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7.05【萬千】借問人間為何來（一～五部完結，万千/萬古長空X千葉傳奇/千聆/雙蓮/釵素等），738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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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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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10)

110樓發表於: 2010-11-24 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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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煙裊動，燭火氤氳。

小爐上，正溫煮著酒，輕煙裊動，水色蒸騰，儼然帶著一種誘惑，如此地主人身上的一襲織網朱衣，網羅了人心萬象。

「公子請坐。」幾時未見，醫邪猶然詭譎幽魅，紅袖揚翻，擺上了一盞金雕酒盞，他款款地淺斟溫酒，喚起對座之人往日記憶：「記得那一日，吾自風雨而來，你奉吾一杯。這次，公子踏風雪而來，不妨嚐嚐吾私藏之佳釀。」

長空默默看著那漾滿香氣的橙色溫酒，想起那日煮酒，氣味已失，而今，他卻連酒味也無所感。他不為所動，只問道：「大夫引吾前來，到底想說什麼？」

天不孤眼眸幽幽刺閃，輕手纏繞著髮絲，「在解公子迷惑之前，吾想一問公子，為何想知曉？」

長空撇過頭去，「難道作為棋子，就沒有知道的權利？」

「棋子？」天不孤聞言，頓覺可笑，抬手指向窗外，瞳眸綻放著流光異彩，悠悠道：「天地為爐，人世苦滿；天下為局，吾等為子。世間上，誰不為棋子呢？」

「身在江湖，你我皆為棋，無分彼此。」天不孤淡然說著，再一次將酒盞推了前，彷彿帶著蠱惑，「公子是知酒人，既然痛苦，何妨醉他一回？」

長空不禁闔上了眼，「吾早已醉，醉得麻木。」

天不孤掩袖輕嘆：「醉，是醉在過去，抑或醉在現在？公子可曾問過，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是曾經敢愛的輕狂，還是愛著那份失去的痛苦而無法自拔？……或者，你只是不敢讓自己再被傷害一次？怕自己，為一個不值得的人傷了自己的心？」

那一字一字輕叩著心扉，帶著過往愛恨之景交纏於腦海，最終，竟無一處歸所，長空木然聽著，兀自搖首，「……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哈哈，世人得愛，如入火宅，煩惱自生，清涼不再……看來，公子仍是選擇執迷不悟了。」天不孤隨笑了兩聲，幽幽吟罷，唏噓道：「只是見公子如此態樣，若千葉傳奇有知，該又是如何？」

他慨嘆著，仰身一倒，慵懶臥於榻上，溫雅的嗓音道起往事，「如你所知，當初千葉傳奇帶你求醫，要吾醫治你之雙手。可惜，你連自己的命都不要。」

對著眼前之人甫動的情緒，天不孤卻是神態悠然，隻手輕輕順著幾縷鮮紅的髮帶，眼波流徠，遙想當初的那場狂雨和變局，不作正言，卻故意先挑起了敏感，「吾突然想起，彼時，你命已絕，吾曾問千葉傳奇，要你的這雙手，還是要你這個人？」

語落，天不孤饒有意思地注視對座人影的反應，似有無窮曼妙，果不其然，長空聞言，猛然抬起眼來，眼底，似有一絲希冀。

醫邪觀察著，微微一笑，丹唇輕啟，道：「他說，都要。」

答案一出，他看見那雙眼再次陷入了無窮闃靜，不見光彩。

良久，才聽他瘖啞道著：「他不該……」

聲未盡，他緩緩轉過首去，只是看著窗外一片白皚雪光。

再質疑什麼，有用嗎？事已至此，他竟也不知，自己該期待何樣的答案。要人？還是要劍？那人，終究不過是要一把沒有感情的人與劍……

萬古長空怔怔看著，一時沒了言語，耳邊低低傳來了聲響：「你雖被留了下來，但留不留，非在於你，也非在於他。」

「那……是誰？」

「公子應知，在此世上，唯吾，可為死神天敵。」天不孤悠悠說著，拂袖撚起殘酒，仰首一飲而盡，似醉似狂：「千葉傳奇與吾交易在前，當時吾之條件，只能滿足一人；在你死之後，我們的條件繼續。所以，作為交易，吾依約出手。你，因此而回。」他想著過往之事，眸色本是含滿了溫柔，轉瞬卻忽放下了酒盞，仰起臉容來，凝容道：「世有千萬局，落子而無悔，他如是，你也如是。你因他身在局中，自因他而得救。至於釋女華，你可曾想過，她本就不在此局，又能以何條件交易？長心女帝既要索她性命，註定她命中此劫，無人能贖──你又何必解求一個無解的局？」

無解之局，本該命定。所有的交易既在局內早已塵埃落定，那麼，該被局勢捨棄之人，自無從被留下半點餘地。

長空鎖眉聽著，一直緊握的手，悄悄滲出血來。

「所以，你想恨誰？又要怨誰？可還記得，當時阻你救人者，是你的摯友明珠求瑕。」天不孤憐憫一笑，塗有丹蔻的指端挑起了針，欹了身，續續織棉，質疑那不切實際的可憐期盼：「公子，你心之所求太不切實際。人命的交易，曲折詭奇，豈有你想得這般簡單？有人買命，便有人要救命，付出的代價，往往更之數倍。就如救你回來之後，吾事後仍向千葉傳奇索取了一項寶貴之物，才能保你日後性命無憂。」

長空自傷痛間驟然回神，抬眼道：「你……向他要了什麼？」

「心血。」天不孤清楚道著，垂視手中織物，手中繡線織串成優美的線條，「人之元神精華，只有三滴心頭血，若三滴不存，性命堪憂。吾，向他索取了一滴，給了你。」

長空瞳孔陡然緊縮。

外頭風雪彷彿又下得更大了，撼動閣窗格格作響，狂風嗚咽裡，透著那震顫的聲調：「你為什麼這麼做？」

「你頭顱的傷、身上的傷、手上的傷，吾皆可逆天而為，至少保你三年無恙，唯獨延續生命的力量，非死神之力不能為也。可惜死神早已人間飄渺，你唯一的希望，只能寄託於不屬三界六道的他。」爐煙裊裊中，醫邪恍似心不在焉，那朱唇啟闔間，卻有著定奪生死的殘酷，「而吾，想看你們的結局。」

