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13 【天地|跡冥|天跡X地冥】破晓（完售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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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06-13 09:06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6.13 【天地|跡冥|天跡X地冥】破晓（完售放出）

第一章
早上七点四十五分。
天迹往被窝里缩了缩脑袋，几秒钟后又挣扎地钻了出来，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坐起身来。他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伸了个懒腰，弯腰去拾堆在床尾的衣裤。今天他轮休，不需要穿警服。天迹将视线懒懒散散地投向窗外，阳光很好，是个晴天。
明媚的光线透过浅色的窗帘斜照入室内，映得人一片暖意。
“砰！”
突然外头传来了一声巨响。天迹被吓了一跳，不禁嘀咕了一句：真够可以的，谁家那么早就开始装修了。他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套上牛仔裤和白色T恤，把切片面包放进餐盘，从冰箱里拿出果酱，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踩着拖鞋往门口走。
天迹拿上玄关口的钥匙，推开房门，走进楼道里，按亮了下行的电梯按钮，点着鞋尖等了一会儿。电梯在二楼停了下来，他百无聊赖地往楼道末端的长方形窗框看去，光与影的分界线格外分明，尘粒在朝阳投下的金色的射线里沉沉浮浮。
“叮咚——”
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了，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噫！”
那气味就像在呕吐物里发酵的臭袜子，还混杂了食物腐烂的味道。
天迹皱着眉连忙闭上嘴捏住鼻子，让自己尽可能少吸入一点那种反人类的气味。他走进电梯里按下一楼的按钮，又四下环顾了一圈，电梯里很干净，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找不到恶臭的源头。搜寻无果，他只得闭着气忍耐，盯着电子屏上楼层数慢慢往下减小。
终于电子屏上的数字变回了“1”。不等电梯门完全打开，天迹就立刻侧着身闪了出去，心里还在琢磨着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能臭到这种地步。
他两三步走到楼道口，打开了防盗门，一手撑着门框以免门自动关上，一手摸索出钥匙打开墙壁上嵌挂着的小奶箱，却意外地没有在里头看到牛奶。
忘送了吗？那么倒霉的？难道是逍遥哥今天睁眼方式不正确吗！
天迹盯着空荡荡的小奶箱，眼神有些委屈，最终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提起步子往回走。那个电梯他是肯定不会再去乘一遍了，走楼梯就是了，反正就住在六楼，也不算太高。
楼道里安静得非同寻常。二楼的拐角处堆放着水桶、抹布等清洁工具，拖把和扫把凌乱地倒落在地上。
清洁工去哪了？天迹一边琢磨着，一边回到了自家门口，经过电梯时没忘记往楼层数扫了一眼，电梯正停在六层。
“砰！”
又是一声巨响，听上去像是楼下几层传来的。
这些平淡无奇却异于寻常的细节，就像无波无澜的湖面下方涌动着的暗流，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可能惊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天迹合上门，看着餐桌上的切片面包若有所思。
果然，缺了牛奶就觉得少了什么啊！早知道这样就干脆出门去街边买叉烧包吃了。天迹啃着干巴巴的面包，可怜兮兮地等着饮水机烧开水，好给自己冲上一杯速溶咖啡。
就当饮水机“叮”的一声鸣响示意任务完成的时候，隔壁传来了一声巨响。
“砰！”
这声音就像是拿保龄球抡墙。天迹皱了下眉毛，把咬了一半的面包放回餐盘里，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向门口。
就在他伸手握住门把手的刹那，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又急又重，天迹用膝盖微微顶着门板，换了一只手去开门，将惯用手空出来，然后快速地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是……地冥。
靠。
天迹心中纳闷地冥怎么会大清早的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要知道他们可是相看两相厌的死对头。地冥是一家药厂的老板，涉嫌运输违法药物，天迹盯了他很久，警队也一直想请他进去喝喝茶。
天迹仔细观察着地冥的神情，地冥像是松了一口气，却依旧十分的警惕，在与天迹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便藏起了脸上所有的焦躁情绪。
发生什么了？
天迹还未来得及细想，地冥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推开门板闯了进来。天迹的视线掠过他腰侧配挂的枪袋，身体立刻本能地行动起来，转腕反扣住地冥的手臂，同时另手从自己牛仔裤后头的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来，在地冥用后脚跟踢合上门的瞬间将他双手在前铐在了身前。这套动作他完成得异常顺利，因为地冥从头到尾都在分神想着什么。
果然有什么不太对。
天迹向来都是直觉生物，立即把那套对待犯人的职业用语憋回了肚子里，转而看着地冥快速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嘘。”地冥低头嫌恶地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铐，却意外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天迹保持安静。
门外有什么？
突如其来的响声，不知名的恶臭，不见了的清洁工，停留在六楼的电梯。
地冥回头看了他一眼，唇瓣张合沉声道出两个字来：“丧尸。”
“……啊？”天迹歪了下头，愣愣地看着他。地冥不像是会开那么幼稚的玩笑的人啊，而且他脸上凝重的神情也不像是作假的，那么是说“丧尸”有什么别的含义吗，比如说是指代什么？
“咚、咚、咚、咚、咚！”
又是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天迹的思路，同方才的不一样，这次的敲门声每一下都敲得极重，而且没有什么节奏性，简直就像是……在砸门。
“往后退。”地冥脸上的神情更难看了，拽着天迹的手臂直接将人往后扯。“眩者没时间跟你详细解释，外头的是丧尸，就是电影里的那种。”地冥顿了顿声，“你有枪吗。”
“你等等。”天迹一手捂着额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好了，天哥哥接受这个设定了。枪没有。”警员的枪支只有在出任务的时候才会配给。
“啧。带上你需要带的东西，我们……”
“砰！”
地冥的话声被一声巨响打断，他猛地回过头，赫然看见门框与墙体之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墙灰唰唰落了下来，一双血淋淋的手硬是从中穿了过来。
天迹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时间了。手铐钥匙呢？”地冥动作些有不便地撩开风衣从后腰拿出他自己的手枪，上膛，指尖勾上扳机。
“呃，钥匙在奉天那里，备用钥匙在警局那边。”天迹干咳了一声，“抱歉？”
“……”地冥花了半秒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去应对接下来更高难度的任务，他盯着天迹的眼睛，快速而清晰说道：“跟着我。”
天迹因为这句话而恍了下神，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是似曾相识，似乎曾经也有人用相同的语调对他说过相同的话。
外头的丧尸显然不会贴心地留给他追忆时间，随着又一声巨响，门板整个倾倒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板上，震颤起一圈尘灰。而一脚踏进屋内的丧尸，正是二楼消失了的那个清洁工，他身上那件浅蓝色的工作服如今已经浸透了血污，皮肤上布满了可怖的尸斑，脑袋缺了小半个，手臂短了半截，伤口溃烂，血肉模糊，露出下头可怖的筋骨。
天迹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几欲作呕。
地冥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臂，紫色的瞳孔平静而沉着，一声火花燃迸的枪声，子弹穿过枪膛，破开空气，精准地射入丧尸的脑门，血肉四溅。
他听见身后天迹的呼吸顿了一顿，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神情。“走了。”
地冥在那具尸体的血液流淌开来弄脏他的鞋之前，跨步走了过去，往楼道左右望了一圈，楼道里还是没人，但那股恶臭的味道已经相当浓烈，在他的角度看不到的地方，好几户房门正大敞着，飘浮着浓浓的血雾。

第二章
天迹本以为地冥会选择从楼梯下去的，然而却看见他按亮了电梯按钮。
为了……避开二楼？他的适应能力可以说是非同寻常了，快速地代入了丧尸模式分析了一番。他第一次下楼时在电梯里闻到的恶臭一定就是丧尸带来的了，清洁工的用具都堆在二楼楼梯口，也就是说第一个被传染的人并不是那个清洁工，而是一名二楼的住户，那么以丧尸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的指数爆炸式递增方式来说，二楼一定是受灾程度最严重的部分。
“叮——”
原本就停在六楼的电梯一下子打开了门，地冥端着枪盯着徐徐打开的电梯门高度警觉，幸运的是里头并没有丧尸。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转头想要喊天迹快进去，视线的余光却猛地撞见了一个快速逼近天迹的人影，他瞪大了眼睛，一瞬间滞住了呼吸。
“玉逍遥！”地冥无法控制声调地大喊道，从他的角度看去，天迹和他身后丧尸的身影正重合在一起，他根本没有办法开枪。
天迹虽然有些走神，但作为刑警的应急本能还在，看到地冥的脸色突然惨白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头都不转立刻弯腰，同时低下身往前跨了一步，恰恰好地躲过了丧尸横臂甩过来的攻击，那只手臂直直地砸在了墙壁上，关节处迸出鲜红的血液，将墙壁锤得凹陷下去了一个浅坑。
天迹抱头蹲在地上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时地冥的子弹已经到了，干脆利落地穿过了那个丧尸的脑袋。
“快走。”地冥一把将地上的天迹拽起来，拖进电梯里，天迹也立即反应了过来，在踏进电梯的刹那，伸手猛按了数下关门按钮。两次枪声完全足够将整层楼的丧尸吸引过来了。
电梯门合了起来，往一楼下行，终于是有惊无险。
天迹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被突然暴怒的地冥狠狠地攥着领子按在了电梯的镜子上。
“眩者可没有兴趣救一个死人。”地冥压低了声音，眼睛里闪烁着灼然的恼意，“堂堂天迹，在那种时候就只会发呆？若是晚了一秒，眩者这颗子弹爆的就该是你的头了。”
天迹努力地按捺住了自己抬杠的欲望，乖巧地应了一声，“地冥老师您消消气，我下回注意。”
“下回？你还有几个下回？”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那么关心我啊？”
“……”地冥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却被电梯里令人作呕的气味给恶心到了，脸上更黑了几分。他甩手松开了天迹，视线掠过向下递减的楼层数，调整好持枪的姿势，指派道：“车就停在门口，没有锁，也不用发动，上车直接开走就行。知道吗。”
“Yes，sir——”
杠精。地冥控制住自己往天迹的脑壳上砸手枪托的冲动，继续说道，“电梯门打开以后跟在眩者身后，前头没有丧尸就直接跑。”
“你还有几颗子弹？”天迹突然端正了语气，问道。
地冥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足够。”
两人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等着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
“叮——”
“砰！”地冥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精光，一发子弹穿过刚刚分离的电梯门狭窄的缝隙，不等那个丧尸有任何的反应，直接打爆了他的脑袋。
子弹，还剩下四发。离得近的丧尸总共有三个，楼道深处隐约还能看到两个。
地冥毫不犹豫地举枪连射，将那三个丧尸依次爆头，天迹在他射击的同时便往外跑了出去，并将防盗门推开，地冥放下枪立刻转身向门外退离，而就在两人即将一起脱出楼房的瞬间，从楼道的深处传来了凄惨的尖叫。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呜呃——”这样的惨叫声，显然已经没救了。
地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忍不住抬眼往天迹那儿瞧了过去，如果天迹一定要在这种情况下强行救人的话，他会用枪顶着他的脑袋逼他上车。天迹的脸上一闪而过了痛苦的神色，挣扎了几秒，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上了车。
上午八点四十五分。
这个平平无奇的早晨突然变成了人间地狱。
“我们去哪？”天迹坐在驾驶座上扶着方向盘，马路上很乱，幸好没有堵起来，街道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几具尸体，或是游行的丧尸，店铺的玻璃碎了一地，血腥味、腐臭味掺杂在一起，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不同的建筑物里传出来。
“公安厅，手铐钥匙。”地冥言简意赅地说道，他是从左侧的后座车门上车的，这时又在车内算不上宽敞的空间里弓身站起，长腿一跨，强行越过档位器坐到了副驾驶座里。
天迹打过一个方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多此一举的动作，“怎么，后头坐着不舒服？大佬不是都喜欢坐后座的吗。”
“眩者从来不会乐居人后。”
“说人话。”天迹白了他一眼，地冥没有再接腔，车子里就那么安静了下来。
天迹的脑子里还是很乱，突然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没有办法将所有事情都及时处理，只能先全然接受了，再按照轻重缓急一项一项来解决，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喘口气的时间，他堆了许多的问题想问，话却卡在喉咙口说不出来。虽然算不上了解对方，但他敏锐地发现，地冥的情绪不太对。
“咳。”天迹侧过头快速地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位上的地冥，“你在想什么？”
地冥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抬起头看向天迹的侧脸，开口说道，“眩者有些意外你会放弃救人。”
“……”天迹倒是不意外他会提这件事，但还是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就算去救也来不及了，再说，我连自己都需要你来救。我想要救人，但又不是愚蠢。”当然，如果给他一把枪，结局就可能不一样了。
地冥“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收回了视线，脸上的神情依旧阴沉着。
手机没有了信号，天迹抿了下唇，按捺下心中不断翻涌的情绪。
似乎真的是末日了。
“那轮到我问你问题咯。”天迹顿了顿声，说道，“那个，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哪里还能吃到早饭啊，天哥哥要被饿死啦。”
“……”地冥闻言愣了一下，他原以为天迹会问自己为什么会特意去救他。地冥侧过头面向着右侧的车窗，“哧，果真是你会问出的问题。”
“喂！别笑啦！我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好吗，只吃了一口面包，一口！这个时候饿不是很正常吗！”
“你确实总能让眩者意外。”地冥在座位前的隔层里翻找了一下，找出几块巧克力和糖果。“喏。”
“反正就算问，你也不会老实告诉我的不是。噢——”天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意外地看看糖，看看地冥，咧嘴笑起来，“想不到堂堂冥冥之神也是会在车里放糖的人啊。”
“废话真多。不想吃便免吃了。”
“哎哎哎，别嘛，这就气急败坏啦？”天迹赶紧伸手去抢，抓住了那包巧克力。
地冥轻哼了一声，偏开头去看窗外倒退的街道。天迹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巧克力安抚抗议已久的肚子，糖分缓解了他隐隐焦躁的情绪，他的指尖一下一下地叩着方向盘，视线游移，悄悄看向地冥。
所以说，他为什么会特意来救自己？

第三章
上午九点十五分。
枪声不断地从公安厅的办公楼里传出来，三楼连排的玻璃窗里冒出了黑烟和火光。
地冥侧首看了天迹一眼，后者脸上的神情略有凝重，却不失冷静。天迹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侧过脸同他说道，“枪声的频率稳定且集中，说明里头还没有陷入混乱，直接进去会跟丧尸撞一起，还容易被误伤。我们从‘美食通道’进去。”
地冥强忍住吐槽那四个字的冲动，跟着天迹一同顺着绿荫道往后头走。
“就是这了。”
地冥抬头看着那面墙，以及墙后面的高树，陷入了沉默。果然，他不能对天迹的品味抱任何的幻想，所谓的‘美食通道’不过是翻墙而已，顺着墙头走一小段，就能够跳到那棵树上，而行道树的一根枝干正好长到了二楼窗户附近。天迹一定没少在上班的时候偷溜出来吃东西。地冥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天迹鬼鬼祟祟爬窗出来，攀着树往下跳的场景，唇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分，然而此时脑海中的画面却又硬生生地多挤进了一个人，君奉天跟在玉逍遥的身后也跳上了树干，玉逍遥还不忘回头拉他一把。
啧。
“来，我拉你。”娴熟无比地爬上墙头的天迹友好地向地冥伸出了手，却被后者黑着脸甩开了。“……”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突然间生什么气？
比起天迹的一膝盖墙灰，地冥的动作更加优雅漂亮一些，用三跨步的距离助跑，鞋尖摩擦在墙面借力，另一只脚快速地踩在之前看好的一块微微凸出的砖角上，身体轻盈地向上腾去，抬臂在墙缘一撑，整个人便攀了上去。
天迹一边在心中嘀咕着地冥的偶像包袱太重，一边跳上树干，推开二楼的窗户，查探一番确认安全，然后跳了进去。地冥紧跟在他身后。
方才有规律的枪声就来自于二楼，二楼的中间有上下扶梯，西侧是办公区，转角处还有一个电梯，局长办公室在北侧，与安全通道相邻，枪械室在东侧，一楼是办事大厅，应该已经被放弃了，资料室位于失火的三楼。既然是进行防御，堵死东、北两侧的走廊，守住枪械室和安全通道便是最好的方案，而现在天迹与地冥的位置正位于办公区。
枪声已经停了，两人在这块区域暂时没有遇见丧尸，当然，也没有其他活人。地冥小心提防着四处的动静，却时不时会分神看天迹两眼，天迹正在竭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被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困住步伐。他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跨过一具又一具同僚们已经冰凉了的躯体。
不难想象这里曾发生了什么，公文、纸页浸透了血污散落满地，上面的字迹依然无从分辨，昨天还在食堂一起吃饭说笑的同僚，现在却连肢体都残缺了，在地上散发着腐败的恶臭，死不瞑目。
地冥没有说话。天迹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停下了脚步。他平日里总是一边转笔一边后仰着身体靠进椅背里，然后把双腿搁在那张桌子上，然而现在，上头躺着一位警察。天迹认识他，他刚从二队调过来不久，上个月跟老婆离婚了，家里只有他自己跟还在上小学的女儿，是个老好人，总是一边抱怨着女儿喜欢吃零食迟早要蛀牙，一边又忍不住地给她买，买完了又后悔，于是多出来的小零食就经常进了天迹的肚子里。他的手腕有丧尸的咬痕，身体却没有完全丧尸化，弹匣已经完全空了，最后一枚子弹从他自己的太阳穴横向穿了过去，很显然，是自杀。这片办公区的人，几乎都是那么死的，像是要为自己争下最后一份作为警察、作为人类的尊严。
天迹的指尖颤抖了下，收敛了所有情绪，慢慢地抬起手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开始寻找钥匙。
地冥打量了一圈天迹的办公桌，桌面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各式各样的摆件，有几件看上去像是麦当劳儿童套餐的赠品，桌子的玻璃隔板下头垫着一些照片，他只能看到一部分，画面里有默云徽、玄尊，不难猜被遮挡住的地方还有君奉天。天迹抽开了几个抽屉，发出了一些响动，抽屉里头塞满了各种零食。地冥微微抽了下唇角，看来这把备用钥匙他还能找很久。
与此同时，脚步声出现了，从门外逐渐向他们靠近。
地冥与天迹对视了一眼，天迹加快了手上找寻的动作，竭力避免发出声音，而地冥端起那把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的手枪，上了膛。
一个丧尸从前门走了进来。
地冥将枪口对准了它的脑门，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十米，七米，五米……
“找到了！”天迹出声说道，钥匙声响起的瞬间，地冥扣下了扳机，丧尸应声倒下。
两人没有丝毫的停顿，心中自有默契，枪声必然会引来其他徘徊在附近的丧尸，这个时候再保持安静没有任何意义了，天迹在前，地冥在后，两人向门外跑去。
有什么不对。
天迹突然停下脚步来，回头望向地冥后方贴在墙壁上的那具尸体。
“怎么了？”地冥快速地问道。
那具尸体刚刚……是在那里的吗？天迹脑海里方闪烁过这句话，就眼看着那具“尸体”动了起来，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向地冥扑咬了过来。
天迹没有任何犹豫，抬起腿向丧尸的脑袋踢了过去。地冥看到天迹的表情便立刻有了反应，向旁边躲闪了开去。丧尸受到天迹的阻挡，自然没有碰到地冥，它的脑袋折过去了极其可怖的角度，身体却是毫无妨碍地继续行动着，它抬手抓住了天迹的脚踝。
那个丧尸依循进食的本能，径直拽起了天迹的脚，张口就要撕咬下去。
这或许是“末日”开始以来，地冥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了恐惧。
身体的动作比思想来的更快。地冥举起枪托简单粗暴地朝丧尸的眼眶砸去，这稍微起到了一些作用，不过并不是因为他的攻击对丧尸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而是因为这下他比天迹离它离得更近了，它理所当然放开了天迹的脚踝，转而掐住了地冥避无可避的手腕。
它再次张开了嘴。
天迹在站立不稳跪倒下去的瞬间从旁边的尸体上摸到了一根警棍，当即起身卯足气力狠狠地砸向丧尸的后脑，手腕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着，青筋暴起。
一声钝响后，血浆四溅，丧尸倒了下去。
地冥不住地低喘着，摇晃了一下站稳了身体，他的手臂皮开肉绽，不断往下淌着鲜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阴厉地越过天迹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大门。
丧尸又进来了两只。他们错过逃走的时机了。
“地冥，你……”天迹的话声戛然而止，转身看向自己的身后，倒吸了一口冷气，攥紧了手中持握着的警棍，将手铐钥匙丢给了地冥，理所当然地挡在了他的身前，两人慢慢地往后退去。
而地上的那只，又爬了起来。
“玉逍遥，让开。”地冥嘶声道。
“干嘛干嘛，怕逍遥哥抢你戏份啊！真小气！”天迹啧了一声，又笑着说道，“喂，地冥，我问你个问题。”
“……”地冥对他这种生死关头突然爆发的幽默感着实接受不良。
“现在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我现在真的超想吃叉烧包的，几块巧克力根本不管饱嘛。”
“……云朵厚片。”
“噗，真的假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甜食癖。”
地冥哼了一声不予回答，打开手铐，也捡起了一根警棍，往前一步，与他并肩。
“等我们出去以后，我请你吃云朵厚片啊。”
“你有钱吗。”地冥不屑道。
“没啊，我请客，你付钱嘛！地老板——”天迹笑道。

