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23 【赭墨】晚菊·散花（5F福利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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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nmeng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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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8)

樓主發表於: 2009-06-23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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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3 【赭墨】晚菊·散花（5F福利XD）

晚菊•散花
一、
秋意漸濃，天色暗下來，院子裡栽植的各色菊花散發出些幽遠甜淡的香味來。
赭杉軍捧著杯子坐在房間的書桌旁，白色的瓷杯裡裡面是傭人剛剛燙好的牛奶。他並不喜歡牛奶的那點甜腥味道，但是媽媽要他每天喝，他也就一直喝下來了。
空氣中漂浮著時斷時續的低低聲音。遠遠的聽上去有點像是模模糊糊的水汽，不知是遠方的哪裡有人在唱戲。高高低低的胡琴聲伴著淺吟低唱，一字一句的咬著京戲特有的華麗強調。
“這是哪裡的人家？這個時候還在唱戲。”客廳中赭太太正端了一些茶點放在茶几上，笑著向赭思危問道。
她的丈夫此時顯然沉浸在那模糊不清的調子裡，手指一扣一扣敲在膝蓋上打著拍子，聞言才道：“忘了告訴你了，那是翠家養的戲班，班主是北平城有名的楊師傅。”
赭思危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現在他在北平兩所大學裡做教授，月間收入也是頗豐。不久前托了友人翠耀琛之力在他家附近買下了這座乾淨幽深帶花園的四合院宅子，稍稍修整便把一直留在上海的妻子和小兒子接了來。
或者是水土不服，十歲的赭杉軍一來北平就病倒。赭太太這兩天忙前忙後的照顧兒子，有時急了也會埋怨丈夫道：“都是你啦，好好的上海不呆偏生要來北平，要是軍兒有個什麼好歹你看我會與你干休••••••”
赭思危無奈：“哪有那麼嬌弱，我還準備在假期裡帶他多出去玩玩，男孩子就是要多見見世面才好，哪能總窩在家裡。”看著太太在自己身邊坐下來，又微微笑道：“你呀，就是太慣著孩子了••••••”
“那也比不上你，從小也不知是誰總抱著軍兒不撒手。”赭太太取了塊綠豆糕塞給赭思危，只抿了嘴笑，“自己都這樣，還說我慣著軍兒，我倒是要評評這個理！”
夫妻二人繼續在客廳裡說笑，赭杉軍坐在自己房間裡打開了窗子，只是呆呆的聽著那抑揚的唱腔幽幽的胡琴，在晚風中混合成一幅絕難描繪的美麗畫面，思緒早不知道飛升到哪裡去了，牛奶漸漸涼了也不知。
父親是拉胡琴的老手，自己從小也學的是有板有眼的，他其實真的很想去做某個人的琴師，坐在後臺的小池子裡安靜的調弦，配著咿咿呀呀的唱詞，奏出婉轉清麗的琴聲來。
只是爸爸和媽媽，都不會允許的吧。
把牛奶喝了，他跑到客廳去，想再讓父親給他奏一曲《夜深沉》。
赭思危正和妻子商量著：“過幾日就是耀琛幼子翠山行七歲的生日了。翠家不願大操大辦，怕折了兒子的福，就準備在家裡擺一台小戲、請數位摯友親戚大家坐坐就完了。今兒他跟我說了，你把軍兒也帶上吧，或者兩個孩子也能玩的好呢。”
“這也倒好，或者有了玩伴軍兒的病也能好的快些。”赭太太倒了杯茶，看到兒子過來便愛憐的摟在懷裡，“軍兒，牛奶喝掉了？還覺得不舒服麼？”
“沒有媽媽，我好多了。”兒子的乖巧讓赭太太很舒心，於是她開始告訴兒子再過幾天要帶他出去做客，要他注意禮節等等事情。
“我記住了媽媽。”赭杉軍很老實的對爸爸說，“爸爸，你把那首<夜深沉>都教給我吧。”

“我叫赭杉軍。”
“我叫翠山行。赭杉哥哥。”
“小翠弟弟。”
雖然沒有大張旗鼓，但翠家是事還是辦的很熱鬧的。翠家原是大家，老太太一死便分了家。翠耀琛早年和赭思危同是留學生，又都愛京戲，關係便也相當不錯。如今翠耀琛已經運動成功，市政府某個重要部門的部長職位馬上就要發表。他幼子生日的喜氣日子，借著道喜前來蹭光打秋風的倒是不少，還有他未來的屬員，也大都提了大包小袋的來送禮。
翠家的宅子和赭家只隔了條小胡同，卻大了許多也華美了許多。翠山行自誕生在這樣的家裡就是全家的太子，而過的比個真正的太子還舒服。不管是讀書寫字、吃喝玩笑、生病延醫，他的每一秒生命都是用許多金子換來的。
相對而言，他讀書上可沒有太好的天賦，而任何的一項遊戲玩耍他卻看一眼基本就成了專家。受父親愛好的影響，七歲的他已經彈的一手好琵琶，還能唱上好幾出整本的老生戲，韻味頗有些像譚叫天的。
不過這些並沒有養成那種乖戾任性的少爺脾氣，他總是淡淡的不多話，溫和爾雅很得家人的喜愛。
這種應酬的場面自有父母兄長去應付，翠耀琛新娶回的姨娘是堂子出身，對付這些也是得心應手。翠山行只是拉了赭杉軍一同坐在桌案前吃果子看戲，時不時再說些什麼。
這次的小堂會除掉翠家自己的戲班，也請了不少外面的名角。那出《文昭關》差不多演了一半，扮伍子胥的看起來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一板一眼非常認真有程式，嗓音也好。
翠山行小聲的對赭杉軍說：“他叫蒼，比赭杉哥哥你大不了多少，楊師父最喜歡他了呢•••”
“嗯，他唱的確實好。”赭杉軍回應。
“等一會兒他唱完卸了妝，咱們一塊找他頑去。”翠山行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蒼哥還會彈琴呢，很多遊戲也在行••••••”
赭杉軍很疑惑的問道：“伯父伯母就不說什麼•••他們不攔你和戲子玩耍麼？”
翠山行撇了一下嘴，輕哼一聲道：“什麼戲子少爺的，大家不都是一樣的？我就是喜歡和蒼哥一起玩兒，又能怎麼樣了•••”倒是招致的赭杉軍有些沒趣，訕訕的笑了笑。
翠山行看出了赭杉軍的尷尬，抓了把杏幹兒給他：“我想你也不該是嫌棄他的人吧。”
看著赭杉軍連連的點頭道：“當然不會的，我也會拉胡琴也會哼兩句京戲的•••”翠山行噗噗的笑了：“大家都是小孩子在一起玩的，赭杉哥哥你看你臉紅什麼•••蒼哥還有個妹妹，叫赤雲染，我也常和她一起掏促織來著•••”
“她也學戲麼？”
“不是。原來楊師父想等她再大些叫她學花旦，後來蒼哥求了我媽，說不想要她妹妹也做戲子。我媽也就答應了留在房裡，說是再等等就給我妹當個丫頭•••”
翠山行的小妹兩歲多點，赭杉軍想了想這倒是不錯。但凡小姐的丫頭總是嬌慣些，加上翠太太看著和藹可親，也不像是作踐下人的人。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正和翠山行的母親交談甚歡，也不知說到了什麼，翠太太拿帕子捂著嘴笑得直咳嗽：“你家赭杉還真是有趣呢•••我那個孽障呦•••”
大概是說了自己幼時的什麼事吧。
翠山行接著往下講：“後來楊師父又從外面買來一個孩子，說是唱青衣的好料子，巴巴的尋了啟蒙師傅就教起來。我只見過他幾次，倒沒一起玩過•••他好像叫墨塵音•••”
赭杉軍好奇的看了看翠山行，心裡把剛剛的那個名字念了幾遍。很不錯的名字呢，他想。
短短的一段《文昭關》結束，下面的人都拍手叫好。翠耀琛特地多給了賞錢，一個婆子領了蒼下來磕頭謝賞，翠山行趁機悄悄兒的告訴他趕緊卸了妝去二門那裡等自己。蒼點點頭，沒說什麼就跟著婆子去了。
下一出《奇雙會》已經叮叮哐哐的開鑼，翠山行拉著赭杉軍左看右看，得空子溜了出去。