一重又一重的過往交易，數算著人命、算計著恩情，而自己竟是半點不知情，半晌，方聽長空嘶啞問道：「……他又為何答應？」

聞言，天不孤突然目光投向對座，癡癡地笑了起來，幾分微醺之態，卻再清醒不過：「因為，他是如今世上最盼你性命無憂之人啊！」他復而深深嘆息著：「為你，他情願捨去一身的完美，毫無猶豫。」

性命無憂、性命無憂……幾字入耳，萬古長空如遭電流侵淩著身軀，想起了那日，是如此相同的話語，而他那眼神間彷彿隱隱流動的情緒，讓他無法自已，而他，卻終究決絕轉身，不願面對著他，開口要他離開……

「……為何現在才告知吾？」他失神問道。

「因為，他選擇永遠的隱瞞，而吾，卻已經等到失去了耐性……」似是想起遙遠前的回憶，天不孤神情驟轉哀婉而憂傷，低迴道：「等待，是一場無止盡的折磨，等到足可失去了自己。所以，吾不願讓任一人毫無所悉，獨自心傷……」

那語聲彷如滲入了心底，帶著烈火焚燒著心頭，長空只是看著窗外那場淒狂的風雪，憶及早晨那份觸手的燙熱，一字一字，頓然道：「吾不過為朝露，而他，便是太陽，太過熾熱。吾，從來擔不起。」

他記憶中的路，早就已經走得太累、太累，在桃花離去的那一日，埋葬了過去，斷絕了未來。所以，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還呼吸著、存在著，他竟有那麼一刻竟覺得自己的心跳是多餘的。

卻想不到，有一個人，不曾放棄他。

「縱然你為朝露，他為太陽，太陽也能委身於一滴露珠，不是嗎？」天不孤於哀婉中收拾情緒，挑起了銀針，一針刺下，綿綿無盡，「肉眼所見，總是世間浮華，若有一人甘願為你承受刺心之痛，將生命分予你，豈曰無情？」

長空身形驀地抖顫，只感所聽所聞，俱是乖異無常。

「六道之內，人心所慾，愛滿為患，若逆心而為，便要愛失迷途。」他慨嘆道：「人生，又禁得起幾次的迷途？幾次的後悔？如能得一次真心，何嘗不是一種圓滿？」

迷濛香霧裡，天不孤幽幽相詢，似囈語，更似夢魘，萬古長空終於忍不住痛苦地掩起面來，頹然道：「……不要、不要再說了！」

人世如夢，夢裡斷腸，更哪堪，夢醒空恨？

本來，他問著不該而來，孰料，卻帶著更多的不該而回。

在所謂的大局之下，人命無關生死，只關乎左右大局的價值。

他們本在局外，卻因局內的無情而落入無人可贖的命運，桃花如是、蘇苓如是……甚至那些犧牲的族民，亦如是。

層層交易之下，操弄局勢的人們，以他們為棋，玩弄著他們，也玩弄著自己。

而太陽之子，本該是下棋之人，卻終究，為了他，也甘願涉入局中。

瞭解再多的真相，終歸徒勞。他所愛的，已經失去；他該恨的，卻無法去恨。

甚至，只是再背負上一條條的枷鎖。

人生如夢，不過入局為棋，此刻的自己，又是人生的哪步棋子？

萬古長空蹣跚地走出竹屋，但見眼前冰凌正雕畫著天地，若即、若離，而自己在這一片雪海間，終究是如此的渺小。他看著、看著，任風雪覆了滿身，突然間淒涼地笑了起來，帶著一身孤寂，在一片白皚中，步步離去，蕭索條條。

身後，天不孤悄悄自後執傘而出，無聲地看著這場白色風雪。

大片白皚之下，他揚袖輕翻，赤色煙粉自豔紅丹蔻的指間飛灑而出，蒼穹倏忽彷若被一襲冰夢肢解，碎入了永夜，轉眼間，天際竟轉成了血紅色的絳雪，片片赭雪捲起浪高，落如雨下，淒豔無比，宛如人間煉獄……

雪，非是沒有眼淚，而是人們從看不清它之顏色。

「世間火宅，人心相纏；愛火成慾，則為所燒。」風雪中，他賞著這場紅雪，嘆息間，不知幽問著何人：「只為一心，而甘願失去自己……當年，你可是這般的玩弄人心？」

◇◇◆◇◇

本章還有，請接115樓的重點～

[ 此帖被深月在2018-01-29 23:26重新編輯 ]

【DM】《借問人間為何來》、《又見江湖入夢來》、《萬千甜心集》千葉傳奇中心/萬千本紀念刊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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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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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

111樓發表於: 2010-11-24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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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1.24【萬千/羅黃】借問人間為何來（一部完），二部：章四絳雪沉舟（下）全，109~110F

喔喔~~天天爬36雨是有回報的~
一直在等大大貼文上來啊 >,<
剛考完試就來自虐一下(咦？)

話說千葉和長空...
關係相當複雜的一對，
又愛又恨、放不開、捨不下的心情，
千葉對長空所付出的、為長空而設計的，
不對等的面對方式，讓彼此都很辛苦吧，
但至少長空知道千葉對他的好，
也願意守住當下所擁有的，
對長空這優柔寡斷的人來說算大進步了，
只是最後兩人淺嘗即止(有嗎？)的相依相擁，
感覺還是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心疼啊~~~

話說大大你的文章篇幅這麼長還有三四個版本，
要好好保護眼睛了，
不過還是辛苦大大用心的貼文章，
讓人再三回味的文筆啊~

人生沒有絕對的價值，但是想法能成就價值。
悲歡離合、陰晴圓缺，端看你如何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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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夫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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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112樓發表於: 2010-11-25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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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
深月，請接受我的一個飛吻～～
真是太棒了，萬千熬到現在有一步發展了

