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Y|q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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邃無端在儒門,除了盡劍儒之責,固守葬劍墳外,亦受玉離經相邀,時常來門內授課,傳授劍術。 $0K9OF9$
這一日,他站在劍閣前的廣場上,將一眾儒生召集起來圍在自己身邊,一本正經地講述著:「劍者,應重在劍心、劍意,不應囿於兵器招式,若只重其形而失其神,便是失了根本,無論如何刻苦修煉,終究只是匠人,難攀頂峰。只要心中有劍,則萬物皆可為劍,式隨心動,則出招即是劍招。與人對戰時,對方的招式亦不能只用眼看,更要用心去感應體悟。」 /^0Hi4+\
他見眾人臉上大都茫然不解,似懂非懂,想了想自己也覺方才所言似乎過於抽象懸浮,不易理解,凝神思索了片刻,高聲呼道:「你們隨我來。」 GYv2^IB:
邃無端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離開劍閣,四處搜尋著,行不多時,便見不遠處池面如璧,垂柳青青,微微一笑,走到近處,道:「你們看好了。」 `&>!a
語罷伸出雙指,指尖凝氣,漫指向池塘,只見水中一道細流飛竄而出,邃無端縱身躍起,身如遊魚脫兔,騰躍之間,雙手翻飛如蝶似葉,道道細流隨其手勢破空旋舞,帶起銳風陣陣,眾人觀之,只覺那水流雖細軟無形,但其中卻夾雜著凜凜劍意,撲面而來,令人不由呼吸一窒。水流繞柳一周,條條柳枝在同一時間被齊刷刷斬落,切口宛如刀削。 JX/rAnc@
邃無端落地站定,道:「水乃世間至柔之物,可若運劍意於其內,亦可作神鋒利刃。」眾人這才略為恍然,叫起好來,邃無端擺了擺手,點了一名劍術最為出眾的儒門弟子出來,拿一塊錦帛蒙住雙眼,又道:「目不視物,也可用耳去聽,以心感知對方劍意,你出招吧。」 3!CI=(^IY
那弟子道聲得罪,便提劍來攻。邃無端與門人過招,意在演練指點,是故未盡全功,只著意展示如何感知對方劍招,以出招抵擋,守多攻少。初時一切如常,然而少頃之後,對手劍術卻逐漸變得精妙高深,且真氣澎湃,招招式式奇威難擋,邃無端不得不轉而全力應對。突如其來的異樣只讓他納悶了片刻,隨後便從那再熟悉不過的氣息中察覺到了對方是誰。 P*(lc:
邃無端心中疑惑,欲停手詢問,可對方卻步步緊逼,不容他喘息。邃無端無奈,轉身避至湖面,踏波而行,足尖一點,正欲躍起,卻覺腳下一滯,腳腕竟已被人緊緊握住,動彈不得。他又羞又怒,低喝道:「聖司你做什麽,快放開我,這成何體統!」 .)u,sYZA|
低沈的聲音裏是壓抑的笑意,「倘若此刻是與人對戰,你對敵人也要這樣說麽?」 H,=??wN
邃無端窘迫萬分,一想到周圍儒生已將一切情形盡收眼底,更加有氣,於是運足氣力,猛地向前一踢,卻不料對方改拉為托,將他的腳腕用力向上一擡,邃無端身處半空,渾無著力處,如此受到一前一上兩股大力牽引,登時向後倒去。他立刻運功扭轉身形,無奈離水面實在太近,縱然能翻身再起,也定會先跌到湖面淋一身水了,他心下正暗嘆今日定要在同門面前出糗了,然而腰間又忽地被人輕輕一攬,止住墜勢,隨後便被抱著飛到岸上,放到一株柳樹下。 L1"X`Pz[}
邃無端一站穩,便一把扯下了蒙眼的錦帛,慍道:「我在上課呢,聖司怎麽這時來搗亂!」正欲發作,卻聽到周圍一片竊竊私語之聲。兩人之事在儒門的風言風語早已傳開,方才言行又過於親昵曖昧,眾儒生自然免不了低聲指點議論起來。邃無端雙頰慢慢紅透,也顧不得生氣了,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今日便到這裏,大家先散了吧。」 ,)Z^b$H]
待得門人散盡,他又埋怨地看向墨傾池,隔著眼前柳簾望過去,那一雙煙雨朦朧的眼眸不見促狹,盡是溫暖笑意,邃無端微怔,隨後忽然感到一陣異樣熟悉的感覺。 oc-7gz)
曾幾何時,也是在此處,他蒙著雙眼在驚慌中跌向池塘,是誰一雙有力的臂膀將他抱了回來,他一如現在這般,站在柳條之後,解開錦帶,睜開雙眼,看見了此生記憶最為深刻的臉容。 BbiBtU
思及往昔,內心溫柔如春水蔓延,邃無端也不禁勾起嘴角,慍怒不知不覺間消散無形。 "v~w#\pz7
墨傾池看他神情便知他心思,「想起來了?」 JVTG3:zD
「嗯,」邃無端淡笑回應,隨後環視一周,輕嘆道:「其實也才十幾年,可現在回想起來,卻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x_(B7ob
墨傾池上前兩步,擡手虛撫著他的臉頰,「我卻覺得無端與初見時也無甚不同。」 /5r[M=_ihr
邃無端笑道:「那是聖司第一次見我,卻不是我第一次見聖司。」 z6FG^
墨傾池也笑了兩聲,「說的是呢,若論你我初見,我連你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便欠下了你一個救命之恩。」 haa[ob6T
