶意，他只是肯说实话而已，诚实是种美德。”
“那下次再见到素叔叔我就告诉他，第一次见到他时我笑得不能说话，是因为我觉得他的脸老让我想起大饼。”小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小红天真的脸，傲笑红尘第一次反省自己的教育是不是什么地方有问题。
同样困惑于教育问题的还有剑子，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教出一个喜欢不告而别的孩子，但当他跟垂光认真交谈时，那孩子总是一声不吭，间或一抬头，那眼神盯得剑子心里发慌，于是谈话结果照例是无疾而终。
在剑子和垂光各自心情糟糕时，豁然之境又来访客。
于是垂光的心情越发糟糕，因为剑子跟傲笑聊着聊着突然提到了儒门，提到了儒门理所当然的就说起了疏楼龙宿。
剑子听着，神情照例是一派茫然，故事里的人离他实在太过模糊遥远。
垂光则悄悄地带着小红离开了众人。
“你不喜欢有人提起你父亲，是么？”
“这要看是谁提起，比如是凤儿跟我说，我就乐意，”少年笑了起来，“小红，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你心底会有一样东西是你要小心保管，连自己都不大舍得常常拿出来看的——这样的东西你怎么舍得随随便便就给人随意碰触品评——”
“我说不准，”小红听了认真考虑了一会，“我喜欢的东西一向是要让大家一起看的。”
“小红，你是个好孩子。”垂光说，羡慕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阳光下，小姑娘的头发漂亮得就像金子。
剑子和垂光都不知道的是，那天离开豁然之境后，傲笑红尘突然说：“疏楼龙宿是个非常称职的儒门龙首，但，仅此而已。”
慕少艾挺纳闷地看他一眼。
“按理说，一个人若死去，便有滔天的过错也至少该抵消去一半，但对他，到现在我依然认为就单纯从为人角度来说，他是一个混帐。”
“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会开口骂人的……”药师给呛住。
“抱歉，以前我一般只在一个人时才骂人的。”傲笑红尘道歉得真心实意。
“……”药师沉默了一下才接下话说，“其实我也觉得疏楼龙宿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物以类聚，剑子也好不到哪去——只是我现在觉得当年那样胡乱凑成对的龙剑才是让人看了心里舒服的，哪怕这两个人的疯狂让人不大好消受。”
傲笑红尘的回答是一脚踢碎了一颗石头。

5
“你若对我有什么不满，就说不出，不要闷不吭声的就一个人跑开。”剑子对垂光说。
“不，我对师父没有任何不满，”垂光飞快的回答，简直像是早就预知会有这样的交谈而先背好的标准答案，“我只是想回去拿点东西，忘了留言。”
“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说谎，”剑子说，“哪怕你日后得学着当着人面说鬼话，但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对我说。”
垂光长长久久地沉默着，嘴抿得紧紧的，从剑子的角度看过去，是一条固执的直线。
剑子苦笑着跟送垂光回来的仙凤对视一眼，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教了十多年怎么会教出这么个别扭的孩子来，难道这是因为他生下来的性子就随了他那高傲尊贵的父亲……剑子心里叹着气，说的话却越发严厉：“我不知道当初龙首是怎么惯着你的，但以你的身份，你不能这么任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谁允许你用这样轻慢的口气说起龙首的？！”毫无预兆的，一直沉默安静的少年突然爆发了，他猛的抬起头，扭曲又古怪地笑，“谁都可以这么说他，就你不可以！”
看着因为激动而连脸孔都扭曲的少年，剑子非常吃惊，他开口刚喊了一声“垂光”，少年就再度打断了他的话：“我若是龙首，哪怕死了也会觉得伤心与愤怒。”
剑子眨了眨眼，仔细打量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失控的少年瞧，他不觉得自己说的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这样惊诧茫然的神情让垂光见了觉得益发的刺目。
“什么都不明白的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因为愤怒，少年的脸色先是狠狠一红，接着是惨白，“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
“垂光！”仙凤厉声喝止少年，但迟了，从一开始也给垂光的突然发作惊到的仙凤甚至没来得及喝止少年那仿若诅咒的话语。
听到那话的一瞬间，剑子张大了眼睛，简直怀疑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他长长久久地盯着垂光瞧，体会着少年当前真实的伤心和愤怒，过了许久才轻声问：“你恨我？”
少年张了张嘴，看着剑子突然之间就分外疲惫的脸时又觉得无比伤心，于是便扭过头不作答。
剑子仔细端详着少年，突然很多往事浮上心头。
垂光刚跟在他身边的时候，还那么的小，但却把他自己关在一个小小的安全世界里拒绝所有的善意和怜悯。
剑子永远记得当他第一次发现垂光不妥，整整两天没吃东西没说话的孩子看着自己时那一派死寂的眼神，那时他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伤心和惊惶，于是他天天把孩子带在身边，天天亲近他逗弄他。那段日子里，因为担心，剑子整晚整晚的睡不好，有时半夜醒来就赶紧去垂光的房间看，而那小小的孩子，经常是裹着被子，静静的在黑暗中发着呆。到后来，垂光是好转了，但能恬静睡着的垂光简直成了让剑子自己也能安然入睡的唯一保障，不在临睡前看下垂光的睡颜，剑子自己根本就睡不着。
再后来，垂光成了健康正常的孩子，会哭会笑会叫会跑会跳的一路长大，剑子总算从那仿佛是无止境的劳心劳力中体会到一点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但，垂光越长大就与他越发疏远，剑子觉得失落，而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幻象与梦境开始频频造访剑子。
剑子明白这便是药师所说的后遗症，失去的记忆从一条沟壑慢慢裂成了一个大峡谷，怎么看也看不到底，剑子不知道怎么向人形容这种极度失落荒凉的感觉，于是他选择沉默着一个人接受，随着越来越多的零星碎片闪现，剑子渐渐明了自己肯定遗忘了某样非常非常重要的事物，那几乎可以作为他半生的存在。但无论怎么努力，剑子始终无法想起来，到最后，他简直用一种极为诡异地心态看着那正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对自己显然是至为重要的东西慢慢沉入那漆黑的峡谷，就这么当着他的面。
剑子感到了恐慌，他不敢去触摸，这个牛角尖太深太黑，他有种一旦接触了便会万劫不复的直觉。
但，逃避到此为止，这一刻，剑子终于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他端详着倔强愤怒的少年许久，忽尔一笑：“你长大了。”
没有感慨，也非关失落，就是一句纯粹描述事实的话打破了室内凝滞沉重的气氛。
“垂光！快道歉！”仙凤的声音都有点抖：“向剑子先生道歉！！”
垂光摇了摇了头，他看着剑子，一步一步地退出了房间。
“真是对不起，先生，”仙凤慌乱地向剑子道歉，“过几天就是主人大祭的日子，这孩子心情不好。”
“凤儿，这没什么，”剑子微笑，“你还是快去看看他，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看着仓皇离开的仙凤，剑子想，三更夜火五更鸡，凡事总有个结局的时候。
拖了这么多年，谁都厌倦了，不管你是什么，都来入我的梦吧，让我明白我到底遗失的是什么，剑子静静地想。
剑子沉沉沉沉地睡着。

