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19 【溫赤/任赤】還珠樓一夜END（14年舊文，入本，之前未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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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闇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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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3-19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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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9 【溫赤/任赤】還珠樓一夜END（14年舊文，入本，之前未公開）

△2014年舊文，收入個人的溫赤/任赤文本《閑雲齋家暴紀事》，此前未公開。

△今年1.18生日公開。（太久沒來36，抱歉）

△二設任/溫同一人，雙重人格，清水無肉。

△統共1W1+的文，如感到閱讀過程中有疑惑不解的地方，請耐心讀到末尾XD

“我怎會睡在此地？”
睡夢中忽覺強光刺目，耳畔間或傳來鳥雀嘰喳之聲，久久不絕。赤羽信之介自朦朧中漸漸醒轉，只道是自己疲累一天，竟睡至日上三竿還未知覺，忙忙撐開雙目，向外瞧去，不想所見之景，非同尋常，直教他大吃一驚，良久仍未回神。
但見他頭頂並無細帳高懸，所在之處，乃是一方木構黛瓦頂的小亭，三面環空，山水風光盡入眼簾，而身下所臥器具，並非慣常的閑雲齋雕花大床，而是平日裡供還珠樓主觀景品茶的一張矮榻。
赤羽信之介一時驚疑不定，心下暗暗思索，試圖自回憶中揪出些許緣由。可無論他左思右想，頭腦中仍舊一片混沌，始終記不起前事，只得安慰自己道：“怕是溫皇將我帶來也不可知。”意欲起身離開，不想左手方抬，頓時感到一股阻力牽引，將他腕子牢牢扣住。
赤羽信之介低頭看去，見一物圈在左腕之上，觸感冷寒，卻是一只手銬，通體烏黑無光，並非尋常銅鐵材質，末端系了長長鎖鏈，回肘一扯，便發出悉悉索索一陣細碎聲響。而鎖鏈另一端，正被那坐於榻尾的銀髮男子胡亂抓在手中，對方察覺到赤羽信之介目光，慢慢放下琉璃杯，歪過身來，沖他微微一笑：“醒得好快。”
其時夕陽下山，日光斜照，映照在他身上，分外金光燦爛，更將那兩片帶笑薄唇，生生勾勒出幾分曖昧神色。赤羽信之介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咬牙道：“任飄渺，好端端的你又發甚麼瘋？”
任飄渺欺身更前，一手撐上背靠，一手往赤羽信之介左肩重重按下，笑道：“倘若這便叫發瘋，對於你，我不介意多來幾次。”赤羽信之介看他雙目炯炯，心下沒來由地一滯，忙忙偏過眼去，不去與他對視，餘光過處，卻見他右腕赫然也有一圈烏黑物事，與自己腕上手銬如出一轍。耳中只聽得任飄渺道：“這樣你才不會走。”
赤羽信之介冷笑一聲，哼道：“大言不慚。”右腕翻轉，一掌拍出，帶起一股勁風。任飄渺見他來勢洶洶，當即回肘收臂，左手在空中劃個半圓，啪的一聲，雙掌相抵。僵持不過半刻，赤羽信之介便覺掌心酥麻一片，漸漸連手指也酸軟下來，霎時間攻勢盡消，被對方一把攏實，十指交握，再掙脫不得。