[ 此帖被tianmengli在2009-06-24 12:23重新編輯 ]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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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8)

1樓發表於: 2009-06-23 1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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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庭院幽深，巨大的瓷缸排成一列安靜的立著，缸中栽植的荷花已經開始在秋風中枯萎，黑色的枝條糾結纏繞在水面上，而還剩下的一兩朵隨微風飄香。
小小的孩子踮起腳尖踩在兩塊石頭上，左手小心翼翼的扒著水缸壁，另一隻手則抓著長杆的網兜，一下一下撈著養在缸中的長尾巴彩色金魚。
“小墨哥哥撈到了沒有啊？”他的身邊是個比他更小的小女孩，緊緊捧著個盛了清水的大碗公。
“雲染別急啊，等一下就好了。”孩子努力的伸長的小手。

翠山行先去找蒼，赭杉軍便獨自來到花園中等他們。
園子裡楓葉荻花一片秋瑟之意，而到處栽植的菊花倒是比自家的還要多還要密，正濃濃的開的一片熱鬧繁茂，沁涼的香氣隨風飄浮。
剛剛走到牆根拐角的地方便聽到一個蒼老而又尖利的聲音在嚷：“你們還真是無法無天了••••••”
赭杉軍楞了一下轉過牆角，便被一個孩子撞得滿懷。赭杉軍自己倒是被撞的有些發暈，可眼看著那個一身墨藍衣裳還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孩子還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顧不上被自己撞的人，又立即跑過去把那個白裙子紮紅頭繩的小女孩拉到身後，又蹦又跳對著站在不遠處的婆子扮鬼臉。
“來呀，你不是要過來揍我們麼？”那孩子特意往前跑了幾步，挺起胸脯努力裝成大人的樣子跳著說，“撈條金魚也要管，真多事•••”
小女孩立即學的像模像樣，糯糯的拖著長腔：“真——多——事——”
“還真是反了教兒了你們！”那婆子氣極，欲要趕上來追打兩下卻只恨自己一雙三寸金蓮走不得路，便也只能過過嘴上的癮，拎著茶壺立在那裡直吼，“墨小四你別得意，待我明兒告了太太和楊老闆，可仔細你的皮••••••”
又換來一個擠眼睛吐舌頭的鬼臉。
白裙子的小女孩還是有樣學樣，雙手扯著耳朵連連的吐舌頭，大眼睛倒是很有些滑稽的瞪著，眼角一抽一抽極其可愛。
“你就去啊，”那孩子拾起地上大碗公的碎瓷片對著婆子丟過去“誰怕你•••”
赭杉軍不由微笑，瞧得有趣便立在一旁看著兩個孩子把一個老太太氣得直跳腳。等那婆子兀自嘟嘟囔囔的走開，那撞上他的孩子才重新跑到他的身邊去，小圓臉上紅撲撲的，仍是喘著氣笑嘻嘻的歪著頭，“撞到你了啊。”
小女孩卻躲在了他的身後，露出半張臉，眼睛眨來眨去，“小墨哥哥他怎麼板著臉啊•••”
“嗯•••”赭杉軍一時不該說什麼好，看著那孩子被汗水濡濕的墨色頭髮貼在額角，便擺了個自認為“還好”的笑臉蹲下來，手不由自主的就伸了出去替他拭去額上的汗水，“嗯，那個，那個•••我叫赭杉軍，你沒事吧•••”
面前的孩子愣了愣，仰著臉看了看他，忽然就笑起來：“赭•••赭杉軍？我問你叫什麼了麼？你說那麼快。”
看著赭杉軍忽然就石化在那裡的樣子，孩子繼續笑得沒心沒肺，順手拍了一下赭杉軍的肩膀說：“好了，我叫墨塵音。”
“你就是墨塵音？”想起席上翠山行告訴他的名字，赭杉軍眼前一亮，“我聽說過••••••”
那麼這個白裙子的小姑娘應該就是蒼的妹妹赤雲染了。
當他正準備領著兩個孩子去找翠山行和蒼的時候，他發現他們已經被另一樣東西吸引了。
赤雲染倒是沒往他身邊湊，還是抓著墨塵音的衣角小聲說：“他的頭髮是紅色的哦。”
“嗯”墨塵音點著頭，抽了口氣伸出小爪子握住一束赭杉軍結束整齊的紅發，左右扯了兩下，滿臉嚴肅的回頭看著赤雲染：“那天小翠哥哥帶你去看的猴子是什麼顏色的？”
“紅的！”赤雲染乾脆的說。
墨塵音已經捂著肚子快笑到地上去了。
倍受打擊的赭杉軍再次石化了。