邃無端赧然道:「聖司又取笑我了,我那明明是歪打正著,哪裏算什麽救命之恩了。」 **0Y*Ax@
「於你是歪打正著,可卻也是實實在在地救了我一命。」 xb_35'$M
「是我功夫太差才誤打誤撞解了聖司的困局的,聖司再提,便是笑話我呢。」 FJ>| l#nO
「功夫差也是以前了,如今不是好得很麽,都能授人以漁了,」墨傾池漫不經心地打趣著,視線掃過邃無端手中長劍,又是一笑,「如今明意征聖,你也用得很是順手了。」 Gz~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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邃無端聞言像是想起了什麽,楞了楞,便雙手捧著明意征聖遞給墨傾池:「說來是我疏忽,都忘記了,如今聖司既已歸來,此劍自然還是該物歸原主。」 vM\8>p*U
墨傾池默然片刻,將劍接過,道:「也好,你當有屬於自己的佩劍。」言畢攤開手掌,一陣白光閃爍後,現出一柄寶劍。劍身通體瑩白,不似鋼鐵,其色潤透如白璧,其芒皎皎如月華,絕鋒冷銳,縱然處於驕陽之下,亦覺一股寒意滲透出來。 -oe&1RrdVg
邃無端向來識劍,一觀之下便知其絕非凡品,眼前一亮,忍不住拿在手裏仔細觀視,連聲稱贊好劍,十分歡欣雀躍的樣子。 "W:'cIw
墨傾池見他如此,目光中不自覺地浸滿柔情,「依我教你的五行相化之術,運轉真氣看看。」 AytHnp\H
邃無端微微不解,還是依言而行,卻見劍身猶如水面一般,光芒流動,好似漣漪蕩漾開來,而後顏色竟慢慢由白變黑,邃無端大奇,繼續催動五行相化,劍鋒顏色又接連轉變為青色、赤色、黃色、最後又變回白色。色澤轉變期間,劍中似有靈力流動,與自身功體相應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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邃無端又驚又喜,「怎會如此?這劍是由什麽鑄成,聖司又是如何得到的?」 |yN7#O-D
「此劍是我在玦山山腹中時,用靈炎所鑄。」 kfA%%A
邃無端身形一顫,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 pU`Q[HOs
「靈炎熾熱滾沸,乃是因靈脈靈力所致,我身處其間,為求自保,不斷運行五行相化,卸去靈力。如此轉化了不知多少次後,發現靈炎竟開始凝固成形,我那時左右無他事可為,興之所至,便鑄了一把劍出來,想著,若還有幸能重見天日,就將它親手送你。」 M*+_E8Lh
墨傾池說得輕描淡寫,可邃無端聽來,一顆心卻像被人緊緊攥住一般。他無法克製地想象著,他身處無邊熔巖,忍受著烈炎炙烤之苦,卻看不到任何出路之時,該是怎樣的苦痛難當,無奈絕望。滾滾靈炎中盡是世間最為霸道精純的靈力,只怕他有一瞬的懈怠,都會前功盡棄,立即被吞噬得留不下一絲痕跡,他又是要靠著如何強大的意誌,才能堅持不棄,掙紮求生,一等就是七年。 3=5+NJ'8
然而便是這時,他竟然還想著,要送自己一把劍。 WZ"x\K-;
邃無端深吸一口氣,顫聲問道:「玦山裂縫中的這七年,聖司是怎麽熬過來的……」 (h|l$OL/
墨傾池定定地看著他的表情,目光閃動,停頓須臾,和聲道:「也還好,初時是難熬了些,但時間一久,功體可自發運轉,我元神半入混沌休眠之態,人也是半昏半醒,對於時間流逝,並無太多意識,七年……呵,我倒是沒想到,竟過了這麽久。」 P*R`3Y,
聽他這樣說,邃無端心下稍慰,但仍覺手中寶劍重得他幾乎提不起來。墨傾池見狀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贈你此劍,可不是為了讓你心有負擔,難過自責,你若如此,便是枉費我做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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邃無端擡頭看他,強笑了一聲,「我明白的,我不會辜負聖司的心意。」 K}! VY`
墨傾池不想他再糾結於此,話頭一轉,道:「此劍尚無名號,如今你既然已是它的主人,就由你來為它取個名字吧。」 0ltq~K
邃無端收斂心神,又握劍仔細看了半晌,想了想,道:「其意凜然,其彩若虹,便叫凜虹吧。」 UG48g}
「凜虹,好名字,」墨傾池眉毛一揚,亮出明意征聖,「方才只顧逗你了,還不曾好好比試,來,讓我看看你這七年劍法可有精進。」 =1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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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比劍,邃無端立刻來了精神,眼眸中重現光彩,欣然應戰:「好,聖司留神了!」 w]F(o