少年在哭。
“我这样活着真累，我恨他又可怜他，这日子我会过得发疯的。”垂光说。
“那就别这样过活，真受不了就离开他，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仙凤听了说，“你离开很久了，大家都很想你，我们一起回家。”
仙凤走过去，小心地扳开少年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握拳，指甲全陷入到了肉中去，垂光满手都是血。
仙凤看了真是心疼。
明明谁都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却总有人得伤心难过。

6
那天晚上什么梦都没有。
第二天天不亮剑子就起来了，他的躺在床上打量着窗外的天空，满心的失望，他就这么一派茫然地看着鱼肚白的天空晨星寥落，再是日上中天，然后是夕阳西下，接着是天黑，直到最后的星月争辉。
不知不觉的就是一天过去，剑子觉得自己似乎想了很多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中，那段凭空消失的记忆越发的突兀，黑漆漆地裂着嘴笑。
我是个残缺的人，剑子恍惚又茫然地想，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洗漱，他总得去做点什么。
剑子现在坐在琉璃仙境喝茶，其实按他的初始思维，他本来是想来问无事不知的素还真探探风的，可惜总是在家里喝茶打八卦的素闲人不在，剑子在有点失望之余，又觉得松了口气，在他放弃准备打道回府时，他却碰到了突然从谷里上来的药师。
“哎呀呀，我还以为当此良辰好景，就药师我有兴致邀人赏月。”慕少艾拎着个酒坛子慢悠悠地走进来，“看来素还真不在，可怜这坛好酒要兑你这白开水喝了。”
“……”
剑子默默喝了一大口苦茶汤。
慕少艾找酒杯，慕少艾倒酒，慕少艾请剑子喝酒，慕少艾说：“今天月亮好圆哪。”
冷不丁听到如此直白废话的感慨，剑子没防备，本来只打算抿一小口的酒咕噜一声吞了一整杯下去。
“看来药师我自己酿的酒味道还不错，”药师希奇地打量着他，颇有沾沾自喜的味道：“连素来不怎么喝酒的剑子也能一杯一杯的喝，来来，别客气，多喝点，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看着自顾自高兴的药师，剑子端着个大海碗哭笑不得。
后来，剑子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陪着药师把那么一大坛酒全灌了下去，而让他自己惊奇的是他不但没醉，神智还无比清醒。
看来把自己酒量非常好的事也给忘了，剑子想。
药师明显是喝多了酒，他抱着酒坛子不撒手，但又分明是没全醉，因为他还能可怜巴巴地嘀咕了几句什么沽酒已干空对月之类的。
剑子无可奈何地倒茶给他醒酒，数落他：“都一把年纪了还逞什么能，明天头疼死你！”
喝醉的药师酒品好，不像旁人又哭又笑上着全武场的折腾，他听话的喝完了一大杯茶，可怜巴巴地看着剑子。
剑子转身去泡茶，药师安静慵懒得就像个乖乖的小猫儿的神情让他失笑，蓦的，他心中电光火石的一闪，似乎有什么飞快地掠了过去，剑子这次抓住了它，这是一个让他非常熟悉的画面，而这画面，此时正在重现。
就是现在！
春寒入骨的月夜，月光如水银般流淌在地上，空气中浮荡着茶香花香酒香，还有那似乎从很遥远很遥远的记忆里飘出来沉香，剑子举着茶壶愣住不动。
有人抱住自己的腰，人体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过来，然后手臂一沉，似乎什么压在自己身上，甚至还在自己的肩窝上蹭了蹭，接着剑子听到了均匀明净的呼吸声，就像只乖乖的小猫儿。
剑子觉得自己的心狂跳了起来，他简直不敢低头去看到底是谁，如此纯粹的信赖及安心地亲近着自己。
剑子闭上眼，一派恍惚中，他还听见有人趴自己肩上用一种似梦非梦的语调念着一些似诗非诗的句子：“月半圆，酒半醉，人半醒，年已过半——”
“世中缘，镜中花，手中沙，情犹梦中——”剑子说，然后悚然一惊，睁开了眼。
他身边什么人都没有，除了醉眼迷离的药师。
剑子确定自己以前没见到过这两句话，自己更不会是有这种伤春悲秋的才学。
这到底是谁？
剑子认真思索着，却觉得头痛欲裂。
他退后一步，一下子跌坐在石凳子上，瞬间冰凉的温度让他一片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垂头看了眼似睡非睡的药师，无端地想起药师经常对他有的似嘲还讽似戏又怜的口气，突然明白药师一定知道什么并向他隐瞒了事实。
我现在可以向他问清楚真相，剑子想。
说不清是狂喜还是担忧，剑子听见自己开了口：“药师，你和疏楼龙宿熟不熟？”
“点头之交，没你们千年之交的感情深。”
“……千年？”剑子心一跳，觉得有什么丢失的珍宝就要回来，剑子没来由地觉得呼吸都困难，但药师没再回答，他伏在冰凉的石桌上，似乎已经睡得鼻息沉沉，剑子伸手去推，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轰鸣回旋：真相！真相！！
“前辈，这样从一个醉酒的人嘴里套话是很不好的。”叹息着，谈无欲慢慢从门外走了进来，“听一个醉鬼的描述不如听我的。”
“那你都知道什么？”剑子注视着谈无欲平静的脸，似乎想从中解读出什么事情来。
“前辈想知道什么？”
“真相！”
“比如？”
“让我失忆的那一战的情形——”
“明白那一战情形的只有前辈，龙首还有夜重生，” 谈无欲平淡地说，“等我们来时，龙首和夜重生都死了，你还活着。”
那一瞬间，剑子觉得黑暗浓重地压下来，他简直就透不过气来，谈无欲安静地看着剑子，过了好一会，剑子听到自己回答：“抱歉，我还是想不起任何事。”
谈无欲突然再度怜悯起这个神色一派茫然的人来。
“那你到底能告诉我什么？！”剑子觉得胸口闷得发慌，他只好大口地喘着气，死死盯着谈无欲瞧，那一刻，他确信自己在谈无欲脸上看到了一种什么都不再顾及，什么都不管了，全然豁出去的神情。
“我只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部份。”谈无欲说。

[ 此貼被碧水凝香在2007-10-13 17:0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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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樓發表於: 2007-10-14 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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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 7-11（全）