“雲染，你們做什麼呢？”翠山行和蒼一起過來。
“哥哥！”赤雲染撲過去，蒼把妹妹抱在懷裡，眼睛眯起來，笑容很乾淨。赤雲染也調皮的逗弄著哥哥的頭髮，幾下子把束髮的紫色帶子弄開了，棕色的長髮垂落了一肩一背。
“赭杉哥哥，他就是墨塵音。”翠山行看著赭杉軍還牽著墨塵音的手，溫和的笑，“看來你們玩的很好啊。”
赭杉軍紅著臉嗯了一下，墨塵音倒是又笑起來，牽著赭杉軍的手笑得晃晃悠悠。
蒼眯著眼睛看過來，持重的氣質仍沒有什麼變化：“這位就是赭少爺吧，我叫蒼。”
“叫我赭杉就好。”赭杉軍點點頭。
這樣也就算是最初的認識了吧。
那一天大人們都忙著在筵席上進行著各種的應酬，沒有誰注意到這些孩子。於是他們難得不用偷偷摸摸、並很痛快的玩了一次。
畢竟已經是秋天，氣溫飛速下降，空曠的花園裡除了那些菊花和金魚也沒什麼可供玩耍的物事，翠山行便提議到家裡的花房中去玩捉迷藏。
花房同樣很大，由於封閉著門窗而尤其溫暖。裡面密密實實擺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架子，上面放著不同品種的盆栽植物，倒是藏身玩耍的好地方。
挑兵調將的數過去，翠山行是抓人的。
蒼抱著赤雲染擠進一排放著玻璃翠的架子後面，一方面把妹妹壓得低低的，好讓她被濃密肥厚的葉子擋住，另一方面探頭從葉子的縫隙中觀察動靜。
墨塵音鑽到那幾盆大石榴後面的架子裡去了，蒼繼續眯著眼睛鬱悶的看，赭杉軍那孩子居然也十分艱難的摸了進去，蜷著身子左顧右盼的樣子讓蒼都替他難受。
那麼高的個子又穿著套大紅衣服，嫌小翠找不到他麼？
“你怎麼進來了？”墨塵音剛剛躲好了扭頭就看見那個紅頭髮的又進來，聲音極輕的湊到他耳旁問。
“我們藏一塊比較好。”赭杉軍指指頭頂。
他們躋身的一溜架子上放著是數個大盆的吊蘭，品種都不同，全綠的、淺碧帶著金邊的、寬葉子的窄葉子的，一個個長條短枝的披離著垂下長髮一樣長長的小枝。
赭杉軍看了看，墨塵音半蹲在那裡，斑斕的小枝條垂下來，一些搭在他的頭上。小傢伙還歪著頭沖他笑得很開心：“哎，那•••那，你也是來給小翠哥哥做生日麼？”
“我跟爸爸媽媽一起來的。”赭杉軍說著，從花草的縫隙中看到翠山行向著這邊找過來，便往墨塵音身邊湊了湊，撫上他的肩膀壓低了兩人的身子，開始沒話找話，“墨，墨塵音，你的名字很好••••••是你師傅起的嗎？”
“不知道，他們都叫我墨小四。”墨塵音拂開一條垂到臉上的吊蘭小枝，臉上的表情迷惑起來，“對了，你叫啥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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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9-06-23 1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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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那天確實玩的很開心，雖然他們亂跑著玩鬧時把幾盆花搞翻了。
赭杉軍很多年以後還可以想起來他和墨塵音擠在狹小的花架下，故意丟了顆小石子去聲東擊西，吸引翠山行的注意從而躲開他的視線。
墨塵音那個時候後真的很愛笑，看到翠山行中計便悄無聲息的捂著嘴笑的鬼鬼的，赭杉軍攬著他的肩膀，可以感覺到他的身子因為笑而微微的顫抖。
“現在你不怎麼喜歡笑了。”赭杉軍很有感慨的說。
“只是不那樣肆無忌憚了而已。”
很多年以後的墨塵音總是掛著一絲溫潤的微笑。
赭杉軍環緊了雙臂，那種溫暖平和的氣息始終是未變。
“我們在一塊比較好。”赭杉軍同樣講起當年的話。

筵終人散，他要回家了。
“你還會來和我玩麼？”墨塵音牽著他的手。
赭杉軍蹲下來拍拍墨塵音的肩膀，一臉認真的說：“會的，我家就在附近啊，我會經常來的。”
“好，我等你哦。”墨塵音仰起臉扯扯他的頭發笑，“赭•••赭什麼？”
“赭杉軍。”
蒼把懷裡的赤雲染放下來，對翠山行說：“小翠你們趕緊回前面去吧，晚了太太會生氣的。”
“好。”翠山行拉著赤雲染叫上赭杉軍，“赭杉哥哥我們趕緊過去。”
“你要常來玩啊。”赭杉軍走了幾步回過頭，墨塵音立在那裡沖他扮了個鬼臉揮了揮手，衣袖中露出半截陰白色的手臂，一團淤青很刺眼的跳出來。

