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16 【温剑/任剑】[限] 一寸灰（全文+番外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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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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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樓發表於: 2024-01-06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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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99樓(aoya777) 的帖子

谢谢喜欢o(〃’▽’〃)o哎呀他就是那种让人纠结的人，坏的时候让人气死，气的气的又被他蛊住，可怕的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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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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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樓發表於: 2024-01-06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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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是凌迟。

剑无极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再动。

他知道自己故作镇定，甚至矫揉掩饰，也遮盖不了心中不静。他知道再如何保持身体的安稳，也阻止不了心中回想。

回忆……是凌迟。

敲门声反倒让他振作些，做出一副应对外人的样子。

玉无香端药进来，坐在床边，动作轻慢，将勺子里的药吹了吹凉，才递去剑无极嘴边。

剑无极皱着眉不动。

“不喝，难道要让楼主来喂？”玉无香浅浅笑着。

剑无极的眉皱得更深。

“好好喝药吧，我也不知道还能这样照顾你多久呢。”

然后在剑无极片刻的疑惑中，她快速将勺子里的药倒进他嘴里，又欣慰地道：“这不就是了，你们这些别扭的人，总要人多使点办法才肯听话。”

“你要到哪里去？”剑无极刻意语气冷冷。

玉无香也不管，又舀起药递去，看他喝下了才说：“你还关心吗？”

剑无极即刻扭头，被她一手扳正，“剑无极，我问你。你还信我吗？”

剑无极被她几乎是捏着，不满地轻轻摇了头。

“真不坦率。”她放开手，继续喂药，“这辈子算我栽了，下辈子让我碰上点正常人吧，阿弥陀佛。”

“你什么意思？”咽下最后一口，剑无极想了半秒，还是问了。

“我的意思就是，这辈子我这条命要搭在你们这种别扭鬼身上了，下辈子许愿碰上些好相处的人。”

“你要做什么？”剑无极跟着她双脚落地下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可以走路了。便一手拽了她手臂，扯得她一晃。

“这么激动，偏又说不关心，你说你矛不矛盾？”玉无香搁了碗，回身向他。

“说清楚。”

“真要听？”

“快说。”

“听了又不与我帮忙，又有什么用？”

“快说。”剑无极毫无耐心，使劲捏了捏她手臂，却也没够力气使她生疼。

“好吧，就告诉你。”她扯下剑无极的手，叹口气道，“楼主要杀我。”

“为什么？”纵是想了很多种可能，这一种也是始料未及。

“我没能护好你，追也没追回，才让事情落成这样，他怪我是应该的。如今你恢复了，我自然该领罪。”

“与你何关？！”剑无极心头一怒，就要跨出门去，又被玉无香拉住。

“怎么无关？楼主欠你的，便是还珠楼欠你的。”玉无香沉了沉语气，续道，“楼主亦没有亲自动手杀一个人，这笔账算在还珠楼谁的身上都可，但求我死了，你能放下一些……那也算死得不冤枉了。”

“谁说不冤枉？！”剑无极看她愁闷的表情，怒火中烧，“我的账我自己算，谁该死由我决定，轮不到你这样送死。”

“那你不恨我？”她忽然抬头幽幽地道。

剑无极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话又过了许多，现下已收不回，只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还珠楼不把人命当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算你想死，也有人应该比你更先。”

“那你是不是不想我死？”

一句话使得两个人都停了半刻，玉无香看着他不放，他只好回答：“他要杀你，我要杀他，那我先杀了他，你就不用死了。”

“有道理。”玉无香竟然欣然点头，“但我也不能眼见着你们这样相杀，我有个更好的法子，虽然不足以偿还你的苦痛，但你且听我说完，再做决定好不好？”

剑无极看她一眼，侧了眼睛默许。

“我知道欠你许多，无论是谁欠的，已去了的人毕竟回不来了。何况你失去那样多，又岂是哪怕他与我加一起两条命能弥补的？于是我想，命，或许不该是你报仇的目标，也不该是我们这样豁出命去便能了结的终点。”

“死了，一了百了，难道你就不觉得太过轻易？这样到头来，或许只剩空虚，又算什么报了仇，算什么偿还？”

剑无极听的听的，也觉是这个道理，便‘嗯’了一声由她再说。

“你这样痛苦，也该让别人好好痛苦才是。其实楼主已经知道这些份量，你已经给了他很多，原本我们都无法想象的东西。”

她顿了顿，道。

“你没醒的每一日，他早已知道痛苦两字了。”

剑无极垂了眼不愿停在这一句，她也不多逗留，往下续道。

“就连我也觉得，他该补偿你的，确实还有很多。你应该已经知道，他心中的同命蛊为了给你，着实受创不小，后来硬受你那一剑，几乎要了他的命。他是当真没有设防，想由你去发泄。”

剑无极眼睫更低，更深。

“如今他大伤未愈，你也尚还虚弱，你们相杀，又能杀出个什么结果？”

她走去剑无极身前，追到他的目光，剑无极只好接道：“那你想怎么样？”

她一把握住剑无极的手，坚定地道：“楼主心室伤重，只怕经不起你一剑。而我敢赌，你要杀他，他绝不会真的与你还手，那么……我们就赌这一剑。”

“你也不必过多勉强，你的身体也还不足以支撑那些剑招。就赌这一剑，你冲他心室而去，他必不会躲避，这一剑，确是该受的。但这一剑下去，他若不死，你也别再下杀手，这般的伤，非死即残，就算不死，也不知又再躺上几年甚至十几年才会醒，甚至……永远不会再醒。”

“我相信原本你那一剑已使他心伤沉重，他能这么快醒来，只因你还危险，他心里牵挂你，才有突破身体极限的意志。如今你安然无恙，我们便将他的生死交由天定，他这样的人，若一直昏沉不醒，不比死了更加痛苦？”

剑无极听她说完，言辞凿凿，都不禁有些惊异。她竟会这么想，竟会真的豁出神蛊温皇的命，去赌。

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玉无香放柔了声音道：“我自然不愿楼主有事，但我想，我们已没有什么能够还你，这是最好的办法。也算是我自私，妄想还有一点两个人都保全的可能。”

“只要这样，你就不会死，他也有可能不死。只要你们不死，就还有转机，还有希望。这就是我所想的全部，你……”