7
龙剑的故事其实很容易就能概括完。
青梅竹马的少年，结交千年的知己，反目成仇的好友，出入成双的情人，天人永隔的现在……
剑子听了觉得这简直是这集世上最常见的狗血之大成，只是当事人是自己时，感觉就比较微妙诡异了。
“前辈，我认识你的时间不长，”谈无欲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但就我知道的而言，那段日子，是你最为开心高兴时候——至少之前与之后的日子里，我没见你比那更快活过。”
“快活？难道我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快活？”
“你若还记得自己的那段疯狂，你就会觉得这日子乏味就是白开水——”谈无欲微抬起头，似沉浸在往事中，又似看着空中幽冷缥缈的星光，“当时你和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突然之间，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事能再入你们的眼——你们甚至把这些苦难纷争的事全然当成了给你们两个人的生活做调剂的存在，你们对待这些事就像对待缠乱了的线球，高兴时拿起来细心的理清拆顺，若不高兴时，你们也许会互相踢几脚当皮球玩，偶尔几次甚至将事情搅和得更乱……”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但不插手帮忙，反而去让事态恶化？”剑子惊诧地问。
“对那时的你们来说，众生万象哪比得上彼此重要，”谈无欲苦笑，“有那么一段日子，你们以设局让彼此解决为乐——用你们当时的观点，这叫情趣——当然，以前辈你现在的心绪可能非常难以理解。”
何止不能理解，禁止是匪夷所思。剑子默默喝了口早就冷掉的茶，只觉得满口苦涩难言。
“从叶口月人开始，一直到后来的血族祸世——你们以天下为棋盘，以世间事为棋子，一转念间，千军易辟，万民赴死——这样的大手笔，连我想着想着都忍不住要去试试，”谈无欲眼神落在虚空中缥缈的一个点上，“你们的身份地位给了你们无限的可能，于是你们就尽情的挥霍着。”
“……………我从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事。”
“不记得也无妨，反正值得庆幸的是，在彻底掀翻了武林的底线并逼疯了所有人前，你们突然就像喜新厌旧的小孩子一样丢下了这个游戏，而这天下也已经消磨得再无力气起风波，于是江湖太平了。”
“就这么听你说，那是两个疯子。”剑子的脸色很难看。
“那段日子，没人认为你们是正常的，”谈无欲淡淡道，“后来，一切突然就变了，仿佛一夜之间，儒门龙首消失了，而你重新回到江湖，依旧是疯狂前那个心忧天下的道门先天。”
“那是怎么了？”
“这也是我的疑问，”谈无欲叹气，“再后来，等龙首再现时，儒门多了少主朗月垂光，而你们的关系也退回到了疯狂前。”
“这前与后到底是什么区别？”
“就如前辈自己所想的那样。”
“什么如我所想？”
“就是你自己现在想象中的样子。”
“……”
“前辈觉得很震惊？”谈无欲甩了甩拂尘，口气依旧非常平淡。
剑子无言地点点头。
“那接下来前辈准备怎么办？”
“准备怎么办？”剑子无意识地重复着，根本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回答什么——苦苦追寻的答案一下子知道了，于是发现自己完全没准备好，真相让人太过措手不及。
谈无欲了然的看着他。
“我现在知道我曾经认识这么一个人，他在我的前半生里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可我把他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我甚至没法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模样，喜欢什么，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剑子说着连自己都不大分得清脉胳的话。
“他喜欢华丽的事物，没事就会伤春悲秋一把，平时总穿镶满了珍珠的紫衣裳，有事没事就爱拿把造价非常贵的扇子摇来摇去，要多碍眼有多碍眼。”身后，药师冷冷的声音响起。
剑子神智明白了点，不大敢去看清醒后的药师的脸色，他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想喝又放下来，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谈无欲和慕少艾告诉他的事太出乎他的意料，甚至可以说惊悚得远远超越了他预料的底线。
“你们说——”剑子似乎颇为难以启齿，他艰难的斟酌着语句，“我曾经爱过一个人——”
“不，你们不算是什么情人，”谈无欲安详地说：“这凡尘的感情放你们身上不合适，你和他就好像是都失却了功体，却同在那高空之上除了彼此无处可依，于是便紧紧握住彼此的手，不敢放开。”
“你说我们是互相需要，是吗？”剑子安静地听着，到最后低低笑了起来。
谈无欲没回答，因为他也弄不清楚龙剑两人到底是维持着一种怎样诡异的关系。
“我以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剑子捂着脸闷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剑子，你似乎很失望。”药师说。
“我只是奇怪自己会这样发狂地迷恋一个人，那个人甚至还是一个男人，之后又还闹得这么满城风雨怨声载道的，简直就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剑子！！”药师放下烟管，抬眼直视剑子，“你必须向龙宿和过去的你道歉——哪怕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想不来，所以你必须更加公正的看待这件事。”
“……真是抱歉……”
“该说抱歉的是我，”药师低头把玩着烟管，最后叹口气，“我不是指责你什么，但那是你和龙宿两个人最为珍视的过往，你没有立场去妄自看轻它。”
“我真是一个卑劣的人，”剑子苦笑，“这样的我若被龙首知道了，一定会鄙薄我的为人，他会后悔与我交陪。”
“你这样说看低了自己也看低了龙宿，”药师温和的说，“就他来说，哪怕你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也是他至为珍视的存在，他对你的感情连我这外人看了也感动，而你，也值得他这样的对待。”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对于药师和谈无欲所说的，剑子全然没有印象，他再一次努力追寻，却还是两手空空，不止情节，他甚至找不回当初如斯疯狂的一点点感觉。
“真是抱歉，”剑子长长叹了口气，说，“我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
“忘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药师拍了拍剑子的肩，“如果背着这样事活下来，你早就跨了，还指望养大垂光？”
“我想，他会不会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剑子疲惫的闭上眼。
“前辈！”谈无欲突然抬高了声音，“没这个假设，现在追寻龙首的死因毫无意义，至少，他是为了这个武林才与夜重生玉石俱焚的。”
“但是……”
“没有任何但是，哪怕他是为了救你，他想必也是心甘情愿。”药师断然道。
“于现在的前辈来说，你所能做的是尽力护持着龙首唯一的子息，那是当年他重逾性命的珍宝。”谈无欲飞快地说，这时药师微妙的扬起了眉，欲言又止。
谈无欲的意思是莫恋往日春，惜取眼前花——讲白了就是虽然你知道了事实，但对现在的你来说毫无意义，你就当补全了这段记忆，然后跟垂光好生过日子去吧——剑子苦笑，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若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他是以什么心情看着沉潜归来的龙宿和那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的？
剑子真觉得头痛欲裂。
送剑子出门后，谈无欲和药师看着剑子那给月亮拖得长长长长的影子，突然很有种不知乘月几人归的感慨。
“你故意不说垂光的事。”药师回头看谈无欲。
“你不也没说？”谈无欲微扬起眉，“难道你觉得他还能再加一层刺激？”
药师吞云吐雾不说话，末了突然问一句：“若是你，会因为难受就选择忘记吗？”
“我会把这事刻心上，时时拿来想，最后清楚明白的死。”
“我想也是这样，”药师吐一个烟圈，看着它悠悠的升远，“哪怕走上糊涂路也要清楚明白地走着——疏楼龙宿不也是这样的人么。”
“像这般自讨苦吃的人不值得仿效——龙首就是明证，”谈无欲自嘲地笑笑，“所以我羡慕那些能选择遗忘，自此稀里糊涂地走着糊涂路的人。”
“我也羡慕。”药师说。