赤羽信之介十分明白，自己內力遠不及任飄渺渾厚綿長，這一掌落敗，確是再自然不過。只是溫皇這廝千不該萬不該，竟又起了癮頭，故作姿態，借化身任飄渺之便利，鐵了心的要逼他成事，將他視若尋常玩物一般戲弄，實在欺人太甚。一時怒氣大盛，暗道：“新局方起，鹿死誰手還未能定，我赤羽信之介就以性命作賭，今日定不會如你所願。”
他一面尋思對策，一面假意笑道：“想不到以還珠樓樓主之才學，竟不知鐐銬是要將雙手齊齊束縛妥帖，方能杜絕一切逃跑隱患。眼下你只扣我一腕，是太過自信，還是太小瞧西劍流軍師之能？”
任飄渺笑得一派風淡雲輕，說道：“那不好玩。假如你一點掙扎也不曾有，又怎能讓我全神貫注，盡興一場？”
赤羽信之介看他雙目微眯，右手鬆開鎖鏈，覆上他腰間系帶搭扣，用力一扯，顯是興味盎然，心下不由駭極，只覺他指腹所到之處，端地一片冰涼透骨，雖然對方動作仍不失溫柔，但此刻他卻激不起半點旖旎念頭，思忖道：“眼下說理已然無用，這廝武術造詣之強，已臻化境，我若再不動手，只怕今日就要丟盡顏面，受他折辱。”
當下右腿膝蓋一彎，就往對方小腹撞去，小腹乃丹田所在，任飄渺果然分手去阻，便在電光石火之際，赤羽信之介左手疾出，二指成勾，直插任飄渺雙目。他指風淩厲，頃刻間指尖已觸到任飄渺眼皮，任飄渺笑道：“只有這點伎倆？”伸手去抓他左腕。
“倆”字甫一出口，赤羽信之介雙指倏爾收回，右手反撐矮榻，施力一按，旋身滾落下地。他這一下兔起鶻落，迅捷至極，眨眼之間，人已至三尺開外，但因腰帶被解，雖是全身而退，未曾被制，卻也將外袍層層散開，隱約現出內裡白色中衣。
任飄渺就勢臥倒榻上，並不起身追趕，食指挑起鎖鏈，勾在手中，猛然一抖，鎖鏈頓時僵直成線，赤羽信之介只覺其上附著一股巨大吸力，源源不斷，當即沉腰下蹲，雙手回扯鎖鏈，運氣相抗。任飄渺嘿笑一聲，力道再度加強，赤羽信之介雖下盤穩固，終是內勁不敵，頃刻之間，雙腳已向對方移動尺許，在地下磨出兩道一寸多深的痕路。
“這一副枷鎖乃千年寒鐵所造，縱使刀劍劈砍，亦難斬斷，普天下唯獨一把鑰匙能解。”任飄渺眨一眨眼，說道：“鑰匙就在我身上，歡迎來取。”
赤羽信之介不禁嗤的一笑，道：“世間最不可信者，還珠樓樓主若稱第二，無人再敢為尊。”說話間右掌向外一揮，朱紅利刃暫態化出，牢牢握在手中。他持刀向鎖鏈劈去，鏗的一聲，火花四濺，那鎖鏈嗡嗡直顫，卻是半點毀損也不曾有，反倒震得自己虎口隱隱作痛。一時間距離任飄渺只剩七八寸遠，對方只要伸臂一攬，就能摟他入懷。
然而任飄渺卻無動作，一手托在腦後，一手摩挲鎖鏈，說道：“過來。”短短兩字，口氣不容置疑。赤羽信之介冷哼一聲，手腕翻轉，靈屬之器尖端直指任飄渺，道：“連武器一起？”
“自然……不許。”任飄渺話音未落，忽然左足飛出，踢在赤羽信之介右腕一側，跟著右足抬起，連環踢在他下顎、胸口、小腹等七八處要穴之上。
赤羽信之介來不及應變，登時利刃脫手，雙腿一軟，向後仰跌出去。任飄渺再扯鎖鏈，將他順勢拉回，自己翻身縱起，右手抱緊西劍流軍師腰肢，左手二指捏了下顎，笑道：“讓我看下，可有青腫傷處。”說著便在他臉頰上啄了一口。
先前任飄渺突施狠招，已讓赤羽信之介抗拒更深，現今又被他輕易偷香，心下越發惱恨。因見榻後屏風兩側，各立有一座落地銅燈，時值黃昏，燭火未生，燈油卻是注滿了的，一時間急智頓生，暗道：“你既不仁，休怪我不義。”
面上則笑道：“打一巴掌給顆甜棗，樓主當真好興致。”左手攀上任飄渺領口，低聲道：“我既然解了腰帶，你也得脫一件衣服，這樣才算公平。”將頭一昂，主動送上雙唇。任飄渺好不容易候得他來撩撥，情意正濃，哪里還能忍住？左手從他下顎滑到後腦，五指插進赤紅髮間，熱切回應這個難得的吻。