好含蓄的美喔，透過文字，想那畫面就想偷笑………科科
好受的散髮千葉，好彆扭的長空
長空你這次賺翻了，要好好謝謝千葉！
居然還要千葉主動親你，要主動點啦！

從天不孤到求藥到面對千葉，長空波折很受夠了
對照模範夫妻檔的釵素，長空要加把勁啊

羅黃也不錯，有閃到阿，科
沒想到這一回羅喉就被遇襲了
看來之後羅黃有機會放閃光了！
這一回好滿足，一萬四千字，字字讓人沸騰說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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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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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57)

113樓發表於: 2010-11-26 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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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1.24【萬千/羅黃】借問人間為何來（一部完），二部：章四絳雪沉舟（下）全，109~110F

長空做得好啊!!((淚<--太感動了

不過怎麼還是還是千葉先主動啊=3=
天不孤那杯酒居然還醉不倒長空嗎XDD

在這世界上總有個人是這麼重要
比太陽、空氣、水還不可或缺
長空！！！你就只剩千葉了啊啊啊啊（（大嬸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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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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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樓發表於: 2010-11-27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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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11樓(玄洸) 的帖子

TO玄洸：

謝謝鼓勵，願意閱讀，這邊真的很感謝^^也祝你考試一切順利～

雖然，看萬千多半是自虐沒錯XDD
但是萬千如果總是和樂融融，反而不像他們了（嘆）

如玄洸所說，萬千就是這麼複雜而讓人注目吧，至少這也是讓我注意他們的原因。
說起來，這兩人都是性格有缺陷的兩人
他們不是聖人、也不是心境修為無求的修道人等等
看他們的糾葛，就像凡人一樣，會計較、會有七情六慾、有佔有、有慾望、有傷害

而千葉和長空之間除卻這些，還有身份上的藩籬。
但我以為，長空本性也不是自甘為卑，千葉亦不想要長空對他真的如此卑躬屈膝。
就像當初千葉賜他守護者之名一樣，卸除他過往的低賤身份。想掌握他，卻不要他卑微，並用他自己的方式對長空好。
而長空知道千葉對他所作所為的一切後，他也會憤怒、反抗，甚至對千葉家暴

可見長空還是有反應的。
但被千葉逼到這樣，他還是要活著，並且面對太陽之子。

愛恨交纏很難分清，然兩人還是必須要在一起，所以未來路還很長呢。

說到篇幅，確實很多版本，搞笑版、激情版、清水版都有，可見他們有多磨人囧
我會盡量注意眼睛的休息，謝謝玄洸的關心喔^^/

TO子夫歌、阿千：

雖然稍微進一步，不過可能只是難得的一次啦
想長空這糾結帝，還有千葉這強勢的作風…囧

在有理智的情況下，目前的長空要主動吻千葉好像很困難orz
於是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千葉你還是要帶動長空這大木頭

我很抱歉羅黃的地方沒有很多啊Orz不過他們的發展的確也是那一戰後會深一點。

話說阿千的譬喻好好笑XDD

[ 此帖被深月在2018-01-22 21:4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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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樓發表於: 2010-11-27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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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千）借問人間為何來-第五章絳雪含心

上接110樓

◇◇◆◇◇

萬古長空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了日羅山，待他回神之時，卻已是佇立在太陽之子的廂房外。

夜已深，他抬眼望那窗櫺隱隱透著稀微的燭光，在寒風中，像是飄渺而不可觸的微末希望。

他突然想起了與他之間的許多，一片模糊，又一片雜遝。

他們，本該是主僕，本是恩深難負，轉眼卻一世相仇，愛與恨，皆不由他自主。

但他終究要守著承諾，回到這個家，守護太陽之子。

至此，他藏著許多對他的結，無法不諒解他救不了桃花、無法不恨他害死了蘇苓，無法不恨他為自己斬絕了一切……然而，每每驀然回首，他卻又願意為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付出。

就好像，他為了讓自己苟延殘喘在這個世上，竟也願意付出心血為他續命。

他真的只是要一把沒有感情的劍而已？抑或，他到底要的是什麼？……自己在這世上，還能不能有一絲的存在與值得的情感？還是，自己依舊只能是他劍、他的棋子，永無被救贖的機會？

萬古長空推開房門，卻見房內略顯昏暗，僅剩一撚篆香裊裊繚繞，亮起一隅微弱的焰火。闇夜之下，那人一身白衫，正倚在窗櫺邊仰望夜空，身姿雅如靜水明月，映外頭隱約透射入內的流輝散漫，漾出一抹浮動的氤氳。

那是一片墨色中，唯一純粹的白，明淨而照人。

在與他共處的夜晚下，他也曾看過這般的景象，無聲竄入了他的心底深處，不曾忘卻。

「你回來了。」那窗櫺邊的身影有覺，嗓音清冷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這一次，又想怨吾什麼？」

長空並未回應，只是掩上了門扉，走向那身影，每近一步，心，便多顫動一分。

從來，他的人生本就已是殘破不堪，而他卻總是想努力分著對錯、計較著是非、追問著真相。或許，他只是想要活得明白一點、或許，他只是想要活得不再迷惘……結果，通通是一片的錯、一片的後悔，一片的枉然。到最後，他已經分不清愛恨與恩仇、也分不清真正的是非與對錯，所有所有的一切，最終只能歸於眼前這個人，再無退路。

他的命，是他所救；他的路，卻被他所斬斷。

他的情分，再無其他，卻被又他灼燒得滿身傷痕……

到底，他該如何置放這些感受與迷惘？到底，自己該如何面對他？誰能告訴他？誰能告訴他？

萬般的疑問，從來找不到答案，萬古長空走近那身影面前，按上那肩頭，將眼前之人用力地轉向自己，恍然地看著眼前人，手勁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心底卻益加地發慌，驟然，一把將眼前人顫顫地帶入了臂膀中，像著那一晚，他告訴自己，自己只能剩下他、他是他剩下的唯一……

「你──」突來的桎梏，千葉身軀猛然繃緊，使力推著他，長空卻莫名擁得更牢，緊緊相靠間，已是避無可避，他的臉貼著他的髮絲，帶著他的氣息，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卻不是溫暖，也不是溫存，而是寒如永夜般的悲涼，陣陣滲入了心房，召喚著他、摧殘著他。千葉傳奇終於任他失魂般的緊擁著自己，心壑深處卻彷彿因他漸漸生出了冰瓷般的細紋，寸寸蜿蜒綻裂，再也無法癒合、無法填補……不禁拽緊了他的胸前的衣襟，閉目而道：「……你若要出走，我不會攔你。」