赭杉軍進了北平最好的小學，恰好和翠山行一個學校。
爸爸對於自己的學習抓的很緊，就連胡琴也不怎麼教給他了。那一天無憂無慮的玩耍像是永遠定格在了那裡，再也找不回了。
由於在同一個學校，赭杉軍和翠山行有機會見面，他會問起墨塵音和蒼的情況，而對方的回答讓他的心情沉下來。
翠山行講：“我也有段時間沒見他們了。那次我們一起玩的事兒也不知道怎麼傳到我媽那兒去了，她就不讓我再去和他們玩兒了•••”翠山行對著手指，“赭杉哥哥你也知道我學習不好嘛，我媽•••天天盯著我功課，連雲染她都不讓和我玩•••”
其實翠山行並沒有說，那天宴會結束所有的賓客都離開以後，蒼和墨塵音被戲班的班主劈頭蓋臉抽了一頓板子。
於是日子也就過了。
翠家戲班住的小院子相對於翠家本宅，離赭杉軍家還是近些，只隔了一條僻靜狹窄的小巷子，每晚在做功課時，赭杉軍總是把窗子開大些，好讓那些練習的聲音都傳進來。
各種不同的嗓音混合著胡琴堂鼓，糾糾纏纏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一齊飄進窗子，赭杉軍聽著聽著，就莫名其妙的發起呆來。
直到那天翠太太來訪，說是希望比翠山行高上兩級的赭杉軍可以幫兒子理一理功課。
翠山行軟磨硬泡的纏著媽媽，終於把獲得同意把赭杉軍拖來了自己家。
那是一個雨後初晴的週末。

學戲很苦。
學戲很可怕。
多年以後即使已經成了名伶，墨塵音仍然這樣告訴赭杉軍。
“最終還是撐過來了。”赭杉軍看著他，“我還以為你會懷念呢。”
墨塵音看看他：“其實要不是當初快要餓死，我爹媽也不會把我賣到那種地方。而後來要不是你，估計打死我我也不會學下去。”
赭杉軍愕然。
墨塵音微微笑了，習慣性的扯扯他的頭髮：“現在很好啊，我終於把你也拖下水了。”
赭杉軍囧然。

班主帶著戲班中大部分的人去戲園準備今晚的演出，這個小院子裡忽然顯得有些冷清。
隔著門縫看過去，幾個月不見，赭杉軍真的多了點莫名其妙的感慨。
那時候墨塵音還在院子裡一圈一圈地跑著臺步，雙腿之間夾著一張紙，他正很小心地緊咬著嘴唇不讓那張紙掉下來。
確實是長高了些，而在冬日的陽光裡，墨塵音的膚色還是那樣的陰白，像是一塊水磨的年糕。
蒼套著一雙高底的靴子在一旁練習武把式。
畢竟是偷偷摸摸來的，他們圍坐在花園假山後的一個潮濕的小角落裡。翠山行忙著在一個大碗中磕雞蛋，那是他和赭杉軍分別從自己家裡順出來的。
小心的的把雞蛋清磕出來，再拿著毛筆細細的塗在蒼和墨塵音的手上。
赭杉軍靠著假山石壁把墨塵音攬在懷裡，撫著他已經紅腫了的左手手掌，“你師傅也太狠了吧，你這麼小他也下的去手？”
墨塵音沒有出聲，蒼咳了兩下，倒是翠山行接了一句：“那赭杉哥哥你以為是怎麼樣•••學戲就是這樣的•••”
所謂的戲是苦蟲，不打不成。台前的風光與精彩，是要用背後的刻苦和血淚換來的。
赭杉軍忽然的沒了言語，他又能做什麼？一個小孩子？
氣氛一時變得很古怪，蒼畢竟大些，很有些尷尬的拉拉翠山行的衣角，打著蹩腳的圓場：“赭杉•••其實，沒事的•••小墨他很聰明•••”
他想說其實墨塵音比他當年強多了，至少不像他似的為了練習眼神而快要累死。
“我知道都是不容易的，我跟我爸爸學胡琴手上出水泡也很疼很辛苦•••”赭杉軍開始語無倫次，紅著臉說，“本來我想著京戲好聽唱戲是很好玩很有意思的事情，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他驀地住了口。
墨塵音已經趴在他的懷裡睡著了。
赭杉軍就那樣保持著一個姿勢直挺挺的坐在了那裡，懷中的孩子像是真的很累了，枕在他的胸口就那樣安靜的睡過去。冬日的陽光遲慢而又溫暖，從假山中透進來，緩緩的沿著墨塵音的側臉順下來。

“後來蒼把這事告訴我，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喜歡啊。”墨塵音這樣對赭杉軍講。
“那你現在還•••還覺得•••”赭杉軍覺得怎麼都不好說出來。
“現在？”墨塵音挑起眉梢微笑，“你在，什麼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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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9-06-23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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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赭杉軍十九歲的時候考進了父親任教的一所大學。
再有幾天就開學了，原本悶熱的天氣涼爽起來，一個太陽初升的早晨，他提著胡琴去了翠家。
父母還都比較高興于兒子的升學，對於這件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翠山行也同樣起得很早，熱情的招待了他。
坐在客廳裡吃茶點，不遠處小院中“咿---啊---”的吊嗓子的聲音此起彼伏。
翠山行吸著茶笑笑：“”來這麼早啊，今天可是星期天呢。”
赭杉軍“嗯”了一聲，琢磨了一下說道：“星期天嘛，不想睡懶覺了。再說，我昨晚摸索出一個調子，正好給塵音配新腔。”
翠山行捧著茶盅就笑起來，手顫抖的連茶水都濺出來：“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上心，比他自己的胡琴師傅都強。”
赭杉軍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只當沒聽見。

從小到大就跟著父親學習胡琴，其中波波折折經歷了很多事情，但一直都沒能撂下。考上大學後的暑假裡裡更是刻苦用功，發狠練習。開始是因為比較有興趣，但是到了後來嘛••••••不說也罷。
小時候就想過的那個做琴師的“夢想”，倒是越發的強烈起來。
這幾年來雖然忙，又是有家裡人管著，但是赭杉軍和翠山行還是可以想辦法把人約出來。加之蒼已經在北平梨園行裡小有名氣，班主自然也就不怎麼管得緊了。他們很有些時候可以一起出來，隨便在哪個地方找一個小公園，坐在草地上玩一玩。
動動胡琴唱唱戲什麼的，在分享一下翠山行從家裡順出來的那些各式各樣口味雜七雜八的小吃食。
那些都是人家送給他爸的天南海北的禮品盒。
一消磨就是一個下午。
赭杉軍還記得有一次，也是個星期天，秋日的陽光是橘色的照得人骨頭發酥。前些日子司法部長殷末宵家裡有堂會，班主特地帶上了剛剛嶄露頭角的蒼，順手拎了墨塵音去跑跑龍套。
下午大家就坐在什刹海的某個小公園裡，把鞋子脫掉把腳浸在溪水中相互打鬧著玩。赭杉軍還不忘那那種也說不上名字的甜甜的小糯米團子往墨塵音嘴裡塞，直塞的他成了個紅紅白白的小包子。
蒼笑著說以後可不能再讓赭杉軍拿點心來吃了，否則餓死大家卻只肥了墨塵音一個人。
大家笑過之後，三個人六隻手便全伸了過來，這裡一把那裡一把的對著墨塵音猛捏起來。
再後來幾個人亂七八糟的擠成一團，也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等到赭杉軍感覺到有點冷的醒過來，卻發現他們三個的衣服••••••
而那個製造了一切麻煩的墨團子蜷著身體像只貓兒一樣睡的正香甜，腦袋壓在蒼的頭髮上。
口水濕答答。
蒼麼，赭杉軍很難得的知道原來蒼在平時也可以吧眼睛睜得那麼大。