殊不知赤羽信之介就要待他麻痹大意，自己才好出手，當下右臂輕抬，袖中倏爾竄出一條細長軟鞭，朱紅色澤，熠熠有光，正是西劍流軍師從不離身的戒靈鞭。那長鞭宛如靈蛇，自掌心疾射而出，轉瞬之間，已然卷住落地支架。
赤羽信之介五指收攏，用力一扯，滿滿一盞燈油，就往任飄渺背後傾斜潑下，長鞭一抖一放，遂又縮回袖中，消失不見。任飄渺聽得聲響不對，抱著他向旁躲避，然而那燈架約有一人多高，倒落速度又快，等二人閃至案幾邊，任飄渺白袍已汙，自肩背往下，大片黃褐暈染，瞧來很是醃狼狽。
他一怔之際，赤羽信之介已掙脫懷抱，就手提起幾上酒壺，朝任飄渺兜頭砸落。任飄渺不怒反笑，抬手擋格，半空中順勢一撈，抓住對方腕骨，三指搭上脈門，就聽得砰的一聲，酒壺直跌下地，摔了個四分五裂，大灘酒水與油漬混在一處。
赤羽信之介一擊不中，右手上翻，暫態又是一掌拍出，熊熊烈焰夾帶風響，襲向任飄渺。任飄渺身若驚鴻，頃刻間已後退五六步，避開攻勢。赤羽信之介趁機俯下身去，拾起長刀，當空劃開一道弧線，霎時間光華流轉，滾滾熱浪自刀身延展向外，火光沖天。
他一把抓起沾滿燈油的鎖鏈，拎在手中，赤炎登時盤踞其上，又將任飄渺逼退數尺。但見還珠樓樓主額角微現薄汗，一手按上腕間鐐銬，雙目閉闔，銀髮間冒出縷縷白煙，顯然是鎖鏈經高溫烘烤之後，烙得手痛，一時間又不便除下，只得暗運內勁，試圖化解這難耐熾熱。
赤羽信之介微微一笑，利刃再起，對準鎖鏈又是一刀，這一次不比先前，只聽得嗆啷一下，鎖鏈竟應聲而斷，半截留手，半截落地。他一甩袍袖，冷冷道：“千年寒鐵，不過爾爾。”
話音剛落，忽而眼前一花，耳中聽得風聲呼嘯，下意識把頭一偏，雖然反應迅速，左臉頰仍是一陣刺痛，似被利器所傷，伸手一摸，已然淌血。定睛一看任飄渺，見他面色不改，依舊笑道：“不過爾爾？”驀地裡劍光閃爍，數十道銀芒縱橫交錯，自任飄渺背後爆沖升空，宛若漫天星斗，璀璨奪目，由他伸手一指，齊齊朝赤羽信之介刺來。
飄渺劍陣一經發動，當真勢如破竹，銳不可擋，縱是赤羽信之介橫刀反擊，仍然抵不住後勁衝撞之力，踉踉蹌蹌，直退至小亭一側圍欄邊上，但覺喉頭一甜，大口猩紅噴湧而出，身形晃了幾晃，勉強以長刀支撐，不至跪跌倒地。偏生任飄渺還道：“餘力尚未出盡，再來。”
赤羽信之介心頭一震，自知今日如何也鬥他不過，一時間萬念俱灰，死志複萌，咬牙道：“任飄渺，你簡直不可理喻！”雙足一頓，反手搭上欄杆，翻身跳下高樓。任飄渺見他寧可跳樓自盡，也不肯低頭服輸，面上始有驚色。當即搶身上前，伸手去拉，卻仍是慢了一步，連半片衣角也不曾觸到，眼睜睜看他直向下墜。
還珠樓地處縹緲峰之巔，樓高百尺有餘，赤羽信之介又自最頂層跌落，一時之間，也不至摔到地底。他身懸半空，耳聽風聲呼呼，層層飛簷，扇扇窗格，不斷在眼前閃現，右手戒靈鞭揮出，卷住屋簷一角，左手長刀向前一刺，插進牆壁之中。直至刀體沒入三分之二，足可穩住身軀重量，方才收回鞭子，五指成爪，按上窗臺，旋身一躍，雙足翻轉向上，踢開窗戶，同時借力施力，拔出靈屬之器，整個人如離弦利箭，往屋內直射進去。
屋內什物儼然，桌上茶杯餘溫殘存，茶水剩有大半，觀瞧四周佈置擺設，應是一處高級殺手居所，主人暫離未歸。因不知自己落至第幾層，屋主是誰，赤羽信之介每邁一步，都十分謹慎小心，好在直到他推開房門，期間並無一人來擾，讓他堵在喉間的一口濁氣，終於輕呼出口。
心道：“任飄渺遭此一嚇，定會下樓來尋，我必須搶在他前頭離開還珠樓，否則一旦被捉，以他那狹隘氣性，只怕今後再無好日子可過。”回想昔日那人種種惡行，雖然已竭力克制，此時仍不免渾身發顫，背脊生寒。這世間之大，也唯有任飄渺一人，能將卑鄙下流的手段視作情趣樂事，每每任性施為、肆意發洩後，就重拾溫皇身份，說幾句軟話，耍賴求饒一回，妄圖蒙混過關。這等自私自利之人，真以為他是泥水捏的，一絲半點火氣也無？