8
剑子现在用一种恍若梦游的脚步走路，但神清智醒。
他一会觉得身子冷得发颤，一会又觉得身处炎狱火海。
他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他还是远未接受消化刚刚明白的事实，他一路思索回味着，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好像还缺失了很大一块，但他又想不出什么地方有残缺，剑子就这么一路恍惚着来到了双岔路口旁。
没来由的，这条一早走惯了的回家路，他突然感觉自己其实对向左走比较熟悉。
剑子犹豫了一下，遵从了心里的感觉向左行去，一方面他觉得熟悉无比，另一方面他纳闷为什么之前这么多日子走来走去总想不到往左走看看呢？
原来疏楼西风在这——剑子自嘲地笑笑，以前数次听人提起过，但总不肯仔细去听或者去找这到底在哪，原来离自己这么近。
照药师他们的说法，这里应该是自己常常来访的所在，但他环顾四周时，却全然没了一路行来时的熟悉感，剑子在一片混乱中感到了纳闷，他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像一个一下子给硬塞了太多课本的孩子，非常的手足无措，一门心思地发愁着自己的事，压根理会不了旁的事。连身边有人喊他好几声都察觉不到。
垂光从未看到过如此茫然的剑子，此时的他，除了自身功体的自动护持外，是全然没抵抗力的。
只要一剑，只要一剑就够了！
垂光思量着，手紧紧地攥住剑柄，凉浸浸地全是汗。
你还等什么？心里有个声音悄悄地对他说：你看，你等了这么久，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还等什么？还是快点快点吧！
垂光拔出了剑，轻而易举地刺过人体。
——如此的轻易。
——筹划了多年的事，机会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而他居然成功了，垂光胸膛急剧起伏着，心跳得厉害。
垂光盯着手中剑瞧，这是一柄好剑，哪怕用来伤人的现在，露出来的一截还是明净如水的样子，垂光有点困惑地眨了眨眼，仿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成功，他一下子拔出了剑，血于是喷涌而出，垂光似乎吃了一惊，剑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而剑子，因为骤然地疼痛才醒悟过来的剑子，他纳闷地看了下自己的伤口再狐疑地看了眼垂光，目光安静又困惑。
垂光直直地回视着剑子，却发现自己没有心愿得偿的痛快，却有种虚无从心中冰凉凉地泛上来。
血不停地流，慢慢地在地上都聚成了小河一样的多，沿着木板的纹路流到了垂光脚下。
垂光低头定定看着，那红是如此刺目，生生刺痛了垂光的眼睛，很小的时候，他看过一次，那次之后很久，他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看任何红色的东西，现在再一次看到这种红色的垂光感到心狠狠地缩了一下。
“师父，疼不疼？”垂光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扯下身上的衣裳给剑子裹伤，金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惶，素来淡薄的语音里都带了哭音，“疼不疼啊？”
剑子看着发了疯一样的垂光，不适应的眨了眨眼，此情此景是如此的熟悉，似乎很久之前，有什么人也这么惊惧地扑过来抱信满身是血的自己，等剑子再一眨眼时，剑子又觉得自己看到的当年那个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世界中的冷漠孩子，他于是伸手过去轻轻抱住这个害怕的孩子：“别怕，有我陪着你。”
后来垂光一直想不清楚——自己明明对准了剑子的心口刺去，为什么临到了时却偏了下，于是从肋骨边擦了过去，因此剑子的伤其实不重，只是血流得骇人。
“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了，”平静下的少年马上拒绝了剑子的温情，“你回去吧，这里也不欢迎你来。”
剑子仔细端详着少年，伸手去给少年整理凌乱血污的衣裳，垂光微一错步想避开，却给早就料到的剑子一下子扣住了脉门，垂光脸色骤变，眼看就要翻脸。
“对不起，”剑子柔声道，“我想今天我能明白你为什么会恨我。”
少年抬起微红的眼睛打量着剑子，不吭声。
“是我不好，不明白你的痛苦，还一厢情愿的把你带在身边，以后你不用再见我这个可恨的人了。”
“你要上哪去？”似乎听出剑子语意中的不详，垂光一把抓住剑子松开的手，急促地说：“我不准你死别的地方，你该死我手里才对！”
“你担心我？”剑子失笑。
垂光慢慢松开了手。
“照谈无欲他们的说法，我认识龙首很久很久了，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却不过短短的一年，后来，他们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带回了你，我想那一定有非常糟糕的事发生过。”剑子看着垂光，温柔地说。
“师父，难道你认为我是龙首的姻缘一度才有的孩子？”垂光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是给生身之人厌弃的不详孩子么？”
“难道不是么？”剑子诧异，然后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随便扯你的身世的。”
“不过也对，”少年笑得差点弯下腰，“当初他确实说过从没期待过我来到这世上——”
看着近乎癫狂的少年，剑子突然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忽视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但他想不起来，这让他觉得异常恐慌。
少年简直快笑出泪来，剑子觉得那是非常纯粹的伤心，他不明白自己又哪伤害到了这个孩子，但从这一天开始，他跟垂光已经不再是以前那对可以笑闹由心的师徒了，他甚至不能去抱抱这个孩子。
“师父，”少年最后说，“你还是不知道很多事情，不如去问问凤儿。”

