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文學創作 《擲地無聲。》之詩詞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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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

在你殘破的天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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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5)

樓主發表於: 2008-07-11 22:50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擲地無聲。》之詩詞散文集

擲地無聲，我始終很迷戀這個詞彙。
當然，這份迷戀是從羅智成出發的（笑）

於是，開張的第一篇就貼與此有關的東西吧：）

---

　　『擲地無聲。』

　　重拾羅智成的《擲地無聲書》，時光倒錯、回流。彷彿還是那個坐在講台下、眼角含笑眸中卻帶淚，雙眼燦燦望著詩人的善感少女，頻頻點頭，時而沉思。數年時光畢竟早悄悄流過了。捧著1989年初版的詩集、瞥見折頁處摘錄的詩句那一刻，我感到暈眩。

　　荀子說
　　不要怕
　　這是罕有的夜
　　美麗騷動我們生疏的靈魂

　　　　　　　　　　　　──《擲地無聲書》，荀子 1983

　　詩的魅力來自於詩人的靈魂。而我一如既往地、深深喜愛著羅智成。上過半年的課、參加過二三十人的小座談會，但對這人我所知永遠是有限的。他太聰明、懷抱太寬闊，在時代中漫遊，更乘著浪潮不知流向何處去了而我仍在1989年的詩集裏撿拾著吉光片羽。說來都赧顏。

　　手邊就只有這一本他的詩集。《傾斜之書》與《黑色鑲金》曾努力找了覓不得我也沒法。就這樣薄薄的一本詩集，承載了我對詩人全部的喜愛。太沉太重也太狹隘了。

　　我都知道。

　　一頁一頁地撫過紙頁，序言的首段赫然映入眼底。猝不及防，我開始下沉、下沉。這樣的墜落不會停止，我在雪中無聲哭泣。終究，不會有任何人聽見。

　　吶、我知道自己的喜悲與淚水。不必有誰看見聽見或者假裝瞭解。

　　他說：

　　擲地無聲。因為雪深。或者，眾耳已沉睡。
　　　　　　　　　　　　　　　　　　　　　──《擲地無聲書》，頁6

　　翻著翻著，躍入眼中的是最後一首壓卷之作。一個字一個字敲著鍵盤時，幾乎窒息。

　　那些擲地而無聲的，定是都往心底去了。所以一言難盡、中心如噎。

　　情詩　　詩／羅智成，《擲地無聲書》

　　這將是一首情詩
　　一朵花不須為它的香馥
　　感到羞赧。

　　所以，你何不靠過來
　　捧住喟歎
　　堅定的笑意
　　輕攪盈溢的目光

　　說：
　　來呀！
　　我愛你（我想不出替代的話）
　　請照顧我的驕傲與創傷（我找不到
　　比交出它們更真誠的表達）
　　我負你過河，走坎坷的山路
　　我負你過河，回野狗吠叫的村莊
　　相信我（唉，多樸素的要求）
　　我負你過河。
　　說：
　　你的期待，是我奮鬥的起始
　　說：
　　相信我。
　　親愛的，□□

　　所以，你何不靠過來
　　滿懷憂傷，
　　卻帶著無懼底溫柔。滿心忿懣
　　但不以苛責別人
　　來炫耀自己的負擔與責任感。
　　當流沙上的豐收遮蔽了播種的方向
　　不快的過往交奏健忘的樂章──
　　歡聚喧囂的人潮裏
　　你何不靠過來，低聲說
　　説：
　　你在這兒啊？
　　我無時無刻不惦記著你。

　　說，你不髒、不醜
　　你是我的姓氏與胎記
　　（深深加深了我
　　榮耀與屈辱的意義）
　　說，你殘喪病陋
　　但我怎能怪你？
　　過去，我的父祖就是你
　　現在，我們就是你

　　或說，我怎能不過你你甚至不是我的姓氏
　　卻一直是我的椎心之痛無所遁逃無法割捨難以痊癒
　　……………………
　　說什麼都可以……

　　所以，你何不靠過來，俯下身
　　睜大眼睛
　　撫挲我的虛弱，我的潰瘍，
　　捧讀我們的來途上汗血斑斑…………
　　為可氣可憫的愚行，再一次扼腕吧
　　為虛矯迷惘的現在，再一些氣急敗壞
　　醒著的人總要承擔
　　睡著的人
　　惡夢中的悲哀。

　　所以，你何不靠過來

　　說：
　　等我，忍著點，就在這兒
　　再給我一天或一千年的時光
　　我將回到隊伍裏頭，去奮鬥
　　生活；
　　我將想得更多、穿戴得更好
　　只要我不背棄自己
　　我就永遠不曾離開你
　　最久遠最親愛的，理想主義。