左面頰上那一道口子已然結痂，衣袍在打鬥中被無雙劍氣割破，開裂十餘處，其中細小血痕，更無從計起，想及适才對戰，赤羽信之介猶自心有餘悸。然而現下形勢逼人，並無閒暇供他感傷，遂將一幹思緒都拋到腦後，大步走出門外。
暮色四合，天漸昏黑，正是還珠樓點燈燃燭之時，回廊中來往行人甚多，個個步履矯健，神色匆匆，見到赤羽信之介，卻都止住腳步，沖他抱拳拱手，恭敬作揖。赤羽信之介無暇顧及，略略一點下顎，繼續疾行向前。
不料距離樓梯還剩二三丈地，身後突然有人叫道：“樓主夫人，且等一等！”隨即蹬蹬跑來，在木地板上留下一陣清脆聲響。眾人齊齊側目，赤羽信之介面沉似水，急走更甚先前。那人連叫兩聲，見赤羽信之介置若罔聞，雙足仍在行步，當即一個筋斗，翻身踩上牆壁，猶如大鵬展翅，淩空撲擊而下，落在三尺之外，攔住去路。那人站穩身形，先朝他團團一揖，朗聲道：“樓主有令，請樓主夫人速速回返來處，過往瑣事，一律不究。”
“……甚麼樓主夫人，本師聽不懂。”赤羽信之介一揚折扇，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對銳利眼眸，厲聲道：“一劍隨風，這還珠樓裡，是誰與你薪資過活？”那殺手面上登時變色，口中不能言，半響方道：“無上令牌既出，我等死客唯有遵從效力，還望樓主夫人見諒。”
鏗的一聲，拔劍出鞘，眨眼間嗤嗤嗤連環三劍刺出，前劍未止，後劍即至，一片銀光籠罩全身，瞧著眼花繚亂，防不勝防。可仔細一辨，便發覺劍尖離要害偏了數寸，毫無殺手取命時應備的果決淩厲，顯是一劍隨風不願貿然傷及赤羽信之介，免得樓主不喜，降罪於他，出招意在延時阻攔，並非傷敵致殘。
赤羽信之介舉扇相格，閃身避過，雙足便又離樓道口遠了兩尺。因無腰帶約束，這一擋一退之間，氣勁激蕩，紅雲翻卷，外袍下所著盡顯無遺。他生平最忌在人前衣衫不整，今日卻被任飄渺擾亂心神，一時只顧逃離，竟忘了這遭。忙忙伸手一攏前襟，只覺面上熱得厲害，高聲叫道：“住手！”
一劍隨風雙目一亮，只道他心回意轉，當即應道：“是。”手腕翻轉，長劍直立下地，攻勢頓止。赤羽信之介輕歎一聲，舉臂抬手，扯落束發長繩，胡亂系在腰間，雙手一勒繩扣，方抬眼道：“繼續。”
眾人見他赤發披散，大半臉龐覆於陰影之下，神色凜然，個個噤若寒蟬，好幾人更是腳下打滑，三兩步搶上樓去，不敢再留。一劍隨風亦踟躕道：“這……”赤羽信之介厲聲道：“我去意堅決，你再勸也是無用，若要阻攔，儘管出招，無須顧忌我。”
一劍隨風面有慚色，說道：“如此，屬下得罪了。”三尺青鋒再起，卻在半空中折了個彎，驀地裡架上自己脖頸，竟是意欲自刎。赤羽信之介吃了一驚，說道：“你這是做甚麼？”一劍隨風道：“屬下既不能違背樓主之命，又不願讓樓主夫人難為，兩相權衡不得，只好以死謝罪。”
赤羽信之介臉色微變，斥道：“你在威脅本師？”一劍隨風只道：“還望樓主夫人見諒。”其餘人等眼看情形不對，都學了一劍隨風模樣，齊齊下跪，皆道：“請樓主夫人三思。”
那間滿室寂靜，赤羽信之介怒目圓瞪，見一劍隨風肌膚已然滲血，更恨任飄渺做事荒唐。遂把心一橫，咬牙道：“罷了，都起來。”袍袖一甩，轉身走向上樓階梯，再不理會身後眾人。
細細數來，左右不過一十六級臺階，提腳就走，何等輕易簡便，赤羽信之介卻如同攀危崖、臨峭壁，每一步都邁得十分艱難。他本欲再尋一間空屋，行那跳樓之事，不料雙腳剛剛踏上回廊地板，一眼望去，就在對面五六丈外，緩緩行來一人，銀髮白衣，正是任飄渺。頃刻之間，赤羽信之介只覺一股涼意從背脊上直瀉下來，身子冷了半截，說道：“你來得好快。”
對方一言不發，無雙劍疾沖出鞘，劍氣千幻，劍意森然。赤羽信之介不由一怔，須臾之間，數十道無形劍氣已疾射而來。就在這間不容髮的時刻，腦中突然生出一個念頭，暗道：“不對！”