她眼里不知不觉已含着泪，发出最后的恳求，“你可愿答应我么？”

剑无极心绪摇晃中，冷冷道：“他未必如你料想束手就擒。”

玉无香道：“若有变，我也自有办法助你，总之你只要答应我，其它的不用再管。”

只有一剑，往那心口刺去，然后，便结束一切。

死，是结束。不死，是比结束更折磨的折磨。

他默默良久，一沉心道：“好，我答应你。”

既算不清，就交给天。

玉无香终于安慰地落下了心，拭去眼泪道：“我不奢求你原谅。他也好，我也好，但你应该放过自己。”

她一手抚上剑无极的脸，真真万分爱惜。

“这一剑过后，尘归尘土归土。学着放下，放过自己，好吗？”

剑无极看着她泪光盈盈的眼，心中恻然不已，又读到她无限哀求，只好按上她的手，给她许诺。

玉无香这才带着泪笑了，一笑，眼泪更加从眼眶中挤落，看得剑无极心中莫名生疼。

“那就好，那就好了。”她放下手，擦了擦脸，理了理衣裳，“你答应了，就不能再反悔。那我去给楼主说，让他且多留我几日的命，指不定他没死成，还要我照顾。”

剑无极正不知怎么回答，她已经拿上了药碗拉开了门，回身冲他笑道：“你好生养着，左右两日便差不多了。”

一番变辄他还在细细回想，心中也始终隐约惴惴不安，但玉无香不趁他多说已经离开，留他再次躺回床上，仰面看着床顶。

回忆是凌迟……很快，也许这些刀子就要割在神蛊温皇身上了。

自己如何就不能，稍微快意一些，事到如今，又还动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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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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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

102樓發表於: 2024-01-06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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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蛊峰终于下了雪。

今年的初雪来得已晚了太久，挂了满树霜白，银装素裹，也无人欣赏。一片冷清的神蛊峰，只有玉无香欢欢喜喜，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菜，在亭中置了好些炭炉暖着，酒也坐在炉上煨着。

置办完一切，她连着去敲两个人的门。

“明日要生死相决了，今天不喝一杯？”

五分奇怪，五分莽撞，却没有人拒绝她。不知为何，两个人都莫名觉得，不该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三个人三门心思，坐于一桌。玉无香先斟了酒，直接喝下一杯，道：“温度刚刚好。菜也是我做的，酒也是我亲自酿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但一定知道的是，不管明日如何，今晚都是我们最后一次喝酒了。”

“二位能不能赏点薄面，陪我多喝几杯？”

她的话音刚落，温皇便拾了杯子递她，她笑着斟满，看着剑无极。剑无极也将杯子递她，她才笑得更盛。

“这就对了！”她放下酒壶，双手合十道，“等不到年节了，但今日初雪，也算个好日子吧，我就许个愿。”

说罢真的闭上眼睛，虔诚不胜。

“祈愿二位劫后余生，从此平安顺遂，再无忧愁。”

此后，她也没再说话。三个人默默饮酒，吃饭，直至炭炉都渐渐熄了。

散场将即，她已有多半酒意，一脸浮红，站起来撑上剑无极肩膀，靠在他耳边，极轻声地道：“虽然没有拉钩上吊，但也一百年不许变。不然我就是蠢女人，你就是王八蛋。”

剑无极当她醉了，扶她起来，她也便真的软绵绵瘫在身上，嘴里嗫嚅絮叨再听不清。

其实这是她最真的一次醉酒，在请这两个人之前，她已在崖底陪另外两人坐了许久。如果有人还有这份细心，就会发觉她的手指在碑面上抚摸过太多遍，已磨得粗糙。

她的痛苦或许不比任何人少，但她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好，已经不再着急了。

“我送她回去。”

他不看温皇，仿佛对着空气说话。

“你也喝得不少。”温皇道。

剑无极停了脚步，“如何？”

“没什么，既说过吾的命已经给你，你且好好休息，明天无论何时，吾等你。”

剑无极终于回头看他一眼，夜色之下，酒意之中，他的容色已看不清。

顷之，他收回了目光，不答一句，迈步离开。

房内明灭忽闪，烛光渐暗。

剑无极褪去上衣，一手划过上身的皮肤，光滑无异，结实紧致。但他知道，这层皮囊下面，原本该是伤痕累累，可怖斑驳。

指甲发泄地使劲，在胸膛上拉出一道血痕来。他讨厌这样完美，讨厌看着仿佛不复存在的伤口。

伤口会结疤，甚至能像他这样被雪之下的血肉尽数修补，但比曾经的痛更折磨的，是愈合的痒，是表面的无缺。

就像装作若无其事的每一个人。

他散着头发，赤着上身，只将外衫披在肩上，轻轻推开了窗。

窗外月色依稀，摇摇晃晃、波波荡荡倒映在院中的小池。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冬夜的风干燥凌厉，吹得他眼角生疼，也吹得那月亮闪烁不定，好似将要消失。

寒意渐起，他关了窗。

那月亮已经化在水里，已不必再伸手去捞了。

神蛊温皇知道玉无香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早便看穿她不会乖乖坐视这场相杀。

他放下杯盏，合了合眼。也罢，知道点破劝阻也不会有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去挽留心中爱惜，他只要确保她傻得适度，不过多受伤便也罢。

午后初晴，剑无极提剑而来。

他并没有好好修整一夜的精神，只有一身说不出的疲乏。看了一眼静坐品茶的温皇和玉无香，他深吸一口气，再长出，淡淡道：“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温皇落杯。

剑无极环视一周，这后院的确宽阔，但还不至于空旷到任凭刀剑施展，“不怕毁了你的地方？”

“你要的是生死相决，吾死了，这里无主，自然可毁。”

“也有可能是我先死在你的剑下。”

剑无极看着他，他便拂袖起身来与他相看着。

“没有这种可能。”

玉无香也放定了杯子，起身站去旁边，沉静地道：“今天无论谁死了，这局都算结了，以后这神蛊峰总之都用不着二位操心，所以只请你们遵守诺言便是。”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向剑无极。

剑无极微微向她点头，随后剑便出鞘。

他并没有认为自己一定会赢，事实上他已不再去想生或死。

他的无情由太多感情组成，现在他已消化不掉，释放不了，只能带着锋利铮鸣向神蛊温皇发泄而去。

温皇只是闪躲，长发掠动间被削下几丝，剑无极怒气更甚。

“出剑！”