第四章
上午十点零五分。
三声枪响惊动了晴空万里。
“小默云！”天迹猛地往前跨出一步，一副终于看到亲人了下一秒就要扑过去的样子，却又堪堪停住了脚步，一个回身，正好接住了后头摇摇欲坠的地冥。
地冥的脸当即就黑了，“放开。”
“那你站稳啊。”天迹啧声。
“你放开，眩者自然能站稳。”地冥冷哼道。
“你要站得稳，鬼才扶你。”天迹哼了回去。
“那你放手。”
“那你站稳。”
天迹正要继续跟他抬杠，就听到一声手枪上膛的机械声，连忙干咳一声转过头去，“那个，小默云啊，大师兄看你还活蹦乱跳的就放心了，有没有吃的呀？”
默云徽听他这副不找边际的腔调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正欲说什么，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地冥的手臂，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他被咬了？”
默云徽身边的三名刑警立即端起了枪械。
地冥抿着唇，一言不发。
天迹摆了摆手，“小默云，我们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默云徽领着他们穿过防暴盾牌与步枪组成的防卫线，进入局长办公室。天迹小心翼翼地把满脸惨白意识模糊的地冥安置在了靠椅上，又示意帮他搬运零食的警员把东西都放在桌上。
默云徽看着那一桌子零食，欲言又止。
天迹一瞧他这眼神，立即摇起了头，“哎，年轻人，就是不知道为危机到来的时候，食物的宝贵。”
“……”大师兄，你是仓鼠吗。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天迹拆开一包小熊饼干，往嘴里丢了一块，夹心里的草莓味巧克力在舌尖化开，稍稍缓解了紧绷的神经，“小默云，吃吗？”
“不……不用了……”
“就知道你不会吃！放心，我只是客气一下。”
默云徽深吸了一口气，然然缓缓将肺中的浊气吐了出来，然而还是没忍住：“大师兄！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放轻松。”天迹耸耸肩膀笑了下，“小默云，我跟你说，你这样总是皱着眉头，五年后不是秃子就是少白头。”
“……”我的枪呢！
“好了好了，讲正经的。”天迹的神情终于正经了些，他走近了几步，面不改色地把手上的碎屑往默云徽身上蹭了蹭干净。“先来交换情报吧。”
我的枪呢！默云徽在心底尖叫。
“我从家过来，按路上的情况看，应该是全城沦陷了，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信号。从现在遇到过的来看，跟电影里的设定差不多，诚不欺我，丧尸被摧毁脑部就会彻底死亡，通过体液传播病毒，感染下一个人，有强烈的进食欲望，听觉、嗅觉敏感，力气是正常人的几倍，肢体跟正常人一样会受到损伤，只是没有任何痛觉。”
默云徽点了点头，在这方面他得到的信息跟天迹差不多，“而且它们具有变异的可能性，我们在进行扫射的过程中，发现有两个丧尸与其他丧尸单一的行为模式不相同，具备躲闪的能力。”他顿了顿声，略微考量了片刻，继续说道，“距离危机爆发已经过去了至少三个小时，上头没有任何反应，军部也没有一点动静。”
“你的意思是……”天迹没有把话说尽，同默云徽交换了几个眼神，两人同时沉默不语。
“他，你打算怎么办？”默云徽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过天迹的小熊饼干吃了一块。
天迹转身看向已经陷在靠椅中侧着头昏睡过去了的地冥，又把小熊饼干抢了回来，“他身上还没有出现尸斑。”
“在枪械室值班的那名同志，被咬了以后凭意念支撑了十五分钟，一直到我赶到时，他还具有人类的意识。但在最后，他选择了自我了结。”
默云徽将一字一句说得很平静，天迹看着如今作为长官已经相当出色的小师弟，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上。“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回来，他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那就得问他了。”天迹耸了耸肩膀，“给我一把枪，我带着他走。”
“大师兄！”
天迹本可以留下，这种根源不明的危机爆发之际，同枪支补给充足又训练有素的警察在一块儿无疑是种提高生存概率的好选择。但如今地冥身上存在着被感染的风险，如果留下，就如同在人群中埋一颗定时炸弹。默云徽理解他的决定，却从感情上忍不住想要拒绝。
这毕竟是他的大师兄。
“他救了我，我当然也不能扔下他。”天迹晃了晃手里的小熊饼干，不知不觉就已经吃空了，他背过身去挡住小默云的视线，无声叹了口气，把包装袋丢进垃圾桶里，“放心，他要是真的变异了，我肯定第一时间为民除害。对了，有奉天的消息吗。”
默云徽摇了摇头。
“奉天既然这个时候还没来公安厅，应该是遇到更加重要的事情了。”他压根没考虑君奉天已经被感染的可能性。天迹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决定了，我带着地冥往城外走，看看城外是个什么状况，顺便想办法联系奉天。小默云，这包巧克力棉花糖我带走咯，剩下的小熊饼干就留给你了。”
地冥的状况很差，满头冷汗，面色逐渐泛青，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但确实还没有出现丧尸化的迹象。
默云徽忍不住地叹气，“如果落单了，再回这边吧，资料的整理还需要两三天，我们暂时不会转移。”
天迹弯下腰拍了拍地冥的脸。好烫！
“喂，地冥，醒醒，还活着吗——”
地冥在一片浑浑噩噩之中，听到了天迹仿若从遥远的时空中传过来的声音，像是光。他艰难地抬起眼皮，青白的唇瓣张合几下，发出干哑而模糊的声音，“……玉逍遥。”
“呼，活着就好，能动吗，我们要走了。”天迹把他从靠椅中拽起来，将他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
要去哪。地冥勉强地挤出所剩无几的气力帮助自己站立，身体依靠在天迹身上，他像是失去了视觉，视野里一片混沌，所能感受到的仅剩下玉逍遥温暖的体温。无所谓了，如果是同他一起，去哪皆好……
“嗯。”地冥应道。
默云徽依言给了天迹一把枪，一个弹匣，又派了一组人护送天迹下楼，他的资源有限，很难给予更多的帮助。下楼的路上十分顺利，公安厅内的丧尸基本都被清理完毕了。天迹支撑着意识模糊的地冥走到车边上，一个警员帮他打开了后车门，他摇了摇头，让他去开前车门，然后将地冥安置了进去。
在他松开地冥的手、要关上车门的瞬间，地冥突然又快又准地攥住了他的袖角，把他吓了一跳。
“呃。”天迹看着垂着脑袋、视线根本没有焦点的地冥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心情，犹豫了几秒钟说道，“放心，我在的。”
他不知道地冥这个状态还能不能够听见，方才从楼里出来时，地冥明显已经失去了部分的感知能力。
地冥慢慢地松开了手。
天迹松了口气，同那几位警员敬礼告别，坐进驾驶室里。
太阳逐渐升到了最高处，流云移了开去，明媚的光线透过前窗映入车内，落在地冥青白的脸上，在纤长的眼睫下头落了一片阴影。
睫毛精。天迹不着调地想到。
去哪呢。首先，得搞点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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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8-06-13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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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既然世上连丧尸都有了，那么会不会还有神明呢。
映鸿雪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水果刀，浑身颤栗地躲在柜台后面。随着一声巨响，小店的玻璃门被打破了，砸在地上，碎了一地。映鸿雪狠狠地咬住了后槽牙，逼自己停下颤抖，她的眼睛红通通的，用力地盯着手中的刀尖。
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了。
“嗞——砰！”是堵在门后的货架被推开的声音。
映鸿雪最后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屏息站起了身，她的双腿有些发软，店铺相当狭小，丧尸离她只有一个柜台的距离。
不能被抓到，要逃出去，活下去。
那个丧尸身上穿着一件西服，看起来还很年轻，比她大不了几岁。不、不对，它已经不是人类了。映鸿雪深吸了一口气，在它迎面扑咬过来的瞬间动了起来，她没有使用手里这把小刀，而是推着柜台向它狠狠撞过去，丧尸顿时被夹在了货架与柜台之间，动弹不得。
成功了！映鸿雪漂亮的杏眼里露出了止不住的喜悦，是希望，活下去的希望。她转过身看向小店的大门，外头是灿烂的阳光，只要走出去，只要走出去——
光线，突然被阻绝了。
映鸿雪的动作猛地停顿了下来，她大脑空白地看着堵在门口的那只丧尸。人就是在拥有希望又被剥夺之后，最容易绝望。
面前的丧尸向她踏近了一步，而身后那只还在发出可怖的嘶吼。
她的手指颤抖了两下，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再次捏紧了那把小刀，还没死，就不能放弃。
“是说啊，有人吗——”
随着“咚——”的一声钝响，门口的那只丧尸应声倒下。
“小心啊，别动。”
映鸿雪诧异地瞪圆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她浑身紧绷着，听话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个男人跨过地上的丧尸走了进来，鞋子踩在漫开的血滩中，将手里沾血的铁锹高高举起，越过她的肩膀狠狠地插了下去，正中她身后那只丧尸的脑袋。
还活着。映鸿雪捂着嘴，呜咽了一声，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落了下来，同他说道，“谢、谢谢……”
天迹确认了一遍地上的两个丧尸确实都不动了，松了口气，他的子弹不多，只能省着点用，然后拄着铁锹看向那个女孩子，干咳了一声，问道，“那个，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啊？”
天迹往车上搬了一箱矿泉水，又搬了一箱啤酒，想象了一下地冥喝啤酒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往副驾驶座看了一眼，那人还在昏睡着，又不免有了叹气的冲动。
“这些都放后备箱？”
“嗯，就塞那边吧。”
映鸿雪帮着天迹把东西塞进车里，有饼干、面包、泡面，还有巧克力什么的，他们将店里方便携带的存货全部搬了出来。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副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眉眼相当好看，却始终在昏睡着，脸上隐隐透着一股死气。
“都搬完了吗？”天迹把铁锹放回后座。
“嗯，再多也塞不下了。”映鸿雪点点头，回答道。
“好，那就上车吧。”
天迹发动起车子，看了眼后视镜，映鸿雪在被食物堆得满满当当的后座艰难地挤出了一个位置，“我把你送去公安厅，他们会保护你。”
“你不一起去吗？”
“我和他一起。”天迹回答道，那个“他”指的自然是在副驾驶座上昏睡的人。
映鸿雪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怎么了？”
“被丧尸咬了一口。”本当举足轻重的事情，天迹却说得嬉皮笑脸。
“啊？那不是……”映鸿雪愣了愣，“他是你的亲人吗？”
“当然不是！”
“那……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咯？”
“呃，也不是。”
映鸿雪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恍然大悟，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他能好起来。”
天迹刚想说什么，又听见映鸿雪小声说道，“你一定很爱他。”
“……”
啊？
我什么？
我一定很爱谁？
小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那个，我不是……我没有……”
“没关系的！”映鸿雪的眼神闪闪发光，又低下头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我有点太激动了。唔，突然觉得充满了活下去的勇气啊。”
天迹从后视镜里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放弃了解释。
天迹将她送到了公安厅门口，楼顶负责警卫周围环境的警员一下子就看见了他的车，很快默云徽便派了一队人下来查探情况，领了映鸿雪上去，并将后座上为他们准备的水和食物一同搬了上去。
做完这些事，天迹打了方向盘开始往人迹罕至的郊区走，天色要渐渐暗下来了，他得找个地方渡过这第一个晚上，没人知道丧尸要不要睡觉，不过想来应该是不用的。
日落山头，余晖逐渐淡去。天迹将车开到了城外一处山地，从平台上往下眺望，整座城市陷在一片静谧之中，没有万家灯火，没有红灯绿酒，也没有车水马龙。流云拂过，月色被浅浅淡淡地遮掩，星光闪烁了起来，汇成一道银河，沉寂流淌。
今晚的夜色很美。
天迹放下了啤酒罐，又看了一眼身旁昏睡的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好无聊啊啊啊！
无聊到他都希望地冥现在就睁开眼站起来跟他打一架了啊！
“都是你的错。”天迹撇着嘴嘀咕道，又往嘴里塞了一根巧克力棒，“你说你，又不变成丧尸，又不醒过来，到底是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几个小时前，地冥突然开始抽搐和痉挛，身体上出现了大面积的尸斑，天迹都已经将手枪上膛把枪口抵上他的脑袋了，他的转化却又一直没有完全完成。那是极其漫长的几个小时，天迹一秒钟都不敢移视线，只能坐在车里精神高度集中地盯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神情的男人此刻是如何地受尽折磨，一声又一声痛苦难耐的低吟从失去意识了的地冥的喉咙里溢出，他的身体一会滚烫，一会冰凉，不断地颤抖、扭曲。地冥在忍耐着，天迹也在忍耐着，两人都是在同时间较量。这个酷刑一直持续到了太阳完全落山，尸斑完全消退了下去，地冥的状态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昏迷不醒，安静过头。
天迹将副驾驶座的座位放低了一些，让地冥能够睡得舒服点。
天迹叹了口气，他不能睡，醒着又着实无聊，只能盯着地冥的脸东想西想地打发时间。他跟地冥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好，偶尔碰上也就恶声恶气地互相冷嘲热讽几句。这一点他必须为自己辩解一下，他真的没去招惹过地冥，虽然地大老板的药厂一直有些灰色交易，但未经核实，天迹自然不可能主动去找不愉快。地冥的态度就比较迷幻了，有时候脾气暴躁，两句不对就甩手走人，有时候又温顺得不行，被他连连嘲上几句还无动于衷。总之，他们的关系实在跟生死之交这种词语八竿子打不着边。
地冥为什么会特地来救他呢。
那个时候地冥脱口而出的那声“玉逍遥”，听上去可不像是讨厌他的样子。所以……
难不成地冥喜欢我？
天迹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捏断了一根巧克力棒，赶紧端起啤酒灌下一口冷静冷静。
再来就是地冥的身份问题了，地冥被咬了，却没有变成丧尸，是不是说他就是末日丧尸题材里那种自带抗病毒血清的重要人物？血清，病毒，药厂……
“玉……逍遥……”
一声低哑的梦呓，像是猫爪在他的心口挠了一下，酥软痒麻。
地冥的脸上全是冷汗，发丝乱糟糟地粘在额上，嘴唇干裂起了些皮，面色依旧是那样，惨白惨白的。若是让地冥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一定得如遭火焚。天迹弯了弯唇角，帮他擦掉额角的汗水，指尖触碰上地冥皮肤的一刹那，才发现对方的体温低得过分。
天迹只得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到了他的身上，抓起他的手，捏揉着冰凉的手指，将他指尖的温度渐渐找回。或许是实在太无聊了，天迹从地冥的眼睫看到唇角，以前倒是没有发现过这人那么好看，几乎就是可以靠脸吃饭的那种程度了，这时一副乖巧的样子，眉梢不显张狂，眼角也没有平日的刻薄，唇色很淡。
但是……过于死气沉沉了。要选的话，还是平时的地冥就好。天迹暗笑。
等等，自己这是在想什么？玉逍遥，清醒一点！为什么要选地冥啊！
“……玉……逍遥。”地冥的睫毛颤了两下，微微地睁开了眼。
天迹见他睁眼，慌忙地移开了视线，有些做贼心虚，松开地冥的手，又干咳了一声，问道：“喂，感觉好点了吗，要喝水吗？”
“玉逍遥……”
“我在。”
地冥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像是得到了他的回复便安心了似的，再次闭上眼，偏过头小幅度地蹭了下天迹的外衣领子，再次昏睡了过去。
天迹看着他的睡脸，小声地连问了两回：“地冥？地冥？”见他不醒，抬手轻轻地捏住了他的脸颊感受了下手感。
嗯，挺软的。

第六章
地冥做了一个非常漫长的梦。
他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行驶在没有尽头的公路上，车载播放器里不断循环播放着一首歌，《Highway to Hell》。金属摇滚的风格从来不属于他的偏好，地冥伸出手指按了下切换频道的键钮，歌声停了下来。
播放器沉寂了许久，就当地冥以为它坏掉了的时候，又突然响了起来，不是歌曲，而是一个男孩子清亮的带着笑意的话声：
“永昼——”
地冥原本疲倦的眼神因为这声过于久违以至于模糊在记忆中的呼唤亮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男孩，坐在副驾驶座上，乖巧地系着安全带。
地冥当然认识他，他的名字叫做十七。
“曙晨，”十七前倾着身子趴在播放器上，雀跃地呼唤道，“我学会怎么画蝴蝶了，你什么时候会过来？”
“啊，这个礼拜我得去上辅导课，唔，下个礼拜好不好呀？”播放器左上角的绿灯随着男孩说话的频率一闪一闪的。
“没有关系，”副驾驶座上的男孩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失落的神情藏好，即便对方看不到，还是摇了摇头，他正想再说些谅解的话，播放器便又响了起来。
“不过放心好了啦，下周我一定会去的！我们约好了！”
“真的不会麻烦吗？”
“当然啦，不过你得带我去吃上次那种很好吃的糖才行。”
十七轻轻地笑了起来，“好呀，那……我们约好了。”
“约好了！”
是金色的麦芽糖。地冥心不在焉地想着。
公路的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河，映着落日的余晖，波光粼粼。堤坝上坐着两个男孩，更年幼些的那个用手臂环着双膝，歪着脑袋看另一个费劲地搅两根小木棍。
“你知道吗，麦芽糖是会越搅越多的噢！”
“原来如此。”十七眼神里露出一点儿崇拜，曙晨果然什么都懂啊。
地冥将车停在了孤儿院的大门口，副驾驶座上的男孩礼貌地同他告别，然后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离开了。地冥没再做停留，又将车开了起来，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地倒退，很快地变成了一片的虚无。
《Highway to Hell》的曲声又响了起来，地冥的眉梢微微蹙起，这次，他直接将播放器给关掉了。
汽车的空调好像坏掉了，一会儿过冷，一会儿过热，地冥有些喘不过气，不过尚且可以忍耐。再往前，公路突然断裂了，出现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地冥有些犹豫应该停下车子，还是掉头行驶。车速逐渐慢了下来。
“继续往前开。”
地冥没有转头，只是用余光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父亲，顺从地点了点头，将油门一直踩到了底。
“是。”
车辆以极快的速度飞出了公路，因为惯性而在空中滑翔了几秒钟，然后直坠了下去。地冥没有系安全带，手还抓在方向盘上，整个人腾空起来，后脑勺直接撞上了车顶，他并不在意这点痛觉，只是转头望去时，父亲已经不在了，他的胸口突然像是被人掏空了一般地疼痛了起来。
地冥随着车辆一起坠落着，平静无澜的双眼与深渊无声对视，等待最后的宣判。
“砰！”
耳边传来了一声钝响，地冥转过头去看，天迹突然出现在了副驾驶座上，一出现便因为失重而狠狠地撞在了车顶上。
“呜！”天迹哀嚎出声。
地冥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靠，你笑什么！”天迹捂着脑袋，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这什么鬼地方啊！”
“不知道，或许是地狱吧。”地冥倒是颇有玩笑的兴致。
“地狱啊——”天迹拖长了音调，伸手一戳，又点开了播放器，《Highway to Hell》响彻了整个寂寥的深渊，“会有什么特产吗？就是特别好吃的那种。”
“或许。”
“走，天哥哥请你去地狱吃好吃的！”
“噢？某人不会是想做请人吃饭，然后不带钱耍赖那种事吧？”
“真烦，账单上写奉天的名字不就好啦！”
“呵。”地冥的瞳色一暗，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天迹看着他的动作惊诧了一下，然后也打开门跳了出去。两人还在不停地往下落，头发、衣摆全部飘了起来，天迹在空中游了几下，一把握住了地冥的手，“你发什么神经啊！”
“玉逍遥。”地冥挑着眉稍看了一眼他抓握过来的手，“松开。”
“噫，好酸。才不松开呢！”天迹笑了一下，笑得十分惹人生气，却是这无边的黑暗之中，比太阳还温暖的光芒。
“你……”
“嘘。”天迹故作神秘地向他眨了眨眼睛，竖起食指发出了一个气音，唇瓣张合几下，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地冥没有听清。
金色的蝴蝶从深渊底下的无名之地振翅飞起。
天方破晓。
地冥在副驾驶座上慢慢睁开了双眼，收握几下拳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沉睡许久的意识也逐渐清晰过来。
那句话……是什么呢？
耳边还有一个人低缓的呼吸声，地冥转头望去，是熬了一宿终于受不住支着脑袋熟睡过去的天迹。他的脸正好冲着地冥，眼睛下有一团重重的青黑，嘴角还有些许没有擦干净的饼干屑。
地冥伸手帮他蹭去了那些饼干屑，唇角弯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脸上的神情是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温和。他拿起天迹放在换挡器后边的手枪，打开了音乐播放器，放入了一张钢琴曲的CD，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玉逍遥会梦到什么呢？
地冥屈伸了下双腿，让僵硬的肌肉活络起来，从车前绕步走过去，同时把手枪上膛，平稳地举起了手臂。阳光有些刺眼，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微风拂过，倒是没有掺杂丧尸散发的恶臭，而是带着绿化区栀子花的清香。
算得上是个不错的早晨了。地冥端起枪，瞄准得没有半分偏差，扣下扳机，撞针点燃了火药，弹壳内迅速地升压，弹头随即脱离了出去，挤入线膛。一声震响，炸出一朵血花，趴伏在车窗上的丧尸向后倾去，应声倒地。
地冥将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干净利落，他回到车上，看到天迹在柔缓的钢琴曲的包裹下依旧沉睡着，脸上浮现了些许满足的神色，却又在回头看向后座的瞬间凝固——一堆乱七八糟毫无品味的零食。
真不愧是玉逍遥。地冥在心底嘲讽。
天迹醒来时，地冥手里正好捏着那袋巧克力棉花糖中的最后一个，于是他想都没想，脑袋一晃，“啊呜”一口咬了上去。
“……”
“……”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地冥也没有松开手指，而是强硬地从他嘴里扯下剩下的半块棉花糖，送进了自己唇间。
果然，从天迹嘴里抢过来的食物，会特别好吃。
“小气！”只吃到半块棉花糖的天迹气得直哼哼。
地冥恍了下神，突然想起来那个梦的最后，天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了：
“小十七，天哥哥来接你了。”

第七章
在天迹的强烈要求下，他们交换了座位，换地冥来开车。
“喂，地冥，你这车上不会全是钢琴曲的CD吧？”天迹在放CD的盒子里翻来翻去。
“趁机拯救一下你糟糕的品味，不好吗？”地冥啧声，“别弄乱眩者的东西。”
“哼，装腔作势，谁理你。”天迹一直将收纳盒翻到了最底下，眼尖地发现有一张碟与众不同，上头被用黑色记号笔签下的两个小字——永夜。他偷瞄了地冥一眼，后者并没什么反应，于是他将CD更换了进去，点了下播放。
“……”地冥平视着前方道路，没有理他。
“又是钢琴曲啊。”天迹打了个哈欠，暗自死死盯着地冥的表情，故作随意地说道，“不过这首还挺好听的嘛。”随即，他成功捕获到了地冥脸上一闪而过的类似愉快的神情，在心底笑到了内伤。
这人有时候也挺可爱的嘛！
“可惜眩者依旧无法从你无可救药的品味中看到一丝生机。”
……收回前言！
一曲结束，天迹又开始翻找CD盒，“还有其他的吗？”
“什么？”
“你弹的曲子啊。”
地冥轻哼了一声，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在另外一个盒子里。”
悠扬的钢琴曲从播放器里传了出来，曲调或有悲伤，或有寂寥，却从来不失优雅。天迹看着地冥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看得出了神，又怕惹起了地冥注意，便将视线挪开，转而投向车窗外荒凉的风景，脑海中却不由地浮现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弹动在黑白琴键上的模样。地冥昏睡时，他有许多的问题想要同他问个清楚，现在地冥醒了，他却又不急着问了。
他们少有这样和平的相处时间，从前不敢想象，现在倒觉得这样的时间，再长一点，也很好。
整个城市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貌，原本人口总量就不大，现在竟像是一个残破的空壳了，路上只有零星的丧尸在徘徊游走，高楼大厦或是烧毁，或是坍塌，成了一片废墟，幸存的人有的逃出去了，有的躲藏了起来。
路旁，一个丧尸引起了天迹的注意。
“停车！”
地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将车靠边。
“再倒回去一点。”天迹说道。
地冥依言将车子慢慢倒回，很快，他也看到了那个特别的丧尸——它的胸前用别针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救救我的孩子”，以及一个地址。
天迹直直地盯着地冥，地冥没说话，行驶起车子，在下一个路口往居民区的位置打了方向盘。
“噗，我还以为你一定会阻止我呢。”天迹说道。
“有用吗？”
“当然——没用啦。”
“哼。那眩者何必白费口舌。”
子弹匣中还有十发，两人平分了下火力，装备好手枪，推门下了车，迈开阔步，走路生风，在公寓楼底下并肩而立。
“还挺有电影大片的味道。”天迹小声嘀咕道。
地冥发现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了他这种诡异的幽默感。
天迹带着他的铁锹，走在前头，地冥持枪紧随其后，防备周围。两人的配合比他们想象中更加有默契，天迹可以肆无忌惮地寻找自己需要的位置来击杀丧尸，丝毫不用担心自己的背后受袭，而在地冥陷入困境的瞬间，天迹的子弹也一定会到场。
默契向来是建立在信任之上。天迹有片刻地纳闷自己怎么会如此信任地冥，又在片刻之后便想通了。地冥虽然脾气反复无常，总是在同他作对，却从未伤害过他，甚至救了他数次。地冥似乎……将他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
“喂，地冥。”
“嗯？”
“我给我们的合招想好名字了，天地无双！”
“……毛病。”
在他们即将杀到六楼，到达那个地址的时候，气氛却是突然凝重了起来。这种地方，死的概率总是远远大于生。
果然，那扇房门已经被撕裂了，就如同天迹的家门一样。里头的情景会是如何，可想而知。
天迹与地冥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走进了房间内。两人一起搜寻了一圈，确认已经没人在了，客厅里还留着大片的血迹，以及挣扎的痕迹。
天迹咬着内唇，按捺下心口的阴闷。“走吧。”
下去的路比上来的顺畅许多，天迹的情绪尚未调整过来，地冥一边提防着周围，一边计算着两人剩下来的子弹数量。
突然，一声呼救叫停了两人的脚步。
“救命！救命啊！”
天迹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向街角跑了过去，在听到地冥慢他一秒后跟上的脚步声，心中不由地松了口气。
一个男人仓皇地在街上逃窜着，慌忙之中被路沿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身后还跟了两个丧尸。天迹举枪，射倒了一只丧尸，地冥与他的动作几乎同步，然而他的子弹却被剩下的那只丧尸躲开了要害，打在了头骨的侧面。
“是变异的。”地冥判定道。
“这游戏真难。”天迹啧了一声，越过地冥快跑上前，带起了一阵风。天迹在离丧尸仅数米的距离开了一枪，丧尸果不其然向反方向避了开去，反应的速度奇快无比，完全超越了人类极限。但就在它晃动身形躲避的瞬间，地冥的子弹如期而至。无论它的反应再快，也绝不可能避开这两发精心算计的子弹。
“你没事吧。”天迹在地上那个男人面前蹲下了身，向他伸出了手。
地冥看着他的动作，眼皮止不住跳了两下，却在那个男人伸出手的瞬间，连不爽都来不及，心脏仿佛骤停了半秒，伸出手的动作比子弹更快。男人还未握住天迹的手，天迹便被地冥拽着领子往后大退了三步。
“你做什……”
“他被咬了。”地冥冷声。
“呜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啊啊啊！”男人还扭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突然疯狂地大叫了起来，他用手指在脸上划出了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乞求地望着身前的两人，向他们手脚并用地滚爬了过去，身上慢慢浮现出青紫色的尸斑。
天迹抿着唇，端起枪对准了男人的脑袋，却又在片刻之后放下，问道，“他还没有完全变异，有没有治好他的可能性？”
地冥看了天迹一眼，“你想用眩者的血救他？”
“可能吗？”
“无从得知。”地冥回答道。“让他死得更快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那就是有点儿可能性咯。”天迹看向他，眨了眨眼，疯狂暗示。
地冥笑出声，接受了他的暗示，“也好，那就试试吧。”
街边一家大门敞开的小诊所里，两人把已经意识混乱了的男人押在急救床上，用皮绳捆绑束缚住。地冥熟门熟路地从玻璃柜门中翻找出一次性针筒，消毒过后往自己的手臂上扎下了针，抽了一管血出来。
“血型配得上吗？”天迹突然想起了点高中的生物学知识。
地冥白了他一眼，现在再问这种问题也太晚了一些。他随口答道，“不会更糟了。”
天迹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地冥相当熟练地将血液注射入男人的体内，虽说地冥是药厂的老板，也不至于对这种找血管扎针这种事情那么熟练吧？
“成功了？”天迹有些惊奇地看到男人身上的尸斑慢慢淡了下去，“下一步就是拯救世界啊！”
“小心。”地冥的脸上的神情阴着，拉着天迹往后走了几步，端着枪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
“啊啊啊啊啊！”男人突然撕心裂肺地叫喊了起来，同时剧烈地扭动挣扎，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浑身的血管狰狞地凸了出来，皮肤如同受尽腐蚀的墙纸一般往下剥落，他径直扯断了身上的束缚，向两人扑了过去，崩溃地哭喊着，“杀了我！杀了我，求你们！杀了我啊！”
“失败了。”地冥陈述道，扣下了手枪。
天迹默然。
两人回到车上，依旧是地冥开车。天迹没有说话，手臂往后座一捞，抱着一袋薯片咔擦咔擦地啃了起来。
“什么味的？”
“烧烤。”
地冥不说话了。
过了几分钟，天迹问他，“你想吃什么味的？”
“巧克力。”
“……”地冥老板，你这真的不是抬杠吗？天迹嘀咕了一句“甜食癖”，往后座翻找了一会儿，递了一包巧克力豆给他。
天迹将情绪藏得很好。地冥对他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就算你不提议救那个男人，他还是会死，只不过换一种死法罢了。”地冥在说完这句话后，眼底闪过些许懊恼的神情。这样浅显的逻辑天迹自然明白，他那么说不过是多此一举，但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舌头，还是将话说出了口。
“我知道。”天迹应了一句，语气轻巧地说道，“我只是有些可惜一个可以拯救世界的方案破灭了。”
“怎么，已经把自己当作救世主了吗，天迹。”地冥找回了自己惯有的嘲讽语调，侧首挑眉，看向天迹。
天迹又往嘴里塞了一片薯片，将语调一转，笑嘻嘻地冲地冥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关心我。”
“某人的自我感觉未免太好了一些。”
“放心，逍遥哥才没有那么容易灰心丧气。”天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会有解决办法的。”
地冥深深地看了天迹一眼，他自身早就失去了属于人类的最基本的求生欲，在父亲死后，唯一算得上执念的也不过只有玉逍遥而已。他愿意用自己的血去救那个男人，也不过是将那个男人当作小白鼠，尝试这种可能性而已，如果成功了，即便天迹被感染，他也有救他的方法。
原本，地冥只是简单地想要天迹活着，现在却不得不去继续考虑天迹的诉求。天迹的想法他当然清楚，救人，救世。
天迹是光，与光相处的时间越久，就会越为之着迷。
真是麻烦。

