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4.13 【默杏】星期恋人（下）（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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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y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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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0)

樓主發表於: 2014-03-29 11:2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4.13 【默杏】星期恋人（下）（完结）

上.

新年长假后第一个工作日傍晚，正大雪。

琉璃道白茫茫，路上已无行人。路灯下雪花盘旋像飞蛾扑火，落地无声，只有男人皮靴踩踏积雪的声响从街尽头传来，灯下望去皆是颀长蜿蜒的脚印，最远的快要被新雪覆盖。他穿厚重的羽绒衫，戴皮手套，连帽扣到鼻梁下，只露一双眼，因为深一脚浅一脚，所以走得疲倦。前方的路被雪光照得仿佛黎明前那一刻。列车轰隆隆从他头顶的天桥轨道开过，四面除了空荡的白，什么也没有。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列车飞驰而去，在他面上留下快速闪逝的光影，走马灯一样。忽然觉得这漫天雪，像极了一种凭悼。来自天空深处的，未具名的哀告。

药房门被一下推开，门口风铃叮当悦耳。男人霍地扯下兜帽，左右跺脚，拍打身上的积雪，鼻头通红。他对着屋内明亮的光线和温暖的气息深吸一口气，顿时觉得活过来。原本正埋头写笔记的值班小弟惊喜地抬头，迅速搁笔，挎上单肩包从柜台小跑过来，对着男人湿哒哒的外套就是一个结实的拥抱，男人直往后退。“太好了店长！你来了我终于可以去约会了！”

“这么大雪你是要怎么约！”

“就是下雪了才方便告白，不觉得浪漫吗！”

浪漫个鬼。

苍白缟素，凄凄凉凉的，根本没半点喜气好不好。

男人摸摸鼻头一脸不屑地抱怨，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小弟已经边跑边踉跄消失在街角拐弯处了。

又是一个脱团谈恋爱的……好像在他这里当过班的每一个人，都会迅速找到人生另一半，除了他自己。他觉得他的药店快要变成婚恋介绍所。

“你是因为没爱人，才会这么觉得。但凡心有寄托的，什么天气都是良辰美景。”

这嘲讽来的不动声色又快准狠厉，说中痛处。男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气急败坏地要转身反驳，他绕过长长的曲折的货架，感觉像是走过一副漫长的迷宫，出口乍现，便毫无预警地在饮水机旁的长椅上，陡然看见了绿衣淡发，坐得端端正正，灯火阑珊面目低垂的那个人。

他后来细想，好像每次遇到他都是气到不行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然而往往不了了之。

好比输了篮球赛发誓再也不靠近球场，可盛夏将临，又满怀欣喜。

男人在柜台用力坐下又用力拉开柜门，发出一阵阵不小的声响以表达不满，可又不能将客人赶出去，姑且只能幼稚地自己气自己。他翻个白眼望过去，绿衣男子还是不动声色地专心看杂志，偶尔抬腕看手表，丝毫没有失礼道歉的觉悟。

“喂，你要拿什么药，小弟短信说死活赖着不走的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绿衣男子悠悠地翻过一页，一目十行眼皮不抬地说：“24小时营业的药店，值班仔又早早收好了东西清点了账目，不用想也知道后边有人要来接班，那我等就好了，何必给他找麻烦，反正我又不急。”

他回答地有理有据还知礼得体，简直让人没有质疑的余地，男人对着空气无声地呵呵一笑，擦柜台的动作更加激烈了，如果可以他有点想把手上的抹布扔在对方脸上。

男人再也不想同他说话，绿衣男子也看书看得津津有味未再提自己要买的物品，门外大雪，门内暖灯，乌云压城，夜色无声，男人忙忙碌碌地收拾了仓库整理了货架，给自己泡上一杯香茶，半趴着就要睡着。他已然忽略店里尚有一名客人的存在。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开始怀念旧友。

他时而会抱怨药店枯燥乏味的生活，他的理想本不是如此，但他清楚记得学医是为了什么。他有一个立志要绝对医好的人，有想要全然托付的一生，他从江南北上，一路风尘，就此永远地扎根，药店虽小，却足够糊口，有时间照顾旧友，也可以安心研究更多乏味的学问。但凡心有寄托的，再卑微的生活也是美景良辰。