自己的心只能裁决自己一个人。

他早知道，背负不了那么多人命，无法承受那么多失去不起的东西，无法用这一份爱情抹平所有。

到如今……

飘零久，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剑光飞速流转，映得他眼角发红。他的心越发狠厉，势必斩断一切。

千万恨，为君剖。

心绪急剧下沉，他铁了心，手腕抖转，眼眸开合，一道古拙剑招迎着温皇面门而去。

一剑无悔。

神蛊温皇终于脸色微变，余光从剑无极平静的脸上游过，读到他的坚毅。

一个旋身，剑气贴身而过，刹那光华大作，待到那剑气再回头寻他而来，他已银发飘逸，绝尘而立。

看到他手中的无双，剑无极道：“这就对了，快出你天下无双的剑！”

天下无双。

无双便是只有其一，不可有二。

便是顶峰之上，孤身一人；千万条路，不可同归。

一剑无悔紧追不放，他将无双立在地面，身体往后腾跃，宽袍翻覆间，一声鹤唳龙吟，剑身应声而出，瞬间剑气纵横。

剑无极也跟着纵身，一步踏入他剑气范围，将一剑无悔的剑招收回剑上，实实在在刀锋利器向他正面挥去。

长剑相接，天地震荡，桌椅树木晃出一阵交响。玉无香看了看剑无极愈发上手的势头，暗想时机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就快要见伤。

她轻咳两声，提醒剑无极，果然剑无极向她飞掠一眼又极速收回。

这一招尽了，下一剑，便是那一剑了。

剑无极撤了持剑的右手，往后翻退数步，轻盈站定。

任飘渺微微叹一口气，往玉无香看去的一眼还未落定，就见玉无香忽地弓身捂紧心口，随即吐出一口血来。

从她喝第一杯茶开始，算想她毒发的时间，大约便是此刻。

眼神微妙着意，动作却无半分停滞，长臂一收，无双登时化光消失。他一步飞去玉无香身畔，接住她痛苦发抖的身体。

右手揽她在臂弯，玉无香青筋兀起的手背拽紧他的袖袍，任飘渺整个半身，心穴大关，破绽百出，一览无遗。

他沉声静气，压着情绪道：“吾不是叫你别想蠢事。”

是雪中红。

一盏雪峰毛尖，兑了几品细研的文殊兰，再加半钱七星鸩，半钱一品红，半钱雪砂，足以见血封喉。这药毒发时使人血脉寸断逆流上行，必致呕血不止，艳红绚烂，故又叫雪中封妃、拜雪观音。

这几味药配入均不足量，任飘渺只看一眼便料定，她不会气绝。

但这一步，仍是太险。

玉无香用着力气才能淡淡笑着，道：“但楼主到底还是信我了。”

话对着任飘渺，余光却看向剑无极。

就是现在。

剑无极本来猛然惊诧，但转念便想到这就是她说的‘自有办法’，再接到她幽幽传递而来的目光，心中虽几分犹豫，但时机转瞬即逝，只有一定心稳住念想，飞出剑去了。

长剑迫来，任飘渺却仿佛早有意料，他不动不避，不肯放下手中的玉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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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

103樓發表於: 2024-01-06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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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估了玉无香。

或者说，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再清清楚楚地细看过这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变得不再那么了解她。

剑光呼啸，咫尺之间，他忽地感到臂中的玉无香身体一紧，原本柔软失力的身体顷刻动作，一手拉着他的衣襟向他正面攀附上来。

他也一惊！

一瞬便知道她的所想，不及眨眼的半秒间，他的手已握上玉无香肩头。

已无时间。

玉无香在他身前毒发更重，身体猛地瑟缩，欲引他半分迟滞。这半分间，她紧抓着任飘渺不放，拼死用这浑身力气、最后绝计博这半秒。

她博到了。

原本逆刃飞速而来就只有十寸不到，在这样距离下，这样速度中，她向任飘渺紧紧抱去还嫌不够，直到无法收势的剑身穿过她的心脏，她才突然放开一直紧紧攥着的任飘渺的衣袖，转而去抓住了从心口穿透而出的剑尖。

在她用身体血肉制造的一重一重阻力下，剑无极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仓惶松手，带出剑柄一阵摇晃，而玉无香握着剑尖的手仍未放开。

就那样被她悬停，隔绝在任飘渺心口的半寸之外。

“你！”

剑无极猝然回神，一步踉跄滑倒在她身边。撑起来看她的脸，已急速失色，苍白如雪。

任飘渺的沉默更映衬他的慌乱，看着玉无香握不紧剑的手，缓缓坠下，他两掌去急急捧住，再看向任飘渺。

“你做什么！快想点办法啊！”

任飘渺身上的红色已经令他看不出原本的白，他暗催内力，逆刃从玉无香身体里震出，掉落地面。随后再一次将她轻轻放回右臂，才看清她的面容，此时嘴边的血已凝成了带毒的深紫色。

剑无极感到手掌中那只手在微弱地颤抖，他的眼眶也跟着颤抖。

他不要，他不要再失去她。

但跪坐在她面前，却束手无策。

再开口，他的声音抖得比眼眶更重，止不住的哭腔令他声音越说越低。

“快想点办法…快想点办法…你一定有办法……”

玉无香在他手心尽力一碰，激得他眼泪掉落下来。

“别哭…”她气若游丝，“不用再逼楼主…他只是知道，一心求死的人…是救不了的……”

血从喉中上涌，她强压下腥甜剧痛，趁着最后力气说完她想说的话。

“你要记得，答应过我…这一剑过后，要放下所有…”

原来她要的是这个。

这一剑已经结束了，无论刺进了谁的身体，总之已经结束了。

剑无极觉得已听不清她的声音，不是因为她已虚弱至极，而是自己的耳膜在嗡嗡作响，像溺进了海中，被狂流席卷到失真，眼前的现实仿佛落不到他身上。

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自己的愚蠢，她早早便是不对劲的，为何自己竟没发觉？这约定从头便是不对劲的，为何自己从没发觉？

不应该的…这一切都不应该的……

为何自己现在一手是血，为何手里的温度渐渐弱了……

玉无香被血呛得咳嗽一声，他才回了神，将她的手捏得更紧。

她的脸被血衬得明艳凄丽，像重病垂危的人上了浓妆，表情淡淡的，除去衰弱的乏力，更有心事沉定的淡然。

“你说话算话么…？”