9
仙凤看到了一身血污的剑子时表现出了非常大的惊讶，但剑子没给他问话的机会。
“凤儿，我已经知道我和龙首的事情。”他说。
仙凤手一颤，蓦地抬头死死盯着剑子瞧，娇美的容颜瞬间失去了血色。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吓你，这么说吧，我只是感觉醒了过来，并听谈无欲他们说了一些事，我自己还是统统想不起来。”剑子苦笑。
仙凤那表情看上去好像长长舒了口气，她注视着剑子不说话。
“凤儿，你们这样对我不公平，”剑子温和地说：“那是我的过去，我有权力知道。”
沉默了片刻，仙凤看了看剑子，看着剑子安详回望她的眼神，突然就明白，事情已经到了该了结的时候，陡然之间，她心一横：“那你想听我从哪里开始说呢？”
“我们是怎么会在一起的？”
“这我不知道，”仙凤飞快的回答，没有任何的犹疑，因为这本来就是她所知道的事实，“有一天下午我给主人遣出门去给佛剑先生送了封信，等我回来时，你已经宿在了宫灯帏。”
剑子张了张口，没等他开口，觉察出他想问的问题的仙凤再度开口往下说：“在这之前，我看不出主人跟你之间有任何迹象，或许是当时的我太过年少，看不出你们的心绪感情。”
剑子沉默了，仙凤则继续说：“谈先生和慕先生应该告诉了你他们能看到的事情，那段日子，你们疯了，——主人扔了儒门天下，你扔了江湖，也不该这样说，应该是尽情的发疯之余，你们疯狂的想让整个世界陪着你们疯癫。”
疯狂，还是说那是段疯狂的日子，剑子默默想着，但这于现在的他是全然陌生的一种情绪。
“可是，我想不起任何事，”剑子抬起头，眺望着极远之处那云雾笼罩中的千山，“就算是有点明白了前因后果的现在，我还是想不清楚，我怎么会对一个人迷恋到发狂。”
“就旁人的眼光来看，主人是近乎传说中十全十美的存在，他出色得能很容易就让接近他的人起爱慕之心，先生你的话——”仙凤落寞地笑了起来，“估计是从主人身上看到了你自己一直想有却求之不得的东西，就像主人从你身上也得到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某种东西。”
“你爱过他。”剑子转头打量着维持着少女的容貌，但眼神气质已经明显沧桑的仙凤。
“但他不稀罕，”仙凤神情不动分毫，“也不该这么说，应该是说除了先生你，主人看不到别人捧给他的心。”
看着少女冷硬如雕塑的容颜，剑子无话可说。
“那垂光呢？他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母亲不管他么？”剑子无意识的转着手中的茶杯，慢慢问。
“哈，”仙凤蓦地爆发出一声尖笑，随即道歉，“对不起，失礼了，看来先生你真是从头到尾都不知情——不过也难怪，龙首从一开始就瞒着你，直至故去也没机会告诉你实情。”
“那实情是什么？”有了接下来会听到骇人事情的剑子若有觉悟地微微合上眼。
“当初龙首看到宁闇血辩中制造败异血邪的方法时，他便开始谋划，甚至不惜舍身化为嗜血者，以自身嗜血者之血为引，先生之气为育，可是到后来你们又因了我所不知道的原因而形同陌路，于是主人便与天争，硬是逆天而为，在最后两个月血气皆由已出，在最大的可能上透支着自己，在他终于面临崩溃的极限时，这个用惨痛的代价逆天而得的宝贝出生了。”
“……那后来呢？”剑子努力平复呼吸，睁开眼，注视着仙凤。
“后来主人满心欢喜，带着垂光重入江湖，”仙凤若有所思地点头，“而先生你，在主人重回儒门后第一次来探访就看到了垂光，那时，主人是想告诉你事情经过的，但明显你没耐心去听，当时你盯着垂光的眼神我现在想起来还是全身发寒。”
“……那时我很恨这孩子吗？”
“是，你自始至终都以为这是龙首姻缘一度的孩子——当然，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知道这事的人不过一手之数，” 仙凤开始苦笑，“你现在有多喜爱这孩子，那时的你就有多恨他——知道么，当初决定让垂光入你门下修行时，我是反对的，但我不能说出理由，因为见过你如此怨毒眼神的人只有我，在旁人面前，你对待那孩子就跟其余人看待他一样——不得不说，这样的剑子先生真能让人从心里开始发抖。”
“我对这孩子做过什么吗？”
仙凤闭上了嘴，有好一会不说话，然后才接下去说：“事情都已经过去，现在去追寻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隐约能想到自己会去做什么，但猜测不是真实，”剑子固执的说，“我希望有人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实情。”
“不，先生，”沉默了一下，仙凤笑了起来，“你只要记得你曾经逆天为这孩子夺命过就够了。”
“逆天夺命？”
“是，因为先天不足，垂光分外体弱，药师断言他寿不满九，”仙凤垂下头，“于是主人请你为这孩子施九天逆元夺命大法，而我，不知道恨着垂光的先生是出于什么想法，你答应了，并在之后大病一场。”
“……”
“当我知道先生答应要救垂光时，心里真是又欢喜又害怕啊——”仙凤用一种宛若梦呓的口气说着话，好像那过往真的是一声梦境，“那时我在想，先生是真心想跟主人修复关系，还是想借这个机会除去你的眼中钉……”
“当时我曾经非常过份地对待这孩子？”剑子脸上有一种什么都无所谓了的神情，他非常理智及冷静地问着这件对两人来说都是痛苦的事。
“不，你没动过垂光哪怕一根头发丝，”仙凤迟疑了一下，但看了眼剑子的神情，突然就眼一闭一口气往下说道，“你只是让这孩子神经紧张——想想看，当你一个人在玩时，总有一双怨毒的眼睛盯着你瞧，让你吃不好睡不好……不得不说，先生，你彻底毁了他的生活。”
“等一下，”剑子心里突然一股怒火升腾，“照你们说我和龙首的亲近程度，他见我这样待孩子不会阻止一下吗？”
“谁知道呢，”仙凤茫然道，“当时谁都没法理解你们两个的想法，而我能做的只是在先生你在的时候尽可能地把垂光带离你们。”
剑子忍不住闭了闭眼，他脑海中已经能想象出这样一幅画面：小小的孩子，本来开开心心地在院子里玩耍，然后一个男子就站在那一块假山后边，怨毒地盯着孩子瞧，孩子渐渐失去了笑容，到最后是号啕大哭……难怪在龙宿的葬礼上，这孩子盯着自己的眼睛就是深切恨着的。
怎么能不恨？剑子落寞地笑了起来，若他没出现的话，垂光定然还是龙首跟前健康快乐的小少主。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简直能把人逼疯——你们两个自然已经疯了，哪怕外人自主人重回江湖后都松了口气，说世界总算又回到了当初安静的正轨——但一直跟在主人身边我清楚地知道，你们的疯狂从一开始就没停过，你们简直像彻底消耗着彼此一样折磨着对方，连我这个外人都厌倦了你们那些没完没了的反复试探、交锋，交锋、试探……我觉得自己都快发疯了，但我能做什么呢？”仙凤古怪地笑了起来，“除尽我最大的努力让垂光远离风暴中心处，我什么了做不了——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与理智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当时你们像是要把一生所有的情感都在那些日子里燃烧完一样，而我像个小孩子，站在这一堆扑天烈焰前惊惶万分，却手足无措……”
说到这里，仙凤像给什么生生卡住了一样，表情像挣扎又像追忆，目光直直透过剑子，落到了一个剑子所不知道的地方。
这安静的气氛沉闷得叫人非常难以忍受，于是剑子试探着问：“后来——”
“后来，就像江湖传言一样，主人死在与夜重生的最后一次对峙中，于是事情结束了。”仙凤伸手做了个断然的手势，平板的语气还是没有任何起伏，只是脸色看上去疲累万分，“知道吗，剑子先生，当时我想，终于都结束了，我终于不用再给搅和进这混乱不堪的事情中去了。”
桌子底下，仙凤悄悄攥紧了手，指甲于是嵌进了肉里，肯定流血了，但仙凤不在意，只有痛楚才能让她清晰明确的说话。
剑子长长久久的沉默着，如此刻骨铭心，照理说该是至死犹念的事，他还是想不起任何事，他甚至想不出自己怎么能对一个孩子怀有憎恨之心。
“剑子先生，谁也不会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仙凤安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沉默得简直快要变成一尊石像的男人，开口说，“主人曾说过，这不过是各得其所，请你不要太自责，但也不要责怪已经往生的主人，除了你们自己，无人能评判事情的是非对错，何况——”仙凤苦涩地笑，“你们真会在乎谁对谁错这个问题么？”
剑子哑然，他没办法回答仙凤，因为听了这么多，他还是全然想不起任何事，他简直就在听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只不过故事里有一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主角而已，但他依然感到了悲哀和愤怒——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铸天之错。
“那龙首呢？”剑子痛苦地闭上眼，“那最后一战又是怎么回事？”
“那天主人先是接到了一张飞帖，看完后主人焚毁了帖子怒冲冲地离开了，我和应无忧根本就追不上——准确地说，是我从一开始就没追上，应无忧跟上去了，但结果是一样的，到最后他也没法追到主人——所以那一战的真相我们无人知晓。”
两个人都沉默了。
之后，仙凤又与剑子说了许多事：与全然身为外人的药师谈无欲不同，一直随侍龙宿身边的仙凤无疑知道更为详尽的事实，而且看待事情的角度与药师他们有着明显不同，但大体事项总是吻合的——这反而能让全然忘却的剑子对真相有了更为全面的认知，哪怕仙凤一直苦笑着摇头，说那时她年少，对整个事情的看法是全然地乱七八糟的。
最后谈话到了简直是已经无话可说的时候，仙凤这样建议：“先生若还对那一战的事无法释怀的话，可以去问问应无忧，他在为主人守陵。”
剑子慢慢走在路上，在他脑中慢慢回旋的是仙凤的最后一句话：
“真是像啊，剑子先生，你毁了主人的前半生，他就要你用后半生来相陪，他惨败，你惨胜，你们两个其实都是恶毒的人。”
仙凤说，那神情，像是感伤，又像是留恋。
那一刻，剑子仙迹，真觉得这人生，涩若苦茶。