　　而我將照顧你託寄的倦容
　　在每一次你回頭的時刻。

　　所以，你何不站起來
　　肩起我
　　說：

　　來！
　　讓我們──
　　（我激昂起來，當我們成為我們時
　　陰霾頓開）
　　方向？大步跨出就有了！
　　只要你在身旁──
　　我的愛人
　　只要你要求
　　我不都給了你嗎？

　　1986.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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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

在你殘破的天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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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5)

1樓發表於: 2008-07-11 22:5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前世的月光

對我這種自認不會寫詩的人來說，若提起生命中最重要的詩作，
果然，還是這一首吧。

不過再過多少年，它之於我都會是那麼重要。

---

　　『前世的月光』

　　掬一泓月光，灑在
　　隔世的傷口上
　　新傷舊創迷迷離離地腐化著開出一朵朵屍花
　　打翻的寂寞不甘寂寞地寂寞著在停屍間關門之前
　　血泊中的麻雀溫柔地吐出穢言

　　或許該來點音樂
　　一曲終了順手撿拾被肢解的殘破月光
　　以遙遠模糊的記憶為藍本，拼貼
　　湊出一張不完整的你的臉
　　來自前世

　　Dec.02'03

　　陌生而遙遠，原來這首詩已經這麼久了。所有詩文的原始文件，手邊都已不存，偏偏寫過的詩從來背不起半首；這一篇是從聯合網棧找回來的，沒記錯的話，是最原始PO出的一篇。同一天也PO在楓橋，其他零星PO上的像新聞台或是夢寫家那兒都是後來的事了。

　　算起來，真正寫過的現代詩，比詩詞還少得多，而當中又掺雜著自己都心虛得很，不知道算不算詩的玩意兒。十七歲開始試著接觸『詩』這種文體，老覺得自己抓不住詩的脈動，因而很少寫。破碎、片斷的意象在腦中盤旋不去，反覆咀嚼甚至反芻；吞吐之間仍嘔不出哽在喉嚨令人窒息的語屍。

　　大二的下學期，跨越夏天，而今已是大三上快結束的冬季了。一年來，詩文什麼都少寫了，有的只是日益龐雜的思緒與漸荒蕪的心情。一年，這麼快麼？這首詩熟悉得像是昨日寫下，筆墨未乾；怎麼轉眼間已是經春歷秋一年流轉？十八歲過後，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快到令人措手不及，只能倉皇轉身，欲抓；抓不住的不僅是青春的尾巴，昨日的影子，連駕馭的文字都流沙般自指縫溜走，逃不掉。紊亂，無章法，趨於頹唐荒蕪。或許這便是這麼長時間以來，不再寫詩的理由？

　　每每回顧，常不敢置信自己寫下的東西；非是寫得太好，而是一氣喝成連貫的筆意似牆，我懷疑自己如何成為砌牆的工匠。書寫這件事，本身便是一種障礙；破除障礙後欲一以貫之寫下去，太累太傷神。一面攀附著書寫以自救，一面卻又因此而更為痛苦，在這種矛盾拉扯之間，文字便悄然出現。

　　太久沒有思及寫詩這回事兒，最近因友人把這首詩拿去討論，加以莫名其妙發現被盜文，這首詩老在我左右徘徊不去，被反覆地思索著。感覺挺奇妙的。這是詩麼？算是好詩麼？我不清楚噯。唯一清楚的是，我正逐漸喪失，表達自己的能力。

Dec.27'04 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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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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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9)

2樓發表於: 2008-07-11 23:3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我可以湊進來討論嗎（星星眼）？

我對羅智成這個名字老覺得有印象，四年前狂迷一些詩集，或許有在當中看到吧。大陸一派，我喜歡被歸類於朦朧派的一群詩人，諸如北島、舒婷、顧城都是我蠻喜歡的，而且影響我寫詩方向最大；至於台灣詩人，洛夫是我後期所愛的（大概也是受魔幻手法的影響？），瓊虹和陳黎等也都很棒，綜觀自己所收藏的書，我特別喜歡手法魔幻朦朧，意境難猜的詩，愛讀詞句間的美感而不重意義。

聽歌之外，最愛的就是新詩了。難得看到與自己感覺良好的詩，寫得很棒，尤其看到主樓提起的一些，更有感觸。
很喜歡1F第一段的語句。很順，而且具有某種冷僻解讀的感受。

三途河畔曼珠沙華，生死千年，你可見了什麼因，又看盡了什麼果？你是悲傷的回憶，還是生者與亡魂遺留在此地的思念？

部落格：
The Sound of a Heartbre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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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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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5)