一時間心念急轉，沉肩滑步，反手一揮，招出靈屬之器，迎風一斬，竟是不加遮掩，從正面垂直劈落。他這平平無奇的一刀，竟從容破開密集劍陣，波的一聲輕響，任飄渺外袍綻裂，自右肩延伸向下，劃開一道約四五寸的狹長口子，鮮血迸出。
赤羽信之介亦是口角湧血，只覺虎口劇痛，雙手抖個不住，險些要將長刀摔落。他慢慢靠在壁板一側，喘過兩口氣，方冷笑道：“酆都月，你倒是會挑時機。”
那人一連後退了五六步，适才站穩，然而身子搖搖欲墜，張口數次，也只得二字，道：“承讓。”伸手揭開薄薄面具，現出一張蒼白面龐，靜靜盯著赤羽信之介，好一會才道：“一半私心，一半奉命，於情於理，都不虧。”
赤羽信之介哂道：“這話倘若讓百里瀟湘聽到，只怕又要借酒裝瘋，大鬧一場。是了，那傢伙呢？想是亦隨了任飄渺號令，在樓下等著我？”酆都月哈了一聲，道：“他宿醉未醒，哪里起得來身。”因這麼放聲一笑，胸腹使力，牽動傷處，嘴角嘶嘶吸氣，眉頭微微皺起，口裡卻是不停，問道：“奇怪，你為何如此篤定，我並非樓主？”
赤羽信之介搖頭道：“你劍陣之威力，只得他五六分。”心道：“他死路中尚留一線生機，你則是一心逼死敵手，其中分別，就如同貓抓老鼠，是吃是逗，一看便明。”
酆都月面色一黯，主動岔開話頭，說道：“你要下樓，另有通道可行，不必再走樓梯，免得又遇上攔路下屬，徒增煩擾。”遂將注意事項一一道出。
赤羽信之介默默聽完，說道：“你不怕樓主降罪？”酆都月又是哈的一聲，道：“我幫的是西劍流軍師，並非樓主夫人。”赤羽信之介抱拳一拱，道：“多謝。”提刀即走。
還珠樓座基順應先天八卦，以奇門遁甲為格局，又因地制宜，內設許多暗格密道、機關陷阱，構築精巧，易守難攻。赤羽信之介雖入主還珠樓已逾兩年，但因在中原與東瀛兩地往來頻繁，不曾久居一隅，是以直至今時，仍未能完全參透其中關節。
眼下便依照酆都月指點，行至西北角左數第三盞油燈下，一扭銅鳥尖喙，堪堪轉動兩圈，將尖喙停在東南角處，伸手推去，壁板輒輒作響，露出一條漆黑甬道，赤羽信之介側身閃入。
那甬道盤旋蜿蜒，中間又有許多岔路，兩旁點著油燈，昏燈如豆，在牆上投射出斜長倒影。赤羽信之介摸索前進，一路向下，走了盞茶功夫，約莫轉過四個彎，到得末尾，眼前唯有一面土牆，再無他路。
赤羽信之介照來時方法，用力推開牆壁，亮光漸現，面前又是一層佈置相同的回廊，然而此地安靜非常，一點人聲也無，情狀十分詭異。他小心走出，心道：“莫非眾殺手都被任飄渺傳喚上樓了？”雖然路徑暢通無阻，但心下並不如何歡喜，一時間疑惑更重，苦於逃命要緊，只得強行壓下，不去想它。
豈料行至半途，變故又生，只見兩名妙齡少女，手持長劍，並肩走上樓梯，四只眼睛，恰與赤羽信之介對個正著。二人紫衫粉衣，一左一右，不是鳳蝶與幻幽冰劍，又是哪個？
赤羽信之介尋思道：“不好，鳳蝶平日止作侍女活計，輕易不拿劍，今日利器出鞘，只怕……”他不願與二人交手，當下急急一個旋身，往來時方向發足狂奔。
剛沖出幾步，一扇木門突然砰的打開，一手從旁伸出，迅疾無比的在空中一抓，牢牢扼住他左腕，手掌如似鐵鉗，用力將他扯入屋內，兩扇門板隨即關上。
那人一拉得手，立即鬆開五指，慢慢走到窗邊，將搭扣一扳，收緊窗櫺，這才回頭笑道：“一時情急，不得已為之，可有弄痛赤羽大人？”赤羽信之介睜大雙目，訝然道：“神蠱溫皇？”這一驚非同小可，那間心頭怦怦亂跳，只覺手足無措，縱有百般機警，萬般巧智，在這一刻，都盡數消散乾淨，徹底沒了主意。
溫皇微微一笑，目光自赤羽信之介面龐移到那口長刀之上，柔聲道：“先前是我不對，你莫生氣，我這脾性你也清楚，歸根結底，也都是為了你。把刀收了罷，你既然不愛呆在這裡，我們就回閑雲齋去，別再走了，好不好？”