10
许是得到了仙凤的预先知会，应无忧对剑子的来意相当明了，他非常地开门见山：“剑子先生，请去稍坐，等我为主人整理完庭院后再来跟您叙旧。”
说是整理庭院，其实是绕着偌大的陵园例行走上一圈，见脏了扫扫，旧了残了回去开张单子回儒门着人来换。
剑子沉默点头，应无忧便慢吞吞的做自己的事去。
龙宿死后，儒门天下俱都大怮，哀思之下就把龙宿生前最后的居所，整个宫灯帏划为了陵寝，据说龙宿死得分外惨烈，尸骨无存，与其说这里是陵寝，其实不过是聊供哀思的衣冠冢而已。
剑子慢慢悠悠地在精美宽广的殿阁里踱步——这两天他听到到的骇人听闻的事委实太多，到现在剑子已经非常想得开的不去想了，他抱着先明白整个真相再去思考的心理尽力地放松着自己——反正儒门的不动声色的奢侈与一等一的品味又让他开了次眼，不过想想这是一代龙首生前的故居后也就释然了。
春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洒下来，整个宫灯帏宁静舒适得让人想合上眼，剑子打了个呵欠，简直就快睡着。
“剑子，汝真是没心没肝~”
耳边突兀地传来低语，剑子一惊，倏然转身，依旧是阳光明媚，彩蝶翻飞的庭院深好，除了他之外，寂静无人。
这，应该又是一个记忆碎片，剑子定了定神，听那口气，似乎是无奈多过抱怨，笑意多过懊恼，用词相当随意，以一个自幼便受严格教导的人来说，应该是对极亲近的人才会有这样近乎放肆的话语。
这，是一个对自己来说无比亲近的人。
剑子这么判断，想了想，他继续在心里加了一句：听这口纯正的儒音应该是龙宿的，这个曾经让我深爱的人。
但他还是没办法想起任何连贯的事来，剑子开始苦笑，风吹过静谧的庭院，叶子沙沙的响，越觉空旷，当剑子突然产生一种人生真是寂寞如霜雪的感觉来时，耳边又传来声音。
剑子睁开眼，这次不是幻觉，应无忧正对自己行礼：“剑子先生，劳您久侯了。”
“哪里，是我贸然打扰了。”随意惯了剑子亦还礼，说话也同样有礼。
“听说您自从伤好后记忆出了一些问题。”待摆好茶点斟好茶，应无忧未再废话，直接切进主题。
“对，所以想来问你一些事情。”剑子也乐得直接。
“那您想知道哪些事情呢？”
“我想问下关于我和你们前代龙首的事情。”剑子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应无忧，不自觉措词也非常正式起来。
“先生以‘龙首’来称呼主人的话，未免太无情了，”应无忧的淡淡道，“主人和您当初是誓言要携手此生的人。”
“抱歉，我想不起与龙…宿间的事情。”应无忧的话里其实没有责备，不过是叙说一个事实，但剑子觉得非常抱歉。
“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到您的心情，”应无忧垂下眼，继续说道，“我从小和仙凤言歆一样是跟在主人身边长大的，而从我有记忆起您与主人就已经是生死之交了。”
“生死之交？”
“是的，当时您与主人还是通俗意义上的好友——这个，想必很多人都是这么强调的，只是从我的观点来说，光好友还不足以形容剑子先生您，佛剑先生还有主人之间那足以换命的交情，至少直到我出儒门游学时都是如此——”
意思就是最开始自己和龙宿还是纯粹的好友，就跟现在的佛剑之于自己一样，剑子听着，在心里这样下了结论。
“但等言歆故去，我重回主人身边侍奉时，您与主人已经是在一起了——您看，我不清楚主人怎么会选择和您在一起，这点，仙凤应该比我了解更多。”
剑子点点头，开始苦笑：“这个凤儿也说不大清楚。”
“既然连从头到尾随侍主人的仙凤都说不上来，我想我可以跳过这段了，但说别的又没有意义，您已经跟许多人追问过这件事了，再听我说一次不过是把一个已经嚼烂的故事再听一次而已，这没有意义。”
确实是没有意义，但剑子别无他法可想。
“您看，我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过往给先生您。” 应无忧的语气还是平平板板的，不见一丝起伏。
剑子脸上是显而见的失望，应无忧这样看着他，突然再度开口：“或者我可以找主人的一些手迹和珍玩给您看看。”
剑子点点头，挺纳闷的看着应无忧那似忍到了极点然后决定豁出去的表情，突然无端的觉得非常不舒服，他不明白为什么，应无忧的礼数非常周到，待客的茶水也非常殷勤，环境亦非常舒适，但剑子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跟在应无忧身后琢磨着，突然之间，他想到了，应无忧对自己太客气了，他称呼自己时不若仙凤般用“你”，而是用敬语“您”。微妙的一字之差，却从里到外透着疏离。
剑子茫然，照仙凤或者药师素还真的说法，之前自己和龙宿千年之交，情谊非比寻常，连带穆仙凤默言歆应无忧亦是从小看大——这点，从仙凤待自己别外亲昵就可以看出来，但应无忧对自己异常疏离，甚至可以说那态度是敌视。
应无忧，恨着他！
垂光恨他是因为恨他夺走了他本来应该有的幸福，那应无忧恨他又是为了什么。
剑子心平气和地思索着，这于今天之前的他是无法想象的。
应无忧最后带他进入的是龙宿的书房。
从进入书房开始，剑子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将会悄然抬头，也许等他走出这个房门时，现在的这个剑子将不再存在。
剑子安然地看着桌上白玉琴和紫金箫，这两样东西看上去无比熟悉，伸手去碰触时又看到琴下压着的一副画象。
画中的人是自己，隐约间，他似乎还能听到一声熟悉的调笑，说“剑子汝真是满腹黑水啊~”
剑子痉挛着伸手去摸，那一刻，一种非常浓烈的感情铺天盖地而来。
剑子陡然只觉得心似狂潮，那呼啸而来的陌生情感，掩盖了他的一切感官，如同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那么多的悲哀，恋慕，不舍，惨烈……所有的感情通通混杂在一起，瞬间包围了剑子，等他惊觉时，人已经在水下三尺。
他在三尺之深的水下艰难呼吸着。
是的，他曾经深爱过。无端的，在这明媚的春日里，剑子觉得遍体生寒。
剑子全然忘了自己怎么走出的书房子，重新回到阳光下的亭子里时，他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怔忡时，他突然听到应无忧说：“剑子先生，我一直想问您一件事——”说是询问，但又没给剑子说好或者不好的机会，应无忧继续道，“那一天，我没跟上认人，后来我碰到要与主人去同一个地方的先生您，于是我就把邪之刀交给您，让您转交给主人……”
“等等，你说，你把邪之刀交给我，让我给龙首——”
无端的，在这明媚的春日里，剑子觉得遍体生寒。
“是，我追不上主人，见到随后而至的您，于是喜出望外的把它交给您，让您给主人，”应无忧脸上的神情称得上是恶毒：“可是，剑子先生，我在战场上找了无数次都没找到邪之刀，那么邪之刀哪去了？”
“邪之刀哪去了？”剑子张大了眼睛，无意识的重复着应无忧的话，神情惊惶得就像个受了莫大惊吓的小孩子。
“我交给先生您的邪之刀，龙首的兵器，您到底放哪去了？剑子先生？”应无忧怨毒的盯着剑子，一字一句的问，“除了您，我该问谁要邪之刀去？”
邪之刀哪去了？
邪之刀哪去了？
邪之刀哪去了？！
剑子怔怔地看着应无忧，脑中就这一句话回旋翻滚，众所周知，邪之刀是对抗夜重生的最佳武器，但那最后一战中，龙宿据说是与夜重生舍命玉石俱焚的，邪之刀到底哪去了？！
剑子只觉得头痛欲裂，有什么事情就在身边悄然走过，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接触到真相了，可是没有，等他痉挛着手去捕捉时，真相却灵巧地躲避开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苍天捉弄的冷冷笑声。