十四歲，墨塵音是個大孩子了。個子很快的長起來，也圓胖了一些，不似幼時那麼瘦弱，不過還是那樣白。
赭杉軍過去的時候墨塵音正在朝陽下吊嗓子，他默立了很久，一點一點聽著那高亢圓潤的腔調，直到墨塵音過去笑：“哎，你傻站著幹什麼？”
“沒。”赭杉軍愣過神來，扣扣手中的胡琴，“來吧，唱段西皮來聽。”
戲班中的人對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了，很友好的和赭杉軍打招呼便去各自忙各自的了。墨塵音看著赭杉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調弦，便去抓了件天青色的褶子系上，水袖一甩。
調子倒是《汾河灣》中的一段西皮原板。
雖然見面不多，但二人的合作之默契竟像是配合多年一樣。一段唱腔終了，翠山行用手肘戳戳墨塵音：“他給你設計了一個新腔呢，要不要再唱一段補償一下人家••••••”說著便笑的眉眼彎彎的被蒼拖著跑得沒了影。
下午的時候墨塵音忽然說：“後天我就登臺了。”
赭杉軍十分詫異的看著他：“真的？”
“我騙過你麼？”墨塵音忽然像兒時一樣給他比了個鬼臉，“小翠沒告訴你麼？”
“沒有。”赭杉軍一臉誠懇的興奮，“你才十四啊，真不錯••••••”
墨塵音撈過一條數丈長的彩色綢練來：“後天啊，就在西單那裡的吉祥戲園。我唱<天女散花>。”說著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笑，“你回家去吧，我要練功了。”

那一天晚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了細細的小雨，戲園裡擺放著五顏六色的盆栽菊花。赭杉軍坐在一個不顯眼的小角落裡，安靜的看著臺上人幾乎是忘我的表演。優美的唱詞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楚，清泠如流水一般天成。赭杉軍默默的看過去，燈光閃耀，彩練飛揚，他不是在臺上舞，而是在臺上飛。
爆炸似的喝彩聲轟鳴而出。
這個演出即將結束的時候，赭杉軍穿好外套緩步走出了戲園。
漫天的雨絲中，菊花的香味如此醉人。

大學的時光是好時光。
班裡很有幾個好友是熱愛京戲的，時常約了赭杉軍去參加票友清唱或者彩排的活動。
於是他有機會認識很多老一輩的優秀琴師，而使他的技藝更加成熟，甚至赭思危也自歎弗如了。
數年的時間裡赭杉軍看著墨塵音一步一步從一個大孩子慢慢的成長為北平的名伶。在他畢業那一年，墨塵音終於和蒼一樣掛上了頭牌。
以後的生活史更加的忙碌起來。墨塵音的演出任務日益嚴重，白天還要抓緊時間練功排戲，赭杉軍則進了一家銀行工作，疲于應付工作的人事關係和家庭的壓力。
算算時間，倒也是很久沒見了。

秋蟲一聲不到一聲的鳴叫，某個小公園的那片小草地上，一隻覓食的花貓喵嗚著跑過。
“最近都在忙什麼？”好不容易抽出空來坐坐，卻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平白的做了這麼半晌，赭杉軍嗯了半天嗯出這麼一句。
“也沒什麼，還跟以前一樣唄。這幾天跟著尚先生學新戲。”墨塵音想了想，“你呢，在銀行很有錢賺吧。”
赭杉軍笑笑，不過是有點苦澀。
“你有心事？我看你怎麼愁眉苦臉的。”
“你想知道麼？”赭杉軍滿腦子想著那些他逃都逃不掉的家庭問題，醞釀了一下。
“說吧。”墨塵音笑著，把眼睛眨一眨。
“我•••我媽•••我，我在一個一個相親•••”赭杉軍很艱難的說。墨塵音噗的笑出來，下意識的問一句：“那你相到••••••”
忽然間意識到了發生什麼，墨塵音低著頭把話咽了下去，半晌才道：“那些小姐們，想必都十分優秀了••••都很好吧••••”
“塵音，你是不是真的希望我去相親啊。”赭杉軍的神色一下子變得認真起來。
“我•••”墨塵音不禁語塞，滿心中亂七八糟不知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紅了臉低頭小聲的說，“赭杉，你確實是大了•••這事，又不是我想不想•••”
“我一點也不想去。”赭杉軍歎了口氣，躺下身子雙手枕在腦後，“那些小姐們，確實都很優秀，但是我真的不喜歡•••”
墨塵音沒有出聲，一下一下踢著草根。
赭杉軍坐起來，細細的看著眼前人光潔而線條柔和的側臉，月色融融中散發出一點玉潤的光來。墨塵音才剛剛十八九歲，有驚無險的過了倒倉期。雖已是北平的名伶了，可這時候瞧上去，真的還是像個孩子。
“塵音？”
“嗯？”墨塵音轉過臉來看著他。
“你怎麼不說話？”
“••••••”墨塵音忽然想說，還有什麼好說的，可是想了想，也就安靜了下來。
赭杉軍很認真的看著他，扶上墨塵音的手臂：“塵音。”
“赭杉你想說什麼？”
赭杉軍的瞳仁深不見底，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聲音也鄭重起來，“塵音你聽我跟你說。我和你在一起，就覺得••••••和你在一起，就覺得，就覺得很歡喜•••”
他的耳根漸漸的紅上來。
墨塵音“嗤”的輕笑出來：“赭杉你今天是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忽然想說，我•••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寂靜下來。
良久，墨塵音偏了身子，把頭靠在赭杉軍的肩上，輕吟似的說道：“赭杉，其實我也是••••••”