3樓發表於: 2008-07-15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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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

當然歡迎討論吶，很開心遇見同好呢：D

羅智成啊，除了詩人這個身份以外，同時也是文化觀察者、新聞人，
前幾年也當過台北市新聞處處長、目前即將擔任中央社常任監事。
是個眼界開闊又聰明的人：P

大陸詩人我也很喜愛顧城，還有海子。
喜歡他們詩裏的隱喻，以及澎湃激昂的生命力。

以前上過陳黎的現代詩，他是個非常有意思的傢伙。XD
論起寫詩的技巧我會把他排在我的前三名，
富有技巧又相當聰明，不斷有著令人眼睛一亮的嘗試。
聽他談自己的詩也非常有意思。

事實上我的初戀是鄭愁予和周夢蝶，
非常喜愛鄭愁予的典雅與夢公的禪意，都是相當幽深婉約的作品；
而鄭愁予後期的作品則又更加遼闊。

然而，若論起「最愛」的詩人，我的答案始終是夏宇。她是我的女神（笑）
偏愛後現代那種疏離感，剪碎後拼貼的斷裂層次感相當迷人，
同時又有種一語中的的尖銳與深刻，常常被她三言兩語打死了。
至於楊牧，已經是接近信仰的存在了吧（笑）
我難以言喻。

其他像是陳克華、唐捐這種暗黑系的詩風也很愛。
以黑色暴力的意象，傳遞出赤裸裸的情感，很震撼。
最近幾個月的新歡是凌性傑，
很喜歡他詩裏那種遼闊的溫柔。＞／／＜

曾有老師說我的詩風近於波特萊爾，
大學時代很喜歡的老師則說我擅於玩弄恐怖，
事實上我並是不擅長，只是經常在這樣做ｂ
那些意象是我心底常駐的風景，能夠很精確地寫出、我自己。

嘛、真的很開心Red會喜歡。謝謝妳的閱讀與回言：）

---

最後想貼一首唐捐的詩，
疑似是他的詩作中我最喜歡的一首。（笑）

罪人之愛　詩／唐捐

1

在不能遺忘的遠方
不能記得　卻記得了的第七殿
我們繼續相戀
當時牛頭正割開我的喉　拔掉我的舌
而挖著妳熾熱的心臟的　想必是馬面
（我給妳的愛在牠的爪下流淌）
我們含淚注視彼此的苦難
像兩顆星
在億萬光年之外　發送微弱的光芒
何等榮光　何等難可思量之因緣
死了之後　還能與妳同一殿
妳聽到了嗎
我用斷了又生的舌頭　呼喊妳的小名

2

撕天裂地　那是什麼聲音……
莫非是妳肝膽俱碎的哀鳴
瑪麗安：年輕、陌生而美麗的母親
原諒我　在刀山上跋涉的我無能解救妳
啊　挖過妳的心的那個馬面
此際在開鑿我的腦袋
牠的爪上殘餘著妳對我的愛
何等甜美　何等堂皇隆重之招待

請放心（雖然妳的心已被挖去）
閉鎖妳的陰器　我仍將愛戀妳
掘去我的腦髓　我仍將記憶

3

在不能記憶的第七殿　我仍將記憶
在必須悔疚的刑具前　我絕不悔疚
我的小母親　年輕、陌生而美麗的瑪麗安
愛是無罪
讓我們用悲慘的呼嚎來抵抗神與魔的共犯結構
不要輕易接受輪迴的假說
讓我們以更大的執迷來回應無邊的暴力
死掉一遍　再死一遍
總有一天
我們會在火熱的鍋爐裏遭遇　屆時
在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油湯裏
請容許我　用這傷殘的身體取悅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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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8-07-15 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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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詩札記、其一

時光命題　詩／楊牧，《時光命題》

燈下細看我一頭白髮：
去年風雪是不是特別大？
半夜也曾獨坐飄搖的天地
我說，撫著胸口想你

可能是為天上的星星憂慮
有些開春將要從摩羯宮除名
但每次對鏡我都認得她們
許久以來歸宿在我兩鬢

或許長久關切那顆月桂
受傷還開花？你那樣問
秋天以前我從不去想它
吳剛累死了就輪到我伐

看早晨的露在葵葉上滾動
設法於脈絡間維持平衡
珠玉將裝飾後腦如哲學與詩
而且比露更美，更在乎

北半球的鱗狀雲點點反射
在鯖魚游泳的海面，默默
我在探索一條航線，傾全力
將歲月顯示在傲岸的額

老去的日子裏我還為你寧馨
彈琴，送你航向拜占庭
在將盡未盡的地方中斷，靜
這裏是一切的峰頂

　　　◆

　　第一本買下的楊牧詩集便是《時光命題》，這首詩幾可算是楊牧所有的詩作中，我最喜歡的一首，雖說並不一定是最好的。溫柔細膩是對〈時光命題〉的第一印象；在呢喃間優雅地詮釋時間的美麗與哀愁，人生的無奈與執著，令人心有戚戚焉。