剑无极再说不出一句话，喉中哽咽已快将他溺亡，他只能点头，重重点头。

玉无香终于再笑了笑，心口起伏，弱极的目光看向任飘渺。

任飘渺眉头缠结，她感觉得到他的手臂在自己身上不知所措地收紧。

“吾不是叫你…别想蠢事。”

仍是这句话，但语气已痛上心头。

她轻轻地摇头，只将手缓缓放下，剑无极不放开她，便跟着她放下。直放到任飘渺手边，她才终于分出另一只手，颤抖着覆去剑无极手上，使不出力也要拉着，直到拉去任飘渺手中。

她于两人怀中仰面，呼吸已快停止，眼眸晶莹，亮亮地看着两双眼睛。

不是泪，也不带一点痛，不带一点生者的沉重和遗憾，也不带一点这世间的混浊和不堪。

“答应我…不要再让他一个人。”她说。

对他，也对他。

“不要让他孤孤单单的……你也，孤孤单单的……”

渐暗的天色忽地起了一点白，一枚雪花飘在她眼睫上。

是她盼了很久，匆促而来，断而未续的初雪。

雪落在血上，她才想起还忘了说，这身素净白衣其实才是她原本最喜欢的。

以往杀人太多，手中血腥太重，她总不敢穿白色。

还是小的时候，偶有一次穿了件缃黄的衣裳，温皇淡淡对她说了‘衬你’两字，从此她便总爱穿缃色。

而白色，被她封到箱底，再没穿过。

那天见她一身白衣，神蛊温皇心中已然微动，未曾想，她会染成如此血红。

他心中颇痛，眼意流露，看得玉无香泪意泛泛。

若她还有力气，其实还有好多话想说，想再事无巨细地为他安排好冬暖夏凉，衣食住行，往后一切，再啰啰嗦嗦地交待好点点滴滴。

这颗心，她总是放不下来的。

但她已没有时间了。

静。

很静。

雪越下越大，她又变回了白色。

最后笑一笑，她知道该放手了。

将两个人，两只手慢慢、慢慢地放在一起，牵住彼此。

然后她的手才费尽力气地抽出，抬不起，但已尽了力，无法再摸上眼前的脸，便重重垂落。

她一脸安详，从未感到如此安心，如此轻松。

神蛊峰雪落无声，寂静蔓延。

在万籁俱寂之前，她依托弥留的神智，附上眼中蒙蒙微光。

她最后的一眼是朦胧地望着任飘渺，而任飘渺回望进她的眼眸中，已找不到焦点。

还没完全飘散是因为她努力凝着最后的神。她还有一句话要说。

极弱，掷地如针，微不可闻。

随后，这针尖落在两个人的心上，无声地扎出血淋淋的洞来。

脱色的薄唇无力翕张，从唇缝中用轻若落雪的一问向他道别。

“楼主……还寂寞吗？”

冷风裁雪如碎。

去无痕，月坠花折；天不惜，玉殒香消。

肌肤在手中褪色，温度在怀中消退，剑无极才那样真实地感觉到。

人从温软渐渐僵硬，原来这样短暂。

面容看上去和平时无二无别，只是分外安静，像睡在最安稳的梦中。

若这一面能永久留存。

他冻到模糊不清的心中幡然醒悟，只剩一面的东西是从来留不住的，留得住的是朝朝暮暮。

他知道，再舍不得的东西，一旦放开手，落到地上，埋进土里，就真的失去了。他也知道，现在能强留在眼前的，只是自己的冥顽不灵。

他好像感到心是痛的，又好像是因为太冷了。

那感觉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在心底被压着，像冰封了似的，不敢往外流露一丝知觉。

死亡被他紧抱着不放，那枯败的气息像绵延进他的身体，无处流落的凋零腐坏缠绕在他的周身，给他面上蒙上一层死灰。

雪覆了满身，三人一动未动。

直到他想开口最后一次叫她的名字，才发觉早已麻木到发不出一个字。

温皇抬眉瞥见他的眉目，像冬雪天里只慢了几步便走丢，再找不到妈妈的小鹿，眼瞳唇齿间全是难以与这世间风雪和孤独抗衡的无措。

他极不忍，便拾着本就一直未放的手携他起来。剑无极怔怔的，失了神，但凭他如何。

拍去他身上落雪，温皇一臂揽起玉无香，低哑道：“走吧。”

雪停了又续，这一场是从昨天夜里开始下的，他在墓前静静坐着，身体已经冻僵。

碑上的雪来不及化，也掩不住那一道深刻剑痕。分分明明贯穿那‘玉’字中间，像道可怖疤痕，永久残留在她亲手挖掘的坟冢。

剑无极已不再去猜想，这一剑上曾发生了什么，对他而言，无用的回忆已经太多。

脚步声在雪中不加掩盖，他的眼睛始终一下不抬。

麻木的肩头一重，落下一件外袍。神蛊温皇的手没有停留，覆上衣衫便退开，不愿再惹他的情绪。

剑无极定定半晌，慢慢地抬脸起来，眼若枯井，心如死灰。

曾那样鲜明，灵动的脸，现在半点相思也无，只剩一寸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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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uy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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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樓發表於: 2024-03-19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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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老师还回来填坑不呀🥺真的很喜欢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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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an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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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樓發表於: 2024-07-25 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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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老师求填坑……
好虐好虐，这下两个人怎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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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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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樓發表於: 2024-08-07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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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104樓ruuyon于2024-03-19 15:48發表的 : d\&{Ev9v
呜呜呜老师还回来填坑不呀🥺真的很喜欢这篇 #G2~#\

不好意思太久没上忘记这边了qwq 这篇是完结了，我忘了传qwq

引用
引用第105樓slanaw于2024-07-25 03:18發表的 : Ojqbj0E9
呜呜呜老师求填坑…… P__JN\{9
好虐好虐，这下两个人怎么活下去 kSx^Uu*

抱歉捏，我一段时间没上忘记发了……现在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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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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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樓發表於: 2024-08-07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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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无极就这样静坐着，一连三天，一句话也没有说。