第八章
“所以说，你的血到底是怎么回事？”天迹还是开口将话说起，侧头看向地冥，“那个男人身上的尸斑是消失了，但最后为什么会那样？”
地冥本没有向天迹解释的打算，却在视线同他交汇的刹那动摇了。天迹的状态并不好，至少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自如，他还在在意刚刚那个男人的死。地冥皱了下眉头，考量了片刻，说道：“阻止病毒入侵的方法主要分为几种，直接抑制杀灭病毒，干扰病毒吸附，阻止病毒穿入细胞，或者抑制病毒生物合成与病毒释放，凭借先前的状况推测，应当是眩者血液中含有对病毒具有抑制作用的干扰素，在病毒进入后能够自行产生一类抗病毒的糖蛋白物质，并且能够抑制病毒编码的胸苷激酶和DNA聚合酶，从而……”
“等、等等，能说人话吗？”
地冥用调侃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就是说，眩者的血液或许含有特殊干扰素，能够抑制病毒，但同时对身体也会产生副作用，那个男人的身体承受不起这种副作用，所以就这样了。”
天迹思索了片刻，消化了一下他话中的信息，“你对这个倒是相当了解，这种血，是与生俱来的？”
地冥不说话了，伸手想要打开音乐，却被天迹抓住了手。
“放开。”地冥说道。
“别回避。”天迹盯着他。
“你很在意？”地冥突然态度一转，冷笑道。
“……”天迹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他跟地冥的关系似乎没那么好，但大家都在一辆车上睡了那么久了，好像也该有那么好了。总而言之，地冥这个人就是难对付，同他不好的时候，他给你摆脸色，关心他的时候，他脸色摆得更臭了。
“嘁。大家都那么熟了，我很在意，不行吗。“天迹往他那儿抢了一颗巧克力豆。“所以，是不是？”
“不是。”地冥冷哼了一声，平视着前方专心开车。而天迹一边思索着这个回答可能代表的含义，一边在地冥看不到的角度悄悄按了下心口的位置，胸膛里头那颗心脏怦怦直跳个不停。
楼主从前觉得一个人特别烦，反复无常，易燃易爆，现在却对那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仅想了解他的过去，还想跟他一起吃甜食，这是不是说明楼主要弯了？有点急，在线等。
“我们去哪？”天迹问道。
“补充弹药。”地冥答道。
天迹在地冥将车往城外开的时候就觉得这条路有些眼熟，直到一条宽宽的长河出现在他的眼前，方才恍惚想起来，“我记得，这前面有个孤儿院？”
“你还记得？”地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以前我父母是这家孤儿院的股东，我小时候，他们来办公，总带着我一起。”天迹将车窗放下，带着青草与泥土气息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在窗框上趴了下来，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时候有个孩子时常同他玩在一起，叫做十七。
他还记得自己与十七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跟着父母从外围的铁门走进去，一见到花园就起了小孩子玩闹的天性，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溜进了花圃，花圃的深处有一个沙坑，旁边是秋千以及一个滑滑梯，他看见一个瘦小的男孩被一群相较年长的孩子推进了沙坑里，男孩挣扎着爬起来，却又被其他人大笑着再次按回去，另外还有三两个瘦弱的小孩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在外围惶恐又怯懦地站立着。孩子总是最天真，也最残忍。
天迹记得自己当时只觉得有一把怒火烧到了心口，他想也没想，就冲上前去将所有人推了开去，将那个男孩护在自己的身后，然后跟他们打了起来。想到这里天迹没忍住嘿嘿笑了下。
地冥狐疑地看了眼他。
“没事没事。”天迹咧着嘴继续笑着，发丝凌乱而张扬地在风中飘扬着。正好是落日，身后的车窗将太阳框进了里头，他的笑容在暖色的逆光之下格外灿烂，“就是突然想到，多吃点东西也是挺有用的嘛，至少那个时候打架没有输。”
“什么？”地冥下意识地问道，随即便明白过来天迹可能是在说什么。他想起来了？地冥皱了下眉头，探究地看向天迹的神情，却又被他比晚霞更加温暖的笑容吸引去了注意力，略微走了下神。
“喂喂喂，开车看前面啊！”天迹夸张地大叫起来，“逍遥哥可不想没被丧尸咬死，反而出车祸死了，听上去也太惨了吧！”
地冥哼了一声，收回视线转过了头，错过了天迹脸上狡猾的笑容。
果然，地冥就是他的小十七啊。
他方才的那句话其实只是试探，地冥的反应倒是恰好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他的父母在他二十多岁时车祸离世，公司和其他遗产都是由他和一个可靠的叔叔一起处理的，也正好是那个时候，突然有人委托第三方要从他们手里买过孤儿院的所有股权，天迹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听叔叔说是个不错的买方，对方开的价又非常具有诚意，其他股东也全票通过了，这件事便那么敲定了下来。
天迹原本没有将地冥与十七联系起来的念头，毕竟一个反复无常性格超坏，整天同他抬杠，一个温和乖巧，总是顺着他的话讲，根本不像是一个人嘛！但如今地冥将他带到了孤儿院这边，他自然而然就将两者联系在了一起，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两者的共同点立即就多了起来，比如爱吃甜食，又比如那双从未改变的好看又聪明的眼睛——跟他的一样。
那个时候，孤儿院的孩子们并不算友好，或许是因为生来便被抛弃，心性中就有了尖刻的一面，而其中大多的又天生具有残疾，于是身体健全的孩子就更加被作为异类受到排斥了。十七就是被排挤的小孩中的一员。不过玉逍遥是知道的，十七虽然性格乖顺，却有不少的小聪明，又讨护工们的喜爱，绝对不是孤儿院里被欺负的最惨的那个，也就是因为这样，玉逍遥虽然看到别的小孩受到欺负也会上前帮忙，却总是喜欢跟十七一起玩。
车子再往前开了几分钟，孤儿院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范围内。天迹全程处于一种异常高兴的状态，像是偷腥的大猫，地冥没忍住频频向他投以探究的眼神，却被天迹故作神秘的一笑打发开去。
嘁。
两人走下车去，各自收拾好了心思，抬头看向眼前的建筑物。孤儿院的外墙还很新，去年刚重新粉刷过，整个装修风格虽然不属于地冥的色系，但十分符合他优雅高档的审美。院落里种满了绿植，蜿蜒的爬山虎布满了整片白色的高墙。二楼的窗户全开着，亚麻色的窗帘向外飘动着，无从得知里头究竟是什么状况。
“太安静了。”天迹叹了一口气，与地冥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里头走去。
地冥藏匿枪弹的地方并不在孤儿院的主楼内，但天迹显然会更希望先找寻一圈有没有幸存者，地冥依旧没有对此多说什么。事实上，楼内还留有幸存者的可能性很低，依照天迹的分析，丧尸具有极强的进食欲望，在短时间会首先使用听见搜寻目标，而在较长时间找不到食物之后，嗅觉便会派上用场，并且丧尸会为了进食而不断地变异、进化。两人的子弹已经所剩无几，地冥带着他走进主楼内，先从楼梯下头的杂物间里翻找出了两把消防斧子，一人一把，远比铁锹好用。
他们的配合默契非常，天迹的体力比地冥的略好一些，负责主攻，而地冥的警惕性相较更高，负责观察周围和补刀。两人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神做简单的交流，丧尸能绕开的便绕开，绕不开的就干脆利落地放倒，有条不紊将每一层都搜查了一遍。
果不其然，没有幸存者。
即便是刑警出身，即便这几天看惯了血肉与死亡，但看着这一地冰凉的尸骸，天迹还是难免会觉得心口发闷，再看了一眼地冥，他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天迹又是一阵无声无息的苦笑，他早就发现地冥对这些生命的离去没有任何的反应，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这种漠然显然已经脱离正常人的范畴了。
地冥带着他从主楼的后门离开，穿过花圃，就是孤儿院后方那片偌大的空地。天迹看到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上头刻着四个大字。
“私人领地？”
“眩者的。”
“……”有钱了不起啊。
那是一个坡地，紧邻着下头的长河，长满了青绿色的狗尾巴草，坡地的最高点伫立着一个废弃的钟塔，上头布满了铜锈，以及碧绿色的藤蔓。
地冥往前走了两步，见天迹没有跟上，便转过身看向他。一阵晚风吹拂而过，太阳已经完全西沉入远方的山脉线了，只剩了些许余晖映在橙色的天际，长势旺盛的狗尾巴草们在风中不住摇曳，弯下腰去泛起了一阵波浪。
地冥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太过令人怀念了。
“把手递给我。”天迹笑着说道。
“嗯？”地冥皱了下眉，弄不清他想做什么，但还是递出了自己的手。
天迹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笑着说道：
“小十七，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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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8-06-13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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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喂喂喂，你真的不打算理我了啊？”天迹委屈巴巴地跟在后头喊着他。在他叫出那个名字以后，地冥甩开他的手掉头就走，再也没有回过他一句话。很显然自己没有搞错人，至于地冥为什么突然那么生气，他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跟小十七约好下周要一起去买麦芽糖吃，结果那一周他突然被父母拎去参加什么兴趣班，下一周又因为暴雪桥面封道，没办法过去，再下一周也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了，等他再去找小十七的时候，院长却告诉他小十七已经被人收养走了，他问院长要了那个人的联系方式，是个座机的电话号码，他打过去却是另外的人接的，那个收养人已经带着小十七搬家离开了。院长安慰他说，那个收养人是闻名学术界的专家学者，不会有事的，小十七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了。再多的，就超出了当时的小玉逍遥的能力范围了，这件事也便不了了之。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迹叹了一口气，跟着快步走在前头的地冥进了钟塔。地冥抬头望了一眼塔楼顶部的一角天空中渐渐散去的橙色，一言不发地向楼梯的背面走去。
“喂，十七……”
“嘘。”
地冥突然转过头看向他，严肃的神情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阴森。天迹咽了下口水，手指搭扣在腰间的枪袋上。
从塔楼再往下走，要经过楼梯背面的储藏室，然而本应挂在储藏室铁门上的锁已然不翼而飞。两人分别站在门的左右两侧，在地冥伸手将门打开的一瞬间，天迹举枪一步进入了室内。
“咳咳！”储藏室内人没有，灰尘倒是不少。天迹掩着口鼻在狭窄的空间里环视了一圈，四周堆放着乱七八糟的大箱子，里头装的都是塔楼的零件等旧物，地上有一处明显的箱子被推移开的痕迹，而且痕迹的数目很多，新旧不一，显然是有人没少来这里冒险，通往地下室的暗门就那么堂而皇之地亮在那里，而且暗门上的锁同样也被打开了，从门口到暗门之间留下了不少的脚印，很显然是属于孩童的。
天迹轻手轻脚地将暗门打开了，正准备下去，又被地冥拖着领子扯开了。
“干嘛，担心我呀？”天迹放低了声音悄悄说道。
地冥依旧不理他，顺着上下通达的梯子一阶一阶攀爬了下去，他伸手顺着梯子后的暗格摸索了一圈，原本放置在那里的手电筒已经被人取走了。
天迹听着底下的动静，地冥应该已经下去了，便也跟了下去。
“好黑！”通道里一点光线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天迹压着声音嘀咕了一声，伸脚往下够了够，点到了地，便跳了下来，正想问地冥在哪里，一抬头，便触到了一个极近的呼吸。
地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然而他的后背已经贴上了墙壁。而天迹感觉到地冥的躲闪，想也没想就追了一步上去，尚未反应过来，嘴唇已经贴上了一处柔软的皮肤。
天迹的大脑一片空白。
地冥的呼吸翕忽一滞，天迹的嘴唇贴在他的唇角上。
像是被人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两人一动不动地停止在原地，既没有再进行其他动作，也没有退让开去。似乎在黑暗之中，人的欲望就会在心中被无限地放大，而其他的偏执则相应变小。地冥将呼吸放得极缓，天迹的气息正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温暖。对天迹来说，这个意外到来的有点太快了，他还尚未做好面对自己性取向拐弯的思想准备，地冥便已经近在咫尺。
是喜欢吗？
似乎又比喜欢更为复杂一些。
但来不及想明白了，也无需想得太明白。天迹遵循着这一刻心中的欲望，微微偏侧过头，吻上了地冥。
静寂无声的通道中，只有两人重叠的心跳声。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玉逍遥。”地冥用极低的气声说道。
“亲你咯。”天迹低笑了声说道。
或许是为了让这个吻更加正式一些，或许是破罐破摔了，天迹抬起手臂抱住了他，地冥的体温比他的稍低一些，然后便逐渐地被他的同化了，无所适从到僵硬的肌肉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天迹暗自觉得好笑，地冥便是十七，他的本质从未改变，只是给自己的情绪戴上了一层一层的面具，让他一度无法弄清罢了。
应不应该再……深入一点呢。天迹胡思乱想了一阵，想得自己先脸上发热了，到底还是没有再加深这个吻。只是不带任何的情欲，单纯地想与他靠得更近。
“你在想什么？”天迹小声地问道。
地冥沉默了很久，久到天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方才缓缓地沉声说道：
“我希望，在这一刻死去。”
天迹的心口猛地抽痛了一下，他张了张唇，没有说出话来。或许他应该用平常那般玩笑的口吻对他说，多大的人了还中二病啊，地老板；或许是用更亲昵一些的语调同他说，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不去全部吃一遍岂不亏大了，小十七，云朵厚片了解一下？又或许他应该态度认真地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告诉他，无论是下一刻，还是再下一刻，自己还会在的，会一直在的。
最后天迹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对于他暂且什么都不了解。
这十数年间十七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十七变成了现在的地冥。又是什么样的遭遇，让他在这一刻，说出了那么悲伤的话语。
地冥突然低笑了一声，伸手回抱了一下天迹，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脊。“玉逍遥，让一让，眩者还有正事要做。”
好吧，一片漆黑、状况不明的甬道确实算不上什么交流感情的好场合。天迹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身，同时伸手握住了地冥不拿枪的手，方便两人知晓彼此的位置。
地冥对此并无意见，只是太久没有被人这样子牵过手，神情恍惚了片刻，方才收敛回心思。天迹的手依旧如同幼时模糊的记忆中一样温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天迹那一句——“小十七，我回来了。”
真是狡猾。
虽然看不见路，但地冥对这边的构造了如指掌，他沿着墙壁往记忆中的方向前进，天迹握着他的手并肩跟着。拐过两个弯，地冥便停了下来，天迹也听见了，是一阵平缓的呼吸声，从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角落传了过来，再稍加分辨，便可得知应该是两个熟睡了的孩童。
“叩叩叩。”地冥直接拿手枪托敲了几下墙壁。
超恶劣。
“呜哇哇！”一个男孩被从梦中惊醒，吓得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又正好踢到了自己脚边的手电筒，手电筒咕滚远了过去，“咕噜咕噜”的响声听得他更加毛骨悚然了，“什么，什么，哪？哥你快逃！”
他虽然害怕，却是一步没退。
“嘘，离凡，冷静一点。”另一个男孩也起来了，拽了拽弟弟的衣袖，“我们一起逃。”
“咳咳，那个，不要害怕，我们是好人。”天迹说完自己先笑了，松开了地冥的手，顺着手电筒发出声响的方向走了过去。
“真的吗？”年幼一些的男孩问道。
“真的。”天迹回答得相当诚恳。
“哥，他们是好人。”男孩顿时松了一口气。
另一个男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自己的弟弟了。
这时候，地冥出声了，只是用好听的嗓音说了两个字：“邪说。”
“是……地冥先生！”被唤作邪说的男孩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属于谁的之后，就立刻依循着声音的位置往前跑了过去，他的脚有些跛，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见任何东西，又跑得太过急切，顿时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倾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天迹摸到了地上的手电筒，将它打开了。
“当心！”天迹脱口而出地喊道。
“哥！”
地冥未等他们的话声落下，就已经伸手将邪说接在了怀里。
“对……对不起。”地冥等他站定便松开了手，邪说低垂着脑袋站在他面前，通红着眼眶，忍不住又小声地说了一句，“地冥先生没有事，真是太好了。”
地冥伸手将手掌覆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一下，然后向前走了过去，示意天迹将手电筒的灯光照过来——那整一面墙都是防空洞的大门，泛着银色的冷光，看不出材质，右侧有一个电子锁。地冥走了过去输入了十六位的密码，再通过了虹膜验证，钝重的大门缓缓向两侧分离，顶部的照明灯一盏一盏依次亮起，将整个防空洞展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天迹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现在逮捕你还来得及吗。”
防空洞不算太大，却堆放着占据四分之一面积之多的枪械弹药。
地冥回过头看向他，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眩者随时等你来抓。”
完了。天迹干咳一声，心虚地偏开头去。想亲他。

第十章
防空洞内一侧堆放着枪械，另一侧则是简单的生活区，放置着两张并排的行军床。邪说一直跟在地冥的身后，而离凡已经欢呼着一个冲刺跑往床上扑腾了过去。
地冥看着邪说问道：“怎么找到这里的？”
邪说被他看得顿时手无足措，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地冥先生说我跟离凡可以进入草地，所以我们经常在这附近玩……就……发现了……”
“锁呢？”
邪说缩了缩脖颈，低垂着脑袋说道，“是我弄开的。”
“不是离凡？”地冥眯起眼看向两人。
离凡这时已经站回邪说旁边了，攥着兄长的衣角，仰着脑袋看着地冥吐了吐舌头说道，“我砸了几次，没有砸开。”
“干嘛干嘛，干嘛凶孩子啊！”天迹蹲下身去搂了搂离凡肩膀，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牛奶糖来分给他们。“放心，你们爸没生气。”
地冥听了额角一跳。
离凡接了糖，他跟邪说饿了几天了，立即剥了糖纸含进嘴里，泪光闪闪地同他说道：“谢谢大哥哥！”
“哎，我怎么觉得跟你们爸差了个辈分了呢。”天迹挠了挠脑袋。
“那，小妈？”离凡福至心灵地说道。
“可别！”天迹捂额。
离凡被逗得大笑起来，连同旁边的邪说也从紧张的情绪里缓了过来。
天迹又从身上各个口袋搜刮出了各式各样的零食来，甚至还有一小瓶矿泉水，在床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看得地冥无话可说。
地冥又同他们简单吩咐了几句，让邪说看好离凡，不要去玩另一边的枪械，吃过东西就安心休息，然后便往门外走去。天迹跟着地冥离开，不忘同两个小孩挥了挥手，防空洞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通道里还是一样的黑，天迹在光线完全消失之前抓握住了地冥的手。
“怕黑，小十七让我牵一下嘛。”
“堂堂天迹，越来越没皮没脸了。”
明明手电筒就拿在天迹的手里。
两人顺着螺旋扶梯一直往上走，走到了钟塔的顶层。天迹伸手抚摸着斑驳老旧的护栏，那些陈旧而遥远的记忆再次渐渐从记忆的深处浮起，不由地心生几分感慨——小时候他与十七总是会来这里看日落。他的指尖摩挲过每一块红色的砖墙，突然在面向河流的那一侧的红砖上，触摸到了一处凹陷。天迹蹲下身去看，是一行用小刀刻下的小字，每一道笔画都刻得极深。
——曙晨。
地冥向山脉线远眺，思索着之后的线路，视线一抬又向上望去，看向了缀满夜空数不胜数的繁星，再向后望去，是蹲在一块石砖前头游神了的玉逍遥。那块石砖上刻着什么字，他自然是知晓的，却没有去阻止天迹的打算。
他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既没有神明，也没有所谓的英雄，他身处于漫长的黑夜之中，而玉逍遥，是与他一期一会的晨曦。
天迹转过身，对上了地冥的视线。
“喏。”天迹从口袋里又摸出一颗牛奶糖来，塞进地冥的手心，又问道，“有小刀吗？”
地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折叠的瑞士军刀递给他。
天迹埋头在石砖前头刻起了字来，地冥含着糖，倚身靠在另一侧的矮墙上，神色寡淡，不知在想什么。
“眩者不打算带着离凡和邪说一起走。”
“你很关心他们嘛。”天迹笑道。
“拖油瓶，碍事。”地冥冷声说道。
“嘁，口不应心。那之后呢，我们往哪里走？”
地冥没有说话，天迹等了一会儿，继续说了下去，“几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要么是神州大地全部沦陷了，军队自顾不暇，要么就是——这件事里头还有别的事。城内就这样了，我打算先往城外走，收集情报，找找救援组织。啊，还有，你身上的血也是个线索，说不定会有帮助。”
“你很有信心？”
“当然咯。”天迹说道，“人嘛，在越大的危机前就能爆发出越大的潜能，也就是求生欲，只要还有人活着，当然就有希望。”
“眩者可没说会帮你。”
“但你也没说不帮啊——”天迹握着小刀刻下最后一个笔画。“那颗糖就算定金了。”
“哼，用一颗牛奶糖就想收买眩者了？”
“刻好咯！”天迹站起身退开身去，拍了拍膝盖上落下的灰土。
地冥看着强行跟“曙晨”挤进一块砖里去的两个字陷入了沉默。
“十七，十七就是你的名字吗？”小玉逍遥坐在钟塔的矮墙上晃着腿，背后是连片的火烧云，嘴里还叼着一个叉烧包。
“我没有名字，护工姐姐用编号叫我，叫多了就习惯了。”小十七摇了摇头，又有些担心地看着坐在边缘上的玉逍遥，“玉逍遥，快下来吧，太危险了。”
“放心啦，没事的！”正好起了一阵风，小玉逍遥大笑着冲他说道，“要不，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不要。”小十七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小玉逍遥不肯了，跳下墙来，抓住他的手，“为什么呀？”
“我不要叫叉烧水饺那种名字……”小十七撇过头，任他抓着手，脸上映着晚霞，泛起红色。
“噗，我才不会起那种名字好嘛，对逍遥哥有点信心嘛！”小玉逍遥眨了眨眼，长长地“嗯——”了一声。
“起好了！”
小十七抬起脸看向他，干净清澈的眼睛里反射着落日的余晖。
“永昼！好不好！”
于是自那一刻起，十七有了一个只属于玉逍遥的名字。
“永昼。”天迹唤了他一声，指尖触上地冥的掌心，顺着上头的掌纹缓缓摩挲，楔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我知道你有很多瞒着我的事情，我想知道，但你不想告诉我，我就不问。”
“玉逍遥……”
“你究竟，一直在烦恼着什么？”
天迹闭上眼睛，再一次亲吻上了地冥的嘴唇，呼吸着对方的气息，舌尖扫过柔软的唇瓣，挤进唇缝之间，划过齿刃与内壁，吮上他还带着些许牛奶糖的香甜的舌尖，贴磨着舌面讨好地舔吻。沉寂寥落的夜幕之中，一颗流行拖着长长光痕划过了天际。生命的意义，活着的价值，全部携同消失无踪的星光远去。
想要他。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地在他的脑海中呈现。他本以为只要天迹活着就好了，却没料到贪心是人的本性，即使是他，也不能豁免。地冥抬起双臂，揽上天迹的后腰，天迹的体温透过衣服的布料传递了过来，他闭上了双眼，回应了这个吻。
天迹和地冥一起坐在矮墙上，肩膀抵蹭着，脚尖点在地上。
“那么多星星，不知道会不会有流星呢。”天迹仰着脑袋问道。
“刚刚有一颗。”地冥说道。
“什么！我怎么没有看到！”
地冥想起方才那个亲吻，耳根微烫，索性两人头顶只有微弱的星光，并不会被发现，“你背着身，当然看不到。”
“那你有没有许愿？”天迹抬胳膊戳了戳他。
“没。”
“嘁，真是浪费。”
“幼稚。”地冥评价道，顿了顿声，继续说道，“再说，眩者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什么？”
“你。”
“……”天迹愣了一秒，顿时海獭状地低下头用双手捂住涨得通红的脸，“你犯规！”