“後天晚上我在‘開源’唱戲，赭杉你來看吧。”
“好啊，哪出戲？”
“《虹霓關》。”
“我一定去。”
意識到時間不早，赭杉軍送墨塵音回去。此時墨塵音所在的戲班已經不住在翠家的小院中的，而是另外賃下了一所四合院。
回到家裡確實很晚了，媽媽很急的問：“軍兒你跑到哪裡去了，怎麼現在才回來，晚飯吃了麼？”
爸爸靠在沙發上讀者似乎永遠讀不完的報紙。
“去一個朋友家對報表，晚飯就在他家吃了。我忘記打電話，讓媽你擔心了。”
“他都這麼大了，你還把他當小孩子啊•••”父親的嘟囔被母親瞪回去。
“回來就好。”母親松了一口氣，拉過兒子的手往裡屋走，邊碎碎的道，“來試試這套西服怎麼樣？”
“這又是要做什麼？”看著母親拿來的一套白色西服，赭杉軍忽然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媽不會又是相親吧•••”
“你都二十四了啊兒子。”母親的眉頭微微蹙起，“早點把大事定下來，別老讓媽媽懸著心啊•••”
“我•••哎呀媽你總是這麼急。我哥不是還沒•••”話沒有講完，赭杉軍自覺的把後半段堵回去，他忘記了自己一直留在蘇州外婆家的大哥已經訂婚，正準備著赴法留學。
“還拿你哥當擋箭牌是吧。”母親嗔怪一聲，“快來試試，後天晚上的那位小姐是XX大學校長的千金•••”
“後天不行，我和人約好了媽。”赭杉軍趕緊推辭。
“約好了什麼，後天哪也不許去，乖乖跟媽去相親。”
“可是媽，媽真的不行•••”
母親的怒火忽然的被勾上；來，把西服撂在床上猛地發起脾氣來：“你有事，和人約好？你以為媽什麼都不知道麼？那個翠家的，叫什麼墨，墨塵音的小戲子，到底是哪點迷上你了，讓你天天這麼魂不守舍，自己的終身事都忘了？！”
“媽！”赭杉軍也有些急了，“您別這麼說，塵音他什麼也沒•••”
“你閉嘴！怪道人說戲子沒一個好東西，那個叫蒼的把翠家少爺勾的心甘情願去倒貼，沒想到軍兒你也•••”
“媽！”赭杉軍漲紅了臉，“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塵音•••”
“你若只是愛聽他唱兩句，花幾個錢捧捧他也就是了，又何苦這樣。那不是他迷倒你了又是怎麼？別讓媽媽再操心了，軍兒••••••”
母親不再說話，轉過身去不願讓兒子看到自己即將溢出的淚水。
母子兩個就這樣僵持著。
赭杉軍也不再爭辯下去，看著母親髮髻中跳出的那縷蒼白，他也很不好受。隔了半晌，他過去扶上母親還在微微發顫的雙肩，小聲的說：“媽媽你別氣了，我去就是了•••還有，你也別那樣說他，塵音他什麼也沒做，他真的很好的••••••”

時局的發展已經容不下任何的風花雪月糾糾纏纏，再厚重的烏雲也遮不住傾盆的暴雨。北平人已經聽說過日本人是怎麼樣的滅掉朝鮮割走臺灣又強佔了東北，千千萬萬的人都在暴政和毒刑下過日子。而如今，那些惡毒的侵略者已經打到了他們眼前。
顧不得妻子的哀求吵鬧和整桶整桶的眼淚，赭思危一邊忙著準備隨大學遷往重慶，一邊把兒子送上了前線。
而他最要好的朋友翠耀琛，也同樣把長子送進了部隊。
和平下的歌舞昇平，被戰爭瞬間擊的粉碎。

“我要走了。”
“我•••”墨塵音遲疑了一下，把後面的話咽下去，“其實你不用說的，一開始打仗，誰也不知道今後會怎樣的。”
“塵音。”赭杉軍伸出手去。
墨塵音卻背過了身子，狠狠的咳嗽了數下才說：“多餘的話別說了，好好去打仗吧。”
赭杉軍的指甲插進掌心，暴風雨真的要來了，在這個即將成為一片死地的北平，有可能獲得安靜的生活麼？
“赭杉•••”
“嗯？”
“我想再唱一次，•”墨塵音說，從房間裡翻出自己琴師的胡琴交給赭杉軍，“再唱一次散花。”
導板的調子平平穩穩的響起，不帶絲毫瑕疵。
數丈的彩練搭在肩頭，滑出圓滿的弧線飄向後方。
最後一段的西皮流水，綢練反射著點點的螢光，交錯翻成回文紋和波浪紋，左右的跨虎優雅而又流暢。
一個鷂子翻身，墨塵音合掌當胸蹲下身去，兩彎彩綢還在橫亙在空中，以一個環套的連環花紋，彩虹一樣緩緩的墜下。
“我覺得這是最好的一次啊•••”墨塵音夢囈一般的收束著手中的長練，靜靜的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蕭瑟背影。
“赭杉，我會等你的•••”
第二天，墨塵音踏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車。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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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8)