11
后来的日子还是不咸不淡地逐日过，这世界不会因了某个人的天翻地覆而跟着天翻地覆。
剑子生了一场病。
病中他神智不清，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所谓感伤怨恨，至少他的过往已经补完整了，这是值得欣慰的。
他还是会做梦，但却不再让他心惊，再加上听着不同人的不同的描述，他把一个一个的碎片艰难地拼了起来，慢慢的，剑子对事情有了个较为完整的脉胳：龙剑之间的事足以写成一部书，书的前半温和安详，到后来是平静下的波涛翻滚，到了最后，是处事习惯干脆利落的龙宿终于有一天对自己不即不离不清不楚有了无比的厌倦，于是有那么一次龙宿下手要杀了他，当初那只先是温情脉脉的手一下子吐出足以要人命的真力，剑子甚至可以看见当时龙宿扭曲的神色——而这作为他能抓住的几个回忆碎片之一，在近一百年后回到了他脑子里，所以他对自己受创后下意识地一掌击实人体的感觉分外鲜明。但他们两个那时都没死成，日子于是继续不清不楚的往下拖，直到后来的垂光出世成了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剑子这么想着的时候，脑中非常清晰的描绘出对峙着的两人眼里翻滚着的阴暗情感。
但，从头到尾，剑子自己回忆不起自己与这位儒门龙首相处时的景象，他对龙宿的认知全然建立在旁人的描述之中。
剑子有时候不期然地会想，龙宿也算是死得其所，不然他们这样不清不楚地纠缠下去，到底会是何等收场。
剑子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相当阴暗可耻，但他也不忌讳这点，只是无事时，他的思维便会全然给这位儒门龙首占据，天天想得多了，有时候他一回头，就感觉能看到一个紫衣雍容的儒生就在窗边逆光而立，扇上的紫晶给阳光折射出一种奢靡的银紫色，因为背着光，容貌是照例的晦暗不明，剑子却又分明能看到他在动在笑在说话，如此地鲜活，仿佛触手可及，但剑子只是就这么看着，就像是一个外人看故事一样看着这场惊寂之恋，毫无感觉。
哪怕他已经能清楚在脑子时架构复原出那一战的前因后果：
越过那条线之前，他们相安无事，然后，某一天，因着他还想不起来的某个原因，他们轻率的抹去了这条线，初时的温馨后，他们渐渐发现这样做的后果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承担起来的。
龙宿和他都有抛不下的事物，他们都明白这件事却又无法互相体谅，但他们已经无法全身而退，于是事情慢慢地脱出了掌控，发展到一个只能用疯狂来形容的境地。
他们于是用一种近乎嬉笑的态度玩着火，哪怕这火后来成了燎原之势，他们也不觉得惊惶，只是脑子里的神经越绷越紧，终于有一天，龙宿的弦先断了，他冷静地计算着如何疯狂，他按部就班地按着自己的计划做事，最后他成功的得到了垂光。
但，同时，垂光的出现却让剑子的弦也终于绷断。
事情终于到了退无可退的一步。
那天或许下着雨，龙宿本来就不好的心情在收到夜重生的飞帖后越发的糟糕，他对这纷争已经消耗了大量的心力物力，他对此已经无比的厌倦，夜重生或许也不想再这样没完没了的纠葛下去，于是下帖邀请他来一次王者之决。
于是龙宿出发了，他心急得就像想把事情早一刻了断都是好。
同样接到消息的剑子稍晚了一步，于是他碰上了应无忧。
剑子想，第一次见了垂光后，他八成就在盘算着怎样毁灭了彼此，而现在，机会摆在了面前。
剑子做的事很简单，他不过是没把邪之刀交给龙宿。
剑子甚至可以看到龙宿对着空手而来的剑子微微一笑，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姿势：“就让这些事都来个也断吧。”他不无厌烦的说着，然后对着剑子伸出了手：“来吧，一起。”
剑子想当时自己应该也是伸出了手，然后开始了他们最后一次的辉煌。
他们背靠着背，相互信赖，相互交托着性命，也许他们还曾为彼此挡过一次次致命的伤害。
龙宿跟夜重生玉石俱焚，自己伤重濒死。
这便是终局。
——自己若想不起来，这一幕应该便是最接近事实的真实。
可是，以当初自己两个的状态，这样依常理推断出来的事情又有几分是确实如此发生的呢？
或许他的伤是龙宿下的手也说不定，这样也是种解脱，或许龙宿下手时还如上一次一样心软了，于是他活了下来。
剑子听到自己轻微地叹了口气，他想，以当时两人的状态来说，若真下手应该就是绝对的狠辣无情，不留后路，自己能活下来会不会是如仙凤所说，龙宿只不过是要自己的整个后半生来赔偿他的前半生。
不过，这没什么要紧，剑子想，若真是如此，虽然迟到了十年，他还有整个后半生来回应龙宿的恶毒。
或者，他还能有半生的时间来寻求垂光的原谅，剑子这么想着，感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给碰触到了，让他整个人都又酸又疼：事情的是非对错很难说得清，死去的人不必去苛责，那么活着的人，总该尽着活着的本份。
直到有一天他，或许能真正放下这段过往。
不是逃避，也非关情感。
不过都是凡人。
不过都是身在凡尘。
总逃不脱这些爱恨情仇。
剑子头向后仰了仰，微微笑了起来，

[完]