第十一章
地冥缓缓地睁开眼，防空洞内关了灯，一片漆黑，只有此起彼伏的几个呼吸声交合在一起。良好的生理时钟告诉他现在应该是清晨五六点左右，天迹的手臂压在他的身上，脑袋同他挨得极近，鼻尖蹭在他的肩膀上。他能够感受到天迹温热的呼吸，这家伙是将他当抱枕了。邪说和离凡睡在另一张床上，邪说的睡相向来很好，而离凡则是肆意摊着手脚，占据了大半张床。
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
困意再次泛了上来，地冥翻了个身，额头抵上天迹的，又闭上了眼睛，难得睡个懒觉或许也不错。
再醒来时，天迹已经醒了，地冥一睁眼就看到天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早安，小十七。”天迹说道，往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早安，玉逍遥。”地冥偏开了头去。
地冥和天迹起了床，将自己收拾得齐整一些，没有惊动另外两个还在贪睡的小鬼。他们带上各自的枪往外走了一趟，地冥将车开了过来，两人合力搬了一箱水、一箱食物下去，天迹在整理东西，而地冥站在电子屏前头更改通行设定，这时候邪说已经醒了，困蔫蔫地揉着眼睛，站到了地冥的腿边，好奇地仰着脑袋看他修改编码。
“好了，叫离凡起床。”
“是。”
邪说将离凡拎了过来，地冥让他们完成了虹膜验证，再将通行密码告诉了他们，顺便给天迹也设置了一份，有备无患。
“你们要走了吗？”离凡问道。
“嗯。”
不能带着我们一起走吗？离凡是想那么问的，却被邪说拽了拽袖子，离凡看向他，邪说摇了摇头。
“好吧。”离凡撅了下嘴，低下头。
地冥并不擅长安慰小孩子，天迹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笑出了声，“放心，这边的食物满打满算也就只够你们吃大半个月，我们会再回来接你们的。”
“一定会回来？”离凡说道。
“一定会回来的。”天迹笑道。
天迹和离凡伸出小拇指拉了勾保证承诺。地冥看着这两人迅速地熟络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多年之后离凡翘家出走，把名字改成了剑随风，又跑去当兵，才知道是今日的预感成真。
告别了邪说和离凡，两人回到车上，补足了子弹，再各自拿了一把霰弹枪，一把备用手枪，食物却是不太够了。天迹自觉地坐到了驾驶座开车。从这边到邻城还有数日的车程，两人就将车停在荒无人烟的路边，凑合过夜。
“最后一盒巧克力棒。”天迹拆开包装袋，往嘴里叼了一根，又冲地冥晃了晃盒子。
地冥正在就着矿泉水干啃泡面，难得拒绝了甜食的邀请。
“唉。”天迹支着脸颊看着他。
“叹什么气？”地冥问道。
“本来还以为地老板吃这种速食一定会是相当滑稽场景，结果现在光觉着心疼了。”天迹答道。
“……”地冥的动作一顿，轻哼一声，“原来在你眼中眩者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天迹干咳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最后一根。”天迹扯了扯地冥的袖子，后者转过头来，看到天迹咬着巧克力棒的一端，笑嘻嘻地冲他使眼色。
地冥皱眉盯着那根巧克力棒像有什么深仇大恨，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张嘴咬住了另一端，天迹眼睛里的笑意更深，小口小口地将巧克力咬碎吃进嘴里，最后贴吻上地冥的嘴唇。
“喜欢你。”地冥突然话不过脑地脱口而出。
天迹本来就与他贴得极近，鼻尖相抵着，闻言愣了片刻，本来秉持着搞事的态度，却被他一句话直击中了心口，怦怦直跳。两人的脸上以同样的速度涨起了热度，一直蔓延到耳根通红为止，同时捂着脸向各自的左右车窗转过头去。
糟糕，缺、缺氧。
夜里两人本是轮班睡的，一人守夜，但即便是地冥也受不了这样子颠三倒四的睡眠，后半夜陷入了浅眠之中，直到清晨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才恍恍惚惚地睁开眼来。
车前盖上躺着一位意外来客。
“怎么了？”天迹打着哈欠醒过神来，看向旁边的地冥，又顺着地冥的眼神看向前方。
“喵——”一只黑白奶牛猫趴在车盖上冲他们摇着尾巴打了声招呼。
“乌云盖雪白手套！不会是丧尸猫吧？”天迹的眼神亮了亮，隔着玻璃窗同猫咪招了招手，猫咪抖了抖耳朵无动于衷，舔着自己的爪子。
“养吗？”天迹看着地冥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养吧养吧！
地冥对他无语，下车去将车前盖上的猫抱下来。那猫倒是乖顺，任由他翻耳朵捏爪子将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
“没有伤口。”地冥坐进车内，将猫递给了天迹。
“喵——”猫咪又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前爪搭在天迹的胸口，仰起脑袋将粉红色的鼻尖蹭上天迹的脸颊，嗅来嗅去。
“痒啦，别蹭！”天迹笑道，指尖温柔地挠在猫咪的头顶，“小家伙是不是饿了，不过车上好像没什么能给你吃的东西，嗯……先用火腿肠凑合一下吧，等进了城再给你搞好吃的。”
天迹拿了根火腿肠喂猫咪，猫咪坐在他的大腿上吃得他满裤子碎渣，地冥看得一脸嫌弃。
“你先发现的，你给起个名字？”天迹说道。
地冥看了那猫一眼，摇了摇头。
“怎么了。”天迹看向他。
起了名字，就有了羁绊，就要对对方负责到底。
“不符合眩者华丽的审美。”地冥随口诌了个理由，反正天迹也不会与他在这种问题上较真，然后伸手勾着指尖挠了挠猫咪的下巴，后者舒服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呼噜声。
“嘁。”天迹抱起猫咪，抓着他的爪子，将软绵绵的肉垫按在地冥的脸上，“算了，听你的。”
“玉逍遥！”
“在在在。”天迹笑了一下，倾过身贴吻了上去，没忘记顺便伸手遮住猫咪的眼睛。
天迹开车，地冥接过了猫放在腿上，阳光灿烂倒并不至于刺眼，落在身上很是温暖，播放器里放着CD，舒缓的钢琴曲在车里静静流淌。
“喵——”
“松手。”
“喵呜——”
“眩者不吃你这一套。”
猫的爪子勾在地冥价值不菲的衬衣上头，正在努力地往上攀爬，地冥扬起眉梢一捏猫后颈，将他拎了起来，而猫的爪子径直在他的衬衫上勾出了线来。
地冥脸一黑，指着猫的鼻子警告道：“要么乖乖睡觉，要么眩者现在就把你丢出去。”
“喵呜——”猫委屈地抖了两下耳朵，尾巴尖讨好地蹭着地冥的手腕。
“明白了吗。”地冥用手指摁着猫的脑袋，猫仰起头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他指尖。地冥将猫放了下来，猫在他大腿上坐了下来，乖巧地冲他歪脑袋。这样，一人一猫便算是和好了。
这也太可爱了吧。正在开车的天迹悄悄捂了下心口。
没过一会儿，天迹听到身旁传来平缓的呼吸声，地冥侧着脑袋靠在座位上睡着了，卸去警惕与心事的脸上棱角温软，猫咪在他腿上蜷成了一个毛绒绒的团子，也睡着了。
车速再慢一点才好，若是能就那么到天荒地老才好。

第十二章
“地冥，地冥。”
“……嗯？”地冥被人唤了两声便渐渐转醒，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脑袋还晕着，伸手挡在面前隔绝阳光，“怎么了？”
“后头有一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地冥闻言迅速地清醒了过来，看向后视镜。天迹故意将车速放得极慢，果不其然，后头不远处立刻出现了一道车辆的反光，那辆车立即开得更慢，再次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你知道他们是谁？”天迹问道。
地冥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换条路走，甩开他们。”
天迹看了地冥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在车子经过第一个弯道时突然提起了速度，又在经过三岔口的时候第二次提速度，将后头的车辆甩了个干净。
再几分钟后，车便开进了城区，两人这才感受到了一些久违的社会的气息。
这个城市被破坏的程度显然不及他们来的地方，建筑物大多还算完善，门口堆放着桌椅箱柜之类的东西作为抵挡，往玻璃窗里头望进去偶尔也能看到人影，街上游走的丧尸数量不算多，但地上的尸体已经开始隐隐地散出恶臭了。值得注意的是，街边所有的商店、水果店都已经被抢得干干净净，显然就是人类所为。
地冥冷笑了一声。
这么看来，病毒的爆发并不是两个城市同时的，更有可能是从第一个城市被人携带到了这里，因而这里的人们能够快速地反应过来，及时应对危机，阻止了病毒传播蔓延的速度。最有可能的生存模式是幸存者们以地区作为划分进行聚拢抱团，选择一个功能齐备、工程坚固的建筑物作为据点。这种情景倒还不如第一个城市了，毕竟物资是有限的，每个人不仅要提防着被丧尸吃掉，更要提防着自己被身旁的人吃掉。
“请这位选手畅所欲言。”天迹说道。
地冥耸了下肩膀，他能想到的，天迹自然也能想到，“先看看有没有宠物店吧。”
之前是谁威胁要把猫扔出去的？天迹腹诽。
两人在主干道上开了小半圈，终于找到了一家宠物医院，那是一栋六层高的小旅馆，一楼和二楼都是商铺。
“带上所有的枪和子弹。”地冥说道。
“真的？”天迹抽了抽嘴角，地冥给了他一个眩者不开玩笑的眼神。
于是几分钟后，天迹下了车，背后背着一把霰弹，腰上枪夹里放着一把手枪，裤子口袋里还插着一把手枪，步履生风，往前再迈一步，尘嚣四起。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地冥说道：“我感觉自己现在应该配上《一气动山河》做背景音乐。”
“戏真多。”地冥抱着猫走进店里，天迹端着枪，跟在他身后防卫。
“猫砂盆要拿一个吗？”天迹问道。
“不太方便。”地冥低头看着怀里的奶牛猫想了一下，“就拿猫粮吧，生理问题让他去外头解决就是了。”
生理问题。天迹被他讲究的用词逗得笑出声，越是了解他，越是觉得这个人怎么能可爱到这个程度。
“营养膏，猫罐头，猫布丁……”天迹看着货架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念着。
“喵！”
“别给他拿太多零食，挑食了不好。”地冥皱了下眉毛，顺手递了个塑料袋给天迹，“每种拿几样就好。”
天迹竟一瞬间感觉自己要失宠了。
等到两人将东西拿得差不多，意料之中的脚步声终于到了。
一小队人堵在了宠物医院的门口，地冥一眼扫过去，大约是四男二女，年纪都不大，约莫是恐惧他与天迹身上的枪械，没有敢直接进来，而是派了代表——一个拿着手枪的男人。
“你就是这边的领导者？”地冥看向为首的人。
“是的，”那男人被地冥的气势震得些有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伸出了手，先报上了自己的名姓。“我是水草肃。”
地冥当然是没有同他握手的兴致，更何况他臂弯间还抱了只猫，倒是天迹很给面子地同他握了下手，报上他和地冥地姓名。
“请问你们是？”总算没有被不尴不尬地将手晾在那儿，水草肃松了一口气，摆出友好的笑容看向更好说话的天迹。
“路过的，刚从别的城市过来。”天迹答道。
“原来如此，那你们是打算在这里呆一段时间，还是马上就要离开？”水草肃说道。
天迹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枪，笑道，“这把枪已经没有子弹了吧？”
水草肃脸上一红，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将枪收了起来，“是的，两位的阵势实在太大，我们只好拿假把式来给装个模样，还请不要介意。”
天迹眼珠子一转，又笑着问道，“这枪倒像是警局的常用型号嘛。”
“啊，这个我倒是不清楚呢。”水草肃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见他没有回答的诚意，天迹也就不再继续问下去。地冥接过了话头，“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外头还有四人，其他的就是内部的情况了，抱歉，这边的情况比较复杂，我必需顾及大家的生存需求，没办法向你透露，除非……”
“除非我们加入，是吗。”地冥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相当反派的笑容，天迹倒是许久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了。
“如果两位打算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的话，必然需要物资，依附一个势力无疑是个相当妥当的选择，实话说，就你们两位身上这架势，任何一个势力看了都会眼红的。”水草肃苦笑道，“我们势力在这附近也算是最大的一个了，休息的房间，以及每天的水和食物都不是问题。”
“相当动听的回报。”地冥来回踱了几步，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眩者有几点要求，就不知道阁下是否都能满足呢？其一，眩者与天迹不属于你们的势力范畴，我们所有的私人物件也不可能归属你们共有。其二，我们只向你们提供武力上的支援与帮助，并且这项帮助只针对于丧尸。”
地冥的这番话等同于直接消除了他仰仗两把霰弹枪去抢别人家物资的可能性，但这两人明显不同寻常的实力与背景实在太过于吸引人了，生存游戏，毫无疑问是团队内部的装备越多，生存的概率就越大。
“好，我答应了。不过既然如此，我们提一些小要求，也不过分吧？”水草肃说道。
地冥嗤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把枪，递给他。“还有其他的吗。”
“喵呜——”猫被地冥冷落了许久，终于不满地叫了起来。
“嘘。”地冥用指尖搓揉了下他的脑袋。
水草肃将枪揣进了怀里，眼底闪烁着藏不住的得意，他笑道，“那两位，我们先上楼去吧。”
三人走出宠物医院的大门，外头的几人立即围了上来，水草肃将情况转述给了大家，在明确天迹和地冥并不是完全加入他们的势力后，一些好奇的眼光落到了两人身上，更多的则是将崇拜的眼神投以水草肃，围着他说着各种夸赞讨好的话语。
天迹和地冥被分配到了三楼最边上的房间，房间算是旅店的标准间，一张床，一个浴室。
“床！”天迹走进房间就立即往床上扑了过去，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睡在车里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呜呜呜，天哥哥好想你啊！”
“热水是太阳能的，也能用。”地冥往浴室里走了一圈，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明显的愉快。
猫在房间里溜达了几圈，熟悉了一下自己的新领地，最后跳上了窗台，占据高点。窗户外头不是悬空的，而是连接着一个平台，猫跳下去倒也没事。
“你觉得水草肃这个人怎么样？”天迹笑嘻嘻地问他。
“浮躁善妒，情绪外露，不堪大用。”地冥不屑一顾。
“真严格啊，地冥老师。”天迹伸了个懒腰，“他手上的枪要么是配给的，要么就是从警察手里抢的，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小，我猜，这边应该有救援组织在做工作。”
地冥皱了下眉毛，觉得自己确实该和天迹正面说这件事了，“如果你要去找所谓的救援组织的话，眩者不会阻止，但也不会陪同。”
“能给我讲讲其中的原因吗？”
地冥偏开了视线，“还不是时候。”
天迹叹了一口气，突然伸手一勾，将地冥扯上了床来，再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低头看着身下的人，笑吟吟地说道，“那你说，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哈？你是指，做什么的时候。玉逍遥……”地冥唇角泛着些许笑意，抬臂抚上天迹的腰身，压低了的嗓音说起话来极为暧昧，听得人耳根酥软，然后下一秒，他语气一转，在天迹腰侧的软肉上重重一掐，“起开，眩者要洗澡。”
“呜啊！噢……”

第十三章
背着霰弹枪到处走实在是相当招摇，所幸天迹和地冥都是不怕招摇的人。水草肃通知众人中午吃饭时要在二楼开一个小会，将天迹和地冥向其他人介绍一下，同时也规划下今后的行动。
午饭是自加热的饭盒，口味算不上好，但已经足以让好几天没尝到米饭味道的天迹两眼泪汪汪了，地冥对这类食物保持着一贯的态度，都是垃圾，但特殊时期特殊态度，只要能够补充体力，吃下去都一样。
二楼是一个相当开阔的空间，与一楼不相通，与三楼到六楼以楼梯相连，物资全数堆放在这层，所有人两人一组，二十四个小时轮班看守。除去他们两个，总共有十四人，九男五女，其中包括一个小孩，拥有的武器不过是消防斧子和棒球棍之类，唯一算得上强力的就是水草肃手上那把枪了。以他们的战斗力来说，能够拥有这样的物资有些不可思议，既然实力不足，那便应该是抢占了先机。
地冥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划过水草肃身边的那人，穿着白色的衬衣，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棱角温润，天生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天迹的筷子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残影，却在戳住那颗肉丸之前被地冥夹在了空中。
偷食不成，天迹哼哼了一声将筷子往回收，地冥又将视线往那个男人那边扫了过去，天迹立即又是一个回马枪，地冥反应也是极快，在天迹的筷子碰到肉丸之前，手腕一转将他的筷子高高挑起，保护好了自己的碗。
“嘁。”
“还来吗。”地冥问他。
“不来了不来了，你看你的去。”天迹捧着自己的碗转开身。
地冥好笑地看着他，“要不要给你弄碟饺子？”
“你弄得到我就吃。”天迹朝他略略略了一下。
地冥被他噎了一噎。正好这时，水草肃吃完了午饭，开始讲话了。地冥游了一会儿神，屏蔽掉他那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将这十四名男女全部观察了一遍，只需神情和习惯性的动作，他就足以大致地判断每一个人的性格，虽说他与天迹没有在这里呆太久的打算，但他从来不是将主动权留在别人手里的人。说到底，这堆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但却与天迹有关，而天迹是他的。
“这就是今天上午的大致情况了。”水草肃顿了顿声，地冥知道接下来的话才会是这次所谓的会议的重点。“天迹先生，虽然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你们的财务不属于我们共有，但为了以后大家能够互帮互助，团结一致，还是想问一下你们究竟有多少枪和子弹？”
“两把手枪，一把霰弹。子弹嘛，没数过。”天迹笑嘻嘻地回答道。
众人的脸上露出一些吃惊，几名男性的眼神里明显地闪烁起了贪婪。
“那为了提高我们的生存概率，能不能在出去搜集物资的期间，将你们的枪借给我们呢？”水草肃说道。
“我还以为我们之前就约定好了。”天迹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如果我们不借的话，就要被赶出去吗？”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水草肃连声说道。他有心对两人施压，但也不敢用力过猛，一方面，像天迹和地冥这样的火力无论去哪一个势力都会受到热切的欢迎，另一方面，他也不敢惹这样子的两个人，天迹看上去倒还好些，但地冥散发的气场……说不定本来就是黑社会也有可能。
“十米中靶，有信心吗？打丧尸的话可是一定要爆头才行，不然就是浪费子弹。”天迹撑着侧脸笑道。
“这……”
“如果是让丧尸近了身，反倒是冷兵器更好使一些，免得手忙脚乱连保险都忘了开。”天迹把空了的饭盒收拾好，满足地抹掉嘴角的酱料，“顺带一说，我跟地冥都是可以左右手一起开枪的哦。”
水草肃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其他人听了天迹的一通话，倒是被说服了些许。水草肃的失败有那么一小部分是输在时机挑的不对，毕竟看过天迹吃东西的人很难不对他心生好感，据地冥所说。
“那就拜托两位了，”水草肃没有说话，他身边的那个男人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开口来打了个圆场，“能有那么厉害的人加入我们，以后大家就算遇到丧尸都能安心不少了。”
水草肃这时的神情也缓了过来，向他们介绍到，“这是我们的后勤员，石台玉，你们有什么需要向他提就好。其他也就没什么事了，大家好好休息吧，明天早晨我们就出发找物资。”
众人散去，天迹和地冥也往自己的房间走。
“怎么样，我刚才表现得不错吧。”
“勉强及格。”
“嚯，那是谁一直在我讲话的时候盯着我看啊？眼神热切得逍遥哥都要脸红了。”天迹抬起胳膊戳了戳他。
“是某人的自我感觉太过良好。”地冥打开房间门走进去，却被身后的某人一下子按在了门板上。
“玉逍遥，霸道总裁模式不太适合你谐星的人设。”地冥笑道。
“瞎说什么，逍遥哥这样的明显是男主的人设。”天迹哼了声。
“那眩者呢？”地冥抬了抬眉梢，看向靠得离自己极近的人。
天迹一只手撑在地冥头边的门板上，一只手摸着下巴思索，“男二？”
地冥揽臂环上天迹的后颈，覆上唇同他亲吻，“那么说的话，女主岂不是也是你了。”
地冥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天迹环过双臂拥搂着他，低头埋在他的颈窝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请问男二先生，你想同女主做不可描述的事情，还是同男主做？”
地冥弯了弯唇角，正想回答他，一声喵叫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喵——”
天迹回头看了看蹲在地上委屈巴巴看着他们两人的猫，“你喂过他了吗？”
“……眩者以为你喂过了，猫粮上的包装都被打开过了。”
天迹干咳了一声，“我刚刚打开试了试味道。别那么看我啊！我就闻了闻，没吃，真没！”
地冥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走过去抱起地上的猫，给他喂午餐。
晚餐的时候不需要再集体到二楼一起吃，只需领了各自的食物便可，天迹犯了懒，下楼跑腿的事就落在了地冥身上。
给众人准备晚饭的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地冥在接过两盒速食之后，还被额外塞了一份水果和些许小零食，他甚至无需与他们多说废话，仅是将这些明显的讨好照单全收，便让两人松了一口气。
地冥拎着晚餐转身离开，在经过楼梯口的时候他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向二楼的另一端走去，争执声愈来愈清晰地传入他的耳内。
“如果不是我把公寓楼提供给你们，你们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安全！水草肃，你不要太过分了……”
“拜托，当时是我们几个冲进楼里把你跟你的儿子救下的，如果不是我们的话，你早就跟那些住客作伴去了。”
“你……你……忘恩负义！”女人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你们住在我的楼里，我也不要什么特殊的待遇，至少也要让我跟我的儿子活得下去吧。”
“都说了，多劳多得，少劳少得，物资本就很紧张了，你也应该谅解一下我们。”
地冥皱了下眉梢，没再听下去，转身便离开了，他刚走上三楼，一个人突然喊住了他。
“地冥先生。”
“噢？”地冥终于起了些许的兴致，看向走过来的人，“眩者记得你的名字是……石台玉。有什么事吗？”
“是明天的出发时间，早上八点，我来通知您一下。还有，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的房间跟您同一层，就在三楼的另一端。”
“看来，你等了眩者不少时间了。”地冥扬了扬唇角笑道。
“咳，”石台玉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声，诚然道，“毕竟像两位这样子的人，任谁见了都想巴结一下的吧。”
“但你却没有选择看起来更好说话的天迹，而是选择了眩者。”
石台玉没有回答这个不需要被回答地问题，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哈。”地冥再次打审了他一回，“你跟水草肃是以前就认识的？”
“是，我们是大学同学，后来又在一个公司工作。”
地冥眼神变得愈加有了深意，似是觉出了几分趣味，“这栋公寓的老板娘你认识吗。”
“当然，怎么了吗？”石台玉问道。
地冥将晚餐中那部分额外的水果和零食拿了出来，递给了他，“眩者对这边不熟，就麻烦你代劳吧。”
“好，我明白了。”石台玉笑道。
“喂喂喂——”天迹突然推开了门出来，扒着门框委屈巴巴，“你们再聊下去，有的玉逍遥可是要饿死了。”
石台玉自然有这个眼力介儿，立刻同天迹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离开了。
地冥提着晚餐走进屋内，天迹关上了门。
“都听到了？”地冥问道。
“听不清，隔音倒是还行。别欺负小朋友们啊，地老板。”
“眩者何其无辜。”
“我看某人可是聊得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停都停不下来。”天迹哼了声说道，他倒也不是真的觉得地冥跟那个叫石台玉的能有什么，就是总归觉着不爽，想嘴欠。
“玉逍遥。”地冥好笑地唤了他一声，“眩者不是同性恋。”
“眩者只喜欢你。”
“你……吃饭吃饭！”
“害羞了？”
“住口！”
“玉逍遥，不要往眩者碗里夹胡萝卜！”
“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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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6)

3樓發表於: 2018-06-13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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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行动小组一共八人，再加上地冥与天迹，便是十人。依靠地冥和天迹的强大火力，水草肃和众人决定今天的探索将往丧尸更为密集、物资还未被全部抢光的百货大厦进发。
早餐吃的是饼干，天迹一边啃，一边唉声叹气地嘀咕着好想吃叉烧包啊。他们离开的时候，猫正趴在窗台上晒太阳。
今天的天气不错，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天迹凑过去小声地跟地冥说道：“还挺适合郊游的。”
地冥笑了一下，往他的掌心里塞了一颗薄荷糖。
行动计划相当简单，一行人从丧尸较少的银饰店入口快速进入百货大厦的一楼，然后一直往前走，就是超市，进入超市之后直接前往饼干区，每人配一个背包，往背包里面装食物，所有人在丧尸围拢之前集合离开。在进入过程中尽量避免与丧尸战斗，一旦出现新鲜的血味，丧尸聚集的速度必然会加快，一旦第一声枪响响起，所有人立即一起撤退。
天迹突然停下了脚步，往银饰店的柜台下望去。
地冥理所当然地也停了下来，看向天迹。天迹像是发现了什么，快步走到柜台下的一具尸体边上，将什么东西捡了起来。地冥皱了下眉梢，环顾了一圈周围，所幸还算安全。天迹的动作很快，捡完东西便回身过来了，冲他笑了一下，让他放心，两人再次跟上团队。
进入超市的环节进行得相当顺利，路线显然已经被他们规划了很多遍，一路上竟然真的避开了所有的丧尸，天迹甚至在路过货架的时候顺手往兜里揣了一盒杜先生，草莓味的。
问题就出在回程上。贪婪是万恶之源，天迹觉得应当收队的时候，并没有人有动静，甚至在天迹强行要求他们收队的时候，他们依旧在试图往背包里装更多的食物。
“水草肃！”天迹低声呵道。
“还需要时间。”水草肃说道。
“你……算了。”天迹转身去找石台玉。旁边的几人倒是看天迹这副表情，迟疑了手上的动作，挪动步子跟在了天迹的后头。
石台玉只是见天迹过来，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让大家聚集起来。变化也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救、救命啊！”一个男人惶恐地大叫了起来。
“是阿丙。”石台玉惊道。
“愚蠢！”水草肃压低了声音咒骂了一声，在这种周围都是丧尸的场合大喊大叫无疑是最愚蠢的做法，他这一声呼救，等于要让所有人陷入危境。
天迹咬牙，立即端着枪向声源冲跑了过去。
“我们去救人，你们直接退出去。”地冥声音平稳地吩咐道，向天迹的方向走去。
“等等，你不保护我们吗？”一个女人慌乱地扯住了他的衣角。
地冥看都没看就将她的手甩了开，横臂举枪，向对角处的货架开了一枪。
“呜啊！”女人被吓得一抖，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远处货架上的食品罐一个个滚落了下来，在地上接连不断地发出噪音。地冥不再磨蹭时间，阔步向天迹的方向走去。
“我们快走。”石台玉反应了过来，地冥开的这一枪正好把附近的丧尸吸引了过去，同时也掩盖住了他们离开的脚步声。
“救我……救我……求求你，救我……”男人满手是血，一步一步地向天迹走近，眼眶睁得极大，瞳孔缩得很小，脸上凸起了狰狞的血管，恐惧和绝望布满了他的脸。
天迹往后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射杀丧尸他手到擒来，但要直接杀死一个还没有变成丧尸的人类，他的道德感让他没有办法不迟疑。
“砰！”
天迹看着一个血洞出现在了男人的脑门上，男人向后仰倒，直直地摔了下去。天迹回头看去，地冥放下了举枪的手臂。
是地冥，当然是地冥。
“我们走。”天迹敛神说道。
水草肃他们已经脱身出去了，被吸引过来的丧尸闻到了食物的气息，全部向他们聚拢了过来。地冥低低地笑了一声，和天迹的动作同步，将手枪放回了枪袋中，端起了一直挂在背上的霰弹枪。
“玉逍遥。”
“干嘛。”
“拖后腿的人负责下楼拿饭。”地冥说道，将枪上膛，肩膀同玉逍遥的抵在一处。
“哼，那不就稳是你了嘛。”
等两人杀出重围，回到公寓的二楼，众人看着他们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却没有任何人敢开口去询问那名叫做“阿丙”的男人怎样了。
“……都是你的错！”坐在房间角落的阴影中的男人突然大喊了起来。
地冥认出了那个男人，是第一天负责晚饭的那对情侣中的一个，今天他们两人都有参与行动。地冥扫了一眼屋里的其他所有人，果然，那个女的并不在。
“我不是回去救她了吗？如果不是她自己要去捡那个背包，又怎么会……”水草肃冷着脸说道。
“如果不是你不肯提前收队，大家怎么会被那么多丧尸围攻，你的错……对，就是你的错！”男人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来，上前一步死死攥住了水草肃的领子。
水草肃立即抽出了手枪了。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一旁的几个男性见况不对，赶紧上前劝架。
“你开枪啊，你当时为什么不开枪，你为什么不救她？你开枪，你开啊！”男人撕心裂肺地大吼了起来。
“我当时的角度根本没办法开枪好吗！万一打中她了呢！”水草肃深吸了一口气，表情狰狞，狠狠地撇开他的手，退后了一步。
“还有你们！你们也是凶手。”男人又将阴恻恻的视线转向了天迹和地冥。“如果你们分开走，或者把枪分给我们，她怎么会死！”
地冥眯起眼睛看向他，在天迹开口之前，说道：“嗤，眩者问你，她是因为什么原因死的？”
“因为……”男人的话声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什么？”地冥逼问道，唇角泛起了些许冷漠的笑容。
“因为我没有救到她，我没有保护好她。”男人顿了顿声，眼里顿时一片猩红，“因为……我是个废物。”
“回答正确。”地冥慢条斯理地端起一次性杯子喝了口清水。
男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突然像是明悟了什么似的，拿起自己的斧头，走了出去。没有人出声挽留他，房间里一片死寂。天迹一直沉默地看着地冥，微微皱着眉头。
两人回到房间，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压抑得异常。地冥去喂猫，天迹坐在床沿拆了一包小零食发呆看他。
“我看，要不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分开来行动。”
“眩者拒绝。”
“反正我一直想去传说中的救援协会看看，你也不要跟我一起去，不是吗。”
“玉逍遥。”
“好好好，我不提这事了。”天迹顿了顿声，起了些笑意，又说道，“我觉得如果是你一个人在末日生存的话，一定会成为邪教头子，比如说被一群人追捧成冥冥之神啊，什么的。”
“眩者只不过是让他看清了现实，所有的选择都是他自己做出的。”地冥陈述道，顺了顺猫的软毛。
“现实，真是残酷的现实啊。那，冥冥之神要不也开导开导我？”天迹笑道。
地冥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了头继续逗猫，“无需，你这样便好。”
“哈。”天迹笑了一声，大字型地仰倒下去，摊在床上。他自然知道地冥这两天所有的小动作后头藏着的深意，明白无论是干脆利落的子弹，还是若有若无的语言引导，都是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地冥的所有行为都是以他的安全作为第一准则的，所以他生不起气来，他只是……心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地冥在洗澡。
天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把上午在银饰店里捡到的东西从口袋里掏了出来，那是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里头有两枚水晶戒指，以及一张纸，纸上的内容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一封情书，用黑色的钢笔写的，字体隽秀；后半部分却是信的主人在受伤濒死之刻匆忙写下的，只有简短而潦草的几行字。天迹当时在尸体的旁边还发现了一根圆珠笔，笔尖没有被收回去，和纸上的笔迹对得上号。
「你的存在便是我对爱情两个字全部的认知。常有人议论喜欢与爱的区别在何处，有人说，小孩子说喜欢，成年人谈论情爱，也有人说喜欢是占有，爱是成全。我以前常常对你说，我喜欢你，我发现不是这样的，我爱你，真真切切地爱着你。如果爱是责任，我想对你负责，负责你的一生。你的好的坏的都填满了我的心口，如果我的下半生一定要与一个人共度，我能想到的人，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对不起，我们和好吧。」
「还有，嫁给我，好吗？」
天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看去。
「她死了。」
「我也要死了。」
「我想你。」
「我爱你。」
天迹将短短的几句话读了数遍，中间的两个短句突然从第三人称转变成了第二人称，透着彻骨的悲伤和深情，看得他鼻尖一酸。
他将信放回信封里面，看到信封上面还写着一行字。
「我要去找她了。如果有人捡到，祝你们，不要错过彼此。」
真是温柔的人。天迹搓了把脸，将掌心里的两枚戒指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再将信封抚平收好，看向磨砂玻璃后正在冲澡的地冥，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收拾自己搅成一团乱麻的心思。