「……你明知我只能剩下這個地方。」彷彿心底最深處的悲傷被連根翻起，萬古長空將千葉傳奇正對著自己，擁他的手，瘋狂地顫抖，嘶啞道：「我現在的一切，不就是你所要的？」

那質問，就像那日狂雨下的呢喃，他不願記起，卻無法忘卻……千葉傳奇抬眸望他，緩緩搖了首，嗓音如月光般晶瑩明澈，卻一路問上了他的心尖：「長空，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他卸除了他的卑微、賜予他了名字，他的心卻在他方；他為他求劍、醫治好他的雙手，他卻似毫不在乎；他不惜為他破血續命，他卻怨懟著自己救他回來；他為他安排好一切該走的道路，他一意憎恨著自己的安排；後來，他放手任他暫時離開了，他卻仍是如此怨恨著自己。

從來，無論自己給予他什麼，他皆不曾入心，到底他還能做什麼，才能讓他向著自己？

月光空濛，將視線暈得朦朧，那細緻的輪廓卻是婉轉分明，無瑕而純淨。長空低首俯視著他，神識在記憶中交錯，像是有一陣輕靈的雨水彈落在心田上，濺起明亮的破碎時光，有著隱約難辨的情愫在血脈沉浮，明知該要想起了什麼，卻又逼著自己無法去記起。

那日夜殿上的初見悸動、桃花雨下的乘夜共眠，他不能擁有；那些他在意的朋友、被斬絕的所愛，他終究也不配擁有……

他要的是什麼，自己到底又還能要著什麼？

他思緒混亂地擁著他，眼底彷如有條緊繃至極的弦。

猝然，弦絲倏地斷裂，那扣在肩頭的十指猛地發力，俯首咬上那溫潤的唇！千葉反應不及，兩人腳步迾趄間，撞上了身後的壁牆，霎時唇間鐵銹般的血腥氣味頃刻散逸開來，摻入著絕望、烙入了心傷－－

他顫抖地吮吻他的唇，舌尖所及，如索飲鴆毒般的自我棄絕，一點一滴，卸去眼前之人點點不肯輕放的矜持，逼著他不容抗拒、亦不容退縮；千葉緊閉著眼，被迫受著長空憂悒而哀傷的氣息，明知該推拒著他，僵住的手肘卻不由得軟了下來，漸漸地，那兩片涼薄相觸，冰潤如鋒，輾轉加深，一瞬如置身冰窨，有著漫天霜寒紛飛而落，卻蒸騰了血氣繚繞，氤氳了所有時光。恍惚間，不知是誰的聲息如夢、不知是誰的迷離癡妄，白雪皚皚裡，唯剩一點幽微明光在心海沉浮，辨不清方向，卻情願沉放……

涼風拂送，微弱的焰火閃爍，輕煙似絲線般繚繞成捲，愈纏、愈緊，愈纏、愈亂，倆倆相擁間，冰雪般的身懷從來不曾溫暖，卻不得不流連難捨，就算冰涼得穿透入骨、就算冰涼得宛如窒息，仍恨不得逼著用對方的血來溫暖自己、來禁錮自己。

片刻的唇齒相纏、片刻的肌膚相親，挾染彼此游絲般的血氣，恰似盛雪下初綻的絳色繁花，一瞬華豔，一夜淒涼。

暗幕下，長空將千葉困在身前，暫放開了他的唇，一手抵上壁牆，吐息紊亂地視著他，只見他唇邊血漬殷紅，那眼底深處，靜如幽潭，卻是寥廓而含傷──

於世間，他孤身孑然，然而，那雙眼的主人卻不知道。

長空怔忡地近看著那雙眼，好似一時被細密的悲傷與不忍籠罩住，將內心深處封存已久的溫柔與壓抑牽引而出，眼色卻益發得哀涼，只是輕攏著他凌亂的髮絲，一絲、一絲地慢慢順著，而後將一個吻緩緩印在那眉心硃砂上。

這份寥廓，他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他終是他，不得觸碰的牢。

那寒風中微涼的觸感，深鬱而憂傷，從來不曾溫暖，也不曾相近……千葉輕咬著下唇，心頭有如被凝結了玄寒般的刺疼，不禁伸手探上那緊鎖虯結的眉宇，彷彿欲撫平那難以平息的痛苦，眼眸顫顫巍巍，「長空？」

多少次，他喚著他的名，卻從來無法明白他想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

他本該在他的掌握中，成為他的劍、他的守護者。可是，卻連他自己也無法掌控地，讓他離他的安排越來越遠。

那自血肉生出般的固執次次違背著自己，可他，卻仍在無數次的背影裡，總盼這人能夠回頭看自己一眼。

或許，他要這雙手，卻更想要這人……那日醫邪要他以捨棄完美為代價，為這人續命，他也毫無猶豫。

但是，直到那日狂雨下的侵犯，他才知道，遇上這人，是死局……無論給予他了什麼，都再無回音，只能不斷的沉下去、沉下去，淹沒了自己。

如果，那份執著過往的傷痛是他的堅持；那麼，他對自己一直以來的冷漠寡淡，又該是什麼？

終歸，他是自己所選的人，他只是這麼的想要著他，從來毋須理由。

一瞬念動，千葉傳奇仰起首來，闔上了眼，似帶著一份執著的純然與生澀，含被他咬破的傷血、含著所有的念想，將唇輕輕、輕輕覆了上去……

人心炎涼，愛恨無常，許多感覺，他未能深切體悟。但他僅知道，對著這個人，就算在赤裸的傷害後，他猶然懷著那不曾放棄的執念。

給予是全部，佔有也是全部。再複雜的感情，總歸一份癡傻和純真。

這一刻，他只想要擁有。

一瞬輕觸的溫潤，含著熾烈下包覆的清冶與孤伶，有如劃破幽暗永夜的寒霜月色，一絲一縷，寒芳瀲灩，冷灼勾魂，是記憶深處無法承受的佔有與給予，長空迷亂地承著那份冷香，眼瞳漸漸瞠大，心口劇烈地起伏，雙手不由得擁緊了千葉的腰身，雙影翻覆之刻，驚動了床幔紛飛。