赤羽信之介並不應聲，面若寒霜，整個人冷冰冰地，好似沒有聽見他說話。溫皇上前一步，聲音愈發柔和，說道：“赤羽大人，我們足有小半年不見，你難得回來一趟，卻是連續五天，均在處理事務，縱使我心中有千言萬語，也都來不及說。赤羽大人，難道你已薄情如斯，連聽一聽我說話都不肯嗎？”
赤羽信之介像看怪物一樣盯著他，忽然高聲叫道：“任飄渺，你別過來。”溫皇身子一晃，笑吟吟道：“赤羽大人，你又誤會我了。我在你面前，只是神蠱溫皇，哪里敢起別的心思。”
赤羽信之介見他右腕手銬已除，餘有一圈淺淺紅痕，應是先前燙傷所致，不禁輕蔑一笑，道：“我若信你鬼話，早在昔日初見時，就去閻王殿報導了，怎會活到今天？”朱紅利刃護在身前，幾步退至門邊，厲聲道：“神蠱溫皇，是你逼我。”反手一按門板，二指扣在門栓上。
溫皇長長歎了口氣，道：“赤羽大人，我對你一直赤誠以對。”猝然間出手如電，點中自身胸腹數道大穴，道：“功體已封，如此，你還是不肯過來，不肯面對我？”
聽他口中字字句句，皆是情真意切，又確是下了狠手，赤羽信之介牙關緊咬，心緒難寧，遲疑之中，竟是不由自主，手中長刀徐徐垂下。
溫皇柔聲道：“我觀赤羽大人一臉倦容，想是先頭疲累太過，很該好好休息。眼下時辰已晚，倘若立即上路，我擔憂你身體吃不消。可一來別院離此處仍有一段路程，二來事因任飄渺而起，你定是不願再去，我左思右想，只好請赤羽大人暫居此屋，這床雖不及閑雲齋那張舒坦，但也是我親手拂拭過的，床單被褥，皆為新換，安神香亦準備齊全。”
說著緩步趨近，欺到他身側，伸手一挽，攬住腰肢，動作輕柔無比，一縷淡淡香氣，似有似無，飄入赤羽信之介鼻中。這香氣仿若幽蘭，與溫皇慣常用的熏香並不相同，甜膩得緊，赤羽信之介沒來由地心神一蕩，雙肩輕顫，伸出的右手抵在溫皇前襟，卻沒將他推開。
溫皇將他細細打量一回，突然說道：“赤羽大人，那日你親口應允過我的，是不是？”湊近臉去，在左頰印下一吻。他這話沒頭沒尾，十分突兀，然而赤羽信之介鼻中充斥幽香，一陣意亂情迷，竟無暇顧及他究竟在說何事。恍惚間右手一松，靈屬之器噹啷落地，方將幾分神智拉回，低低道：“放手。”聲音異常沙啞，話出口來，自己也嚇了一跳。
溫皇笑道：“是，這便放手。”雙手施力，一把將人打橫抱起，放到床上，自己順勢躺倒，臥在一旁。二人相距咫尺，四目相對，那奇異香氣愈發濃郁，對方鼻息一陣陣撲到赤羽信之介臉上。換作往日，他被人這般無禮輕薄，早已一掌飛出，教那登徒子不死也殘，可此時此刻，但覺血脈賁張，情滿胸臆，渾身燥熱難耐，任由溫皇上下其手，脫去外袍，又解中衣，也只輕輕掙了一掙，見推他不動，便即作罷。
他雙目半睜半合，接下溫皇一吻，看他眼波流轉，深紫色雙眸中倒映著自己面容，不禁胡思亂想道：“我也知不過是些花言巧語，老掉牙的舊話，但經他口中一轉，就好似附了無上魔力，讓你往東，絕不向西，縱然跌落深淵，屍骨無存，也是自己歡喜甘願。唉，唉，赤羽信之介，你一世英名，盡毀在這人手上，劫數，當真劫數。”
又想：“倘若任飄渺能有他一半知情知趣，不，就算只有一分，我也不至於……等等，深紫色？”驀地裡一個激靈，腦中立時清明，心道：“糟糕，糟糕，險些又被這不要臉的惡徒給騙了！”
正驚惶間，溫皇雙唇複又覆上,赤羽信之介又氣又急，昂起頭來，重重一咬，右手一推他肩頭，勉強支起身軀，呸出一口血水，卻是咬破自己舌尖，借此疼痛，來驅散那不住襲來的煩躁之念。溫皇始料未及，啊喲一聲驚呼，手捂口鼻，含糊道：“赤羽大人，你……”話未說完，對方抬手就是一拳，右眼框登時被砸中，烙下一輪烏青。
“你在挑釁我？”
三千烏髮，一瞬盡白。任飄渺手托下巴，舌尖一舔嘴唇，淡淡道：“上上次是脖子，上次是肩膀，這次改嘴巴，我開始期待下一次你會挑何處落口。”他眼下外衫已除，中衣大開，露出一片光裸胸膛，比及身為溫皇時的慵懶閒散，更添一段風流氣度，縱然右眼被擊，仍不減其狂狷不羈之態。