第十五章
天迹看着出现在队伍中的那个小孩直皱眉。
老板娘还在不断地跟自己的儿子强调事情的危险性，但男孩固执地一定要跟着去。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是他说的吗！我也是男的，我也要一起去！”
老板娘的眼眶一红，再说不出话了，只能再三地叮嘱自己的孩子，小心小心再小心，一定要跟好天迹和地冥，只要跟着他们，就算遇到了危险也没关系。
然而意外，往往就是那么发生的。
这一日的天气很阴，气压低沉着，灰色的云层笼罩着整个天空，像是大雨将至。
他们依旧按照着第一日的路线进行任务，然而今天，他们甚至还没有到达百货大厦，情况就已经急转而下。
另一队人，引来了一大波的丧尸，在街上四散奔逃。
“我去救他们，地冥你……”
“眩者去。”地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了然地说道，“你带着他们折回公寓。”
“你……”
“要么眩者跟你一起去，要么眩者一个人去，没有别的选项。”
天迹咬了咬牙，情况紧急，不容许他再多做别的打算。天迹抓了下地冥的手腕极为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叮嘱道：“永昼，小心。”
地冥心中微微一动，颔首应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地从远处的街上传过来，他们的退路全部被丧尸阻断，究竟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的丧尸，就好像……有人特意将它们吸引出来享用大餐一般。
“怎、怎么办？”水草肃看向天迹。
他们离公寓只有一街之隔了，这条街又窄又长，丧尸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巷角、店铺中走出来，他们很难完全躲开。
“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口气冲过去，所有人跟在我的身后。”天迹说道，“但，如果用这个办法，一旦有人掉队，那个人就毫无生还的可能性了。”
“你说，怎么办。”石台玉说道。
“拿斧子的人站在前排，近身攻击已经挡在前进道路上的丧尸，争取一击毙命，我在后排点射，防备周围突然出现的丧尸，所有人一起推进。”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发出异议，谁也不敢保证掉队的人就一定不是自己。
众人立即行动起来，水草肃手里有枪，站在中间，石台玉和另一名男性分别在左右两边。
“左边！”男孩突然喊了起来。
“砰！”天迹的子弹未等男孩的声音落下，便穿过了丧尸的脑袋。
石台玉那边遇到了麻烦，是变异的丧尸，他一斧子横劈过去，丧尸竟向后以一个非人的姿势弯折了下去，然后又立刻弹了起来。
要死了吗。石台玉屏住了呼吸。不，不会。
一颗子弹正如他所想的那般及时赶到，带着腐臭味的鲜血溅了他半张脸。石台玉腾出手擦了下眼镜片上的血，发现自己的心率竟然依旧平缓。
众人在天迹精准的援救下有条不紊地推进到了路口，公寓楼近在眼前，然而失败往往就在这关键的一步上。
队伍乱了。
几名男人在前头走得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趁着丧尸来不及反应，直接冲向公寓楼，天迹追之不及，几名体力较差的女性立刻被落在了后面，他又不得不慢下步伐，就在这一瞬，数只丧尸竟从公寓楼一楼的宠物医院里走了出去，迎面向水草肃等人扑去。
水草肃将最后的三发子弹连射出来，一枪打空，一枪中了肩膀，最后一枪终于将扑向他的丧尸给爆头了。另外两个男人则就没那么幸运了，都被丧尸放倒在了地上，眼看着就要被撕咬开了。天迹离他们有至少二十米的距离，已经是手枪射程的极限了，他猛地停步站定，举起枪凝神屏气，三发连射，直接射杀了剩下的三只丧尸。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专注，他失去了对周身环境的注意力，一声尖叫在他背后突然响了起来。
天迹用上了平生最快的反应速度，旋身、抬臂、瞄准、射击，一连串的动作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气呵成，然而即便是这样，他却还是来不及阻止悲剧的发生。
“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啊！儿！回来！”天迹抿着唇，紧紧地攥住了老板娘，不让她做傻事。
这个丧尸原本是要扑向老板娘的，她的儿子为了救自己的母亲，冲上去用身体撞开了丧尸，随即便被……
“走！”天迹心中不忍，颤声说道，石台玉折身返了回来，和他一起强行把老板娘架了回去。
“不要，不要！我要我的儿子！让我去，让我去！”老板娘喊得凄惨无比，喊得撕心裂肺，像是杜鹃啼血。
泪融进了血里，血漫进了地里。天迹从未那么深切地感受到所谓的人间炼狱。
地冥在哪？
他突然格外迫切地想要见到地冥。
老板娘在回到公寓楼以后，没有再哭再闹，就如同失心疯了一般，阴森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然后一言不发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二楼剩下的众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打破沉默的人是水草肃，“大家今天都辛苦了……发生这样的意外，谁也不想的，以后我们必须要更加的小心。今天外头的情况十分不好，现在有的物资也还够大家吃上几天，明天我们就休整一天，不再出去了。”
他顿了顿声，看向天迹，又说道，“天迹先生，你应该总共有三把枪吧。”
这不是个问句，而是个威胁。
“无能不是罪过，但无能又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便是罪过了。”地冥走上了楼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两女一男。
天迹在见到他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之后，终于放下了胸膛里那颗悬着的心。
“你……”水草肃看着他，咬牙切齿。
“我同意。”一个女人突然开口打断了水草肃原本要说的话，她向来同老板娘最要好。“如果不是水草肃带着人乱冲，按天迹先生的办法，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一个领导者了。”
像石块砸进了湖中，溅起一圈圈涟漪。其他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一时之间，水草肃竟孤立无援。
“如果天迹先生和地冥先生都无意做这个领导者的话，我提议让石台玉担当。”那个女人继续说道。
“开什么玩笑，你们……”水草肃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又转头看向了石台玉。“你……”
“我同意。”
“我也同意。”
“这……”石台玉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无奈地摊了摊手，对上水草肃的视线，抱歉万分地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墙倒众人推。水草肃有些回过了味来，“石台玉，你……是故意……”
“水草肃，”石台玉推了下眼镜，掩藏起眼底闪烁过的精光，随即叹了一口气，苦笑着看向他，“抱歉了，既然大家都那么说，我也没有办法，不用在意，都是兄弟，谁来当这个领头的人，不都一样吗。”
议论声又响了起来，男男女女将石台玉围在了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他今后的方案。水草肃对他冷笑了一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了，转身上楼梯回了自己房间。
地冥平静地见证这一切的发生，根本不需要他的强迫或者威逼，只是根据每个人不同的脾气性格进行几句简单的引导，剧本中的每一个角色都会遵循自己的欲望，走向他准备好的结局。
地冥将身后的三人交给石台玉安排，看了一眼神色有异的天迹，和他一起上了楼。
天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眉头紧锁着，脸上写满了颓丧和阴郁，石台玉和水草肃的那段对话都没有激起他任何的情绪波动。地冥从没见过天迹这样，天迹向来是心中越是难过，脸上就越是会摆出开心的架势来开人玩笑的逞强性格。
这样的天迹让他的心口隐隐作痛。
回到房中，天迹在床沿坐了下来，地冥把猫放进他的怀里，就站在他的身前，用双手捧起他的面颊，温声说道，“玉逍遥。”
“永昼。”天迹低声回应。
地冥俯下身，吻在了他的眉心。
“抱歉。”天迹说道。
“你没什么可道歉的。”地冥说道。
“让你担心了。”天迹抬手抱着他的后腰，让他顺势跨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天迹低头埋进了地冥的颈窝里。
“发生了什么？”地冥见他稍微好了些许，便问道，手掌抚在他的背脊上。
天迹将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同他说了一遍。
地冥听完，沉默了片刻，说道：“想听眩者的意见吗。即使我想要说的那些你都明白，但或许依旧需要我替你说出来。”
天迹苦笑了一下。
“你想救多数人，还是少数人？玉逍遥，你只是一个人，不可能救每一个人。”地冥继续说道，“谁也没办法预料那个女人失去儿子之后会做什么，她现在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而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杀了她。”
“地、冥！”
“至少也必须将她控制起来。”地冥站起了身向外走去，却被天迹扯住了手腕。
“地冥，不要过线。”
地冥没有应答，在天迹松手之后走了出去。

第十六章
地冥带回来了一个消息，老板娘从房间里消失了，与之一起不见了的还有与她儿子相关的所有东西。地冥回屋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交谈过，猫在他们中间来回地跑跳了几次，最后在看起来更为低落的天迹怀里落了户。
这种僵持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了晚上关灯，两个人洗漱完毕躺在各自的半边床上，猫乖巧地睡在他们的脚边。
“小十七。”天迹犹豫地低声开了口，“睡着了？”
“嗯。”地冥应道。
“那我也睡着了。”天迹往他那儿凑过去了一点儿，“接下来的，都是我的梦话。”
“……嗯。”真够幼稚。
“咳，有点儿冷。”
“……”地冥认输地往他那儿贴了过去，伸手环过了天迹的背脊。
天迹感受到他身上的暖意，低头轻笑了一下，“真温柔啊。”
“哼。”
“抱歉，小十七，我就是有点……太累了。”天迹闭着眼，缓声说道。
“眩者说了，你没有什么可道歉的。”
“小十七，这是第二次了，他们就死在我的面前，我救不了他们。”
地冥没有答话，而是收紧了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他能够透析人心，又对人的情感不以为意，只要他想，他就能成为一个可怕的阴谋家。但玉逍遥是他世界中的意外，他了解玉逍遥，并且在乎他。
在乎，所以舍不得。
“等明天，有个东西想要给你……困了，明天吧……”天迹有些困了，呼吸轻缓，头发与地冥的交缠在一起。
“好。”地冥低声应了他。
然而第二天叫醒他们的不是透过玻璃窗映进来的暖阳，而是响彻整栋公寓楼的尖声惊叫。
地冥和天迹都是裸着半身睡的，这时便有些匆忙了，有人敲响了他们的门，天迹翻床下去开门，是石台玉。
“一大群丧尸将我们围起来了，楼下的防盗门马上就会被突破。”石台玉言简意赅地说道。
“明白。”天迹答道。
石台玉再去喊其他人，天迹穿戴好自己的衣服，将猫粮零食矿泉水等物件快速分装进自己和地冥的背包，地冥用极快的速度完成了洗漱，然后把猫放进自己的包，拉链拉了一半，留一个能钻出脑袋的出气口。
“乖。”地冥点了下他的脑袋顶。
“喵。”猫叫唤了一声，乖乖地在背包里蜷好。
两人端着枪跑到二楼，值夜的人满脸苍白地握着斧子守在楼梯口，下头不断地传来钝重的撞击声。地冥往下扫了一眼，并不意外地在丧尸群的后面看到了已经尸化了的老板娘。
“怎么办？”石台玉求助地望向天迹和地冥。
“楼梯通道狭窄，易守难攻，但子弹有限，采取防守的话，等到弹尽粮绝，就毫无生机了。”天迹顿了顿声，继续说道，“放弃这个据点，尽快转移。”
石台玉虽然想到了这种结果，但听到天迹肯定地将话说出，还是忍不住心下一凉，“转移，我们转移去哪里……”
天迹看向了站在边缘的水草肃，“你最一开始的那把枪，是哪里来的？”
“想知道吗，拿一把枪来换。”水草肃嗤笑道。
地冥直接把枪上膛，对准了他的脑袋，笑道：“既然不会回答问题，眩者倒也不介意送一颗子弹给你。”
水草肃一直有些怵地冥，这时咬着牙与他僵持了片刻，终于在地冥的手指扣下扳机之前服了软，回答道：“是救援队，他们的基地靠近郊区，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曾经给很多幸存者发了枪。”
“救援队？你看得出他们属于什么机构吗？”
水草肃皱眉回忆了片刻，说道：“看不出来，但我感觉是……军队。”
天迹微微有些诧异，他对所谓的救援队一直抱有怀疑，地冥语焉不详的态度无疑又加深了这个怀疑，但这确实是现下最好的选择了。天迹回头看了地冥一眼，地冥并没有反对。
“五分钟，把必备品带上，所有物资分摊到每个人背着，我们往救援队转移。”天迹说道。
五分钟后，所有人来到楼梯口，与外头的丧尸对峙。没有人说话，只有丧尸发出的低吼与尖锐刺耳的扒门声回荡在楼道中。
天迹和地冥站在左右两边，两把霰弹枪形成一前一后的交叉火力，两人默契无间，能够在对方填装子弹的时候，打出最大程度的火力压制。他们在丧尸破开大门的一瞬间，将涌入楼梯口的丧尸全数歼灭。
“走。”天迹指令道。他们必须趁第二波丧尸到达之前离开这边。
众人踩在满地的尸体上鱼贯而出。天迹突然感觉到一个视线，下意识地回头看去，顿时心下一凛——是那个老板娘。人类在丧尸化后理应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与感知能力才对，怎么会这样，难道……又变异了？
就在这个时候，水草肃伸手抓向了天迹绑在腰侧的手枪夹。
“滚开。”地冥冷声呵道，枪口直接抵上了水草肃的后脑勺。
“呵。”偷袭不成，水草肃阴恻恻地向地冥笑了一下，转身跟上大部队继续撤离。他必须要搞一把枪来，石台玉能够取代他的位置不过就是仗着地冥的支持，而且他发现，地冥根本不敢真的对他开枪，只要有天迹在旁边看着。哈，等着瞧。
今天的天气像是偏要同他们作对，乌云蔽日，灰蒙蒙的天空中不时飘起了小雨，东南风不住地吹刮着，泛起丝丝凉意。
一行人顺着公路往郊区快速行进，那群丧尸还在他们的身后紧追不舍，并且越聚越多。天迹往后看了一眼，不由地胆战心惊，老板娘始终站在丧尸群的最中央，就像是号令者一般，让周围游走的丧尸全部聚集了过来。
天迹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手枪射程，即便是他也没有把握能够在那么长的距离之外精准地打中它的脑袋。
“地冥。”天迹唤了一声，停下脚步，举臂瞄准。
“嗯。”地冥立即会意，将霰弹换成手枪，为天迹掩护。
天迹等丧尸群再逼近了一些，扣下了扳机，子弹在空中划过一道漫长的弧线，并没有偏离太多，直射向丧尸群的中央。这时，一个丧尸突然闯入了子弹的轨道。
那个丧尸为老板娘挡下了子弹。
天迹皱眉，再次连射出三发子弹，还是一样的结果。果然，这不是偶然事件。丧尸确实再次变异了。
天迹一边往后退一边将手枪换好弹匣收进枪袋，在转身的同时端起挂在身上的霰弹枪。就在同一时间，前方一阵慌乱，一个变异丧尸从楼房顶上直跳了下来，闯进人群之中，几个男人连续挥动斧子劈砍，却一下都打不中。地冥的枪开得极快，他本身便不在意别人的生死，开枪时更不会去纠结是否会误伤，第一枪引诱，第二枪施压，第三枪将被逼入他计算好的位置的丧尸爆头射杀。
“到手！”水草肃的声音在地冥的身后响了起来，那个位置也正是天迹的位置。
“什……”天迹的声音随之响起。
地冥面无表情地转身，举枪，瞄准。
“不就是枪吗，现在我也有了，”水草肃阴厉地笑了一下，看向了地冥，“先前是忌惮你有枪，现在我可不怕了，哈，真以为没人知道吗，你不就是那个救助队到处在找……”
“砰！”
一枪爆头。
水草肃甚至来不及扣下扳机，就瞪着再无生气的双眼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一道闪电割裂了天际，映照得天迹脸色一片惨白。
天迹一直知道，他的道德观、正义感与地冥视人命为草芥的漠然持续对立着，但是他以为这种尖锐的对立，会在他们双方为彼此的一再退让中变得越来越缓和。
“轰隆隆！”一声响雷震颤了云霄。
天迹突然笑了一下。是他的感觉过于良好了。可不是吗，他也没有为了地冥变得道德感稀薄，又怎么能要求地冥为他变得更有人情味呢。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改变。
“你过线了。”天迹看着他说道。
“眩者知道。”地冥只是平静地应声。
“先跟上再说吧。”天迹注视着他的眼睛，地冥却撇开了视线。
“不，”地冥并无迈步的打算，“眩者不去了。”
瓢泼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隔着雨幕，天迹看不清地冥脸上的神情，他抹了把脸，看向身后越来越近的丧尸群，嘴唇翕动。
地冥，你混蛋。
小十七，跟着天哥哥一起走吧。
永昼，答应我，活下去。
雨水落入土地里，同满地血水混杂在一起，弄湿了他的鞋子。
最后，天迹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端着枪快步跟上了前面等待他保护的幸存者们。
地冥仰着头，望向头顶那一片阴霾，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打落在他的脸上，又从他的发梢、鼻梁、眼角滑落下去。
雨下得太大了，雨声太吵了，而玉逍遥的脚步声，他终于再听不见了。

第十七章
所谓的救援协会就驻扎在当地法院的大楼内，远远望去能看到由一排排垒得半人高的沙包和防爆盾牌构建起的防御工程。
会放我们进去吗？
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了这个疑问。幸运的是背后的丧尸逼迫得没有那么紧了——或许是因为地冥的阻拦。
“停下！你们是什么人！”大楼防御线之内的一名士官对他们喊道。
“救命啊，救命！放我们进去！”幸存者们在雨中大喊着。
士官高举着的手臂对着他们放了下来，一瞬间，沙袋上头排布的所有枪口都对准了他们这群人。
“离开！这里没办法对你们提供帮助！”
天迹丢掉空弹匣，单手换上新的，阔步向前走去，抹去了脸上的雨水，大声喊话：“你们的军官在哪里？”
“离开，这边无法……”那个士官在看清楚天迹之后突然收住了原本要说的话，向身后的人说了几句话，随即另一名军衔更高的军官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两人耳语了一阵，士官突然下令放他们通行。
幸存者们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脸上的泪与雨水混在一起，向防御线的后面飞快地跑去。士官派了一个小队去管理他们，他们必须经过严格的身体检查，确认没有病毒携带者，才能真正进入救助协会的大楼之内。
天迹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眼前获救的人，突然一阵失神。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伸手摸进衣服口袋中掏了掏，摊开掌心，那两枚戒指交叠在一起，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依旧泛着动人的光彩。
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天迹突然转过身向着来路拼命奔跑了起来，他握紧了拳头，将两枚戒指攥得很紧很紧，勒进掌心的皮肉中。
风声雨声都被甩在了身后，回响在耳边的竟全是地冥的话声。
“怎么，已经把自己当作救世主了吗，天迹。”
“我希望，在这一刻死去。”
“玉逍遥，眩者只喜欢你。”
水草肃死之前说的那半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他们刚进城的时候有车跟在他们的后面？
为什么地冥拒绝接近救助队？
为什么救助队是由军队组成的？为什么军官在看到他之后会态度大变？
为什么地冥就是不愿意把事情的始末都对他说清楚？
雨声，枪声，急切的步伐声，脑海中不断翻涌起的话声交汇在了一起，林林种种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飞速闪过，药厂、特殊血液、地下防空洞，所有的关键词即将联系在一起，却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点。十七的领养人，是谁？一个闻名整个学术界的专家。天迹将一切整合在了一起，却推论出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故事。
一时间，天旋地转。
他必须找地冥问清楚。
天迹再次回到了与地冥分别的地方，然后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老板娘已经失去了行动力的尸体横在道路的中央。
天迹不顾一切地向着空无一物的四周大喊。
“地冥！”
“地冥！”
“地冥！”
暴雨下了一整夜。
天迹缓缓睁开眼，扶着胀痛的脑袋，从柔软温暖的床榻上坐起身来，立即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天迹抬头看向陌生的天花板，身侧冰冷的气息让他不由自主地思念起某人。他现在在救助协会的大楼里，因为淋了太久的雨而有些发烧。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请进。”
一名士官端着温水和感冒药走了进来，“长官问您身体好些了吗？如果可以的话，他在餐厅等您一起用餐。”
“我知道了。”天迹的声音有些喑哑。
那名士官放下手上的东西便退了出去。天迹叹了口气，把自己拖进盥洗室，抬眼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打开了水龙头，往面颊上泼了些清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自己的颊肉，让自己咧嘴露出一个常用的笑容。
雨还没有停。
天迹吃掉感冒药，喝了空了温水，收拾好自己随身的背包，走出房门，前往餐厅。
餐厅的天花板上悬挂着相当富丽堂皇的大吊灯，餐具的样式也颇为奢侈，同末日的气氛格格不入。天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向正中的餐桌走去。
“天迹先生，请将枪械交给我们代为保管。”两名配枪的士兵拦住了他。
天迹自然是不打算交枪的，他笑嘻嘻地看向管事的军官，没有说话。
“天迹先生本身就是刑警，是自己人，自然是不用交的。”那名军官立即挂上了礼貌的微笑，挥手让他们放行。
早餐是自助式的，天迹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再拿了叉烧包和其他点心，端着盘子坐到了司令官的对面。
“嗯——好烫！这个叉烧包做的不错嘛，哎，厨子果然是世界上最高贵的职业！”天迹扫了一眼对方身前的名牌，笑道，“就冲着这个叉烧包，司令官大人有事要拜托的话，尽管提就是啊。”
两人身后的警卫一个个都因为天迹口无遮拦的话语皱起了眉头，倒是那个司令官涵养极佳，以不变的频率平静地搅动着碗里的热粥。
“先请问天迹先生，对地冥这个人了解多少。”
“地冥？”天迹一只手支着脸颊，一只手拿着叉烧包，一大口一大口地咬着，“嗯——我想想啊，你是指身份呢，还是性格，他这个人啊，脾气反复无常，颠三倒四的，跟我完全不对付就是啦。”
“那关于末日十七，天迹先生了解多少呢？”
“末日十七？”天迹皱着眉毛思考了一会儿，神色认真，然后摇了摇头，“是人名吗？”
司令官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招了下手，他身后一名军官立刻呈上了一个文件夹，将其递给了天迹，“你可以先阅读一下。”
文件夹上写着四个大字，“末日计划”。天迹困惑地将其翻开，第一页是地冥的档案表，没有姓名的项目，只在编号那一栏填写着十七号，右上角是一张十七的黑白照片，熟悉而稚嫩的面孔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天迹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抽痛。他继续往后翻看纸张，所谓的末日计划就是一批专家学者为了研制具有绝对军事威胁力的生化武器，以及能够治愈任何疾病的万能血清而发起的。天迹在那批专家学者的名字之中找到了君奉天的父亲，玄尊，而这个名字，同样被写在了十七的养父一栏。
天迹移动着视线假装自己还在字里行间阅读，却将思考停下了几秒钟，强迫自己将所有心绪收敛掩藏。
“嘶——”天迹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地望向司令官，“怎么会有这种残忍的事情？”
他可以表现得诧异、同情，却不能表现出那种剖心剜骨的痛苦。
按文件夹中陈述的，生化病毒很快被培育了出来，但万能血清的开发却陷入了瓶颈，科研疯子们秘密地搜罗了二十名孩童，将他们关在实验所里日复一日地进行临床试验。这种丧心病狂的实验并没有维持太久，他们很快地被一个人道组织的记者发现，受到了全世界舆论的严厉警告，立即被政府叫停，实验成果也被全部封存运往军部。而那些受尽折磨的孩童，也没让政府和军部发愁，因为十七是那二十人中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而他的监护人正好是实验的主导者之一。于是，随着舆论风潮渐渐平息下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天迹的视线快速地掠过那些画面模糊的监控照片，如果可以，他会逼迫自己将那些催人泪下的照片完完整整地烙印进自己的心里，但现在他不敢看得太仔细。
实验室被解散，没几年后玄尊便出了车祸意外去世了，刚成年的地冥继承了玄尊遗书上划分给他的一小部分财产——包括几间医药实验室。地冥正是借助这笔遗产，开办起了自己的药厂。
天迹将那个文件夹合上，表现出深深的同情，伤感地看向那个司令官，真诚地问道，“所以，你们需要我提供什么？”
司令官对天迹的反应颇为满意，他说道：“地冥因为自己悲惨的过去，而具有极端的反社会倾向，我们怀疑这次丧尸病毒真正的爆发原因就是他，或者与他有关，当然这些也只是猜测。”
他顿了顿声，叹了一口气，表情凝重了起来，继续说道：“他一直在刻意地躲避我们，这一点是个不争的事实，他自己一定清楚，他身上携带的抗体正是我们现在研发抗病毒特效药的唯一机会。我们真的急需他伸出援手，为了人民，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如果他真的不愿意配合的话，我们……我们只能对他采取强制性的措施。”
“这……”天迹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犹豫。
“当然，我们也正是希望能够与地冥谈和，毕竟，他也是受害者。天迹先生，你也是刑警，一定懂我们的心情吧，所以我才会这里拜托你。”
天迹沉思了片刻，坐直了身子，“是的，我能够理解。”
“那么，能请你带我们去找地冥吗？”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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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6)