光是站在他旁边，也是一种打扰。

神蛊温皇每日来看过他，放下热水和食物就会离开。第四天再来的时候，见他侧倒在雪地里，才觉到那些东西，他半分也没动过。

这样的事，他早该发觉的。

但那坟冢和断过一次的石碑过于灼目，他每每余光瞥见也会心头阵痛。就像这雪色，太过白了，白到眼睛里都装不下，一旦看清，就会疼。

何况现在看着这个背影，想起他看自己的眼神。

那种连恨也没力气恨了的眼神。

神蛊温皇就很难再顾念其他。

扶着肩膀将他拥起，他身上厚重冬袍已扑满了雪。温皇将湿冷的袍子脱下，抖落在旁，将他冰冷身体圈进自己怀中，用宽大衣袍把他和自己包裹得紧紧贴近。

逐渐回暖的温度令人苏醒，噩梦般地，剑无极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将他推开，也不顾自己身上衣衫单薄，慌乱从那怀抱里挣脱便踉跄起身，跌撞着退开。

几日来见他难得的情绪，便是这样抗拒的本能。

温皇没有表情，只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来，向他走近两步，又停下。

“你总要吃饭。”

剑无极很冷，冷到连饿也感觉不到。他没有伸手接，只是愣愣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神蛊温皇终于看了一眼旁边，再看回失神的剑无极，他在这儿守着几日不吃不喝也不动，像已成为这崖下的第四座碑，活生生地死在了这里。

“她也要你好好的。”温皇睫毛上也沾了雪，微微翕动，“你可还听她的话么。”

剑无极面上一动，嘴唇抿了抿，似把什么话吞咽下去了。

温皇终于走去他身边，他也没有再躲，静静由他为自己披上衣袍，尽管这点温度已经救不了他，但他的眼底终究没有那样冷了。

他仍不知该怎么办，也已经无路可走，但玉无香的话，他都记得的。

至少答应她的事，总该去做，哪怕只有一次，哪怕这誓约不可能长久。

剑无极不让他牵着，温皇便不伸手碰他，陪着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在雪地里走着。

神蛊峰上，一直为他燃着炭火。

真正的温度充满整个房间，剑无极感觉冻到麻木的手指在一点一点恢复知觉。

“吃些东西再洗漱吧。”

温皇说完，有意给他留下空间，准备转身离去。

剑无极一手拉住他袖口，眼睛垂着不看他的脸。

“陪我…一起吃吧。”

温皇的眼倏地微张，心底里涌出一股动容到发酸的暖意。

他半刻没有动，剑无极将要放开他的衣袖，收手而回，他才忽然出手揽住他，把他不由分说地埋进心口，不准他离开。
“好。”

他几日没进食，温皇特地为他备了些暖胃的汤，煲了热粥，又上了些蒸得软软的甜口面食。

剑无极每样吃了些，每样都吃的不多，温皇见他仍没什么胃口，便执了勺羹再喂他喝了几口清粥。

见他乖乖吃饭，温皇心里总算安定一些。伸指拂去他唇角的汤渍，温语道：“过会儿沐浴完，就真正暖和了。”

剑无极点点头，只是他伸手要覆上自己手背的时候，又再敏感地躲开了。温皇也不勉强，只转去抚了抚他的头发。

浸在热水里，整个房间都蒸腾起温暖的水汽。

剑无极把两指放在自己腕上，使劲压下，只切到脉搏律动，也听不出其他。他一向不通医术，何况雪之下说过他的伤病埋得相当隐蔽深晦，不细诊断不能切出死脉。

他只做个样子就那样放着，心里想温皇现下对自己如此着紧，若让他摸到，定然瞒他不住。他只想了这一点，其他都已忽略，死脉实实在在地藏在这具皮囊之下，他没有半点在乎。对死，他仿似已司空见惯。

“我早就是已死之人，不过拖着一口气罢了。”

他对着水雾喃喃，有些不习惯自己的声音，又将身体沉下去，整个没入水中。

当日雪之下和他说了诸多的话，他那样残废状态里也不曾能够回答，其实他一早已这么想着。

这条命，早就当作没了。

虽然残肢断体任人打捞，但心中却明白不会再受人摆布，人到将死，虽然是这样孤独，这样恍然，但也就快要真正自由了。

一个死人，还能入谁的局中？

剑无极一夜未眠，温皇亦如是。

没有牵着，没有抱着，只是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静静在身旁躺了一夜。翌日清晨，剑无极起身推门出去。

雪仍未停。

温皇在他身后停下，他没有回头，只安静非常地看着漫天雪羽飞舞着落进崖底。

每一枚轻极重极的雪花上，都承着一片他的心。

无声，无言地片片凋零于神蛊温皇面前。

不过一个背影，温皇的心骤痛。

他知道眼中从此不再见他如昔。

“我想，再听你弹一次琴。”

剑无极忽地开口，紧闭的唇呵出一道白色冷气。

“就弹当初那首曲子吧，初见你时那一首。”

神蛊温皇拂上琴弦，他从未觉得自己指下琴音这样呕哑嘲哳，但剑无极却听得入迷，甚至轻轻跟着哼了起来。

是那句‘情缘尽，信誓零，天地暝’。

和曲而诗，温皇敛容低吟：“伤心一念偿前债…”

脱口又想到后句，不复再念。

一曲尽了。

一生风雅，堪停此处，自作孽，情断绝。

空对着满庭余音，剑无极又再静静看着他的脸。近来他总爱这样看，总一次比一次看得认真，看得深。

他眼中放了所有情不自禁，恨不自禁，只不带杂念地看着，仿佛……

看一眼少一眼。

温皇不揣测他的心，不愿再在他身上用一分算计。

剑无极就像一个浑身绽裂的巨大伤口，痛苦于他，就是此身。

于是他不敢再轻易去碰，只走去身边，向他伸出手心。

“风大，回屋罢。”

剑无极真的搭上他的手，轻轻放着，只是摇了摇头道：“再坐会儿吧。”

手牵着，十指紧扣着，但命运的红线已经断了。

倚靠着看一会儿雪，静谧美好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像这平淡的幸福能这样安稳落在二人手中，连肩头的雪也不舍拂去，这是它冰冻不了的一点温存。