他的理想从大富大贵变成安康百岁——不是他自己安康，是那个让他跋山涉水的旧友。如果这世界小到只剩一个人，说他是悬壶救世也不为过。

只是不知在什么时候，朋友就悄无声息地离去了。也许是在遥远的过去，连他自己也不记得。总之是再也没有见过对方，他麻木不觉地依旧在北方住了很多年。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他竟从未想过回南方去，像候鸟一样喧嚣故里。他大概还在等，大概还在假装日复一日，也大概是真的习惯了。

一声猫叫让他骤然醒转，他打了一个哆嗦，支起胳膊摸索着戴上眼镜。店里忽然暗下许多，主货区灯还亮着，柜台这边不知被谁关了几盏。

绿衣男子从门外捡回一只猫，一篮一绿的眼，虽然通体脏但仍觉得好看。他半偎着拉门蹲下，温柔地抚摸。猫在他掌心舔舐，吃他剥碎的饼干屑。男人眯着睡眼看绿衣男子熟稔自然地在店里行走，或站或坐，或取水，或逗猫，自然地像这药店的主人或者老朋友。

门口的吊钟时针指向十一点，男人恍然初醒地站起来，一时大脑缺血头晕目眩，“啊对不起！我……我居然睡着了……”

“不好意思把你忘记了……”他扶了扶眼镜，试探地问道，“请问，你是要买什么药？”

绿衣男子轻轻掐住猫仔的前腿，举到自己面前，一颠一颠地逗弄。猫仔扑腾爪子想够他的脸，他手上的腕表明晃晃的，手腕苍白却不细瘦。

男人想到他的旧友也是个手表不离身的人，他对时间敏感刻薄，像个葛朗台，每一秒都珍惜如昨。

“安眠。”

他淡淡地回答，细如微风。

[ 此帖被妃茗在2015-02-12 20:10重新編輯 ]

頂端

yeqing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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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2)

1樓發表於: 2014-03-30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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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歡這個文風><
赖在藥店不走是故意在看你的啦傻杏花XD
期待後續~~

頂端

moy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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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0)

2樓發表於: 2014-04-03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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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yeqingmei：

杏花在药店也是在等苍离来XD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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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y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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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0)

3樓發表於: 2014-04-03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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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男人记得刚认识旧友时他样貌康健，并且直到后来也没有多少疲态，常给人随时都可长命百岁的错觉。他也因此有了自信，也许结果没有那么绝对，也许久而久之也就好了。

也许已经好了，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不大能想通自己这么尽心尽力了旧友为何还要离开。没有他婆婆妈妈地照顾他还能不能记得按时吃药，水温正好。

他想要看到某天清晨，旧友早早起，从客厅走到阳台，赤脚叼着牙刷，种一盆翠云草，伸长了手向讨吃的野猫问候。回头能对他平静地说，他的病已经痊愈，男人配的药全都起了效。

然后他就可以收拾行囊，整装待发，无所顾忌地带他去好山好水的江南。诗酒余生，再也不必担心风雨兼程。

他又是一梦惊醒，满头满脸的汗。药店里暖气太足，他扯了扯衣领，从柜台上直起身子，腰背酸疼。门外已然大亮，雪却仍不停歇，千军万马地兜头而下。照这势头，整个城都要被埋葬。

他打着哈欠挠着肚皮，预备去后门的简易卫生间梳洗。恍见长椅上似乎有坨不明物体，他昏头昏脑拖着步子走过去，一个激灵后退了一步，顿时清醒。

绿衣男子十分自觉地裹着一条毛毯，呼吸均匀地睡得正熟，半边脸都埋在毯子下，肩骨微耸，像只归巢蜷缩的鸟。

男人咬牙切齿地蹲下，咬牙切齿地盯着这双还算好看的眉眼，继而咬牙切齿地发现自己的羽绒衫被对方当成了枕头。如果他没记错，那条毯子原本该在自己身上的。

绿衣男子倏而掀开了眼帘，两脚将毯子一蹬，抬手看腕表，瓮声瓮气地说，“睡不着。”

男人气急败坏地整个一把掀开毛毯，胳膊肘撑着椅背，头脸压低了俯视他，一字一句地问：“你不是拿了药就走了么，怎么又回来还干脆睡在这了，把药店当自己家了？”