4樓發表於: 2018-06-13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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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天迹跟着救援队的成员上了一辆商务车，对谈话结果颇为满意的司令官没有跟下来，车上总共坐着七个人，天迹与小队队长一同坐在第二排。
“往哪？”司机问道。
“往西走，从绕城公路出去。”天迹说道，然后又对那名宣称保护、实则监督的队长补充了几句，“在到这个城市来之前，我和地冥在一个休息站藏了部分的食物和弹药，作为后备资源。他随身带的东西不多，一定会回到那里的。”
司机看向小队长，后者点了点头，车子这才发动了起来。雨刮器扫开前窗的水幕，车子向西驶去。
天迹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压根没跟地冥约定过这种地方。
人总是喜欢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情上作假。地冥不愿意同他老实交代的事情，必然是关乎于他自己的，而救援协会那一套真假参半的说辞，一定有所隐瞒。天迹想要知道事情的全貌，就只能两方求证。
“吃糖吗？还有好久才能到吧。”天迹对那位小队长说道，晃了晃手上的小铁盒。
“不用了，谢谢。”队长回答道，“车程大概是半个小时。”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天迹含着一颗糖，伸出友好之手。
“无人榜。”无人榜与他的手交握了一下。
天迹直觉地觉得对方对他抱有些隐隐的不友好感，但从他的神情上又看不出半分征兆，只好暂且压下了这种念头，只当是他自己的臆想。
“你在这边工作了多久了？”天迹随口问道。
“不久，从其他地方调过来。”无人榜答道。
“就丧尸危机爆发的时候？”天迹继续问道。
“嗯。”
“那你应该了解不少内情咯？”天迹明目张胆地试探道，“是说啊，能透露点吗？”
“内情？那你应当去问我们的司令官。”无人榜礼貌地微笑着回答道。
天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不知道这场危机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天迹先生确定危机一定会结束吗？”无人榜反问道。
“会的。”天迹简短而利落地回答道，眼睛里不同寻常的光彩一闪即过，并且再次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把话题引到向他需要的方向，“不是说地冥身上有什么抗体吗？”
“天迹先生似乎有什么误解。”无人榜用颇为官方的口气说道，“长官一直让我们不要对未来抱有过于美好的幻想，当然同样，也不应过度的消极。”
天迹摆出认真接受组织教导的态度。
“至今尚未有人能够研制出化解丧尸危机的特效药，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便是当年的实验，而作为末日计划当事人的地冥先生，并非解决方法，而是解决的途径，他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个能够承载这种病毒的人，也就是，拯救世界的契机。”
“拯救世界，是吗。”天迹干笑了一下，便没有再说话。
所幸无人榜也没有继续对话的兴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天迹看着窗外向后划过长线的雨滴，暗暗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了皮肉里。无人榜的话只是点到为止，却透露出了最关键的信息，地冥并非解决办法，而是解决的途径，是作为实验的承载品。
十七曾经被当作培养皿，在实验室中度过了他的整个少年时期，而这些人，现在又想把地冥抓回去当小白鼠，再把他囚禁入漫漫长夜。
天迹看着玻璃窗中倒影着的自己，惨笑了一下，雨水在窗户上凝成了一道细小的水流，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去。
“到地方了。”司机说道。
雨停了，但乌云还没有散去。
天迹领着那些个士官往休息区里头走了一圈，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发现。
“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天迹叹气道，随手往角落一指，“唉，地冥已经把东西都取走了。”
那几名士官顺着天迹手指指向的方向，沉默了几秒，其中一个突然暴起攥住了天迹的领子，咆哮道：“你小子整我们是不是啊！”
他随手一指的方向正好是休息区的厕所。
“喂喂喂，我怎么会骗你们呢！”天迹睁着澄澈的双眼立即瞪了回去，更加大声地说道，“不是说我是刑警，你们是军队，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无人榜及时将两人隔了开来，安抚住自己的队员，向天迹说道：“除了这里，地冥先生还有可能去的地方吗？”
“嗯，我想想——”天迹抱着手臂托着脸颊颇为认真地思索了一圈，“他现在身上有足够的食物了，但毕竟是孤身一人，不可能去丧尸集中的地方，我倒是能想到几个他可能去的地方，不过不保证他一定会在就是了。”
“既然有希望那我们就应该试试看，无论几率的或大或小，”无人榜说道，“毕竟，我们都是为了救世。”
“当然，拯救世界，可不是嘛。”天迹笑着说道。
天迹又带着这群人在城外兜兜转转，晃悠了整整两个小时，一车人敢怒不敢言，除了他自己，以及……无人榜。
天迹有些好奇地偷偷打量着无人榜，在他们从休息区走出来之后，无人榜最一开始对他那种隐隐的敌意就全部消失不见了。他有个大胆的猜测。不过这种感觉相当微妙，他也说不准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好饿啊，”天迹瘫在座椅里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既然天迹先生饿了，那我们现在就先回去吧。”无人榜微笑道。
司机掉转了方向，向回驶去。天迹在心中考量着自己是继续在这个所谓的救助协会打探消息，还是溜出去找地冥。如果纯粹从理性的层面考量的话，他应该选择前者，毕竟他现在掌握的消息还不够全面，他又确实不知道地冥可能去哪里，而且现在看来，这个叫做无人榜的士官或许愿意给他一些帮助；但如果不问自己应当做什么，而是问自己想做什么，他会毫无疑问地回答自己——
想见他。
他们的车子在救助协会的大楼门口停了下来，天迹跟着士官们走下了车，突然一个人从他们的后方走了过来。
那个人穿着一件被猫爪勾出线头了的衬衣，以及一件因为淋过雨而皱巴巴的风衣，昂贵的皮鞋在地面上踩踏出一下一下清晰的脚步声，他没有带霰弹枪，也没有带背包，就那么直截了当地走进了众人的视线之中，神态自若地走入追捕者的笼网之中。
“玉逍遥。”地冥平静地说道，“你想要拯救世界，眩者同意了。”
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地冥。
天迹的瞳孔突然缩小，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的指尖爬上了心头。
轨道上绑着成千上万无辜的人民，一辆失控的电车开了过来，片刻之后就要碾撞过去，而他的手上有一个拉杆，只要拉动拉杆就可以让电车驶向另一个轨道，他将手放在拉杆上，抬头向那个轨道的尽头望去，他的小十七就被绑在那里。

第十九章
天地无声。
地冥向救援队走了过来。一片巨大的阴云遮掩在天空之中，起风了。
一步，两步，三步。
就当太阳从云团的边缘出现，再次投射下一寸光芒的瞬间，天迹动了起来。
天迹的脑海中突然回响起了地冥弹的那支钢琴曲的曲调。他的身边站着一名士官，他趁着对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直接抓住了他的麻醉枪，将枪口对准另一个士官，然后扣下扳机，麻醉弹打在那个士官的胳膊上。一个节拍过去了，其他的士官终于反应了过来，但天迹反应得更快，他脚一拐，将身前这人放倒在地，将手里这把麻醉枪甩向了地冥。又是一个节拍，天迹劈手夺下了无人榜的麻醉枪，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士官对他开了枪，但麻醉弹到达的时候，他已经左脚发力一蹬，身形闪动，向地冥飞快地跑了起来。
天迹有些得意地看着地冥僵愣在原地的模样。
清风将流云吹走，太阳慢慢地从云层的遮蔽下升了起来，光与影在他们之间分隔，天迹站在了光下，而地冥始终站在影里。但这时，天迹与他离得越来越近，将身后大片的日光也拖拽了过来。天迹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高悬于蓝天之中，他们一同站立在金色的阳光之下。
“去他妈的世界末日，小十七，天哥哥选你！”
天迹大笑着对他说道，拽着他跑了起来。
“开枪，快开枪！”
“不许开枪！”无人榜大声地喊道，“必须活捉地冥！用麻醉枪！”
六把麻醉枪已经有两把被天迹抢了去，而且射程有限根本形不成火力压制。但值班的军官迅速地反应了过来，一边下令让一组士官直接上车追赶，一组跟在天迹和地冥身后紧追不舍，一边对着对讲机大声地喝令，要求麻醉枪的配给迅速到位。
“车在哪？”天迹问道。
“街区里。”地冥答道。
天迹扯着他直接拐进了小巷子里。
“你确定这边通？”地冥微喘地问道。
“肯定通！信逍遥哥的准没错！”天迹笑道。
转过几个弯后，地冥看着前面堵死路的墙无话可说。
天迹干咳了一声，“哈、哈哈，总有意外嘛！”
“被那么多人拿着枪在后头追，你倒是笑得出来。”地冥低笑道。
“可不是嘛。”天迹的眼睛里闪烁着灿烂的光彩，直直地看向地冥，“终于……”
天迹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人的身后又传来追赶声。地冥将手一抽，反握住天迹的，带着他直接跑进了旁边一个商铺里。他们进的是商铺的后门，地冥带着他七拐八拐地，竟又从正门跑了出去。
“厉害啊，开了作弊器自动寻路的吧？”
“哼。”地冥慢下脚步缓了口气，带着天迹往他停车的地方跑，“你刚刚想说什么？”
“啊，忘了。”
“啧。”
“大概就是……”天迹拖长了音调，在地冥回头看他的一瞬间笑着说出来，“突然很想亲你。”
“……”地冥立刻将脑袋再次转了过去，耳廓在阳光下显而易见地红了起来。
天迹正想再调侃他几句，只见地冥骤然停住了脚步，天迹心下一跳，还以为有什么突发性事件发生了，却没想到地冥是转过身来，重重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下好了，两个人的脸一起变得通红。
天迹干咳了一声，突然直觉地将地冥往自己这里一扯，下一秒一发麻醉弹打落在了地冥的脚边。两人对视了一眼，抓着对方的手再次奔跑了起来。
不放开了，这次，再不放开了。
“石头、剪刀、布！”两人异口同声。
地冥出了剪刀，而天迹出了布。
“靠！”
“呵。”
地冥把车钥匙丢给他，坐进了副驾驶座，而天迹钻进驾驶座，发动起车，一脚油门直接踩到了底。两人扬长而去，后视镜的视野里再也没有救助队的人，这才算摆脱了追兵。
把车开出了城外，天迹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头问道：“猫呢？”
“扔了。”
“……”天迹发现自己已经习惯地冥这种弯弯绕绕的讲话方式了，“扔哪儿了？”
“山上。”
“……”天迹打了方向，把车往山上开去。“地冥啊——”
地冥看了他一眼。
“逍遥哥觉得你脑子里沟回裂比别人特别曲折一点。”
“眩者看你也不遑多让。”
“我饿了，有吃的吗。”
两个人你一块我一块的，吃空了一包饼干，天迹还觉着没吃饱，但已经到山腰上了。
他们站立的位置正好可以远远地眺望整个城市，有一条河流顺着城市的外延自西向东流淌而去。公路的周围皆是林地，草木茂盛，雨露在叶尖凝成了水珠，滚落进地里，一枚一枚或圆润或细长的叶片层层叠叠，落下一地明媚的光斑。
“首先，第一件事情，交换情报。”天迹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将救助协会的事情如数告诉了地冥。“详情听说，就是这样，这样啦。”
“他们告诉你的，确实是真的。”地冥说道。
“但并不是全部，不是吗。”天迹耸了耸肩膀，应道，“那群专家怎么会无缘无故要去发明什么生化武器呢？如果逍遥哥猜得不错的话，这件事一开始就是军部发起的。”
地冥点了点头，望向远处奔流不息的河流，“那个所谓的救援协会就是将病毒流出来的罪魁祸首，是军部高层的人，从一开始就控制了整个军队，同时通过病毒瓦解了政府，是个极端组织。”
“那目的呢？”天迹皱了下眉头。
“人类清洗。”地冥回答道，“他们驻扎在这个城市不仅是为了等眩者上钩，也是为了做实验，他们观察着城市里自然而然分化成几波势力的幸存者们，看着他们慢慢地自相残杀，抢夺剩下的物资，能够活下去的人就是能够在新世界生存的强者。所以他们也需要能够血清，好用来选择剩下的人类。”
“所以他们分发了枪支，却再不展开其他救援行动。”天迹说道，“无人榜是你的人。”
“不算太笨。”地冥应道，“呵，那个救援中心里有三成都是眩者的人。”
“……等等，让我消化一下。”这么说来，地冥一直不肯将所有事情对他和盘托出的理由就明晰了，地冥就是在逼他做选择。天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握住了地冥的手，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有时候我真讨厌你这种性格。”
地冥没有说话，微微抿了一下嘴唇。
“你亲我一下，这件事我们就那么算了。”天迹好笑地看地冥僵硬了些许的神情，分明在意得要命，却不愿意说出口。
地冥反扣着他的手，十指交错，转过身垂眼吻了下他。
“好了，那我们继续说。你老实交代，那个协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据地冥所言，那个救援协会的战力组成七成是军队，三成是佣兵，那三成佣兵几乎全是地冥的，而军队的管理层内也有一成是地冥的人，另外应该还有来自反抗组织的卧底。他并非愚昧地让自己身陷囹吾，等特效药被研制出来以后，自然会有人将其再偷出来，无论是他的人，还是别的人，目的相同，自然会走向他剧本中的结局。
“那你呢。”天迹直直地注视着他。
地冥没有同他对视，将视线移了开去，望向河流的尽头，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父亲的理想与他们相同，眩者在开设药厂之中，持续为他们提供资金和实验帮助。但有人跳出了眩者的剧本，在病毒和药物还未开发完毕的时候，就将病毒释放了出来。”
天迹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寻些什么。
这其中有一些矛盾。地冥从一开始是站在他父亲的理想的这一边，支持清洗计划的，现在的行动却是明显走向了与这个极端组织相反的方向。为什么？
地冥转过了头来，天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他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今天他没有选择地冥，那么地冥就会自愿接受协会的药物实验，贯彻他的父亲的理念，饱受无尽的痛苦，不如死了的活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天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从再次见到你。”地冥答道。
“那你呢，你自己的想法？”天迹追问道。
“眩者……”地冥迟疑了，缓声答道，“眩者只要你好。”
“下雨了。”天迹低下头颤着肩膀说道，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溢了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明明没下。”地冥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放晴了的天空。
“靠，你就不能不拆台吗！”天迹伸手紧紧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十七，我说我想救人的意思，从来不是放弃你。”
“眩者知道。”
“放屁！你不知道！”
“……”地冥啧了一声，“那就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哦！”
“玉逍遥，你要烦到什么时候！”
“哼，脾气真坏。”天迹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尖，把他放开，伸手从兜里摸出了戒指，摊开手掌呈在他面前。
两枚水晶戒指交叠一处，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着璀璨的光芒。
“玉逍遥。”
天迹忍着笑，说道：“快，自己选一枚。”
“若是眩者没有看错的话，这两枚，都是女戒。”
天迹“扑哧”了一声，“女戒怎么了嘛，是护身符呢，快选快选。”
地冥拾起了上头那一枚的戒指，扣在自己的掌心。“眩者收下了。”
“嗯。”天迹垂眼看着他握着戒指的手，“那下一步，有打算吗？”
“你不是想去找君奉天吗？眩者知道他在哪。”
“传说中的反抗组织？”天迹笑道，“原本以为是个丧尸片，结果是个战争片啊。”
这时，天迹感觉一个毛团子蹭了蹭他脚踝，低头看去，正是他们家猫。
“喵——”
“儿啊！”天迹赶紧俯身把猫抱进了怀里，往他温暖的绒毛里贴脸蹭了蹭，“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地冥当时扔下他，确确实实是字面上的扔了他，将他和一袋开了口的猫粮一起放到了这附近随便一棵树下，然后就开车离开了。而现在，他又自己找回了他们的身边。
地冥抿着唇，犹豫地向猫伸出了手。
猫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委屈，却没有排斥，伸了伸脖子，将脑袋拱进他的掌心，蹭了蹭。
“给他取个名字吧。”地冥说道。
“嗯？好啊。”天迹笑着看向他，试探性地说道，“叉烧包？”
地冥再一次望向那道波光粼粼的长河，缓缓地沉声说道：“川。”
“川？”
“玉逍遥。我曾经坐在钟塔下的堤坝上，望着川流不息的河水，日复一日地等着一个人，而现在，我等到了。”
地冥转过头来，看了天迹良久，最后笑了起来，和煦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眼神干净得一如当时年少。
“我爱你，玉逍遥。”
“无论末世，救世，同你一起，皆好。”

第二十章
一年后。
迎面吹来的海风带着海产的咸腥，天迹顺着海岸的堤坝不急不缓地走着。
他已经在这个城市中住了一个星期了，他无从知晓今天能不能捉到那个他想找的人，更无法预料明天、后天，他甚至不知道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是不是真的就在这里，但他只能那么游走在街头探寻着，走过每一条街道，拐过每一个巷角，去找那个他答应过再也不会放手的人。
这个城市离病毒爆发点较远，又居于反抗组织建立起的防御线的后方，并未受到绝对性的破坏，虽然失去了一小半的人口，但根基还在，又临海，物资丰富，因而治安也没有过于混乱。
距离地冥消失，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彼时新政府刚刚成立，百废待兴，天迹作为反抗组织的领导者之一，当然是忙得腾不开手的，他只好拿着咖啡当水喝，连轴转了一个月，硬是一口气将所有事项都推上了正轨，然后心安理得地两手一松，辞了公职，归园田居。地冥不告而别必然有他的原因，天迹用最乐观的态度去估计，就是地冥不再喜欢他了，而从更悲观一点的角度则是地冥遭遇了什么事情，不想让他知道。如果可以，他宁可是前一种。地冥的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即便是天迹托尽了关系打听消息，也得不到半点风声。这个地点是他自己推测出来的，如果他是地冥，想要躲天迹，又需要处理事情，一定会选择一个秩序还未被完全破坏的城市。
天迹伸手按在锁骨处，指尖隔着衣服领子摩挲着那枚戒指的轮廓，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直觉告诉他，地冥就在这里，就在这附近。
但他已经找了整整一个星期了！
天迹痛苦地抓了抓头发，这种感觉就像是大海捞针的时候，耳边有一个小天使在告诉你，往左边！往左边！当你找了十年以后，大海向你呵呵一笑，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肚子饿了。肚子饿的时候直觉雷达是会失灵的。今天中午吃海鲜炒饭怎么样？
路上的行人有不少，大多数是出来采办物资的，也有不少船家渔夫来来往往做着买卖，物价虽然涨了不少，但总归是被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之内，新政府在维持经济稳定上花了不少的力气。每个人都在努力地经营自己的生活，这个一度变为废墟的城市，正在一点一点地迸发出新的生机。
除了海鲜炒饭，盐烤青鱼也……
也……
天迹驻足，猛地转过身瞪大了眼睛望去。
那个人……
分明是炎炎盛夏，那个人却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T恤。
是地冥吗？身高倒是没错，但地冥有瘦到这种程度吗？那个地冥可能穿这种一看就是地摊货的衣服吗？
天迹深吸了一口气，向那个人离去的方向大声地喊道：“地冥！”
那个人没有回头。
天迹往前追了几步，继续大喊：“喂，小十七！天哥哥来找你啦！”
街上的路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向了他，只有那个人，依旧步履平稳地向前走着。
他如果不是聋子，那就是地冥了。天迹笑了一下，一股咬了柠檬似的酸楚又在心底钻了出来，泛滥开去。哈，一定是海风吹得他眼睛涩。
天迹快步跟了上去，那个人没有逃，也没有停，就那么在他身前一段距离走着。不顾周围的人好奇的目光，天迹继续喊道：“永昼，永昼，你不要我啦？”
这一会儿，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两只海鸥相继发出了高亢而嘹亮的鸣叫，振翅跃过了海平线，自由地飞翔在那一片蔚蓝之中。
天迹一直死死地盯着他，这一刻，世界在他眼中就如同慢镜头一般运转着。果然是他。眼前的地冥瘦削得过分，原本恰到好处的脸如今瘦得颧骨微凸，短袖之下原本精干有力的臂膀如今干瘪得过分，只有那双同自己如出一辙的透紫色的眼睛始终未变。
地冥的眉毛稍稍地扬了起来，些有苍白的唇部张合着，用他熟悉的语调说道：“玉逍遥，你在说什么傻话。”
“负心汉。”
“……”地冥一时间不知道摆出怎样的表情应对了。
“说你呢，负心汉！”天迹扯着地冥在街道的中央大嚷大叫着，再一次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要我就算了，你怎么连小老婆都不要了呢！”
“……小老婆？”
“川仔啊！”
“……他还好吗。”地冥强忍着把天迹的嘴封起来的冲动，犹豫了片刻说道。
“唉，想你想得茶不思饭不想。”天迹捧着心口叹了气，“不过放心吧，现在他和奉天在一起了。”
“你让君奉天照顾他。”地冥的声调猛地危险了起来。
“干嘛，当初是你不要他的！现在后悔啦，晚咯——”
旁听了完整对白的路人用责备的目光看向了地冥。
“你！”地冥气不打一处来，却戛然而止，猛地甩开天迹的手，转过身抬脚就走。
“冥日药厂地老板，抛夫弃子负心汉，青梅竹马数十载，骗我身心骗我财！巧克力棉花糖都给你，徒留我独守空房泪相随！王八蛋地冥你不是人，不告而别大坏蛋，欠我洞房花烛夜，你还我叉烧与鸡腿！还我叉烧与鸡腿！”
路人朋友甚至为他吹了声口哨助兴。
内心尚未放下偶像包袱的地冥觉得自己还是要点脸的，在一阵窒息后迅速地转过了身，死死地捂住了天迹的嘴。
“闭嘴！”
“唔唔唔！”
天迹挣扎起来，但地冥看得出他根本没有用力挣扎，甚至抓握在自己手腕的手都没有使上劲，天迹的眼睛里闪烁着温暖的笑意，却不及眼底。
那片漂亮的紫色的深处泛滥着不可言说的悲伤，而那抹悲伤的原因，是他。
地冥陷入了沉默。
这便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之一，让天迹因为自己而内疚、痛苦，却依然要装出轻松自在的样子来哄他舒心，便是他在竭力避免的场景。自己终于还是成了这一切的原罪。
然而，地冥又无法控制地感受到了高兴，天迹的呼吸扫在他的手上，天迹的嘴唇贴在他的掌心，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一点一点地唤醒了胸膛的温度，让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再次跳动了。
天迹眨了眨眼睛，把他的手掌扯了开去，“哼，就这样也想让逍遥哥闭嘴吗，想得美！”
天迹蓄了把力，准备再给他来个即兴创作。
“啧。”这一次，地冥直接凑首覆上了唇，以吻封缄。“还有废话吗？”
“没了。”天迹见好就收，笑着抬起手臂抱住了他，鼻尖相抵，唇瓣相贴，湿热的吐息触在彼此的面颊上。地冥消瘦得抱起来手感都差了，全是骨头，硌得慌。
小十七，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哥哥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玉逍遥，眩者想你了。
永昼，别再放手了，你不是说给对方起了名字的话，就必须要负责到底吗？我来对你负责了，你呢。
曙晨，我想你了。
海风掀起了阵阵的浪涛，绽开一朵朵白色的浪花。路人行走在自己的人生中，向马路中央这对深情拥吻的恋人投以了无声的祝福。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影在了一处，在这末日灾劫后的荒凉之中，美好得让人几欲落下泪来了。
“永昼，我饿了。”天迹吸了吸有些发红的鼻子。
“毁气氛，就你在行。”地冥转身迈步，在被天迹发现自己眼中起了雾之前躲开去。
“那，手给我。”
“哼。”
天迹低笑了一下，紧紧扣握住了掌心的那只手。
“我想吃炒牡蛎，烤鱿鱼，炸鱼丸嘛。”
“吵死了。”