神蛊温皇陪他看雪，心中也如雪清明。

为什么从不在乎人情冷淡，因为自己的心已是世上最冷。为什么在乎他的冷淡，因为他是自己唯一的火种。

剑无极终于活成他心底本能的需要，本能的冲动，他却渐渐感觉，自己要留不住他了。

难抑的心乱中，难抑欲语还休。他的手越发抓紧，抓紧这点火花。

“过去往日，终究不可追了。吾说过欠你一世，还你一世，未来…便让吾还吧。”

剑无极将头靠在他肩上，眼睛不动看着雪道：“我不需要未来，因为我只靠回忆就能活下去。”

他不想撒谎，但也在这个人身上学会说话只说一半。

不再将完全的自己交付出去，原来是这种感觉。一半的自己是真实存在对方眼中，另一半藏在阴影黑洞里。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吗。

剑无极笑了笑，低了低头。

不需要未来，也已活不下去。

这是只属于自己的真实。

温皇并不知，自己怕添他痛苦惊惧而给他留的过多空间距离里，埋藏了多么不应放过的秘密。

他只是平静接收剑无极的恨意和倦意，平静地不放手。

他只是在这冰天雪地中摸到自己的心，清晰听得它说，“留住他。”

无法像往常一般捏塑，只能任它自己生长，任它将自己带着，第一次将未经思考谋算的话脱口。

不知为何，他心中如同雪崩，迫他去说。

“吾是在你身上识得一个情字。”

“你说过，不会不管。”

剑无极愣了愣，被这仿佛已毫无办法，只好不讲道理，近乎恳求的话触了触心底。

良久，他看得累了，在温皇肩上阖了眼，喃喃地道。

“情本为祸，不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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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

108樓發表於: 2024-08-07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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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雪浓。

收到东瀛的书信已经数日，但看着剑无极一直不甚精神，神蛊温皇也不急多言。

他心中始觉不安，剑无极的身体，从回来的那天起就几乎将“无损”两个字露在面上。他也一直因为莫名的逃避，始终没有细细复验。

如今看他日益消瘦，心灰意冷，想再为他诊断也无从开口，只能心里挂着，先让他稳定着也好。

信中所说，联盟瓦解，东瀛大变，他原想本该让剑无极回去，再残破的现实，终究是他的故土。但又怕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一点打击也再受不得，于是压下不提。

陪他回去。

曾答应过他的这句话，如今是真心想要做到。

若还有机会，只要还有机会。

剑无极近来尤为安静，这安静中藏了太多不妙，温皇亦不愿它们再多发酵，终致失控。

给他空间和自由的前提是，他会好好留在自己身边。

推门，剑无极伏在桌上，趴在自己手背睡着。

温皇刚刚走近，伸手触到他指尖，他就一下惊醒，仓惶地收回手紧握成拳。

兀地一惊，温皇的手便悬在空气中，尴尬蓦然升腾。

“怎么睡在这里？”他不动声色收了手坐下。

剑无极避不看他，低声道：“想些事情。”

“想什么？”

问得越穿就越不会有答案，他本明了，但看着剑无极将头垂低，心里还是不禁一痛。

“你在想玉无香的话，是吗。”

剑无极恍然抬头，看着他不容逼视的目光，才想起来，无论他对自己如何宽容放纵，但到底是那个天下无一事能瞒他的人。他只是只字不提，并非真正无知。

“嗯。”

剑无极感到自己再次在这房中变成赤裸的。

再次一丝不挂坐在他的眼底。

“无论你答应过她什么，都可以作废。”

他的话仿佛有强迫别人看着他的力量，剑无极只能在他眼里逐渐找不到方寸。

“既是与吾相关，那你不必听任何要求，你想什么，吾自会允你。”

“你知道我想过杀你。”

“知道。”

“你知道我想过死。”

“知道。但不准。”

如鲠在喉，半晌，剑无极道：“我答应她，那一剑以后，不管谁生谁死都会放下过去，放过一切。”

温皇眼睫一动，“你放不下。”

“是。”

和生死仇敌、此生挚爱如此灯下言谈，推心置腹不加保留，他心中也觉微妙。但现在残留心里的到底是哪一种情感，在天秤之上早已没有倾斜。

不可如初，只能如实。

“不必勉强。”温皇略低些声音道，“吾也答应过会给你时间。无论多久，都可供你平复。”

剑无极沉默。

“那你还想杀吾？”

剑无极摇头。

温皇顿了顿，沉声道：“在这神蛊峰上，无论你要多少时间，无论你要什么，都可依你。只有一件事，吾绝不应允。”

剑无极心中了然地点头，“我知道。”

他确实知道自己当下每刻被他置于手心，势必保全，这一点他并不怀疑。

但无法坦诚，无法如实的，也只有这一点。

他自知死劫难逃，也不想再逃。纵有不死的选项，他也不会再选。

坦荡一生，未想如此匆匆。

但两个人都不该再有弥补的余地，都不配再拥有幸福。

曾经情不自禁，如今情何以堪。

此番命运，已经成谶。

他心中笃定，不再闪躲，定定看着温皇道：“雪停了吗？”

温皇细听雪声，道：“小了些，你想出去？”

树上崖底，可见之处都已积雪很厚，剑无极一步踩进雪中，正好踩断一根木枝，发出“嘎吱”一声脆响。

温皇递手给他，他只拉了袖口，把脚步从雪里扯出来，踩在他的脚印里，一步一步走到崖边。

他想起小时候每到下雪，自己总是特别兴奋，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故意摆着少主架子，要别人陪他玩雪。也只有此刻，会不讲长兄情谊，可劲欺负小弟。

东瀛已远，乡土迢迢。

可能是人之将死，心绪反倒平静，比起想念追忆，更多只有不用再假多时也可与他们相见了的欣慰。

寂寂之中，他忘了自己仍一直捏着温皇的衣袖，本能般地不曾放开。

回神，看温皇衣帛里袍都飘上了雪，静静看了一会儿，仿佛听到一个声音从虚空中问他。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他对着虚空久久闭着眼睛，直到温皇伸手来探他额心。

自然地躲了躲，他长长呼吸，然后松了手，又往高崖边缘走去几步。

沉默片刻，对背后的温皇道：

“你的剑，可愿给我么。”