绿衣男子眨眨眼，两手垫在脑后，大大方方和他对视，“雪太大，我会死在半路的。”

“关我什么事啦！”

“医者仁心，视众生为己命，你没有吗。”

“我……”男人理亏，吃瘪状地撇了撇嘴，无法反驳。

“你或许会觉得我留下来是有用处的，如果值班仔不来给你看店的话。”绿衣男子懒懒地看着他，目光微醺，像只晒着太阳的猫。

男人感到手机振动，低头去掏。看完短信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好哇这个兔崽子说辞职就辞职了！”

“别怨他，人有了女朋友自然想换个更好的工作。”男子灵灵巧巧地翻身下地，披着毯子逶迤而行，他用漫不经心温吞如茶的语调同他打着商量：“我在这帮你做七天短工，你可以用这段时间好好找个新人接替，你只用每天付我一些安眠药，然后……”他绕过柜台，在抽屉里一通翻找，找到一支新牙刷，继续说道，“然后顺便管我一日三餐即可。”

洗手间里传来稀稀落落的水声，和有规律的刷牙声，男人迟钝地想了好久，隔着长长弯弯的货架和微凉的晨光，扯着嗓子问：“你怎么知道人家要辞职的？”

绿衣男子探出门来，他含着牙刷，嘴角都是白花花的泡沫，口齿不清地回答说，我知道的事情，比你卖的药，还要多。

男人看着水杯里倒放的两根颜色一模一样的牙刷，神情微妙。

他并不想答应接纳这个只做七天的临时工，可不知为什么，这件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定下了。他来不及拒绝，好像也没特别想要拒绝。

不要白不要，反正不用付钱。

“你也太自来熟了一点，我和好友生活了二十年，他有洁癖，我们都从没公用过一个漱口杯。”男人说着，不甘心地往椅子上一坐，报复似地大口嚼肉包。绿衣男子把白猫洗得湿淋淋，放在窗台旁接受微弱的日光浴。他抬头看他一眼，脸上映着雪光。

“你也喜欢猫哦？”男人一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他也喜欢猫，喜欢看时间，偶尔会有失眠症，你和他真的有点像。”

“世间凡人千千万，轮回不息。偶有相似的，也是常事。”

“话是这么说……”

“他后来如何了，还在这儿吗。”

“他后来……”

对啊。他后来怎么样了，去了哪，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丝毫没有察觉，为什么若无其事地等待也未曾觉得幻灭，为什么得像一只地灵一样守在原地画地为牢不想弃逃，他说不上来也想不明白，但是隐隐觉得一定是有原因的，有理有据的，只是暂时遗忘了而已。

男人嘴里含着包子，鼓着两颊忘记咀嚼，出神地望着天花板，眉头皱成一团，好像在思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忽然他被突如其来的一掌重重地巴了下后脑勺，他嚎叫一声差点儿整张脸都贴在了柜台上。

“你干什么！”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我都闻到你愚蠢的气息了。”

“啊喂！你这人说话礼貌点会死哦！”

绿衣男子只是落落长条地立着，坍塌着眼梢微翘着嘴角，像笑又不在笑。

他闻到他身上有种缄默清冷的香灰味，许是常常踏庙而过的信客，或是佛祖口中的一页经文。他给他这样一种感觉，高深莫测，往事难说，摸不着头脑。

他问他的名字和住址。绿衣男子淡漠地回答说，他只在这留七天，名字什么的也就不再重要，他终要身向榆关，薄衣还乡。他身为游客的日子，也不过只有七天。

男人和他简单地分了工，男人白班，对方夜班，偶有轮换。绿衣男子夜晚无处去，正好在店中过夜，这正合他意。及至傍晚六点，男人便愉快地收拾妥当，返回家去，他教他认药名，花了整整一下午，从东边柜架走到西边，窥窥不见天地穿梭。男子记得极快，几乎过目不忘，可有时又仿佛很笨，要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背着双手惹他急，乐在其中。

他又嘱咐他，若有客人询问的，一定要打电话来找自己，多晚都得打。

“啊对了我叫冥医，电话在记事簿里，记得啊！”