人若無求，縱為天地，亦要無可奈何，偏而他，願捨那無相三昧，執著如淵。

他溫涼如水，他卻心喪若死；他初心似朝，他卻滄桑似暮；他執著如纏，他卻天涯如陌，雙影至極的交纏與糾葛，在呼吸之間皆成烙印執念，任愛慾情孽勾出了洶湧烈濤。他欲逃、他卻欲近，陣陣癡纏、絲絲入念，跋涉了山重水復，只盼那一眼、那一心。他在迷藏中避無可避，指尖顫抖地描摹過身下的臉容，終自唇角啄吻而起，一舔一舐、一縷一痕，藏覆著無從辨起的愛恨恩怨，輾轉相負，無有可解、無有可解……

就算迷惘、就算諷刺，他只能陷溺了此生，癡妄難斷。

再一次的唇齒相纏，方寸之間圍繞著彼此的氣息，那流水般的親吻深深淺淺探遍了心間，驀地燃引了倆倆消融的情簇，隱隱間，悸動匍匐而起，初劃心口的滋味卻是萬分苦澀。是不是，當傷害已是無解，他們只能以恩怨為舟，相傷為筏，在茫然中迾趄前進？是不是，他們只能如此載沉載浮，永遠不要問著彼此的傷與痛？是不是、是不是？……

恩恩怨怨裡，是諷刺、是不該，卻再也分不清彼此、分不清愛恨。給予和佔有，向來是全部、全部，就算隨時會再鮮血淋漓，他們也要成雙、成對……

他迷亂而細膩地吻著他，好似在滿天垂絲般的寒雨中，掌心握有一縷溫暖的晴光，千重花影流麗著芬芳，將那癡纏如斯，化做了顛倒夢想，一點點，帶著他，在剝離的歲月裡徐徐找尋迷失的自己；一滴滴，帶著他，在遺留的塵埃裡緩緩拾起破碎的自己……卻遙遙地，有著蒼涼回聲朦朧地敲打著心門，他驀地回首，一片空白。

空白，一片的空白，什麼……都沒有了。

一瞬間，殘酷血色挾雜著恐慌，迅速暈染了意識，生生斬斷了萬般情愫，長空頓時感到胸口有如咬齧般的痛楚，剎那間，往事洶湧，那失去朋友、被斬絕所愛的悲辛與哀傷，不斷自心潮間傾瀉而出，紛紜雜遢，是伊人已逝的音容、是蘇苓和明珠的相伴、是燕啼紅和族民願一同守護夜族的心意………最後卻皆落空滅盡，只能剩下眼前這個人、這個人……

為什麼是這人，無情的犧牲他人，奪走了自己的一切？為什麼是這人，為了保全自己，竟也是所有的不管不顧，耗費心血相救……

為什麼，要讓他如此恨他？為什麼，要讓他如此不忍？為什麼，總要讓他無法遺忘一切的一切？

為什麼，他要把他的命運變成如此？

不、不－－他不要、他不要！－－

瞬間，悲慟交織，驚痛了現實，長空心中混亂已極，在那冷冽的芬芳之中，突然用力扭握住身下千葉的手，再次狠狠壓制著他，瘋狂地咬齧著、凌暴著，彷彿要將所有的愛恨與傷怒傾倒在他的身上，不願罷休。一雙長有粗繭的手霍然扯下了衣帶，不斷地在那白皙的肌膚上咬舐、在完美的身軀上攫掠，彷彿要在他身上討取什麼、奪取什麼。就像那日狂雨下，他瘋狂地向他報復，要毀去他的所有來償還自己的失去、要毀去他的所有來憑弔所有無辜的犧牲。

所有的色相，都是虛妄；所有的情動，都是罪業，唯有失去一切是真、唯有傷痛是真──

那滿心的絕望肆虐如刀鋒絕利，狠狠割開了傷口、疼入了骨髓般，千葉長睫抖顫，內心喚著他名，卻喚不出聲，只能極力忍受身上之人狂風暴雨般的突來蹂躪，不知是何感受凝結在心尖，堵得心頭如此難受、如此難受，頓時掐入他肩頭的手漸漸地、漸漸地鬆了開，嗒然墜落……

一剎那，如有汩汩冷流貫入了全身，長空生生收了手，月光氤氳間，只見身下之人雙眸緊閉，被他留下的傷痕遍布宛然，好似陵寢中慘白盛開的淒豔異卉，奠祭所有失去的完美。一眼間，竟螫得他滿眼刺痛，心口不由得狠狠地為他抽痛起來。

他怔了怔，顫抖地為身下之人拭去唇畔血絲，而後不敢置信地起身，後退、再後退，啟門而出，獨留一人孤身凌亂地臥倒在床。

即使他們如此的相近、心血相連……終究，不能熨燙彼此的心，無所相依。

靜靜地，千葉傳奇慢慢睜開眼，轉首望向窗外稀疏的月光，卻莫名感到有些刺眼，不禁抬起帶著傷痕的隻手，反靠在雙眼之上，只是為自己冷冷地、冷冷地，笑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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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10)

116樓發表於: 2010-11-28 20:5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六天都烽雲 _69\#YvCG

◇◇◆◇◇

迴龍三巔之役過後，天都勢力銷聲匿跡，以佛業雙身為首的邪靈之患卻蟄伏欲動。

縱早先前時，得先以鹿苑佛門之力暫遏佛業雙身，然禁得了一時，禁不了一世，俟陣法之力日漸削弱之刻，便是雙身突破禁錮之時。

道上，冬陽照拂，灑落綠蔭一片金色。素還真方自鹿苑探訪而出，思索應變之道，前方一道人影正自前方走來，素還真望之，即刻走上前去接應：「葉小釵。」

劍客點點頭，指了指鹿苑方向。素還真順目望去，頷首道：「正是。眼下佛業雙身即將破陣而出，素某正欲搬討救兵，這段期間，恐怕要請你先暫時守在鹿苑附近，伺機而為。」

聞言，劍客一個眼神詢問，素還真即是意會，坦言道：「素某正是打算詢問日盲族。雖然有三方圍城此前車之鑑，讓千葉只願觀望。但他佈局判勢重在保留實力，如今收斂聲勢，不欲出手，其意圖恐怕更是讓日盲族休養生息而已。只是現下佛業雙身重出在即，素某想──」那眼神一轉，透露著幾分頑皮，「素某想，他，也該是休息得差不多的時候了。」