第二十一章
天迹跟着地冥回到了他的住处，那是一个临海山坡上的独栋别墅，一套奢侈到过分的海景房。然而，天迹的惊叹和羡慕嫉妒恨仅仅持续到了他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这套房子……空荡荡得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如果不是先知道地冥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他一定会认为这是地冥临时买的新房。客厅里只有一张蓝灰色的布艺沙发，更别说电视，连座椅都没有，地上也积了一层薄灰，倒是厨房和餐厅还像点话，灶台上架着一口洗干净了的锅，旁边林立了少数几种调味料，大理石吧台上放着一套碗具，旁边靠着一张椅子。
天迹心头一凛，可怜兮兮地望向地冥，说道：“吃啥？”
地冥白了他一眼，走进了厨房，“把你炖了，就有的吃了。”
“你哪舍得呀——”天迹笑嘻嘻地冲他一说，自行探索起了这间房子。
房子着实够大，一共有三层。一楼没有阳台，客厅直通着外院，中间隔着一面采光非常好的玻璃移门，视野极佳，往外望去，便是大海。天迹张望了一圈，四个房间其中三个都闲置着，没有一点家具，剩下那间主卧关着门，天迹瞄了一眼还在厨房忙碌的地冥，伸手握上门把手，轻轻转了一下，没有锁，咽了口口水，又往厨房的方向瞄了一眼，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向里头望去，没什么特别的，也就是比其他那三间空房多了张床罢了。天迹在心底叹了口气，顺着客厅的旋转扶梯上了二楼，二楼的状况就更惨了，木质地板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灿烂的阳光顺着连接阳台的落地窗映了进来，三楼是阁楼，再往外走是一个用玻璃做天花板的阳光房，顺着梯子出去便是天台，天台上相当宽敞，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蔚蓝的大海，与在一楼的观感又有所不同，等到夜里，一抬头便可见到贯穿长空的璀璨星汉。
地冥给他煮了一碗碱水面，浇头是他前一日放在水池里吐沙的花蛤烧。
“超好吃！”天迹坐在吧台前大快朵颐，感动得泪汪汪。“你不吃吗？”
“眩者没胃口。”地冥倚靠在墙上，手里端着一杯水，静静地看他吃着。
“你，咳，你别一直盯着我啊，让人盯着吃饭很奇怪欸！”
看玉逍遥吃东西，本身便是一件极幸福的事。
“嘁。”地冥偏开了视线。
天迹一边埋头吃，一边时不时偷瞄他两眼，地冥手里端着的杯子是塑料杯，但他刚刚给自己倒水时，打开饮水机下头的杯柜，里头分明大多都是玻璃杯和陶瓷杯，按照地冥的性格，无疑也会更喜欢这两种材质才对。用塑料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天迹捧起碗喝掉最后一口面汤，满足地眯起眼睛。
“吃饱了？”地冥看了眼悬挂在客厅的时钟，转头说道，“可以走了，门在那边。”
要开始重头戏了啊。天迹眨眨眼看向他，“小十七，即便你不让我知道，我依然会为此痛苦的。”
地冥摇了摇头，伸手盖住了天迹的眼睛，“人类总是这样的自以为是。揣度一件事，与身临其境，从不相同。”
“但你无权替我选择所谓的痛苦更轻的那个选项。”天迹轻轻地说道，眼睫刮蹭在地冥的掌心。
“不，眩者有权。”地冥说道。
“如果我一定要留下呢？”天迹问道。
“眩者离开，也是相同。”地冥沉声。
地冥放下了手，径直转身向玄关走去。天迹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手去握地冥的手，却在触到他的手腕之前，就被人躲了开。天迹拽了下他的衣角，让他停步，然后伸开双臂，强行从背后将他抱进了怀里。
天迹的脸埋在地冥的肩颈间，鼻尖磨蹭着温暖的皮肤。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承认，想我了吗？”
地冥仰着头，阖着眼，嘴唇张合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时钟滴答走时，地冥端着水杯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你怎……”
“出去。”
一声轻响，水杯掉落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现在天迹知道地冥为什么会选择塑料杯子了。
“出去。”地冥咬着牙又说了一遍，拽住天迹的手腕强行将他往门外推扯去，他的手还在不断地颤抖着。
“我……”天迹不敢用劲跟他扛，尚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被迫退出了门框。
“砰！”门被关上了。
“地冥！你……”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天迹拍在门板上，想说的话却卡在了喉咙口，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问了也是白问，地冥现在绝无可能回答他。天迹深吸了一口气，额头磕在门板上，沉声说道，“我陪着你。”
“玉逍遥。”从门的那边，传来地冥的声音，竭力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却也遮掩不住里头的哭腔和颤抖。
“我在。”
“玉逍遥。”
“我在。”
“玉……逍遥……”
“我在。”
两个人，一道门，日落西山，斗转星移。
天迹背靠在门板就那么环着膝盖坐在地上，仰头看天，门后的声音全无，他没办法想象地冥的情况，现在看来，地冥应该是身体出了问题才会故意躲着他。
一年前，他与地冥与反抗组织接触，地冥不乐意同其他人合作，与他分开行事，他和奉天一起率领着南方防线与极端组织对峙、交战，地冥则是在总战线的后方带着一小组科研人员，通过自己的资源开发特效药。在那四个月后，抑制剂研发成功，六个月后，天迹出了意外，受到丧尸感染，使用抑制剂治疗后一直失去意识，八个月后特效药开发成功，天迹恢复健康，重回前线，战争胜利，地冥消失。
所以，是跟药物开发有关。
天迹摸出手机，给默云徽发了一条简讯。
门后忽然传来了些许响动声。
“地冥。”天迹在三个称呼中选择了一下，开口说道，“我知道你躲我，必然有你的原因，我希望能陪着你，就像你不希望我看到真相一样强烈。我当然会因为你的痛苦而感到痛苦，而你也当然会因为我为你感到的痛苦而痛苦，噗，这说起来像绕口令了。”
“之前我确实抽不开身来找你，对不起。”
“但现在，我已经完成了应尽的责任，可以腾出手来抱住你了。”
“喂，给天哥哥开个门嘛，你喜欢我，而我在这里。”
“小十七乖乖，把门儿开开——”
门在一声轻响后向里打开了，天迹的背贴着门板，顺力向后倒了下去，仰躺在地板上，看着站立着的人。屋里理所当然地没有开灯，天迹看不清地冥的表情，地冥的袖子挽到了手肘处，天迹这才看见他的手臂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抓痕、齿痕，有的已经凝了暗红色的血痂，有的是新添的，还在往外溢着血珠。
地冥跪了下来，膝盖抵着天迹的头顶，俯下身，遮住了他眼前仅有的星光，吻上了他。
“玉逍遥。”
地冥闭着眼，呼吸的热度高得不正常。他的声音轻缓而空灵，语调飘忽，像是醉了酒一般。
“抱我。”
地冥的状态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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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下午，天迹去新政府设立的招待所把自己的行李都搬了过来，开启了生平第一次住海景房的体验。说是行李，其实也没大有东西，不过是些衣物和日常用品。他在将自己的牙刷摆在地冥的旁边时，忍不住咧了咧嘴。
天迹花了两天时间，就把镇上卖菜的大妈、卖鱼的小哥、零食铺的小姑娘全部认识了一个遍，仿佛在这里住了两个月的是他才对。地冥每天都有外出，天迹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的地老板依然是地老板，地冥的药厂在末日之中照样屹立不倒，任凭雨打风吹，生意照做，有钱照赚，在这个镇上也有分厂，正好灾后暑气正重，极为容易蔓延疫病，所以生意非常红火，看得天迹目瞪口呆。
“地老板，问你个问题。”天迹横躺在沙发上，枕着地冥的大腿上如是说道。
“嗯？”地冥低头将视线从自己的书本中移开，往下看了他一眼。
“你想嫁给人民公仆还是未来的天老板？”天迹笑嘻嘻地冲他说道。
“怎么，无业游民准备去上班了？”地冥扬了扬眉稍，翻了一页书，“随你喜好，眩者无所谓。”
天迹最后选择了后者。也不是全然因为地冥，他想做的从来不一定要局限于警察的身份，玉逍遥，本就该是逍遥而游。不过他虽然有点儿本金，但却想不好去做什么，想来想去又总跟吃的分不开，而且只会吃，不会做。反正现在他手头还有其他事要忙，当老板的事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天迹忙，是真的忙。地冥整天闲着在沙发上翻书看，就看见天迹一会跑出去，一会又搬着东西走进来，在二楼三楼乒乒乓乓不断发出噪音。
“你说，这玩意儿能不能发芽？”天迹蹲在花盆前头。
“什么？”地冥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里头黑乎乎的泥土。
“向日葵的种子，怎么。”天迹得意洋洋地向他笑了一下，“教我做凳子的木匠师傅送我的。”
“嘁。”地冥对他的好人缘不置可否。“种子埋了？”
“埋了！”
“水浇了？”
“浇了！”
“那就应该能活吧。”地冥总结。
天迹附和着点了点头。“你一会有事吗？”
“你先说，什么事？”地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走啦走啦。”天迹站起身来，直接将人拽着走。
“玉逍遥，别扯！”
“那我们牵手啊？”
地冥不说话了。
天迹笑了一下，握在他手腕上的手往下滑了滑，指尖磨蹭过他的掌心，牵住了他的手。
地冥瞥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偏开了头，“两个大男人牵什么手。”
“牵下手怎么了，你这是性别歧视。”天迹说得一本正经，又笑了起来，“再说，有偶像包袱的又不是我。”
午后的阳光正好，灿烂非常。
天迹把人拖到了海滩边上。这一片的海滩本来也是红火的旅游热区，沙子又白又细，在阳光下松松软软的，踩上去舒服非常。
“脱鞋！”
“不要。”
“不脱鞋怎么玩水啦！”天迹嬉笑着扑了上去，直接把地冥按在了沙滩上扒他的皮鞋，“哎，跟逍遥哥在一起，就趁早放弃你的偶像包袱吧！”
“玉逍遥，从眩者身上下去！”地冥磨着后槽牙，腰腹使力一翻身又压了回去。
“那你把鞋脱了！”天迹曲着腿用力一蹬，再压回去，地冥狠狠瞪他一眼，手臂撑起身体再次居高临下。
“你说脱眩者就要脱？”
“哎，你这人咋那么幼稚呢？”
“是谁幼稚！”
地冥虽然消瘦了些，但力气还在那儿。单凭力气不容易赢，天迹眨了眨眼，突然伸手挠在地冥腰侧搔起他痒来。
“玉逍遥！”地冥立刻受不住地软下身来，不服气地也伸手去挠天迹的，天迹跟他一样也是一身痒肉，可受不了这个，一边停不下来地大笑着一边在眼睛里闪着水光，还要反击回去。
海滩上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有几个正在沿着海岸线散步的。感受到几处视线的地冥立即停止了跟玉逍遥在沙滩上滚来滚去的无聊举动，把人从身上推了开去。他身上的衬衣都已经皱得乱七八糟，两颗扣子大开着，露出了下头的胸膛。
天迹喉结上下滚了下，凑首往地冥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噫，一嘴沙。”
“活该。”地冥被他逗得微微扬起了唇角，站起身来抖去身上的沙子，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下。
“走咯，天哥哥带你玩水去！”
地冥将鞋袜脱下，倒去沙子，在一块岩石上放好，任由天迹拖着他踩进浪潮里。这两个月里，他时不时便会眺望这片海域，或者沿着海滩散步，从过往的林林种种，想到未来的何去何从，无论是想什么，最后又总是会绕回身前的这个人身上去。
“小十七，看我做什么？”天迹笑道。
“是你挡着眩者看风景了。”
“嘁，口不应心。”
冲刷在脚腕上的海水很凉，沐浴在身上的阳光却温暖非常，足下的细沙略微有点扎脚。走进海水里“玩水”，这对于地冥而言倒确实是一个新鲜的体验。这片海域的海水含沙量低，受污染也少，一碧万顷，透明度很高，再深一点的地方便能隐约看见珊瑚和游鱼。
地冥走向大海的中央走了几步，海水打湿了他卷起来的裤腿。
“晚上吃什么好呢？”天迹跟在他后头，把裤腿卷到了膝弯，伸了个懒腰。“螃蟹炒年糕？”
地冥皱了皱眉毛回头看他，“当然是蒸螃蟹。”
“炒螃蟹！”
“蒸。”
天迹哼了声，弯下腰朝地冥掬了把海水泼了过去。
地冥自然是要回击的。
水花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色彩，又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两个人一边斗着嘴，一边像小孩子那样互相泼着水，地冥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沾湿了海水，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天迹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笑得真傻。”地冥啧声。
“干嘛，天哥哥高兴嘛！”
“高兴什么？”
“高兴你呀。”
地冥偏开了头去，可疑地哼了一声。天迹才不放过他，上前扣住他的手腕，挪到他身前去，眼睛亮晶晶地冲着他笑着。
“做什么？”地冥扬起了眉稍看他。
“亲你呀。”天迹凑近了过去，贴上他微凉的嘴唇，舔掉上头咸咸的海水，扫过他的唇缝，勾着他的舌尖吮吻。地冥的舌头是甜的。天迹一想到地大老板总是摆着一脸高深莫测、生人勿近的表情，其实却是个甜食控，就忍不住地笑，又想到住在这儿除了海鲜还是海鲜，都买不到什么好吃的甜点，就在心里记上了一笔。
地冥注视着他的瞳色渐沉，然后微微垂下半阖了起来，收敛其中的锐芒，也藏起其中的深情，他抬臂环搂过天迹的后背，深深地回吻了对方。
一个铺天盖地的大浪，把他们两个从头到尾浇了一遍，扑向了海岸线，又缓缓地退回。
“……”
“……”
“噗。”
“啧，还笑。”地冥黑着脸抹了把脸上的海水，“跟你在一起就是没好事。”
“放屁！”天迹拿胳膊肘戳了戳他腰侧，“我不就是好事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往回走，地冥一回到家就直接进了浴室冲澡，天迹先去看了看他的小向日葵发出芽来了没有，然后走进厨房把饭煮上，将两只大螃蟹从桶里捞出来清洗了一番，淋了些料酒，放上葱段姜片，放进蒸锅里，大火蒸上十分钟。
螃蟹都蒸好了，地冥怎么还没有好。天迹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去了，心思一转，想起那位主子在外貌方面比小姑娘更专业的精神，又觉得几分了然。
话虽是那么说的，但心里一旦开始在意某件事情之后，总归是要胡乱猜想，不禁忐忑了起来。天迹没再犹豫，关上煤气，往浴室走去。
“叩叩叩。”
“喂——地大老板，温泉泡完了吗？小的已经把螃蟹炒好了哦。”
没有动静。只有唰唰的水声还在浴室里不断响着。
“喂，地冥，地冥？我直接进去了啊。”
天迹转开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嬉笑的神情从脸上全然地凝固、消失了。
地冥蜷缩在浴室的一角，脱光了上衣，裤子还穿在身上，像一只受伤的大猫。他的瞳孔扩散着，视线越过额前落下的湿发，没有焦点地望着传来响动声的门口，手脚似乎是在抽筋，时不时不自觉地震颤两下。他死死地咬在自己的手腕上，对顺着嘴角流下的涎水同样毫无知觉，被修剪圆润的指甲依然在手臂上掐出了血珠。
“十七……”
天迹的声音熟悉而温暖，让地冥从全然的混沌中生出了些许的意识来，他仰着头，看着那一片模糊的虚影，张着唇，像个第一天学说话的人，用极其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喉间道出了两个字。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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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6)