下一秒，无双祭出，凛然插在他身后雪地。

半分犹豫也无，剑无极心中“砰”的一声，像什么终于落地了，也像终于碎了。

他缓缓安抚内心气息，缓缓起身，拾起一直静放在旁的逆刃。它在这雪中已等了很久，握上去剑柄已冰冻到痛手。

从怀中摸出两张手巾，仔仔细细分别系在两柄剑上。

那是温皇还他的手巾。一方是干干净净，一方有蓝蝶长剑。

这样雪里，每走一步也很疲累，他格外小心，慢慢地做完才起身来喘了喘气。

“你我注定孤孤单单，那便让它们代你我葬了吧。”

留给他的是一个蝶剑美梦，剩给自己的，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剑无极挥起逆刃，无招无式，只是旋舞掷出，击中前方插着的无双，一同打落到谷底。

神蛊温皇心神波荡，身形一动，出手去握他的手腕。

怕他扣上自己脉门，剑无极猛地抽身，一拂手将最后希望打落。

他不愿让他把到自己的死脉。

不愿让他知道，自己终会死在他看不见的某处。

温皇眼中起了一丝拿捏不准的愠怒，一手扣上剑无极耳后，将他制在掌中。

“你信注定？”

剑无极摇头，“不信。”

“那要执意与吾长绝？”

剑无极近近、真真地看着他的眼里一点一点升起情绪，一点一点无法隐藏地流泻到自己脸上。

不是自己的情感流向他，而是他终于流向自己。感觉得到他想拥紧，想包裹，想掌控再不松开，剑无极心中灼热难忍。
他突然一下抓住温皇的衣襟，毫不犹豫地吻上去。

冰冷的手捧着他颌边，拼命去贴合那道嘴唇。明明没有流泪，却像满带泪意的一个吻，再次将已经天涯咫尺的距离融化。

温皇惊诧一秒，看不清他的表情，分不清他的心，只感到他不容推拒的感情，顺着舌尖激烈狂乱地涌进自己身体。

他回应他，给他更浓烈的吻。

剑无极的主动令他产生了错觉，以为能再抱紧他。

不同于任何一次，他感觉到身下的剑无极此刻将自己彻底放开，似乎一点理智也不再保留，全凭感情和欲念支配着，声音、表情、肢体，都不再压抑。

仿佛爱到疯狂，爱到腐烂，任他将自己嘴角也咬破，又去乱咬自己口舌。

吻到窒息前一秒，剑无极咽下他舌上的血，瑟缩进他胸口，急急地喘着。稍稍平复些，便把脸往他心上埋，紧紧抵着，几乎无声地说道：

“我冷。”

“带我回去。”

将他浑身脱光，放坐在床上，温皇一手扯了棉被将他紧紧裹住，“你衣衫湿了，在这儿等吾。”

将想去为他换洗，又被他一手拖住，拉着袖子不肯放走。

“听话，吾马上回来。”

剑无极褪了被子，赤裸裸向他抱来，温皇的衣袍也尽是洇湿雪迹，往后一退不想沾染他。

剑无极却伸尽了手臂抓到他衣领，就这么抱上一片寒冷湿润。

“不要。”他耍赖般地拒绝。

温皇刚想开口，他又在他怀中微抖。

“我冷。”

“抱我。”

压在他身上，挺动间只能看见他泛红的眼角，等到他双臂环在肩上将身体坐起来，彻底坐出一声哭吟，那眼眶里的眼泪才洒落在自己身上。

始终被他讨要，被他疯了似地攫取，自己却甚至没有牵上他的手，缠绵中也被他避开，没能扣进他掌中。

那带着丝丝哭腔在耳边放荡一夜的呻吟在最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欲望发泄干净，剩下是无法发泄的感情，终于放肆又压抑地低低啜泣，在身前哭得像个婴孩。

温皇任他发泄，听他哭得心碎，心头一阵阵隐痛。

好久，剑无极真的累了，轻轻像羽毛飘落，重重如千钧临身，喉中抽噎像下刻便要断气，断续好久，才能泣不成声地对他，将这字字句句说进心脏里去。

“……很爱你…”

“我曾经…非常非常爱你……”

神蛊温皇顿失理智，难忍狂乱，一手将他扣入心中，紧紧拥住，只怕再多贴紧亦是不够。少时，又轻轻放下，覆在他身上，在他身体里重新充血，直至占满。重新向他索吻，触接着彼此唇上的裂口，似把血流进他再抛不下、放不开的身体深处去。

直到吻得双唇麻木，身上火热再度平息，他才贴面在剑无极颈边，张开口沿着他耳后轻咬。逐渐加重，似难控制，剑无极在痛中感到，想将自己啃咬窒息，吞噬入腹的情乱一点点隐忍在他齿尖。

良久听到一句低到听不清的耳语，只有短短几字，刚想去问，却听到温皇又说了一遍，带着怜惜的情热，和无尽再难言喻的口吻。

是一句苗语。

剑无极阖起眼，伸手将他在自己颈窝按得更深，更紧。

剑无极听不懂，但他知道，这场烈火，烧到这里，已经足够。

无从续，也无从再追究。

他其实从来不必向自己偿还，从头到尾。

爱他的自己也从不无辜，被他爱是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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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樓發表於: 2024-08-07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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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一片黑漆漆中，剑无极起身了。另一半床上的另一个人听得清明，但只任他走向屋外的那片灰蒙蒙。

剑无极走后，他在床上静静又躺了多时。昨夜的激烈给彼此都留下不少痕迹，他胸口的抓痕最后被泪水沾满，一直发着刺刺的痛。

这痛持续了一夜，甚至有些令他无眠。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停下，他的心忽然落下了些。

至少，这一分钟，剑无极还没有走远。

坐起身来，修长手指白玉似的，沿着脖颈斑驳的红印一路摸下，摸着剑无极残留在这里，却又早已消失在昨夜的每一个吻。

他发觉好像从未这样仔细探查过自己的身体，像个最默契最好用的工具，一直以来习惯了它的完美适应，从没想过有天它会属于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