這最後幾字雖有幾分玩笑之意，卻倒是不假──欲尋幫手，也只能拖人下水。葉小釵見著那鬼黠的表情，有些無奈，但若為局勢安定，諒必對方應無拒絕理由。

一念及此，兩人心念相通。素還真隻手靠上他的肩頭，輕聲道：「那麼，便麻煩你了。」

葉小釵搖首，按住他手，眼眸如往堅定。

為他一心，不曾言累；風雨同行，只為無悔。

◇◇◆◇◇

山間縈霧，微涼的清風拂來，帶著蒼葉的清新氣息。

一株生得虯枝盤纏的老樹下，萬古長空獨自坐身，隻手抵在膝蓋上，仰頭凝視上頭的陽光，眼裡含著陣陣淺淡的波紋，只覺諸事積澱，沉重得難以提起，卻又不知從何卸下。

前塵已遠，後事已毀，他的路途，早已走得太累，總不知今夕為何夕，亦不知過去的自己如何走過來；而現在的自己，又是如何有著知覺。

但他終究仍在日盲族，即使這數日來不曾與太陽之子照面，他何嘗不明白，自己又豈能真正的迴避掉一切？……

突然，一名族民尋到了眼前，帶來命令：「太陽之子有請守護者到後山。」

長空眼波微微一動，「是何事？」

族民有些期期艾艾，「太陽之子說……要你陪他練劍。」

「練劍？」長空頓覺好笑，這命令，確實很像那人的任性，「如果我不去呢？」

「太陽之子說，如果你不去，就是、就是……抗命！」族民低了頭，約莫也是摸不著這命令。

「我知道了。」長空站起身，亦是知道，他與他，如此下去，亦非辦法。

◇◇

煙嵐自遠端出岫，繚繞了成片山峰。劍風劃過，花葉旋飛落地，驟然一股沛然劍氣迴繞其間，蒼勁而幽渺，花如影，葉如幻，別是一番美與藝的極致。

便在萬古長空腳步踏上後山之時，霍然，燦光瞬動，天藐劍端指向身前之刻，創世劍即時出鞘，格住一隙之險！玄影唇畔微勾，身形疾閃，倏忽自後劈來，長空旋身劍擋，頓時雙劍交擊，劍吟琅琅。

兩人持劍相抵，呼息交錯，千葉傳奇神情冷然之中帶著一絲玩味，「怎麼又留情了？你之對手可是吾。」

那是引火自焚，亦是讓他熟悉又難以抗拒的任性，萬古長空撇過頭去，漠然道：「別逼我。」

千葉傳奇聞言，卻是心底一黯，不禁問道：「那你又何必逼我，讓你來此？」

他與他，不願相見時，心底仍留了餘地給對方；相見時，又總是將彼此傷害得血流如注。

那矛盾而百轉的心思，長空仍不願現在面對，把劍一橫，卸去彼此僵持之力，收劍道：「你是太陽之子，高興如何便如何吧！」

詎料這一收力，千葉方卸勁退開，卻又再猝然踉蹌數步，只感一道霸道的力量猛然收束著心口，竟將整顆心宛如被狠很掐住般！詎料下一瞬，一陣不尋常的寒意似被收束之力引發，心海宛如被寒針扎聚，痛如刀鋸！變異來得又快又狠，千葉頓時冷汗涔涔，倉促間拄劍支身，在地上劃出長長劍痕，卻仍抑不住逆血上衝，濺落一地血色！

長空眼見變況，瞬轉慌色，急忙扶住千葉：「你怎麼了？」

狂爆的痛楚如切割著神魂，千葉傳奇倒在他懷中，顫抖地拽著他的衣袖，卻無法言語，隨即失去了意識。

◇◇

「大祭司，如何？」

「太陽之子的脈象看似並無異状，但有氣血不足之象，不妨先稍觀察片刻，」房內，大祭司收起靈思感應，神色凝重道：「如果太陽之子兩個時辰後尚未醒轉，恐怕就麻煩了。唉，太陽之子先前並無此狀，何以……」頓了頓，嘆道：「吾先派人煎幾帖藥先，看是否能讓太陽之子醒轉過來，老身先告退了。」

「好。」萬古長空送走了大祭司，即刻步回床邊，守著那昏迷的人影，深鎖的眉頭更添了幾分擔憂之色。

太陽之子近期參與的戰役，也只有迴龍三巔之戰，難道是那時不慎受了傷？

雖然跟隨太陽之子以來，不無各種驚險的戰役，但今晨變異，卻是毫無來由，彷彿一瞬就可以把人帶走似的。

萬古長空對著床榻上的人影憂思反覆，沒個落處，望著、望著，默然間，不禁輕手將那蒼白的隻手抬起，貼在自己的頰邊，驟然那玄色衣袖微微落了下，肘間近腕處露出了淡紅色的傷疤，印在那白皙潔淨的肌膚上，有些刺目。

萬古長空心底一震，凝視著那傷疤，輕覆上去，那冰涼的溫度頃刻穿透著肌膚，好似一支冷箭般橫插在心口般，流淌出滾燙的鮮血，隱隱間，伴著荒唐諷刺的幽微情愫，讓他無法無視、無法逃避。