7樓發表於: 2018-06-13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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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18-06-13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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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天迹醒的时候，身旁的位置边已经空了。他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走出门去，传说中的永夜剧作家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地冥在沙发上有自己的专属位置，在远离落地窗的那一侧，早晨八点半之后的阳光斜射入房间，正好照到沙发的中间，而地冥就坐在邻接光线而不接触的那一边。永夜剧作家正坐在那个位置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地冥看了一半的书，听到脚步声以后好整以暇地抬起头看向天迹。
　　天迹突然忘记了自己原本是要说什么，干咳了两下，开口说道：“咳咳，那个，永夜？”
　　天迹在说出这两个字的瞬间预感到了这一定是个很难对付的人格，看名字就知道吧，他给他起名永昼，而这个人格叫永夜，分明是要对着来。
　　“何事。”剧作家弯着唇角，优雅非常地看着他。
　　“是有个问题，”天迹眨眨眼睛，坐在沙发扶手上侧着身看他，“这本书前半都是地冥看的吧，你接着中间看，看得懂吗？”
　　“自是无妨。”剧作家回答道。
　　“啧啧，那岂不是很方便。”天迹摸着下巴思索道，“这不就是人人从小梦寐以求的，能在你的睡梦中帮你上课、学习、写作业的替身。”
　　“可惜，眩者并无你这种幼稚的幻想。”剧作家应道。
　　“好吧，”天迹耸耸肩，“吃过东西了吗？”
　　“没。”
　　“那——过来帮忙剥螃蟹肉咯。”
　　天迹本来是以为永夜剧作家这样的气质跟他剥螃蟹肉，一定会显得很违和，最后倒也还好。家里依然没有餐桌，他跟剧作家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中间一个碟子，两个人腿上各一个碟子，洗干净了手，安安静静地剔螃蟹肉，如果去除那几句时不时毫无营养的唇枪舌战，也算得上岁月静好了。
　　剧作家的动作很精巧，把每个螃蟹腿都剔得干干净净，天迹没他那么强迫症，大体剥出就好，动作也就更快。
　　搞定了螃蟹，天迹出了趟门，剧作家负责午饭，端着两盘分解好的螃蟹肉和螃蟹壳进了厨房，先将空了的螃蟹壳下热锅炒制，再加水炖煮，将香味全部煮出来，同时洗净了米，盛水，加入螃蟹肉，熬成米粥。
　　天迹拎着一袋贝壳回来，本来就是饥肠辘辘的状态，闻到了满屋子的粥香，顿时馋得流口水。
　　“好好吃！”天迹尝了口粥，“里头还加了什么？”
　　“鱼子酱。”
　　“……”
　　天迹完全想不懂为什么这个家里连张餐桌都没有，却有鱼子酱。
　　下午，天迹把那一袋贝壳全部洗了一遍，坐在太阳下头的地板上用跟木匠大叔借来的钻刀将贝壳一个个开了小孔，再拿透明的鱼线系好串起。剧作家捧着一本笔记本，端着一杆笔，坐在沙发上不知在写什么，洋洋洒洒写了一个下午。
　　“搞定！”天迹站起身来，敲了敲有些酸麻的腿，搬来一张小矮凳，踩上去将刚刚做好的贝壳风铃挂在了玻璃移门的前头。
　　海风从移门外吹了进来，使风铃摇曳发出了轻灵悦耳的响声，同时也将剧作家手中的书页翻动得沙沙作响。
　　“是不是更有家的味道了？”天迹笑嘻嘻地说道。
　　“嘁。”剧作家移开了视线。
　　也没有想象中的难相处嘛。天迹还想再调侃他几声，这时门铃声响了。
　　“嗯？”剧作家望着玄关，扬起了眉稍。意外的来访，无疑应是天迹的客人。
　　“我去开门。”
　　天迹把剩下的鱼线，多余的贝壳都往袋子里一塞，走到玄关口，转动门把手往外瞧了一眼，惊喜地将门打开，喊道：“奉天！”
　　里头的剧作家的脸唰地就黑了。
　　“嗯。”
　　“你怎么会到这边来？”天迹退开身让他进来，“唔，没有多余的拖鞋了。”
　　“无妨。”君奉天脱了鞋只穿着袜子走了进来，解释道，“来这边办事，正好替云尊把你要的东西捎过来。到了招待所没有见到你，同他们要了地址。”
　　“原来如此，小默云现在怎么样？”
　　“忙得脚不沾地。”
　　“啧，还好逍遥哥有先见之明逃得快。”
　　君奉天没有继续接他的腔，把视线投向沙发上一眼没抬的那个人，“地冥”的头发没有像平时那样束起，而是披散在肩膀上，跟上次相见时比起来气质有所不同，但又有共通之处。
　　“闭嘴。”永夜剧作家说道。
　　“我还未说话。”君奉天平静地说道。
　　“眩者没有兴趣听你说话。”
　　君奉天像是完全没有被他的不友好影响到，继续说着自己刚才想说的话，“十七，父亲所做的事，我无法全部补偿，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君奉天。”永夜剧作家弯着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打住了他的话头，“如果你能现在就从这个房子里消失，便是帮了眩者的大忙了。”
　　“这个不行。”君奉天说道。
　　君奉天，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如此让他火大。
　　剧作家的眼睛微微眯起，在天迹和君奉天两人之间审视了片刻，合上手中的书页，站起了身回房，“既然如此，你同你的好师兄慢慢叙旧吧。”
　　“呃，永夜……”天迹有些尴尬地说道。
　　“眩者就不打扰你们的密谈了。”剧作家的话声带着笑意，却是刻薄异常，“若有需要，请上二楼，隔音更好。”
　　随即，“砰”的一声，剧作家关上了房门。
　　天迹摸了摸鼻尖，低笑了两下，“他没有直接赶你出门。”
　　君奉天颔首，把手里的公文包递给他，“说正事吧。”
　　只要是天迹有心去学，便没什么他学不好的事。天迹花了半个小时将默云徽帮他找到的资料逐句逐字看了一遍，里头包含了大量的生物学、病毒学的特有名词，他虽然达不到专家的水准，但也能基本看个明白了，不至于像当时地冥给他讲解时那样什么都听不懂。
　　其实，这份资料里记录的绝大部分都是“过程”，对天迹来说，他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结果”，以及“结果”所造成的“影响”，但他依然觉得自己也应该花费时间和心力将“过程”全部看一遍，即使是作为文字之外的旁观者，他也至少应当知道曾经在地冥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地冥身上确实携带有病毒抗体，所以病毒在进入他体内之后经过一段潜伏期，将无法继续分裂繁殖，会慢慢被抗体吞噬。但是，从地冥身体里提取的血清无法直接作为特效药治疗被感染的人，抗体在离开地冥的身体后会立刻失去活性，直接注射进被感染者的身体，反而会刺激病毒活性，加速被感染者的病发死亡。这就是特效药研制过程中最难的一道关卡。地冥通过反复提取自己身上各个部位的组织细胞，来进行排查每一种影响抗体活性的可能性。这是一项繁琐且痛苦的过程，但尚且可以忍受，研究进度不快，但至少范围在每天逐渐缩小，终于在第三个月的时候，他们找到了关键所在，一种可抑制病毒复制的酶。他们通过对该酶系统的研究，用复合药物进行替代，在第四个月的时候，研制出了抑制剂。
　　天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从前线紧急送回的。
　　“真是丢脸啊。”天迹感慨道，君奉天看了他一眼。
　　“资料上怎么没写地冥偷偷为我哭了几次啊。”天迹笑嘻嘻地说道。“小默云工作做得不到位。”
　　“听说，他在你的病房坐了一宿，然后再也没有走进去过。”天迹醒来的那天，正好前线发下紧急通知，两方对峙正处于最关键的时刻。天迹一醒来就去找了地冥，但他不在，于是两人没有见上面，天迹就赶往前线了。
　　现在想来，地冥那个时候不是不在，而是压根不打算见他。
　　继续按照之前的排查法来研制特效药的效率太慢了，地冥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但事关天迹，他不能不在意。他的身体可以作为培养皿培养出丧尸病毒，同样可以作为培养皿来培养与之相应的特效药。以二十个小时为时限，不分日夜地往自己的身体里注射丧尸病毒，通过监控身体器官的反应，测试不同的病毒注射量所引起的每个器官不同的应激反应程度。这虽然是最直接最有效率的方法，但危险性也是极高，如果病毒的侵蚀能力超过了地冥身体的承受程度，地冥死了，特效药没了，等同于所有站在战争的这一边的人都失去了希望。但地冥一意孤行，其他人只能配合。
　　地冥是个疯子。每个人都那么想。因为疯子不惧怕死亡。
　　天迹曾经见过病毒进入地冥的身体以后的过程，发烧，痉挛，随后失去意识，宛如在地狱的大门前走一遭。而这份资料上写着的是地冥在实验中几乎全程保持清醒，好随时随地监控自身的状态，为了让注射病毒的实验周期更短，推进实验效率，地冥在一个月中使用了大量兴奋剂、镇静剂来调整身体状态，然而这两种药物都不属于常规药物，翻遍药厂也没有多少备货。地冥通过自己的特殊渠道，使用了另一种具有高成瘾性的非法药品。
　　“不是你的错。”君奉天抬头看了他一眼。
　　“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啦。”天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应他这句话，“晚上一起吃饭吧。”
　　“嗯。还有另外一件事。”君奉天从公文包内取出另一打文件。
　　“噢？你这次过来的工作？”天迹接过文件夹翻了两下，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看起来不错嘛！”
　　“嗯，正合适。”君奉天的视线略过正在低头翻看文件的天迹的肩膀，望向那串随风发出阵阵轻响的贝壳风铃，眼睛里有着些浅淡笑意。
　　
第二十七章
　　晚餐是油闷虾、炒青菜和冬瓜汤，天迹将虾料理完就把厨房交给了君奉天，自己进卧室里喊地冥……或者永夜剧作家吃饭。
　　君奉天把碗筷都摆上了大理石流理台放好后，两人才迟迟从卧室里走出，且衣衫不整。君奉天看了他们一眼，地冥不为所动，天迹则是干咳了一声。
　　没有餐桌，自然也没有座椅，三人围着流理台站着吃了一顿饭，氛围倒是令人意外地融洽……大概。
　　“玉箫从国外回来了。”君奉天端着饭碗，把咬下的虾壳放在餐巾纸上。
　　“她没事就好。”天迹松了口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冲着奉天大呼小叫了起来，“等等啊，为什么小妹回国来，第一知道的不是大哥，而是二师兄！”
　　“那得问你自己了。”君奉天说道，十分顺手地往他碗里夹了个虾，看到对面的地冥不动声色地扬起了眉稍，又夹了一个摆进地冥的饭碗里。
　　地冥脸上更黑了。
　　“等忙完这一阵，聚一下吧。”天迹叼着虾笑着说道，又戳了戳地冥，“一起？”
　　“眩者对你的朋友没有任何兴趣。”地冥说道。
　　“啧啧，但你对我有兴趣嘛。”天迹笑道。
　　“十七一起吧。”君奉天说道。
　　“眩者跟你很熟吗？”地冥说道。
　　“嗯，就那么说定了。”君奉天说道。
　　君奉天果然很讨厌。地冥再次定论。
　　没有多余的床，吃过晚饭，君奉天就离开了，回招待所休息。
　　“玉逍遥，眩者同你买一样东西。”
　　“嗯？”天迹从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向他，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啃着鱿鱼干。“先说好，逍遥哥卖艺不卖身噢。”
　　“少贫嘴。”
　　“那你要买什么？”天迹眨眼看他。
　　地冥像是还没有想好，目光上下在天迹身上打量了一圈，后者装模作样地捂了捂胸。
　　天迹随身带过来的除了衣物，就只有乱七八糟的吃食了，身上也没什么饰物，除了脖颈上挂着的同自己一对的戒指。
　　“贝壳。”
　　“嗯？”
　　“你下午偷偷藏了一枚贝壳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天迹有些意外地说道，又调侃地笑起来，从口袋里摸出那两枚贝壳，“我以为你一直在认真写东西噢？”
　　“哼，眩者只是恰好看到。”
　　“好好好，恰好，恰好。”
　　“玉、逍、遥！”
　　天迹笑着直起身凑过去亲他唇角。
　　那是一枚淡紫色的贝壳，无论是形状还是光泽都十分完美，和地冥的瞳色很像——当然，也跟他的很像。天迹没舍得在上头打孔。
　　地冥把一个信封放进了他手里，里头是厚厚的一沓钱。“眩者买了。”
　　“噗。”天迹接着信封，愣了几秒，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地老板，这也太别扭了。”
　　“哼，真啰嗦。”
　　“谢啦。那，我就收下了。”
　　末日之后，许多家银行都倒闭了，除了疫病之外，人们面对的最大的危机便是经济，虽然整个社会经济体系没有崩溃，但许多环节上都出了问题，除了能够自给自足的务农者，以及像地冥这样子拥有足够充实的资金作为后盾的大企业，一大部分的经济体都停摆了，银行倒闭，工厂停产，学校停学，无业游民徘徊在街头，等着新政府的救济。
　　一旦处理不当，便又是一场危机。
　　天迹这几日跑进跑出，将周围的人都认了一个遍，那些面容麻木在海滩边上翻找着食物，在市集上寻找着可以做的活计的人，是失去货源的小卖铺店长，是失去妻子的工匠，是失去孩子的白领经理。失去了一切的人们渐渐从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们麻木而坚强无比地继续活着。这就是人，是天迹打从心底想要保护的人。
　　天迹用高昂的价格从这些需要帮助的人手中买过各种并不必需的东西，比如那个贝壳风铃。几天下来，他的手头也不宽裕了。而地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包括今天君奉天带给他的文件夹。
　　看起来凶巴巴的人一旦温柔起来，真是要人命啊。
　　天迹低头闷闷地笑着，伸手抱住他，把脸颊埋在了他颈窝蹭了两下。
　　“地冥——”
　　“嗯。”
　　“小十七——”
　　“我在。”
　　“永昼啊——”
　　“你烦不烦。”
　　之前种下的向日葵种子一直没长出来，血暗源头摸着下巴对着花盆研究了一会儿，将种子挖了出来，发现种子已经发芽了，只不过是埋得太深，所以长不出来。他将种子重新再种了一遍，撒上了层薄土，又浇了点水，放在了窗台上。
　　地冥的药瘾又发作过几次，分离性人格随着每一次发作变得越来越多。每次发作他都会把自己关进漆黑空荡的房间里，所幸他的所有自残行为都局限在适当的范围内，天迹尊重他的选择，地冥也会在痉挛逐渐结束的时候把上锁的房门打开，让天迹抱住自己。
　　地冥的意志力向来比一般人坚韧得多，或许是因为天迹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他，他也从未放弃过自己，从特效药研制完成到现今的数个月中，他没有再沾过半粒那种药，即使凭他的渠道，要弄到并不难。曙晨在等着他。只要那么想，即便恶心得连胃酸都要吐出来，他也能一勺一勺逼自己将白粥咽下，维持自己的生命所需。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静默地存在于彼此给予的温存之中。
　　末日后的新秩序逐渐铺展了开来，难民中有劳动能力的，由新政府提供款项办新厂，以工代赈，工厂为失去住房保障的难民提供住处；难民中失去劳动能力的，通过社会救济分地区集中安置。君奉天给天迹带来的那份文件，就是一份工厂的合约书。
　　这个临海小镇原本渔业资源丰富，拥有完整的产销供应链，但现在因为工厂停摆，产业链被中断了，经济一下子倒退回了数十年前，渔民只能用自家的船每日下海，然后将捕获的鱼虾运到市集上零售。天迹以靠政府提供的资金，收购原有的渔船、加工厂、集运仓，整合各项资源，将这条生产线再次支撑了起来。
　　这一忙，就从盛夏忙到了金秋。
　　天迹回家时下了小雨，他没带伞，又累得着实跑不起来了，等他走到家，已经浑身湿透了。他转动钥匙推门进去，永夜剧作家正端着他的“命运规划书”坐在沙发上写东西，这时停下了笔望向他，好看的眉毛拧了起来。
　　“我回来咯。”天迹笑着说道。
　　“去洗澡。”剧作家指令道。
　　等天迹洗完澡出来，整个客厅里都是甜甜的桂花香。天迹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顾不上穿衣服，把浴巾绕着腰间一系，就过去扒厨房门了。
　　“永夜永夜，吃什么好吃的呀？”
　　剧作家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将小奶锅里已经烧好浮起的小圆子盛进了碗里，一小个一小个白白糯糯的，看得天迹感觉心脏都软了。碗里的甜汤是用糖渍桂花煮的，用勺子舀起，一口尝下去，唇舌香甜。
　　“好好吃——”天迹吸了吸鼻子，正打算舀第二勺，却整个碗被剧作家抢了过去。
　　“穿衣服去。”
　　“吃完再穿——”
　　“没得商量。”剧作家冷漠脸。
　　天迹悻悻地折回房间去，穿好衣裤再出来时剧作家已经捧着他的碗在餐桌上吃着了——他们现在有餐桌和椅子咯。
　　“我的小圆子！”天迹嚎叫。
　　“锅里还有。”剧作家说道。
　　“就要这一碗。”天迹笑嘻嘻地跨坐上他的大腿，“啊——”
　　剧作家眉稍一挑，舀了小勺喂给他，等天迹津津有味地吃下了，便吻上他的唇角。
　　“玉逍遥。”
　　“嗯，怎么啦。”天迹伸手环过他的后颈，低头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垮下了背脊，放松地轻缓了呼吸。
　　“先前同你说的事，眩者决定好了。”剧作家的手臂揽在他的腰上，温热的手掌贴抚着他的背脊。
　　那件事指的是猫，还有离凡和邪说。因为状态不够稳定，地冥一直搁置着这件事，现在终于决定好了，那便是说明他基本没事了。
　　“好啊。”天迹不住地笑起来。
　　
第二十八章
　　天迹“唰”地一声将窗帘拉了开来。
　　地冥紧紧闭着眼，发出一声不爽的闷哼，又往被褥里缩了缩。
　　“起来咯，太阳晒屁股啦！”天迹跳上床，直接隔着被子跨坐上地冥的腰，拉扯着他脸上的棉被。
　　地冥死死地捍卫着自己的被子，幽幽地盯着他，眼睛里泛着青光，“闭嘴。”
　　“起来嘛起来嘛，天哥哥找你有事儿！”天迹有恃无恐，笑得十分欠揍，俯下身在他额角吧唧亲了一口，“看，早安吻都给你了！”
　　就是仗着你喜欢我，怎么着了吧。
　　地冥的脸又黑了一分，“肯定没好事。”
　　“好事，真是好事。”天迹低下脑袋抵着他的额头，笑嘻嘻地说道，“你看，今天阳光那么好，要不我们结婚吧。”
　　“……”地冥快速地拽上被子，往里头一钻，回归黑暗，继续睡。
　　“喂喂喂，不是害羞了吧！”天迹好笑地戳着被子。
　　天迹吹着口哨走出卧房，去厨间准备早饭，果不其然，等他把鸡蛋煎好，盥洗室里也就传来了洗漱的声音。
　　地冥当然是睡不着的。
　　餐桌的正中央摆着一个玻璃牛奶瓶，灌着清水，插了两枝玫瑰花，开得正盛，是昨天下午瑟斯弄来的。
　　天迹像递煎鸡蛋那样顺手地将一个小方盒递给了他。
　　地冥瞪着那个小方盒看了一会儿，没有直接接过。求婚？这应当是属于求婚的场景吗。他以为这一幕应该更加浪漫些，如果是让他来做，剧情上必然应欲扬先抑，充满戏剧性，环境则需要变得光怪陆离，令人印象深刻。就像天迹评价的那样，把戏真多。
　　这一天，只是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中平平无奇的一天而已。
　　“这是求婚吗？”地冥扬起眉稍看向他。
　　“咳，难道还需要我说那句话吗，羞耻感有点重啊。”天迹侧过头，低头喝了口牛奶。
　　地冥打开那个天鹅绒小方盒，柔软的棉花布料中包裹着两枚男戒，款式简单而优雅，泛着银色的光芒。
　　“手给我。”地冥说道。
　　“不是吧，真的有点……”天迹尴尬地说道，放下杯子将左手递给他。
　　地冥的左手搭载他的掌心，右手将戒指缓缓推抵入他的无名指。
　　“玉逍遥。”
　　“哎！”
　　“嫁给我。”
　　地冥低下头吻上了那枚戒指，嘴唇贴蹭上了他的指节，然后抬起眼看向天迹，墨紫色的的瞳孔漾着温暖得不可思议的笑意。
　　怦、怦然心动。
　　天迹老脸一红，干咳了一声，拿出方盒中的另一枚戒指，挽起地冥的手，为他戴上戒指，板了板正脸，试图扳回一轮，深情款款地说道：
　　“小十七。“
　　“以后有我一口鸡腿肉，就肯定有你一口鸡骨头。”
　　“离了吧。”地冥啧声。
　　“生鲜商品没有七天无理由退换噢。”天迹笑起来，“赶紧吃早饭，牛奶要凉了！”
　　时间平静地流淌着，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天迹出了趟远差，往北方去跑了好几个城市，谈客户，给分厂选址，签合同，忙得不可开交。他是警校出身，也没半点从商的经历，做起这些事却是得心应手，偶尔遇到技术上金融上的问题搞不定了，就问问地老板，或者其他朋友，便也都解决了。
　　他突然想到了那辆地冥的黑色轿车，在一次出公差中被弄得全是弹孔和丧尸血，地老板就直接不要了。天迹又支着脑袋仔细回想了一遍，怎么也想不起地冥到底有没有把里头的CD拿出来了，凭地冥的脾气作风，还真说不定就给直接扔了。他越是想不起，心里就越是烦闷，拿出手机选中了地冥的号码想直截了当地问一问，却又不知是哪儿绊住了心思，最后也没有将号码拨出。
　　天迹还回了以前的单身公寓一趟，果不其然那处早就是一片废墟了，被纳入了新政府的重建工程之中。他站在曾经的“家”的前头，摸了摸指节上的戒指，便有些想地冥了。
　　嗯，家里人。
　　天迹往四周望了望，嗯，没有人，于是放心大胆地傻笑了几声。
　　他与地冥争锋相对的日子分明仿若就是昨天，一切却又已经变得那么不同了。地冥曾经质问他，他的感情是否源于无聊的责任心与可笑的同情怜悯。
　　那大概是一向骄傲的地冥一生中少有的几次自我怀疑。
　　其实天迹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他对地冥确确实实怀有一些愧疚感，十七被送进实验室本身就是一项错误，他发现了这项错误，走上纠正错误的道路也是理所当然。但爱，又是另一回事了。
　　或许他和地冥都想错了，他们的故事其实从来都不是从丧尸危机开始的。早在那一次又一次的争锋相对之中，他们就对彼此投入了过多的注意力。甚至说可能更早，在那片夕阳落下碎金之中，川流旁边的草地之上，坐着两个分享一根麦芽糖的小孩，你一言我一句，注定了要牵绊一辈子。
　　一旦取下了名字，便要为其负责到底。
　　天迹托友人买了一架三角钢琴运回家里，结果他还没到家，钢琴先到了。
　　天迹站在家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却没有直接推开，悦耳的钢琴曲伴着海风扬起他的发丝，带着些许的凉意。天迹微微垂下眼，唇角微翘着，下巴上因为出差疏于打理，而冒出了些许青灰而短利的胡茬，摸上去倒不算扎手。
　　正好是个好天气，午后的阳光斜映着楼房，乐声缓缓流淌，曲调徐缓，时不时掺杂几个重音，令人为之一振，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转调与滑奏，优雅而神秘，天迹甚至能想象出地冥好看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跃动弹奏的模样。天迹脸上的笑意不住地泛滥，从眼底，到唇角，到心底。他已经记不清楚当时在CD里听过的钢琴曲是怎么样的调子了，只觉得地冥现在在弹的这一曲有些耳熟，但一定不完全相同，或许是原来的那首曲子的变调。他对音乐实在没多少天分。
　　钢琴声停了下来，天迹推开了门。
　　“我回来了——”
　　地冥坐在钢琴的后面，逆着光，钢琴就摆在客厅的中央，玻璃移门的前头，地冥将沙发往旁边挪了些许位置，让整个房间的布局更加宽敞舒适。
　　阳光落在盛开的向日葵花瓣上，落在黑白流光的琴键上，落在地冥墨紫色的头发上，落在天迹无名指的戒指上。
　　一颗心脏在胸腔吵闹个不停。
　　想他了。
　　想拥抱他，想触摸他，想亲吻他。
　　地冥哼笑了一声，“眩者还以为你打算在门口站到太阳落山。”
　　“您的天老板现在可是超级忙的。”天迹跨坐在钢琴凳的另一端，凑首笑嘻嘻地看着他，“多看一眼就是赚一眼噢！”
　　“眩者有说过你的废话太多吗？”地冥啧声。
　　“好像是说过不止一次呢。”天迹贴得更近了些，近得闻得到地冥用的洗发水的淡淡香味，“反正就算是废话，有些人也爱听，不是吗？”
　　地冥皱了下眉，停顿一秒，从唇间发出两个音节来，“放屁。”
　　天迹愣了一下，随即攀着他的肩膀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噗——哈哈哈！永昼，算了吧，讲粗话不适合你！哪有那么可爱的，太犯规了吧！”
　　地冥的眉稍压得更深了，冷着脸把他推开，“眩者跟你很熟吗。”
　　“也不是特别熟，就是结婚了而已呢。”天迹点了点头，煞有其事道。
　　“啧，眩者没有兴趣浪费时间来跟你练嘴皮子。”
　　“你明明也乐在其中嘛。”天迹冲他眨了眨眼睛，“那——不练嘴皮子，我们练练别的什么？”他缓下呼吸，凑近了贴吻上地冥的唇角，伸出舌尖细细地舔过他的唇线。
　　地冥低笑了一下，沉声说道：“奉陪。”

第二十九章
　　非常君将猫送了过来。胖了整整一圈，天迹差点没敢认，地冥满脸嫌弃地把猫接过来，抱进怀里低头审视。
　　“好友，你的养猪场生意还好吗？”天迹对非常君说道。
　　非常君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回答道：“里头唯一一只不是给你们送还回来了。”
地冥闻言抬起头来，将猫放进天迹怀里，往前一步，笑得非常君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身首异处。
“好友，好友，冷静啊！”
沟通完感情之后，非常君将礼物袋中的三个布丁放进冰箱里冰镇，三人一起吃了午饭。非常君夸赞天迹许久不见，手艺见长，天迹吐吐舌头，告诉他他刚刚吃的那道菜其实是地冥烧的。
到了下午，非常君说要去海边转转，刚走，君奉天就按响了门铃。
天迹在后院开垦他的向日葵花田，是地冥去开的门。
“十七。”
“啪。”地冥看清了是谁就立刻关上了门。
君奉天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天迹给他打开了门。
天迹手上的园艺手套还没摘下，脸上沾着些泥土，君奉天看着他问道：“十七呢？”
“让我来开门，然后就自己进房间咯。”天迹耸耸肩膀，侧过身让他进门。“冰箱里有布丁，要吃吗？”
“嗯。”君奉天应了一声，看了眼占据了客厅一角的钢琴，然后走到沙发前头。
被命名为川的猫咪正趴在沙发背上打盹，长长的胡子一颤一颤的，耳朵因为君奉天的脚步声而轻轻地抖了一抖。君奉天抬手覆在猫的头顶，猫睁开眼睛看着他，又慢慢地半合起来，发出一声呼噜声，往君奉天的掌心拱脑袋蹭了蹭，他是认识君奉天的。
君奉天沉声：“乖。”
“啧。”从房间里出来的永夜剧作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眯眼瞪了一下那只吃里扒外、在阶级敌人手下蹭毛的猫。
“十七。”君奉天平静地转过身，又叫了他一声。
“君奉天，不许那么叫眩者。”剧作家向来从不掩饰自己对君奉天的讨厌。
君奉天不接他的腔，只是继续说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与你何干。”剧作家哂然。
“长兄如父。”君奉天陈述。
剧作家的脸立刻黑了几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不要理我，你们继续说！”天迹摘下园艺手套，捧着肚子拍了拍桌子，笑得前仰后翻，毫无形象可言。
“玉逍遥。”剧作家笑得星汉灿烂，抓起沙发上的靠枕就往他脸上砸去。
“哇！是奉天惹的你，关逍遥哥什么事！”
剧作家冷笑一声，“打的就是你。”
君奉天绕开打闹成一团的两人，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了一杯布丁，坐在餐桌前享用。
剧作家拽着天迹的领子斜眼瞥了眼君奉天，冷哼了一声。天迹弯着眼睛笑了下，松开攥着他头发的手，“要不是确定你喜欢我，得以为你对奉天有意思。”
剧作家的神情一震，像是被他这个想法惊恐到了，随即露出了十分刻意的嫌弃表情，眯着眼睛语气危险：“玉逍遥，脸皮真厚，谁给你的自信。”
“你呀！”天迹嬉皮笑脸地拿胳膊撞了撞他，“吃布丁去咯。”
三人一边吃布丁，一边讨论了一下商会招标的事，天迹的厂子在自身经营和政府支持两方面的推动下发展飞快，准备开设分厂扩展业务了，但也正是因为发展太快，公司的资源跟不上了。
“眩者厂房的地可以划一半租借给你。”剧作家说道，将勺子丢进空了的布丁杯里，“周边交通和基础设施皆有。”
“免费？”天迹吃完了自己的布丁，又去抢君奉天的，眨眨眼看向剧作家。
“做梦。”剧作家不爽地啧声。“原价租。”
君奉天看了一眼两人飞快吃空了的的布丁杯，端着自己的那半杯侧过了身，躲开玉逍遥，“我这边可以批给你公租地。”
“君奉天。”剧作家语气不善，“你是故意的吗。”
“嗯，有点？”君奉天从善如流地回答道，隐约带了些笑意，“你需要的话，也可以批给你。”
“眩者无需你的施舍。”剧作家冷笑了一声，离座进了房间。
君奉天看着被重重摔上的房间门微微皱了下眉头，“真的生气了？”
“放心，真生气就不是这个反应了。”天迹冲他摆了摆手，趁奉天转移开了注意力，抢走了一大勺布丁，“他就是有点对你应对不能。”
君奉天若有所思。
玉逍遥和十七吃东西的速度是不是都太快了一点？
“不过，为什么特意换了永夜出来见你？”天迹摸着下巴琢磨着，嬉笑着戳戳君奉天，“奉天，奉天，你看看我头上是不是有点绿？”
“没。”君奉天扫了一眼，随口答道，有些意外地在他的黑发中间看到了几根灰白的，微微一愣，然后吃掉了最后一勺布丁。
傍晚回来时，非常君看着垃圾桶里三个空荡荡的布丁杯，脸上隐隐冒出了黑气。剧作家拿出了自酿的红酒，才将那股黑气给压了下去。
房子里的家具设施早就被地冥和天迹添置完备，非常君和君奉天就在二楼的客房住了下来。
第二天，地冥起了个清早，开车出了门。按原本计划，应该是无人榜开车将邪说和离凡从看护所接过来，但夜里地冥忽然转了念头，让无人榜不用送了，自己开车去接。
天迹本来想陪他的，结果睡得太死，起床困难，最后还是被君奉天从床上拎了起来。
“呜哇，再睡五分钟……”
“邪说和离凡到了。”
“呜……”天迹挣扎了几秒钟，“知道啦，我起来就是了……”
天迹叼着牙刷走出去的时候，两个小鬼正在餐桌上吃早饭。离凡率先看见他，立刻拍着桌子站到了椅子上对他招手，“小妈！”
这回轮到天迹脸一黑了。
天迹想要严肃而郑重跟离凡纠正一番称呼问题，话正要出口时，却卡在了喉咙里。好像……喊他天哥哥也不太对吧？他最后只好戳了戳在一旁笑得十分惬意的地冥，问道：“领养文件都弄好了？”
地冥搅着咖啡杯，点了点头。
“所以他们现在喊你爸？”
地冥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们还不太习惯。”
对话里的两个小主角咬着抹好黄油的切片面包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们。
“咳，稍微有点尴尬。”天迹挠了挠脸颊，端过自己的那份早饭。
地冥自然清楚他在尴尬什么，难得没有落井下石，而是轻扬了下唇角，说道：“慢慢来吧。”
午餐在非常君的提议下去海滩边上吃了烧烤，各种器具都是非常君问一位船家借的，听说是他的熟人，名字叫做楚天行。
潮起，潮落。
下午先是玉箫到了，拎着玉逍遥的耳朵上上下下数落了他整整两个小时，说着说着却是自己红了双眼，眼泪蓄在眼眶里打转，吓得玉逍遥连俏皮话都说不出来了；再是越骄子和习烟儿到了，习烟儿与非常君久别，一见到便觉君觉君地喊着，攥着非常君的衣角不肯松手；君奉天这天下午去局里办事了，说是明天再去接玉离经，结果刚过了十二岁生日的小离经自己便背着书包找了过来，给他开门的是地冥，侧过身让他进屋的同时，饶有趣味地往远处的电线杆后面看了一眼。
空阔已久的房子里突然住满了人，灯火通明，地冥向来不喜这种场景，君奉天一回来，他就立即换了瑟斯出来，那么一来，应对不能的人立刻就变成了君奉天。
等到所有人都闹腾完了各自回屋休息，天迹眯着眼睛还没消下酒兴，找了一圈没找到地冥，跑出来往冰箱里拿牛奶喝的离凡告诉他，阿爸在天台上。
分明叫得挺顺口的啊。天迹好笑地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帮他把牛奶热了一下。
天迹拎着两罐啤酒上的楼，一走出玻璃门外，就看到地冥一个人靠在栏杆上吹着冷风，四十五度仰望星空，一脸薄雾浓云。
“噗。”
地冥回头眯起眼睛凶了他一眼。
天迹好笑地凑到他身边，“在想什么？”
地冥像是在理他和不理他的两个选项之间挣扎了一下，缓声说道：“仿若隔世。”
“噗！”天迹确信自己听见了地冥捏拳头的声音，“抱歉抱歉，我又不是故意的。”
天迹冲他眨了眨眼睛，把一罐啤酒塞进他手里，反身倚靠在栏杆上头，仰头看着灿烂星空，指尖一勾打开了铝罐，往喉咙里又灌了一口啤酒，“其实我也觉得，明明不过几年时间，却是什么事都不同了。”
地冥一直侧着头注视着他，“斗转星移，事已非，人依旧。”
“永昼。”天迹沉声唤了他一声。
地冥等他下话。
“我是说，咳，噗，你一定要用这种腔调讲话吗？别打、别打，哇疼！疼！”
头顶的熠熠星光映着远处漆黑夜色中翻涌着的海浪，两人的打闹声说笑声传了很远，被上涌的潮水卷入大海的深处。
天迹笑嘻嘻地同他碰了碰啤酒罐，“干杯啦！敬——我们在一起。”
“哼。”地冥撇开头卖他一个面子，将啤酒一饮而尽。
“喂，地冥。”天迹的脸上微微泛着些红，显然是有几分醉意，“一个问题。老实交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觊觎逍遥哥的。”
“原话奉还，你先回答。”
“我说了你就说？”
“嗯。”
天迹趴在栏杆上，眨了眨眼睛看向远方的星星，“嗯——我想想啊，大约是去孤儿院之前吧。”
“理由？”地冥探究地看着他。
“说不上来什么理由，大概就是……好奇？”天迹低低地笑了一声，“还记得不，那个时候我因为没有救到人而心情低落，有的人就用格外别扭的方法来安慰，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天迹原本是想用“可爱”这个词的，但那么形容男人有些奇怪，而这人又是地冥，真说出来了肯定免不了一顿世界末日。于是他忍住了没说出口。
“嘁，自作多情。”
看吧，就是非常可爱。
“换你说咯。”
地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在孤儿院后面的钟塔的时候。”
“嗯？”天迹有些惊讶地眨眨眼睛，“我还以为你从小暗恋你的天哥哥呢！”
“眩者说了，某些人不要自作多情。”
“再说得详细一些？”天迹凑近了些盯着他。
“你是光。”地冥没有一点迟疑就回答了出来，像是这个答案早就搁放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地冥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亲吻了下他的唇角，“眩者言尽于此。”
如果说天迹对地冥的更多的是一种类似“确认过的眼神，是正确的人”的感觉，那么地冥对天迹就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感情，天迹是光，是他的曙晨，自始至终，一直都是，超越了性与爱所能定义的范围，说一句可笑的话，是他以生命去敬畏的存在。从这个角度来说，在天迹吻上他之前，他对天迹的的确不过是潜藏着的独占欲，无关情爱。
地冥不说，天迹只得猜，却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这时他便会觉得几分诧异，原来他们已经远比自己想象中的了解彼此了。
“我们去海滩边上看日出吧！”天迹突然提议。
“离日出还有四个多小时。”地冥对这个提议显然没有多大的兴致，“是嫌脑袋不够热，要去吹四个小时海风吗？”
“我们可以拿个毯子过去嘛——”天迹再接再厉。
“眩者没记错的话，明天还有一群你的朋友要来。”
“没事啦，小默云，雕兄，还有……安啦，都是熟人，让他们自己折腾就好。”天迹直接挽上了地冥的胳膊，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玉逍遥！放开眩者，不要扯！”
“小十七，走啦走啦。”
凌晨的海滩边上寒气确实重了些。他们在一处干净的沙滩上铺着报纸坐下，天迹展开带来的毛毯将两人裹紧，肩抵着肩，倒也没有那么冷了。
酒劲下去，天迹便有些困了，只得扯着地冥聊天，等到两人都唠不动了，海平线的上方才微微透出些许稀薄的亮光。
“大作家，您的小粉丝还有一个问题。”天迹伸手扣住地冥的手掌，摩挲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地冥微微扬了下眉稍。
“你觉得喜欢与爱的区别在哪里？”天迹笑着说道。
“责任，痛苦。”地冥回答道。
“那，我爱你。”
“我也是。”
天，将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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