4樓發表於: 2009-06-23 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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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碗中的褐色的藥汁被一點一點喝下去，久病的母親在夏天精神總是好一些。
翠山行收拾好家什，扶著媽媽躺下掖好被角，“媽媽我走了。”
“好，晚上早些回來。”
“伯母我們先走了。”蒼收拾好東西，和翠山行攜手出了門。
一個城市的生命力總是很頑強的，即便它曾經被戰爭摧殘的千瘡百孔。但是和平一旦來到，恢復就像是一瞬間的事情。
日本人被趕出去，北平又“活”了。
可是這一場戰爭下來，翠山行卻像是經歷了一場奇怪的夢。
翠耀琛對於日本人採取了不聞不問閉門讀書的態度，但是他的我不犯人並不代表日本人不會犯他。多次的“邀請出山”未果以後，他就那樣莫名其妙的死於一場莫名其妙的傷寒病。
自己的大哥當初平靜的離開，換回的卻是一紙輕飄飄的陣亡通知書。
翠家一下子被活埋在黑暗裡。翠太太不懂得經營，看著家庭一節一節的垮掉以及二兒子的胡作非為，她毫無辦法。
所有的壓力全部都要最小的翠山行去承擔。
從少爺的高地位跌落下來，他並沒有感到怎麼樣的不舒服和不適應，更何況他也根本沒有時間去適應，他需要拼命的去賺錢，去養活自己的家人。
至於那個爛到底的跑去做漢奸的二哥，不管也罷。
但是最要命的是，他的學歷可是沒有那麼高。戰爭時期到處都是失業，好不容易在郵局謀到的那個小職位也因為上司被日本人捕去而丟掉。
很久的一段時期，他沒有能力去尋得一個正當賺錢的工作。
在他最後陷入困境的時候，四三年，蒼從上海回來了。
蒼講自己是因為不喜歡上海那個最大的異度戲班才回北平，但是翠山行心裡清楚，最終的原因還是他發過一通求助的電報。
戰後的北平很快的興旺起來，翠山行於是就跟著蒼幫助他所搭的戲班做一些管理，有時也會給蒼配戲。由於琵琶和胡琴都很在行，老生戲也算是唱的有板有眼，翠山行算是個差不多的“高級”票友。
蒼一直不允許他下海，儘管那樣得到的收入比如今拿“黑杵”要高的多。

北平的夏天都是很可愛的，白天的悶熱過去以後，吃過晚飯就有吹的很溜的涼風。這樣休閒的日子裡看戲正是好時候，而且基本是天越熱戲越好，名角們都唱雙出，夜戲散台差不多已經是深夜了。
今天的戲是在西單附近一家戲園演的，戲碼相當的硬。倒第三是蒼的《珠簾寨》，壓軸是墨塵音的《玉堂春》，末了還要再搭一出《斬經堂》。累死累活的把戲演完已經十一點多了，後臺裡亂鬧鬧的做著收尾的工作。
蒼哈欠連天的卸好妝換好衣服，靠著桌子眯眼睛似睡非睡的看翠山行操持。
“墨塵音去哪兒了？”把一件戲服折進衣箱，翠山行抬頭找了一圈，“出去洗臉怎麼半天也不會來？”
“不會是在外面那個旮旯角睡著了吧，這事他不是沒幹過。”蒼的琴師黃商子半開玩笑的說。
“小白去找。”翠山行拍拍蒼的妹婿。
白雪飄鑽出後臺去找人，不一會兒大家聽到了他的叫喊：“蒼，蒼哥，墨小四他•••”

墨塵音愕愣愣的立在那裡，臉上的粉墨已經清洗乾淨，墨色的長髮鬆鬆垮垮挽在腦後，倒是身上的水衣和彩褲還沒有褪下來。
他跟前站著個人高馬大的，黑頭發的。
蒼出來一看也傻掉了，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才遲疑的問：“赭杉？”
看著面前已經明顯面容變異了過往好友，蒼半晌也說不出話來。空蕩蕩的戲園裡就他們幾個人在那裡氣氛詭異的站著，也沒人吭聲。墨塵音臉上似笑非笑的也不知是個什麼表情，燈花輕輕爆了一聲。
“塵音我回來了。”赭杉軍還是一如既往的神情認真，眸子裡神采飛揚，“我回來了。”
墨塵音輕輕的低下頭笑了。
蒼一看現場的情形，偷偷扯了扯翠山行的衣袖。
翠山行扯了扯白雪飄褂子。
白雪飄揪了揪黃商子的頭髮。
大家準備排著隊溜著牆根逃走，這燈泡是不能當的。
“赭參謀長，加急電報！”一個衛兵急急匆匆的跑進來。

氣氛再一次凝固，再一次誰也不吭聲，誰也不動，只有那個衛兵不知所措的東張西望。
“赭•••”蒼想要上去打一個圓場，可是忽然覺得說什麼也不合適。
畢竟都是而立的人了，多年來的經歷與見識已經足夠讓蒼明白，現在的情形，是怎麼也不可能恢復到二十年前了。那種過往的時光和友情，總有一天是會變質的。

“赭先生，”墨塵音一如多年前那樣狠狠的咳嗽，而後抬起頭平靜的微笑，“天晚了，請您走好。”
“塵音，我是赭杉。”對面的人踏上一步，迅雷之勢一把攥了墨塵音的手腕，“我是赭杉，塵音我回來了•••”
墨塵音一根一根掐著赭杉軍粗糙的手指，掙脫之後往外跑去。

六、
辦公室裡香煙繚繞，素還真的漩渦眉不動聲色的皺起。
面前的茶几上擺放著一份申請復員的報告。
“真的要走麼？如今前線的戰事雖然緊張，但也是你建功立業好機會。”良久，素還真熄滅了手中抽盡的香煙，語氣很輕的規勸，“赭杉軍，你要想清楚。畢竟你兄長，還在外交部嘛••••••”
面前的人已經換下了多年來筆挺的軍裝，神色認真的點點頭：“是的司令，我考慮好了。局勢複雜，我不想過多的參與進去。況且自從那次受傷以來，我的身體一直不好，如今退下來正好去調養。”
素還真微笑，很久沒有說什麼。如今內戰對峙的局面還在艱難的僵持著，軍方內部派系鬥爭也激烈，以赭杉軍的性子卻也不適合處在激烈的旋渦中，還不如去那所外國語學院教書來的輕鬆。
而後那些傳的沸沸揚揚的東西忽然在他的腦海中閃起，素還真又點燃了一根香煙，抽了幾口才道：“我想，這也不是全部吧。”
眼神笑眯眯的，語氣倒是含著點玩笑的意味。
赭杉軍沒有出聲，靜靜的等著素還真下一步怎麼說。
“如果你是認真的，那就好好的去吧。”素還真批下了同意的字跡。