……如果，這是他那夜在他身上留下的，那麼……是不是還有他不知道的傷痕，在他所不知的地方？

這般傷痕，想必當時的他，定是疼著的。

萬古長空默默凝視著那傷痕，向來淡漠的黑瞋眼眸漸漸盛滿了哀傷。

他們心中，藏有相對的利刃，閃泛著精光，幽幽旋閃，劃向著對方，從來不肯轉向、不肯止歇。

他掌握著他的所有、剝奪走他的所有，於是，一無所有的他只能用著心中存有的怨，一次次報復著他、逃避著他。卻料，驀地回首，他卻可為著自己，除去他的卑賤、賜名予他、一次次要他性命無憂；而他，卻只能百般掙扎，在每一次的給予和失控裡，任著自己徘徊在空虛與佔有之間，極其的諷刺與痛苦，迷惘而難解……

如果，他不曾受著他的恩，或許，他可以恨得更乾脆；偏而，他是太陽之子，是桃花要他守住的承諾；而那份灼燙生熱的照拂，他亦無法抵擋。如今，恩怨情仇，再也分不清所有的界線，他卻再也沒有力氣面對。

但是，太陽之子卻總是要著他，面對自己。

他曾那麼想過，不願再擁有，也不願再相欠，然而，他何能所願？

他在一次次痛楚的絕望中，又一寸一寸的活過來。顛躓的道途上，明知歲月已遠，他卻再也無法拾掇已成支離的自己。

再也無法。

他輕輕為他收攏好衣袖，帶著厚繭的指端微撫過那沉睡的頰畔，彷彿也喚醒那藏在血液中的星微繾綣，一切不可言說，亦不得相問……到底，他們之間，還有什麼是可有的、不可有的？還有什麼是可傷、不可傷的？自己在他的心中，又該是什麼？

是不是，他為太陽，而他為朝露，在那片熾熱的光芒下，他註定生若蜉蝣，朝生暮死？還是……他尚可迷惘，自己可以奢求著什麼？再擁有著什麼？

輾轉的思緒沉浮來去，從不知如何置放，萬古長空緊闔了眼，只能一意的守著他。直至不知過了幾時，那指端終於似有微動，萬古長空有覺，即刻傾身上前探視，輕喚道：「太陽之子？」

那昏迷的人影眼睫微微翕動，悠悠醒轉間，轉首望見了那正床邊守護之人，嗓音間帶著初醒的遲澀，低低叫喚：「長空。」

「還好嗎？」見千葉醒轉，萬古長空終於心頭稍霽。

千葉傳奇微微頷首，抬手游移了片刻，直至緩緩握上了他的手，一言未發。

他生而異數，不曾作夢、也不曾有夢，然而在方才短暫的黑夜裡，他好似望見了那闇夜中獨自盈盈綻放於水中央的墨色蓮華，在無數的唱祝下而生，任寒意侵淩著周身，煙波漾漾，無邊無盡，彷如他於世上孤身而來，便只能孤身而存……

卻彷彿唯有眼前這股溫暖，方可給他一絲的安寧。

千葉傳奇握了半晌，而後輕輕地放開，割捨了那心中異樣流轉的情緒，回轉了現實，淡聲道：「方才是扣心血使然，羅喉未死。」

但那心口宛如針扎般的寒意自受制扣心血後便屢次發作，絕非常態。千葉傳奇思及此，望了眼前人一眼，卻已不願再深想。

萬古長空眉頭緊蹙，「什麼？」迴龍三巔戰況激烈如斯，竟有人可以死而復生？

千葉傳奇卻未多言，只道：「他並未取吾性命，也許他的消息很快就到了。」

語方落，叩門聲響，大祭司正派族民報稟煎好了藥，萬古長空遂喚人進來，吩咐太陽之子已清醒一事後，便扶千葉半起，端起藥碗舀了一匙，道：「先喝一點吧！」

哪知千葉傳奇一見到那濃黑的藥汁，不禁微咬了下唇，悶悶道：「……此傷無須喝藥。」

萬古長空聞言，俯首看了看手中黑色湯藥，確認道：「……是不想喝，還是不需要喝？」

「……都有。」

兩人正當僵持間，忽地外頭族民敲門來報，外頭得了應允，銀絕隨即走入房中，劈頭便斥喝：「看你做的好事！」

料及銀絕來意，千葉傳奇似得了解救，直問道：「羅喉意欲何事？」

「你還有臉問？羅喉沒死，正要傳喚你今晚天都一會。」

話音方止，房外大祭司卻又報素還真來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千葉傳奇頓時覺得頭有些脹，只得搖頭嘆道：「眾人一併到前廳處理麻煩吧！」

眾人離房之刻，只留案上那碗黑沉沉的藥汁，難得讓太陽之子任性地逃過一回。

◇◇

眾人方至前廳，便聽得溫雅的聲音自遠而近，讓千葉傳奇好生煩惱：「千葉傳奇，素某再次叨擾了，望請海涵。」

每每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千葉傳奇總感渾身不自在，忍不住道：「你來準沒好事，吾可以送客嗎？」

聞言，素還真不禁浮現受傷的表情，「耶，有事便來，無事便去，先生豈不將交情看得淡薄了？」

「我們的交情是沒這麼好。你又有何事？」

素還真笑笑，自是續道：「事關佛業雙身，雖早前素某已設下陣局抑制他們的邪力，但雙身終非易與之輩，只怕今晚陣局削弱之刻，他們就要突破禁錮，破鹿苑而出。」

千葉傳奇聽得，連連搖頭，「哎，這次非是我不願，而是羅喉要與你搶人，這一戰，你好自為之。」

「耶，別想來這套，素某這次沒搬到救兵是絕不罷手。」素還真這次學乖，擺出了利弊要脅：「佛業雙身的目的是要四境合一，如果放任邪靈亂世，你也難以獨善其身。」

素還真所云，他豈會不知？千葉傳奇心中暗自揣量，隱約描繪起佈局輪廓，猶是不慌不忙道：「羅喉未死，召吾前往天都，今晚吾必須赴他之約，分身乏術。這般巧合就怕另有機心，你真找不到其他人了嗎？」

「如果素某真找的到人，何必親身前來日盲族？」素還真不禁嘆氣道：「雖然你已經得罪羅喉，但此番不去，恐怕連翻身的機會都難，頭痛啊！」

「素還真，後面那句可以省起來了！」千葉傳奇瞪了一眼。

「哈，開玩笑而已，我相信你絕對有本事解決這問題。況且，依你之能，巧合未嘗不可變成轉機，只是願不願而已。」對方心中懷著怎樣的心思，素還真倒是洞悉幾分，幫與不幫並非無解之局，算盤打得通天響，不外乎另有條件，幾番斟酌，便道：「這樣吧！此役過後，吾便設法讓貴族擺脫天都之束縛，如何？」