男子嫌他啰嗦，推推搡搡地出了门。

时隔一日他又重新走回劈头侵城的大雪中，可总觉得已过去很久。

他略有失落地隔门回望，男子依旧倚在门边，宠溺地让白猫盘在他肩头，他徐徐走了一圈，取一本杂志就此坐下。他咬一口饼干，将手中剩下的，递到猫的嘴边。

他的旧友也爱猫，然而不能饲养。因为先天的疾病动物毛发会让他呼吸喘烈，痛苦难捱。

如果这人是旧友该多好。

他艰难缓慢地在雪地里踽踽而行，天地风声鹤唳。

如果这人是旧友，他可以欢快欣喜地冲上去，先将对方揍一顿，然后温柔地问，你能养猫了，所以你的病好了？是不是？

如果你是他，那就太好太好了。

绿衣男子端端稳稳地伏在柜台旁，白猫在他臂肘弯里胡须颤颤地打了个哈欠。店门被蓦地推开，呼呼啦啦一阵响，猫仔受到惊吓，喵呜一声逃之不及地蹿到了主人的身后。男人站在门口呼着冷气，悄悄脱了外套挂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四面望，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用眼角偷偷瞄，绿衣男子低头翻一页杂志，像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一样。

他低声咳了咳，装模作样地说：“外……外面雪太大了，走不了！”

“啊我跟你说，我可不是担心你才回来的哦！你不要误会！”

“像你这种毫无经验的新手，把店交给你真的很令人不安！你要拿错了药怎么办，要是害到客人病情加重……”

“来了。”

绿衣男子忽而合上书本，冷不防地打断男人的絮叨。他走出柜台，绕过男人去开门，外卖小哥笑嘻嘻地冲屋里招了招手。

男子回头，面无表情地问，我定了两人份的火锅，一起吃？

男人啊了一声，一副你在搞什么鬼的状况之外的样子。

他将目光投向地面，淡笑着说，不过钱得你付，你答应过的，一日三餐你得管。

[ 此帖被moyashi在2014-04-03 11:5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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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qing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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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2)

4樓發表於: 2014-04-03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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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看杏花被苍离「算计」却很甜呢XD
那个人辞职肯定是苍离搞得鬼~「我知道的事情比你卖的药还要多」ˊ_>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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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y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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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0)

5樓發表於: 2014-04-13 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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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yeqingmei ：

还真的……是苍离搞得鬼………………XDDD第三者在旁边太碍眼了！【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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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y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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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0)

6樓發表於: 2014-04-13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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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太长了，分两段发一下…………orzzzz

下（1）.

旧友固执认为自己的病会传染，便从不肯与男人同时吃饭。尽管男人说不用那么夸张，我皮糙肉厚一般病菌奈我何？旧友也总等到男人吃完搁了筷子，一人端一碗坐在阳台慢慢消磨。对面的猫会在围墙顶翘着尾巴懒洋洋地走，人情世故都抛在身后。男人三下五除二解决完自己的，留热乎乎的给对方，他坐在那吃饭，他就在一旁晒被子，把阳光拍得啪啪响。

偶尔也有同吃的时候，男人得做两份菜。他们分开用碗筷，分开夹菜，貌合神离，然而如人饮水，彼此知明。

男人开药店，旧友则在家做编程。程序做完他会去店里逛，披着男人的毯子无所事事地晃啊晃，像个旁若无人的幽灵，他从东走到西，随随便便地就记住了一堆药名。男人故作生气地挤兑他说你看你在这儿我就准没客人。

但是——

但是你在这，别人来不来，我都无所谓了。

男人陪旧友定期做血检，他有轻微晕血，只好站在门口等。那日惊蛰大雨，雨气湿寒，他撑伞而立，冷得直搓手臂，雨点热烈磅礴，砸出挫骨扬灰的漩涡，像无数往生赴死的灵魂急急地回归大地，荒寒无依。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好雨时节都该发生，感情也是。

他隔着一道门，若无其事地随口问，我们在一起呗，好不好。

旧友拿着药单推门而出，漠然无声地站在他身旁，撕了手指上的止血绷带，还在冒着血点，他放进口里轻轻吮，甘之如饴。

“我的一切都给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够给你。”