鏗然劍吟聲起,眨眼間已交手數個來回。劍氣破空,利芒如電,你來我往之間,兩人出招愈快,劍術愈精,威勁愈凝,神識愈合。一人若劍走磅礴,勢如汪洋巨濤,另一人便奇鋒直上,巧似孤舟破浪;一人若行雲流水,劍轉瀟灑飄逸,另一人便氣定山嶽,劍似孤峰穿雲。本就默契無雙,此時更是知心識意,利刃交擊,便如神魂相契,茫茫天地之間,仿佛盡是兩人無上劍意,浩擊千裏,精奧無倫,招招凝神,式式交心,再不需一句言語,惟余酣暢淋漓。 QSEf
直至墨傾池劍招忽地一頓,雖極細微,可邃無端仍立時察覺,連忙收勢,擔心地問:「聖司怎麽了?」 i v&:X3iB
墨傾池淡笑道:「無妨,看來化去靈炎之余勁實非旦夕之功,我還是不該太過勉強。」 RNp3lXf O
「那我送聖司回去。」 xC!,v 0&
墨傾池擺了擺手,「不必了,我還不至於幾步路都走不了,我回去調息片刻便沒事了,你且去忙吧。」 HRje4=:
邃無端仍不放心,然而墨傾池卻堅持不讓他跟來,又說了幾句,便自行轉身離開了。邃無端呆呆地站了少頃,只覺心中莫名不安,略一沈吟,還是決定去看墨傾池。 nP4jOq*H
走到門口,望見房間內的情形,邃無端如遭電擊,整個人一時僵住。只見墨傾池坐在床畔,解了外袍,正在給胸前的傷口上藥,灼灼鮮血似火,一瞬間燒得邃無端雙目刺痛。那道劍傷,再沒人比他更熟悉,當年玦山之巔,他從越驕子的控製中渾渾噩噩地醒來,看見的,便是手中劍鋒由此穿透了眼前人的胸膛。這一幕,早已成了他經年噩夢,每每驚醒,低頭看著雙手,他都會感到一陣窒息,甚至痛恨自己。 !1)lGjMW
墨傾池頭也沒擡,便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無奈地搖搖頭,道:「不是叫你不要跟來了麽,七年不見,你倒越發不聽話了。」 Y-@K@Zu]?
邃無端緩緩走近,坐到他身邊,視線不離傷口左右,「為何過了這麽久,這道傷還沒有愈合……」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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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傾池輕嘆一聲,還是照實說道:「山腹之內溫度極高,且我為抵禦靈炎,時刻運行五行相化,經脈氣血始終處於活絡狀態,不得暫歇,故此傷口皆無法愈合,都是當日逃出玦山後才慢慢好轉的。」 _~=X/I R
邃無端身軀又是一震,他顫抖著擡起手,停在傷口前,不敢觸摸,「這一劍,聖司……很痛嗎?」 Qy5\qW'
墨傾池將他的手輕輕握住,扣在胸前,「還好,不過你若再自責於此,那我心裏才會更痛。」 qS|bpC0x
邃無端再也忍耐不住,淚水接連不斷地湧出,哭著問:「聖司為何要待我這麽好?」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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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傾池輕笑兩聲,「是啊,為什麽呢,我也想不清楚,大概就只是因為我想對你好吧。」 E,u@,= j
邃無端淚流得愈發洶湧,「可我不值得……」 .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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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我做的選擇,那值不值,自然由我評斷。」 O,]t.1V
邃無端用力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聖司不知道,我……」 D*DCMMp=0
話未說完,墨傾池忽然伸出兩指將他雙唇輕按住,邃無端盛滿淚水的雙眼微帶疑惑地看向他,卻見那清冷幽深的兩叢煙雨氤氳出了萬縷柔情,「不要說,無端長大了,也該有自己的秘密,不必事事告知我。」 TR5"K{WDx
邃無端淚流不止地撲到他懷裏,靠在他胸前沒有受傷的另一側,緊擁著他的腰,「我欠聖司太多太多了……」 6}n>Nb;L"
墨傾池一手攬著他的肩,一手輕撫他的長發,似是玩笑地說道:「好在這一世還很長,你大可慢慢來還,那麽,你可願意?」 FSIV\ u
邃無端忽覺內心某根弦被驟然撥斷,痛得他有一瞬間無法呼吸,有些他一直隱隱不願面對不願選擇的東西再不許他逃避。仿佛終於舍棄了什麽,內心現出巨大的空洞,他痛苦又決絕地閉上眼睛,輕柔又堅定地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無力地說道:「聖司,我們回煙雨寄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