赤羽信之介只得兩眼，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暗自叫苦。皆因丹田之中，那股熾熱氣流重又升起，急速流向四肢百骸，洶湧如潮，難以遏止。一時間連任飄渺那張刻薄死人臉，在熱浪烘襯之下，竟也變得可愛許多。
當即拼起最後一點神智，澀聲道：“任飄渺，我要和你拆夥！”一個翻身，滾至床邊。不料左腕手銬嗆啷一聲，半截斷鏈又被任飄渺扯住，只躍起尺許，便即摔落，好在身下被褥厚實，不至再度受傷。
他倒在枕頭上，不住喘息，呼吸愈發粗重，於一片意識混沌中，聽得任飄渺冷笑道：“拆夥？你是我的樓主夫人，又不是合作盟友，拆甚麼夥？”一手抓住赤羽信之介右腕，一手連帶鎖鏈末端，壓在他肩頭，慢慢哦了一聲，說道：“你嫌我無理取鬧，嫌我恣意妄為，嫌我不夠溫皇小意奉承，是不是？”最後一問，尤為憤然。
赤羽信之介合眼不答。任飄渺繼續道：“你既然在意那個久住青山的神蠱溫皇，當初就不該應允我。還珠樓樓主夫人，同掌無上令牌，與樓主並肩，江湖中多少人垂涎而不得，真當他們都似你這般棄之若履？”冷笑一聲，又道：“是了，反正這勞什子名聲，你從來是不屑的，你既無相陪之意，我今後自找他人承歡便是。”
這話著實汙糟難聽，不堪入耳，赤羽信之介心頭火起，猛地睜開雙目，怒道：“你，你無恥！”奮力抬起左手，本欲一掌打出，不想剛得半尺，氣勁已竭，只得啪的一聲，拍在他右臂內側，五指酸麻脹痛，再無力收回，被他反手握住，急急喘道：“你敢去，我就……我就……”
任飄渺笑道：“你怎地？”赤羽信之介咬牙道：“我定要親手殺了你。”一語說完，筋疲力盡，複又將兩眼閉合，再不瞧他。本以為任飄渺會起身離去，卻聞聽頭頂上方笑聲不絕，漸漸降到耳畔，心下正疑，右邊耳廓忽然傳來一陣微微刺痛，進而熱氣蒸騰，竟是被他用牙齒咬噬之後，又以舌尖舔舐一回。
這一下奇癢無比，赤羽信之介一顆心簡直要跳出腔子，無奈迷香藥力已發，現如今四肢酸軟乏力，難以出手阻止，只好轉動脖頸，以示抗議，然而剛有動作，就聽到任飄渺低低笑道：“你的表情，真是讓我愉悅啊，赤羽。”心中咯V聲，方知又被他以言語戲耍一回，先頭一番決裂說辭，不過是借話趕話，逼自己表態。
一時間五味雜陳，說不清是喜是怨，是哀是怒，只覺心裡堵得慌，猛然間咳的一聲，嘔出一口血來，沿著嘴角緩緩下淌。心頭一震，忍不住偏過頭去，哇的一下，又嘔出一口，紅中帶黑，盡是淤血結塊，他連嘔三次，胸中閉塞之感才稍有減弱。
任飄渺自耳廓一路吻至鎖骨，正要繼續先前未完之事，忽見赤羽信之介胸膛起伏不定，抬眼一看，大為驚訝，立即放緩動作，起身問道：“是劍陣之傷？”伸手按上他右腕脈門。赤羽信之介緩緩搖頭，說道：“不必再探，咳咳，是我強行沖穴，氣血逆行。”他口中滿是血沫，話語間斷斷續續，好不容易一句話說完，已然咳了三四次。
任飄渺大怒，厲聲道：“早就告誡過你，不許再對我使這一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你還要命不要？”赤羽信之介勉強一咧嘴，笑道：“你施迷香在先，怎好說我？”任飄渺斜睨他一眼，冷哼道：“再來兩次，就算強灌回生靈藥，也是無用，你想讓我鰥居另娶，儘管直言，何必往死裡折騰自己。”
一面以掌抵肩，向赤羽信之介肩井穴中徐徐灌入真氣，以緩痛楚，一面伸出二指，捏緊對方雙頰，強行令他張開口來，仔細觀瞧一回，說道：“舌面損傷頗多，必須敷藥。”忽而冷笑道：“如果我換用催情蠱蟲，你是否連舌根都要咬斷？說甚麼冷靜沉穩，全是假話。”
赤羽信之介鼻間輕哼，就要抬杠反駁，卻忘了他正被任飄渺牢牢按住雙頰，說不得話，喉頭嗚嗚幾聲，終是被任飄渺的笑聲給壓將下去。只聽他道：“這房中一瓶藥也無，你若想傷上加傷，足足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我也奉陪到底。”