绿衣男子说他是游客，无家可去，镇日窝在药店，只等七日后的归航。男人总是忧心忡忡像个老妈子，对男子独立看店充满不安，便也渐渐哪都不去，他与男子轮换着坐柜台，累了在椅子上小寐，也算悠闲。来了客人绿衣男子将白猫往头上一顶，轻车熟路地在货架间游荡。男人假装闭着眼睛听他会说什么，他始终不发一语，递药，收钱，好走不送。有人抱怨待客不周，他水波不惊地回答说开的只是药价，服务价没算自然无服务，你要普通套餐还是豪华套餐？但横竖你只买个感冒药，犯不着花这冤枉钱。男人一下没忍住，差点儿笑得滚下地。客人骂一句神经病，横眉竖眼，摔门而去。

“你看看你，这是要毁了我招牌的节奏，你在这儿我就准没客人了。”

“不满意就自己干活。”

“满意，满意！”

绿衣男子字好看，男人托他写个花花绿绿的招聘大字报，贴在灯箱上，他回头吃个饭出门一看，气的直跺脚。

“招聘店员，工资面议。”端端正正一行小楷用黑细水笔写在纸面顶端，字也的确好看，山长水远，梅妻鹤子。

你写这么小是要给鬼看呐！

嗯那就给鬼看好了。

他清风甩袖不管不问了，他骂骂咧咧追进门去，男子看了看腕表，抱着白猫翘腿一躺，伸手向他要工资，只说今日活今日毕，管他冬夏与春秋。

男人顺势抓了他的手腕，像模像样地搭脉。半晌，皱了眉头，觉不出所以然来，“拿药当饭吃，你这是不要命。再睡不好，我得给你做做心理辅导。”

他说着用印着店名的小纸片包好几粒安眠药塞到男子手里，看他眼睛下微微泛起的青色，疑惑他这几日是不是压根没睡着，安眠药丝毫没作用？还是说他有其他病症不自知呢。这令他勾起对旧友的惦念，身边任何人生病都使他习惯性地挂怀担忧，“咱们一块儿喝点酒，我秘制的，包你睡个好觉。”

他弯了腰挠有兴趣地盯着男子的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像啊，实在像。”

“你和他，真的特别像。”

小城这两日似乎有盛事，家家门口塞了海报。男人采购回来，兴奋地拉扯男子来看，说你够幸运，旅行的最后几天能看到这边可能数十年才一次的冰河烟火会。小城虽然算北方，但并非年年大雪不止，环城河也极少上冻到足够厚度。这次来势汹涌算百年难遇了，上一次冰河烟花已是十年前，还远不如今年声势浩大。

十年前旧友还在，男人看到烟火会的新闻报道便来同他说，兴奋如出一辙。他想着他们要携手走过去，溜溜冰，喝喝酒。积雪的路真不好走，随地都是冰道，不小心就得滑倒，没关系，他可以牵着他，慢慢走。

烟花易冷，那都不重要，烽火连三月，就当一场繁花盛宴，谢了就谢了。

旧友却在那日犯了病，躺在床上高烧不退，男人给他打点滴，守在一边不离去。窗外可听到震夜轰隆的炮响，声声透着喜气。男人说，他结婚时也要用这个，他得让全城的人知道，他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他拉开窗帘，卧室的方位正好可看到四野无阻的夜空，锦城花重，盛大而绝美，轰然开放，再无声坠落。

男人乐呵呵地说，你看啊，这是烽火戏诸侯啊，一城百姓都在等你笑一笑。

旧友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无奈地牵了牵嘴角，男人得逞似地拍手，眉眼弯弯地说，烽火戏诸侯，一笑……一笑失天下。

男人晚上早早歇业，只为能尽快赶去环城河，占个好位置，不至于人多难行。他武装整齐穿戴完毕，回头见绿衣男子还是单衣薄薄地站在那儿，不耐地抬了抬下巴问道：“喂你外套呢，赶紧的，时间来不及了。啊算了算了穿我的好了。”他随手又从衣架上扯下一件，扔到男子怀里，仔仔细细检查了煤气电闸，推着男子急赶慢赶地出了门。

绿衣男子同自己个头差不多，只不过略微高出一些些，然而由于长手长脚，衣服穿他身上，也显得有些局促。男人看他背影，便忍不住要笑，说我朋友也是这样，你们这些人啊，想来和祖先关系更近些，手脚这么长，是怕够不到什么吗。