千葉傳奇也不客氣，眉一軒，挑明道：「口說無憑，吾該如何信你？上次吃你一次虧，要再信你可要考慮。」

「素某盡力一試便是了。」

「你真是麻煩。」千葉傳奇說著，卻是負手踅步，思量起來。此條件重點在於羅喉，恐甚難履行，然於他而言，聊勝於無。何況他本意也非要袖手旁觀，佛業雙身遲早為一大隱患，素還真若倒，日盲族亦難獨支，權衡輕重，還不如著眼於大局，遂道：「罷了，吾便說，現今佛業雙身與你形成兩相制衡之狀態，就算雙身脫出，據眼下局勢，你尚有他們需要的籌碼，短時間之內，只怕你動不了他，他也動不了你，不如多一個外力打破這局勢。所謂機不由吾而變在吾，這個人，你該有人選。」

「你是說……羅喉。」素還真斂眸含思，踱了幾步，方道：「羅喉此人確實謎樣，兩次死而復生，實力難測，但更難測的，怕是他之動向。過去三方圍城之役我們曾針對他，但如今看來，也許羅喉並非十惡不赦之人，他之歷史並非簡單。」遊走各方多次，素還真亦有所感。羅喉看似濫殺無道，但卻隱含一分刻意，這個謎，只怕只有天都的人才能解開。

「他的歷史是一回事，帶給日盲族的屈辱又是另回事。道理總辯不過現實。」思及此人謎樣，千葉傳奇不願多言，心念卻不禁微動，不知再次見到羅喉會是何處境？卻仍道：「再者，此計雖然欲借他之力，但這居間的任務才是棘手，天都之上，尚有保護氣罩，你要算他，還需費力。」

素還真微微一笑，語帶雙關：「別忘了，走為上策，素某分身乏術，這次只能有勞你了。」

「別得寸進尺。」千葉傳奇睨了一眼，負手道：「實話說，吾已得罪羅喉，也沒把握有無性命回來，難道你不怕吾被羅喉一約，撥弄不成，反要放你自處？再說，走對你不難，誰要作壁上觀才是困難。這三計連環，你卻是連出兩題給我，怎生了得？」

「耶，素某相信你轉化乾坤的能力，」素還真四兩撥千金撥得巧妙，溜圓的眸色帶著幾分慧黠：「此事輕忽不得，還請先生能者多勞。」

「素還真，你厚臉皮的本事真是天下一絕！」深吸口氣，知是局勢如此，難以推拒，千葉傳奇只得轉身下命道：「長空，你就率領部分族民配合素還真吧！」

「這……」此時此刻，沉默已久的萬古長空終於開口：「羅喉並不好應付，若問罪下來——」迴龍三巔之役幾是大仇，太陽之子此關要過，非是容易。

「我自有辦法，天都那邊由吾自行前去即可。素還真，這一次，你負責為我延誤邪靈軍機，吾便為你創造機會。長空，你附耳過來。」言罷，只見千葉傳奇倒也不介意在眾人前如此，湊向長空耳邊竊竊私語一番，方離開了耳畔，轉身吩咐道：

「銀絕，妳留守日盲族。」

「如此甚好，素某也會請葉小釵一同參戰。」眼見安排已成，素還真不敢稍懈，「事不宜遲，眾人即刻準備吧！」

千葉傳奇頷首，已與素還真先行離去商量後續事宜，稍落在後方的萬古長空，卻被背後的銀絕叫住。

「長空，你被選擇得明白了嗎？」

「妳想說什麼？」此問直探心尖，長空止住腳步，並未回身。

「沒，」銀絕雙手抱肘，只是道：「只是想提醒你，因為害怕受傷而不敢握住的人，只會錯過更多。」有些東西，在生的時候得不到，只有在死後，才看的到希望。把握當下，才是一切。

長空身形微微一震，亦是自問：「難道吾真該握住他？」

早晨那一刻，他確實想那麼真切的握住他。他終究無法否認……自己竟也害怕失去他。

銀絕踱到長空身旁，只道：「何不問問你自己？」

長空喉頭緊澀，從來不知如何面對那纏縛的恩怨與幽微情愫，只能任本已停止的腳步向前，漸漸地，將銀絕的凝視落在身後，行間，那料峭的寒風迎來，片片山桃花如霜雪般落在肩頭，他有所感悟地盛了一片，握了些緊——

今朝，桃花一直在身邊，不曾遠去；抬眼，滿天霜影遙落而下，夢影成空。

兩手空索的他無法再敢握住，只願永遠記下。

◇◇◆◇◇

[ 此帖被深月在2018-02-10 21:1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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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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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

117樓發表於: 2010-11-28 21: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11.28【萬千/雙蓮】借問人間為何來（一部完），二部：章五（上），116F

更新~~~~ ^O^
大大你太強了，
雙蓮互虧、彼此獻計的段寫的真好，
我一直覺得要揣測這兩個神人說話是很難的事，
尤其素還真那種圓滑周旋、
千葉略帶稚氣、又有點執拗的態度，
大大你描寫的好啊！

而且看到千葉和素還真開始揣測武君的為人，玄仔又感傷起來了，
武君大人被埋沒的歷史，讓劇外的戲迷看的心痛、看的不忍啊，
想當初看刀龍的時候，看著武君彆扭的幫助正道，
心裡都有不住的開心和揪心，
武君漫漫一生的繁雜歷史，隱藏的他無盡單純直率的心，
卻要到他死後，正道才藉由曼睩得知完整的歷史，
(而且好像還不包含刀無極這回事？= =a)
天都烽雲，至今仍讓戲迷餘韻猶存啊。

很期待大大描寫的羅黃故事，還有萬千接下來的發展，
大大加油~~~

人生沒有絕對的價值，但是想法能成就價值。
悲歡離合、陰晴圓缺，端看你如何看他。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