這個悶熱無比的夏天終究還是要過去了，氣溫飛速下降。這些日子演出排戲的任務繁重，常常是從戲園出來，街上幾乎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了。
墨塵音扣上長衫的領扣，招手叫了兩輛人力車。
蒼仍是那個半夢半醒的樣子歪在車子上，也不知睡著了沒有。兩個拉晚兒的車夫像是相互認識，一邊慢慢的跑著一邊聊著些家長里短的瑣事。
“赭杉軍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蒼忽然的發問，倒是很讓墨塵音吃驚。最從那天那個倉促的會面以一個前面落跑一個後面緊追的方式尷尬的結束，墨塵音自己就努力使自己不去想起赭杉軍。
而相對的，他好像也一直沒怎麼見到赭杉軍。
可是，使自己不去想起，不等於就能成功的忘掉。
相反的是，他越是刻意，那個影子越是在頭腦中清晰的浮現。
墨塵音把手扶在額頭上，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瞭解到現在赭杉軍的地位，他是某個師的參謀長，軍功顯赫；而他的大哥如今在重慶外交部也是前途光明。
他，以及他的家庭，註定是要越來越高。墨塵音甚至已經開始感到寒意，他是會離他越來越遠的。
不是自己不相信赭杉軍的誠意，墨塵音曉得赭杉軍必是個十分可靠的好人。而是•••自古來的世道，他們怎麼可能有交集？
葡萄架上只能結葡萄，開不出芍藥花。
就算開了，旁人也會不挖掉誓不甘休的。
“你還是沒信心麼？”蒼進一步的追問，“還是你根本就沒這個意思？”
墨塵音把頭別過去，故意哼著兩句《審頭刺湯》企圖逃避問題。
“我來給你算一算。”蒼一副神棍一樣的表情，閉著眼掐手指，“你放心好了，他肯定會回來的。這種事嘛都得使勁的，從小他就那麼上趕的去追你，你不應該回應一下麼？”
墨塵音把身子轉過去，趴在車上一聲不吭，琢磨蒼怎麼今天忽然話嘮了。
蒼接著說：“你看我跟小翠•••從小就那樣•••我就知道肯定能好，最後還不是成了•••”
墨塵音心想那是，也不知誰被師傅和翠太太捶過一頓以後就躲的無影無蹤，還是人家小翠鍥而不捨的追回來。如今要不是翠家敗了，你可要會和他“成”呢。
沒出聲的在心裡歎氣，墨塵音知道這事情實在是很難，也實在是不由他們自己了——梨園行當裡混了多年，這種事情見的多了。前陣子蒼的好友，那個唱小生的藺無雙，不就是因為和警察局長的女兒練峨眉好上，結果被人家弟弟狂龍一聲笑糾了一幫人按在城外一片蘿蔔地裡一頓好揍，如今還在床上撂著。
二十多年前倒是有個成了的，那位老生劍子仙跡前輩，“勾搭”了疏樓家大少爺龍宿雙宿雙飛，如今聽說在天津日子也過的不錯。可劍子前輩是有名的人家怕鬼見愁猴子見了翻筋斗，龍宿又倒貼的世間少有——
他忽然覺得沒有信心，更何況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該耽誤赭杉軍的前程。
連蒼還不讓小翠下海呢。
算了，這種事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吧。
墨塵音心裡說，自己就好好的唱戲去給他聽吧，只要他可以好好的過日子就行。
蒼還要回翠山行家幫忙操持，於是墨塵音一個人先去。結算了車錢，穿過狹窄的小胡同往戲班住的小四合院走去。
“塵音你回來了。”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墨塵音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看著昏黃的路燈下那個頎長的身影，欣喜惶恐諸般滋味一併湧上來。
“赭杉•••我•••”

一個月以後，赭杉軍辭掉公職正式以票友的身份拜墨塵音的琴師為師。
半年以後，他成了墨塵音的琴師。

國內的局勢越來越不穩定，四處硝煙彌漫。但是這並不影響北平作為古老帝都繼續他的繁華，所有的戰事和鬥爭到了這裡仿佛都被古老厚重的城牆遮罩掉了，街市依舊太平，人們仍然享受著美好的時光。
他繼續著以往的生活，每日登臺，粉墨人生演盡悲歡；赭杉軍沉默的坐在後臺調弦弄琴，配合著唱腔演奏的一板一眼。偶爾抬頭看一眼，嘴角噙著微笑。
六禍蒼龍家的那個大堂會終於結束了，那個陽光晴好的下午，所有的雜事都被拋到腦後去。還是什刹海一片寧靜而美麗的秋草地，赭杉軍在更換胡琴上的琴弦，一邊聽著墨塵音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閒話。
忽然他偎了過來，像多年以前那樣歪著頭枕著赭杉軍的手臂，雙手攬著孩子一樣一晃一晃。赭杉軍放下手中的胡琴，伸手撫摸過去。
“赭杉，我們結婚好不好？”
那邊半天沒有出聲，墨塵音轉臉看過去，赭杉軍臉上的紅血絲一條一條漫上來，漸漸的就成了個血葫蘆瓢。
“哎呀，赭杉你幹嘛呢•••”頭磕到石子的滋味還真是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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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nmeng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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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8)

5樓發表於: 2009-06-23 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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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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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t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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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6樓發表於: 2009-06-24 05: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几个小孩子的相识写的很可爱，
旧时戏班情形也拿捏得恰当，隐约有点霸王别姬的影子。
难得的还结合历史，感情也随着世事沉浮抵，一切却又自然而然，最让人开心的居然和谐结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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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lstrike

大概八百年沒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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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3)

7樓發表於: 2009-06-24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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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昨天晚上看完這篇，網路就一去不復返了(跪倒
至少等我回完文在斷呀....ˊˇˋ

咳...滿喜歡這篇的感覺呢，墨塵音好可愛ˇˇˇ
淡淡的感覺，好像他們本來就該在一起(心
有一種大人歷史很強的感覺(小的歷史整個就是糟糕掉了XD
還有一種說不出像是誰的風格
很像是很久以前某某名作家的感覺，唉唉我真的想不出是誰 (就說我文科這邊都糟糕掉啦XDDD
總之看這篇的時候，有的時候會被中間的小阻礙(?)弄得好緊張
幸好我抱著愛與和平(?)的心繼續看下去，給我了個歡樂美滿的結局(大心
是說墨塵音意外的主動呢ˇˇ或許本來就該讓他提出吧，要等赭杉自己講，大概要很久XDD

搭拉搭啦啦(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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