男子回头看他一眼，淡淡说，人穷极一生都在索求，向上天索求命、运、富、贵。跪地举天，得之却少。有的人既要与天争，又不愿为天而跪，所以手长腿也长。

“怎么听来听去你都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哎哟！”男人哀嚎一声，一脚陷进深雪下的水槽，差点儿摔个狗啃泥。他一抬头，男子搭来一只手，不容分说地牵着就走，自然而然，理所应该。

男人有些恍然，没来由地红了脸。这样子多奇怪啊，无缘无故非亲非故，没有多熟，也没有多远。他是该在这样的时刻和一个人牵手的，但不该是眼前这个人。

大男人计较授受不亲这种事大概会被当作笑话，他抿着嘴巴不说话，只等男子把手放下，他就翻过这一页此后不再提。

男子也不言语，拖长了步子不回头。停雪的夜嘎吱作响，有一点点薄透的月光隐隐藏藏，万物都在沉睡。

已经过了深雪路段，前方一马平川，环城河近在眼前，男子忽然停下脚步，轰隆一声，一枚花树迎空盛放，在他们头顶零落成巨大的瀑布花火，流泻如银。

他们默然并肩而望，他仿佛身临古代铁马冰河的战场，寂静萧落的城池一战即发，临空吹响策马驰疆的号角。谁说下雨像老天流泪的？他觉得烟花更像。死前的快乐总是美不胜收。

男人盘腿坐在冰河岸边喝得酩酊大醉。

冰河上热闹极了，烟花轰轰烈烈地绽放着，小摊小贩热热闹闹叫卖着，溜冰的滑雪的也是一群群，人声鼎沸。

男人包里背了好几瓶红酒，说是自己秘制的，别地儿买不到的好滋味。他央着男子一起喝，包治失眠，他旧友最爱喝这个，这酒也是为他而酿。

他嘟嘟嚷嚷地说了很多，从与旧友的相识说到离去，从江南说到北上。再来说他的思念，求而不得的心愿，鼻涕眼泪糊一脸，胡言乱语不成一统。最后意识迷糊，一个踉跄扑街在冰河上，酒瓶乒呤乓啷滚满地，他四肢伸展仰面朝天，脸颊喝得红通通，醉眼朦胧地指着烟花说那是春天的油菜花。

男子走过来，蹲在他身边，轻轻拍他的脸，说你喝醉了。

男人眨巴眼睛望着他，忽然一个挺身坐起来，双手勾着他脖子，在他肩膀上委屈地小声说，你回来了，就别走了。

男子抓着他手臂，转了个身，说了句“扶稳了”，连拖带拽地将男人背在身上，亦步亦趋顺原路返回。男人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一步三摇晃，口齿不清地喃喃重复，“你别走了，我……我快熬不住啦。”

我累了，累到快要将你遗忘，岁月如山迷途障眼，别时容易，见时难。

男子抬头看前方，白无止尽，一望无极。像芸芸众生这一世。

熬不住，苦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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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y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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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4-04-13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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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2）

男人醒来已近次日黄昏。他仿佛做了一场虚空大梦忽而惊坐起身，一不留神从长椅上滚下地面，头疼欲裂。

他梦见旧友回来，风尘仆仆地和他拥抱，并肩与他在雪地里走，他说他是去江南了，回男人的老家看看，他的话比平时都要多，和他说旅途的人与事，青衫试酒，半壕春水，一城杏花，他实在不愿这梦醒过来。

然而以往旧友模糊不清的面庞却意外地轮廓明朗，便陡然清醒。

绿衣男子端一杯水无言地俯视着他，蹲下将水杯塞进他手里，他看了看腕表，低声说：“今晚过后我就走了。”

“啊……这就……走了？”男人声音沙哑磕磕巴巴地问，大脑还在当机中，已然忘记今夕何夕。

“那……我送送你？”

“好。”

气氛怪异的对话，哪里怪异男人也说不上来，大约是答应得太快，料想不及。他原以为他会有所推辞，说什么天涯路远后会无期不必相送之类的话，然而既然答应，那便送送也好，难得碰到这样一个人，像极梦中人，算缘分。