后记：
总算写完了，从七号开始到十三号为止，我一口所写了近三万的字，照朋友的说法，是我平了自己生平的第一个坑。
若这么算的话，我圆满了，因为我白天还要上班，这速度，以素来写文像挤牙膏的我来说简直是挑战了一次极限。
于是我不得不专门写几个字感慨一下。
凡尘这个文，在文前就说过了，灵感来处桃孜的龙剑MV《春雨弯刀》，还有无耻地去问玲珑要来授权剽窃了她的创意，在此向她们致敬。
说到底这是一个简单又沉闷的故事，但同时又是无比扭曲的，因为我把它建立在一个龙剑生子的虚妄之上。
故事里，龙剑轻率地越过了原本的暧昧，但发现事态发展不尽如人意，甚至还远不如初时的互相推太极，但又无法退回到从前，当然，他们还舍不得以后的相逢陌路——身为作者，我永远不相信离婚了还是朋友这种鬼话，这样的事发生后，谁还能心平气和的继续与之有着种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瓜葛？若无鸳梦重温的打算，自是巴不得永生永世不要再见面，自虐的人总是少数，谁高兴就这么守着过去的伤疤过日子——于是龙剑只好互相纠缠着过日子，但矛盾越来越多，生活现实得残酷，极端的爱恨背面是扭曲的人心。
于是垂光的出现就显得无比的无辜。
他因着龙宿的疯狂而出生，又因着剑子的疯狂而死寂。
他的至亲之人扭曲了他的人生。
但他永远记得的是龙宿的好，因为龙宿全心全意地爱护过他，而给嫉恨蒙蔽了眼睛的剑子没有——哪怕后来简直像变了个人的剑子那样挖心掏肺的待他，垂光还是不能释怀，他在剑子身边甚至还天天策划着杀他。
但最终垂光还是心软了，不是什么父子天性，只是剑子十年的纯粹的付出感动的垂光。
垂光于是放弃了，同时他怨恨着心软的自己，于是他不肯原谅明白了前因后果的剑子。
剑子的选择性失忆，在现代医学来说，叫分离性遗忘症，简单的说，因为痛苦无法承受，于是剑子选择的自我保护，他直接把跟龙首有关的一切全然挖去。
但烙印在意识深处的痛楚太过鲜明，于是剑子在尘埃落定十年后，给一个个的梦境困扰。
讽刺的是，龙首的感情太过浓烈分明，剑子首先忆起的是那辣手的一掌，这对现在的剑子来说是无比惊悚的，直到后来他明白原来自己待龙首也到了这种浓烈到简直想杀了他的地步时，剑子释然了。
何况，如文中所说，这两个都是恶毒的人，龙首给毁了前半生，于是留剑子一个人活着用后半生作陪。
这也不是什么人性丑恶的问题，他们之间的事早就超出了谁对谁错的界线，甚至他们自己都早已不计较，在这段感情上，如谈无欲所说，他们不是通常说的情人关系，他们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都失却了功体，却同在那高空之上除了彼此无处可依，于是便紧紧握住彼此的手，不敢放开，在那时，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儒门龙首和道门先天，他们不过是同样有着爱恨悲欢的凡人而已。
所以这故事叫凡尘。
凡尘中的事总不会如童话般美好。
所以直到最后，垂光也没原谅剑子，而剑子亦想不起龙首。
这就是身处凡尘中的无奈，生活中总有诸多不如意之处。
最后，我得说，我之所以能以这种速度更新，很大一部份原因大概是因为我用此文许愿——因为我希望能如据说的那样，填坑的人会有好报——这听上去很可笑，但我诚心为着我苦恼的一件事祈祷，但愿苍天见怜：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父母千岁，二愿己身强健
三愿亲朋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附：
强推桃孜同学的MV《春雨弯刀》，做得真赞
龙剑相杀真是太有爱了，打滚
http://www.36rain.com/read.php?tid=57459&fpage=1

[ 此貼被碧水凝香在2007-10-13 17:0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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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bubu布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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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122樓發表於: 2007-10-14 00: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咦~
沒有說清楚啊...
談談~少艾~
這樣怎麼對得起龍首大人呢!!
嗚嗚
劍子~對你，我實在無話可以啊~
只能說我可憐你耶，唉
有時後什麼都不知道，或許是好的
當你一知半解的時後，反而會很難受啊!

我覺得，要嘛就全部都要知道，不然就乾脆無知...
一知半解真的很難受呢......
唉
而且，我覺得一位一知半解的劍子，第一個傷害到的人.....一定是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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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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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樓發表於: 2007-10-14 00:5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凝儿~
你应该当初直接挂掉剑子~
他这样活着简直比行尸走肉还不如~
你说，他们其实不算爱恨，却比爱恨更纠缠~
爱到极致就是恨~恨到极致又何曾不是爱？
你让我悟了啊！
你这黑到每一处白的煤炭~
这两人根本就是互相毁掉自己的一生~
龙宿死得潇潇洒洒，
剑子其实也想和龙宿一起死，做个真正的了断的吧？
可是没死成~
就一直活在想不起来的梦境~
这后半生……也会被逼疯的~
泪~~~
煤炭啊~黑啊~你太黑了~黑到我彻底无言~
黑到我不知道如何感慨~
泪~
垂光~~父母再怎么样，你也麦伤到孩子嘛~
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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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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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樓發表於: 2007-10-14 01:1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10.13[龙剑]无情惑1~5，[番外]凡尘1~7，115F

寧兒……你很好，非常好，很強大……
來泉兒，讓我們一起踩死她吧
她要的不就是這樣嘛……
寧兒躺平，不許反抗，代表月亮消滅你……
真太不和諧了，居然……你是如此黑，太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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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風塵

冷了就去風裡跑跑，風會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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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1)

125樓發表於: 2007-10-14 01: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某飛有種感覺....
劍子
你當初應該要跟龍宿一起死的
不然垂光不愛自己的母親卻愛自己的父親~囧(被毆)
活在凡塵
愛恨糾葛
其實那"春雨彎刀"
很搭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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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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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樓發表於: 2007-10-14 01: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跟凝儿讨论了半天结局~
我终于在提点下知道龙剑和夜虫生那一战大概内容~
真是非常的强大，
非常的恶毒啊~~
恶毒的我想拍飞凝儿的冲动~
这就是开放式的结局呀！！！
鄙视~
=皿=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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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ela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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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樓發表於: 2007-10-14 02:0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哦耶~姑姑，你终于圆满了。话说，完结一个番外也算平坑么……正文，正文捏？
实事证明汝不是不能平坑，汝发肖起来也是十分可观的。请催文的各位更加努力吧~（虽然我觉得就算是催也没什么作用）
趁我不在的时候更新……姑姑，我恨你，我对你的恨就好像龙剑的纠葛……默默爬下去，长评……长评……
我爱你的纠葛，十分之爱。我一直认为全灭其实是圆满结局，还好，你真的黑掉了。黑得实在让我该意。待我搬回家去仔细看了再说评的事情。

顺说，姑姑你是温柔而心软的人。我的姑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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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樓發表於: 2007-10-14 02: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天哪~~~~~~~~~~~~~~~~~~~~~~~
果然是越看越驚悚…>___<
原來龍劍二人有這麼不為人知的瘋狂過去…
不敢相信劍子竟然會因嫉恨而惡毒到這地步…
敵視垂光又隱藏了邪之刀…
果真是複雜濃烈到扭曲陰暗的情感…毀滅了彼此…
(可我記得正文裡劍子為垂光逆天奪命是很有愛的啊~~~~~
雖然知道這裡是平行宇宙…還是無法釋懷…)
垂光的那一劍…真令人痛心…雖然他還是心軟咧…
或許就這麼乾脆俐落的將劍子刺死
所有的人就能在某部份得到解脫～
就不用再如此無奈的糾結下去…
果然是虐文啊~~~~~~~~~~~~~

[ 此貼被QOO在2007-10-13 21:3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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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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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129樓發表於: 2007-10-14 0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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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引用QOO於2007-10-13 18:25發表的: X^mvsY
天哪~~~~~~~~~~~~~~~~~~~~~~~ }Th":sin},
果然是越看越驚聳…>___< 1(6B|w5+
原來龍劍二人有這麼不為人知的瘋狂過去… VP^Yph 8R
不敢相信劍子竟然會因嫉恨而惡毒到這地步… ]37k\O?vd
敵視垂光又隱藏了邪之刀… csZIBi
.......

這位道友很有眼光……
當初我曾經和你一樣想法，
讓垂光捅死劍子就解脫了
後來轉念一想，那樣少主是在太可憐
如今這樣，很好很圓滿很強大
寧兒好樣的，我的動力為你而生（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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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琅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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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扭曲平行番外]凡尘1~6

凡尘 7-11（全）

Re:10.13[龙剑]无情惑1~5，[番外]凡尘1~7，11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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