赤羽信之介身軀一僵，狠命搖頭，他身家性命現如今都交付在任飄渺手中，那人於床第一事，又從來言出必行，說一不二，一時別無他法，只得乖乖合眼靜臥。
候過一炷香時分，任飄渺這才收回摁肩之手，食指微曲，在他額角上輕彈一記，笑道：“我去拿藥。假如回來時見不著人，結果如何，你自己清楚。”赤羽信之介含糊恩過一聲，即使被任飄渺在臉上親了又親，仍舊緊閉雙目，一動不動，仿佛已入黑甜。
待任飄渺離開寢室，不過半刻，只見赤羽信之介雙手一撐，歪歪斜斜，自床上坐起，將額前亂髮往後一撥，眸中精光閃現，哪里像個重傷之人？
他自忖道：“我以內力逼出受傷淤血，假說是沖穴嘔血，其中破綻甚多，只要留心診脈，片刻即知真偽，不想任飄渺這次竟不細察，實在難得。現下大好時機，不走更待何時？”此時迷香藥勁漸逝，力氣稍回，於是雙掌翻轉，丹田運勁，流轉全身。任飄渺這一去並未點穴，只將一衾薄被蓋在他身上，也不知是疏忽大意，或是另有緣由，倒讓自己省去一道繁複工序，破天荒地占了一回還珠樓樓主的便宜。
眼下已無暇深究任飄渺舉止為何，赤羽信之介聚氣凝神，拎起搭在床尾的中衣穿好，欲著外袍時，卻苦尋不到束腰發繩，因是時間緊迫，不容遲疑，兼之窗戶緊鎖，唯有屋門可開，只得將就一攬衣襟，又撕下一塊床單，遮住口鼻，拾起靈屬之器，速速步出門外，疾行下樓。
他一路向下，顧不得胸腹間陣陣隱痛，捨命狂奔，一連衝撞數人，終於到得還珠樓一層大廳門口。時值夜深，廳內燭火全熄，月華傾瀉，在窗格間漏下幾縷微光。他雙手伸出，按上緊閉門板，往兩旁一分。心下不由大樂，暗道：“這一局，是我贏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砰的一聲，又一股外力壓上兩扇門板，這一擊勢如風雷，威猛霸道，遠勝於他，赤羽信之介眼睜睜看大門飛快閉合，所見亮光，不過一瞬，便又重歸黑暗。茫然之中，十指覆上他雙手手背，狠狠一握，溫熱氣息隔著頭髮，直噴到他脖頸下方，左肩猛然一沉，那人下巴堅實硬挺，硌得他鎖骨生痛，偏偏口中還一味笑道：“我說過你逃不了的，是不是？”
“不，不，任飄渺，你放開我！”赤羽信之介叫得兩聲，便即驚醒，窗外月華正盛，房內桌椅器具，輪廓清晰可辨，自己仍被溫皇摟在懷中，一同臥在閑雲齋雕花大床上。耳中聽得草間蟲鳴，唧唧幽幽，更顯四周寂寥。
他既未置身還珠樓，床上更無任飄渺，先前種種，不過是黃粱一夢，然而夢中一切遭遇，回顧起來，卻又異常清晰。他喘了兩口氣，只覺冷汗涔涔，濕透中衣，背脊一片黏糊，很是難受。想道：“不行，我要去沖個澡。”於是輕輕推開酣眠未醒的溫皇，翻身爬起，一腳跨到床沿邊上，手扶床柱，慢慢彎下腰去，想要趿鞋下床。
便在此時，左腳踝忽然一痛，五指有如鐵箍，貼在他肌膚之上，不斷收緊。身後那人冷冷道：“三更半夜，不好好睡覺，上哪兒去？”赤羽信之介駭異之下，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夢境中那難堪場景，潮水般湧入腦中，來回反復，奔流不息，一時間天旋地轉，幾欲暈厥，被那人輕易抱回床上，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耳畔冷笑道：“又想趁我不備，悄悄溜走嗎？”

2014.5.11 完稿於帝都

浪里個浪，浪里個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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