如果今晚不下雪，冰河上会有露天电影放映，狭窄的河道上辟一处拐角，拉一块幕布，竖两根长竿，穿云破霭地打上一道光，溜冰溜累的路过停下，悠悠哉哉看一场，也有趣。

穿过冰河走过去，坐一小段公交就是火车站。男人把行程细细想一遍，顺理成章，也不会耽误。他在小布包里用饮料瓶装了好些红酒还有一些安神的熏香，开玩笑说就当作七天的奖金，他可是个通情达理的好老板。

白猫在他们临走的那一刻不见了，男人有些怅憾，绿衣男子可以带走它，或者男人继而接养它，他本不爱猫，但因为旧友爱，便对这样一种寡冷依赖的动物有了一些感情与心事。

或许有一天他能看到旧友蹲在他的店门口，逗弄这只猫，自然而然地走进店里，从此归来。

然而最后连猫都不辞而别。有时人世就是这么匆忙婉转，一顷河水向东流，来来往往，周而复始。

冰河烟火会的余热还在，还有些小摊小贩在叫卖，只是不知今夜会不会有烟火。电影播放员将仪器接好，却因无人问津，只好放开嗓子吆喝，男人站在一旁弯腰看易拉宝上支起来的海报，是一部老电影，男人死去，女子追随，天涯海角走遍继而再遇上其他良人的老套故事，也没谁离了谁没法活，人细胞七年一重生，七天开始更替，七年爱上新的人，七天走上新的旅程，前世尽翻，后生未读。

男人还在看电影简介，绿衣男子已经坐在正中的位子上，他将手中的药丸抛向空中，伸手接住，再抛，再接，最后落进嘴巴里，吞一口红酒入腹，如此反复，百无聊赖的像打发时间，小袋中的药丸殆尽。

他回过头冲男人说话：“想看就过来坐着，海报都要被你看穿个洞了。”

男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依言过来坐下，试探地问：“那你不会错过火车？”

“我心里有数，不会像你这么糊涂。”

“切……”

“所以站在曾经同甘共苦的战友立场，我得提醒你，尽快招个帮手，你这糊涂脑，自认为算盘打得精明，其实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啊我谢谢你的谬赞哦！你没有这张嘴巴不知道会可爱多少！”

男人气鼓鼓地抱胸向后一靠，朝旁边挪了挪，离男子远一些，偶然眼角余光瞥到搁在一边的空瓶，便惊道：“这就喝完一瓶了？你都不会省着点！把你地址留给我，需要我再给你寄一些。”

男子只是微微垂着眼脸，仰头看后方投射而来的光，雾蒙蒙地打在屏幕上，这光就成了遥不可及的幻像。幻生，幻死，沧海与黄粱。

见他不说话，男人疑惑地歪过头来，怔怔地望他的侧脸。好像很久以前，旧友在他身边，他们在客厅看球赛，男人手舞足蹈嬉笑怒骂，旧友平平淡淡睡眼惺忪，偶尔毫无征兆地毒舌吐槽，预言结局，把男人喜欢的球队损得一文不值，男人和他争执地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他竟会对一个相识七天的人有些不舍。

他是情不自禁不知不觉地将他当成了那个人。他想象中的，他睡梦中的，他回忆中的，他不可期的偶遇中的。

虚假真实，背影容颜，像隐隐现现的皮影戏，黑的沉入深渊，亮的浮上台面。

他甚至希望男子与旧友是有着某种联系，好让他一腔相思，有处投递。将这二十年来的生活折成信笺，万水千山走遍。

最后回到原点。

男人也索性将后脑勺搭在椅背上，出神地看着前方的浮光掠影，心里想的尽是这些不能言说的妄念。忽而空中绽开一小团烟火，稀稀落落地在他们头顶乍现，是一朵不知名的花，男人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

“苍离啊。”

“嗯。”

“你看……”

他不经意地唤一声，他答应了，他轰然坠落呆在原地，某段记忆连潮涌来又瞬间空白，他是措手不及地感到，他为之封闭防备患得患失的某样东西正被海浪饕餮鲸吞，他的荒原一夜间狼藉四野。

冰河骤然寂静，所有人声杂声瞬间收笼，偌大平川之上只剩他们孤零零地坐在暗夜中央，播放员也消失了，卷片轴还在吱吱转动着，疲劳不知地漫讲凡人死不悔改的爱恋。

男人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右手下意识地抓紧了男子的手腕，抓到红痕泛起疼痛不知，他流着眼泪，无法停止。