完全交付出去了，没有曾几何时臆想中的恐惧和不安，也没有当初绝不信奉的排斥和厌恶。生涯到此，他没想过情爱会是如此自然的东西。

就像他的体液自然流进剑无极的身体，就像剑无极的眼泪无意识流在他的心口。

自然，是远比情爱更难得的事。

远在一切防备、试探、避忌之外，深入一切本能、习惯、天性之中。仿若与生俱来，本该如此，天生契合。

这世上，唯有这一个人能令他自然。

心里鼓动着，平静又不安地跳着，手指游移着，这就是剑无极所触碰到的感觉吗？像摸着剑无极的每一言，每一语，每一面。

数不清的这些痕迹……叫作回忆吗？

良久，窗外渐明，狭长的眼微微翕动，打进一缕光去，似要他去寻。

如今已知，这尘寰中消长数应当，纵是那光在这幽暗心里已照不到底，但他总要去撕扯开这道缝隙，从血淋淋的现实里照出一条路。否则他已不知，还能如何通向另一个人的心底。

叹下一口气，似从喉中呼出一口雪来，他想，雪大约停了，但剑无极在外面还是会冷的。

而他现在需要的，还是这点温暖吗？

要走的人，身上自会流露留不住的气息。

温皇在他背后默默伫立，眼神一直定在那决意已定的背影上。不知怎的，只见到这个背影，他便知道，自己要失去他了。

良久，他开口。

“吾会等。”

剑无极没有动，只是这么坐着，又再良久。他轻轻摇了摇头，闭起了眼睛。

天下之大，其实能去哪里？天下之小，有个人说会等你，还会不会动心？

答案无二，因为那个你曾经将他当命运追逐的人，已亲手为你的命运画上了句号。他知道就算现在这里真正能成为一个家，他也没有命再回来了。

回不去了，他的一切已经不在了。

不在这里，不在东瀛，不在这世上的任何地方，所以他也不再有能回去的地方。

摸上温皇的心脏，他听得见里面的律动，他知道那里面有自己。甚至，现在，那是一颗为自己而跳的心。

但摸在自己心口，只有死寂一片。

空荡到甚至能听见回声，听见生命的秒针一下一下倒数的声音。他已不知心为何物，那空白的腔体里自然不会再装着任何人了。

包括他自己。

还有好多地方，没有一起去过。

草长莺飞江南，堪几席断肠烟雨。

塞外大漠孤烟，谁人旧梦续绝句？

那些自在娇莺，到底容易别；

那些塞上牛羊，终究空许约。

剑无极想，去找一座雪山吧。

雪会染白他的头发，冻结他的心。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不需要想，只要静静躺着，任一切下沉，等着寿命耗尽，尘封于此。

无碑无冢，冰雪掩埋。

未知哪日在埋骨地沉眠风化，随着大地万物更替轮转，成为这土地草木的一部分。再去到天上，变幻藏匿于一朵云一滴雨一阵风，或许…或许…

某年某日，会再下成某人肩头的一片雪花。

物换星移，谁又能知，落在肩上的雪不同于遥远星辰，不是物是人非的故人。

两人均穿得单薄，昨夜赤诚相见也探不穿的隔阂，今日带着各自温度愈演愈烈。辗转几度春秋，一夕间，就从最亲近走到最疏离。

温皇忽想，剑无极真正觉得幸福的日子，有多少？

那些缠梦温存，到底不能永远困住一个人，纵然幡然醒悟，也未必能将人心起死回生。他的‘不识也好’是空虚，是疲乏，是对两个人都绝望。

一念及此，神蛊温皇仿佛已于无声中听到他的答案。

剑无极柔柔地看着他，这张俊朗带些稚气的脸依然美好，此时毫无悼心失图的黯然，既真既美，九十春光尽于他眼中，堪比天真颜色。

一双多情的眼睛。

偏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

他已经决定，不会再给自己弥补的机会。而若活着是一种痛苦，痛苦则是弥补，那在这无休止的纠缠之中，在这永恒的矛盾之中，要被锁在这美妙地狱，苍白人间的，只有一个人。

“如果你心里还有我，就不要再找我。”

“我会记得昨夜的你。”

大雪前夕，无数沉默默默晕开。

雪夹着雨滴，稀疏地打在地上，每一滴都打下重重啪嗒声音。

阶下零丁点滴，山外灯火阑珊。

远山之外，偶见炊烟，再往山下，便是人间烟火，尘世凡俗。此时对照，神蛊峰仿佛已绝人烟。两个人尚在这里，但空气中已没有一点鲜活。

剑无极望向群青重云背后，渺渺红尘，写满淡然的眸久久合上。他许久没有这样松弛，又像是没什么力气再去维持任性和倔强，无法再苦撑放不下的执念。人只要足够疲惫，足够心灰，便不再有什么执着。

两个人两颗心，再如何放不下，如今也放下了。

已死的心曾最轰烈地活过，不曾活过的心即将重新死去。

剑无极走的时候，温皇没有再说话。

许是落雪的缘故，许是其他，他的身影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走出神蛊温皇的视线。像带着满身回忆一再慢放，用最不舍的步伐将它们一个一个沿路抛却。

他当真，是什么都不要了。

一步一步踏出，一生一世放逐。

今世到此，相逢唯有黄泉碧落。

来世……

若有来世，只求不相遇了。

雪中，潇潇背影再停留，再不停留。

万水千山转折处，他没有再回头。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此后，任你江湖沉沦，自在逍遥；任他悲欢万状，合散如烟。

一朝一夕，一别无期。

一夕一朝，一笔勾销。

神蛊峰上，无蝶无剑。霜白落尽，傲雪难陪。

一个人走了，便不再有两个人的结局。最终能真正厮守的，只有崖底的两柄剑。

人世间的缘起缘灭，情始情终，终是长不过这场初雪。这场雪又已下了太久，下到时间都已模糊，不记得这里是何时变得只剩一个人的。

是昨日，还是前日？

残枝碎雪，萧瑟扑簌，零落间，恍如一首短诗。

“红颜讵几，玉貌须臾。一朝花落，白发难除。明年后岁，谁有谁无。”

神蛊温皇看向峰外。

忽地，一抹蓝色映入他眼中，划过一道自由璀璨的尾羽。他随着去寻，却就那样急不可追地掠过了。

是一只冠蓝鸦，一种本不该属于这里的鸟。

一刹那盘旋，然后远远地、远远地飞走了。

像剑无极最后的背影，也像他一样不会再回来。

纯白世界光晕骤乱，被那蓝色割裂。天地，仿佛上下两道永不相见的崭新碎片。

就此划出一个崭新的、没有剑无极存在的世界。

然后一枚雪花慢慢地、慢慢地降下，停在眉心。

千万年的雪落成他一世寂寞。

一世寂寞落得情本为祸。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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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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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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