“对不起……我没能医好你……对不起……”

他始终直视那片硕大刺眼的屏幕，将别人的故事尽收，不肯看他一眼。

有痴心有遗憾有愧疚，而如今便是连这份愧疚也不能再成为借口，固步自封，顽固地躲藏在自己的牢笼，无止尽地将旧日供奉。

男子站起身，走到他的对面，弯下腰与他平视，他还是那样慵慵懒懒的表情，却多一些释然的平静。他伸出手指弹了弹男人的额头，食指轻柔地点上男人的额心。

“我的失眠已经好了，我要去睡，而你该醒了。”

他双眼通红地看他，只是不停地重复一句话，对不起我没有让你活下去。

对不起。

十六岁相遇，从此最好的年华都跟着你，往后都想一直跟随，也想把你最好的给留住，而不是看着它们惘然流失无所适从，无为庸碌。

那些用烂了的比喻，文章诗歌里描述的，指尖握不住细砂，掌心留不住雪花，都不抵这痛万分之一。你走的时候天边一轮巨大的红日，堂前杏花堂后柳，是个云朗风轻天不肯下雨的日子，我就为你在屋顶放一枚烟火，让你俯瞰有个人的眼泪，自天滑落。

无怨无尤的二十年，厮守什么的早就不再重要，活着就好，醒着就好，坐在那儿就好，能看到你就好，可当这最基本的愿望都成了过眼云烟……当年的信誓旦旦还在，还有什么信念再支持着苟活。

再也没有人能像你这样，让我心甘情愿地跟，心甘情愿地等。

往后也不会再出现了，人生几何二十载。

“杏花。”

男子握着他的肩膀，良久将他抱进怀里。

“你不是神明，不能救所有人的命。”

“而我多活的那些年岁，是你给的。”

“你要继续安稳地过，这世间发生的所有，要靠你告诉我。”

“杏花，如果你执意跟来，我再不认你。”

男人流着泪一言不说，仿佛要将连旧友死去都未曾流过的眼泪一并溃堤，溃不成军。他摸索着环住他的背，从来没有抱过他。

“我只问你一次，你老实回答我，别他妈再说什么你是快要死的什么都不能给我的人……你就说做了几十年朋友，你有没有一点，哪怕一点点……喜欢……”

话未问完，就被男子吻个正着。他被他吻的温柔，像看完一场漫长的电影，走完一个人生的长度。

共餐，逛街，牵手，看电影，接吻……微不足道的七天仿佛做了情侣该做的事，但是远远不够一切来的太迟太迟，他要一生要永久，要接吻之后互许承诺，在神父面前拖了手，请诸神众仙都护佑。他的懦弱他的蹉跎都能被赦免，他要继续开着他的小店，盘下二楼做他们新的住所，种花养草喂一只白色的猫，淡绿的窗帘薄荷的床单，还要有宽敞明亮的厨房，虽然他是个厨艺白痴，但他愿意努力，从此都做两人的份量。他们的卧室有风有光，阳台挂着洗净的衣，而他的爱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静静坐在那，在轻盈到快要飞起来的洗衣液香味里，带着耳机半睡着听歌，他喊他的名字时，他能慵懒地应一声，就够了。

他会轻轻走过去，摘下他的半边耳塞，听他最近爱听什么。便随即在他身旁坐下，不带一点声响。午后安静极了，云过屋檐，莺飞草长。

“苍离啊，我们在一起吧。”

“好。”

他将彻夜的痛，痛成了自由。①

这是我一生，最美好，最美好的梦。

“哎哎！冥医醒了！冥医醒了！”

“父亲，你们在这里，我去喊医生。”

“冥医你有没有觉得怎么样！你昏迷好多天，吓死我们了！”

叽叽喳喳嘈杂但温暖的问候在耳边连绵不绝地响起，他睁开眼睛迎接炫目刺眼的白日，抬起一只手,遮住红肿的双眼,三月杏花如雪，遇风飘散,纷纷扬扬铺满长街,像极了一种凭悼。

“我梦见苍离了……但我觉得，那是真的。”

午后正酣的某一日,他伏案熟睡,绿衣男子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end—

注：①：此句源自杨宗纬的《忘了我》

[ 此帖被moyashi在2014-04-13 13:4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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