　　『可能是為天上的星星憂慮／有些開春將要從摩羯宮除名／但每次對鏡我都認得她們／許久以來歸宿在我兩鬢』由星子的死亡對比自己的年歲老去，兩鬢的斑白似是星子消殞之後的殘骸；歸宿二字，令我覺得有些悲哀。星子的殞落是宿命，而人生呢？幾十載終究年華老去不復青春，臉上的風霜與心裏的滄桑與日俱增；留不住歲月，留不住什麼，人生由來就是無奈。蔣捷的〈一剪梅〉有云：「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覺得，兩者對於生命的慨歎，有異曲同工的況味。張孝祥的〈西江月〉嘗謂：「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到達這種境界之前，人總是會有段迷惘憂慮的日子吧。我想。

　　『北半球的鱗狀雲點點反射／在鯖魚游泳的海面，默默／我在探索一條航線，傾全力／將歲月顯示在傲岸的額』歲月的痕跡留在額上，有種默然的堅毅。上一段的『珠玉將裝飾後腦如哲學與詩／而且比露更美，更在乎』已道出藝術之於作者的重要價值；時光如逝水，人生總該有些什麼，是值得窮畢生之力去追尋相隨的。天若有情天亦老，時間的無情與生命的韌度，交織成無奈中的執著……。

　　在時間的洪流裏，人因藝術而不老，不沽名釣譽，只是給自己一個依歸使心靈超脫一切。看到末幾句——『老去的日子裏我還為你寧馨／彈琴，送你航向拜占庭／在將盡未盡的地方中斷，靜／這裏是一切的峰頂』——我想，他對時光的無奈感已升華為一種執著的動力。藝術無涯，哪兒是頂端？如何才算是成就自己？『在將盡未盡的地方中斷，靜／這裏是一切的峰頂』即使在將盡未盡處中斷，那兒仍是一切的峰頂；從最初的惶惑不安至此，他已超脫出得失，成就了自己。

Jan.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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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8-07-16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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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詩札記、其二

給時間以時間　詩／夏宇，《Salsa》
pour Y

自從時間成了時間
我們就得給時間以時間
存在也就這樣存在了也不難
就被當做存在般了解
之後如果輪到動機讓我
握住他的咽喉一槍打穿他
我這一類的清醒
在風琴中
就幾乎是風

而這樣的早上我就稱之為柔軟
和正確
薄荷在牙膏裏那種正確
當我打穿他血像牙膏擠出來
結束他的憤怒和疲倦
至少此刻他又是個童男
在死亡面前
如果我自稱是兇手

他們就肯定要一套謀殺的敘述：
我把白天當做夜晚這樣大而殘破
為了讓此刻星光斑駁
而我愛過
死亡如果不是流浪
音樂是垂直的
我們就水平地躺

　　　◆

　　《Salsa》是我的第一本夏宇。跟不上《備忘錄》的年代，我從〈給時間以時間〉開始認識夏宇，開始迷戀後現代的慵懶頹唐美學。自己本就不大懂詩，只是喜歡亂看。對夏宇詩的感覺大部是片斷的，沒法將全詩連貫而成一個意念；只能從部份部份碎片中領略某些感覺——這是我對夏宇式的後現代詩風最直接的感觸。即便是喃喃自語式的文字亦有其美感，心念一動或許就能體會到一些東西，字裏行間不一定得說得太清楚，只是，很準確。

　　『自從時間成了時間／我們就得給時間以時間／存在也就這樣存在了也不難／就被當做存在般了解』總覺得，很是無奈。給時間以時間，人在時間的流中只如滄海一粟，渺小而飄忽輕微。『存在也就這樣存在了也不難／就被當做存在般了解』將一個如此悲哀的課題作如此理性平淡理所當然隨興便脫口而出的理解，令我不禁越來越感到夏宇的偉大；這一句令我想哭。存在就只能是存在，不代表任何意義，在時光的前題之下，每個人的意義只是「存在」，其他的？抱歉，沒有。人是如此的卑微。

　　『而這樣的早上我就稱之為柔軟／和正確／薄荷在牙膏裏那種正確／當我打穿他血像牙膏擠出來／結束他的憤怒和疲倦／至少此刻他又是個童男／在死亡面前／如果我自稱是兇手』薄荷在牙膏裏那種正確，很有意思的句子。約莫一年前，曾和朋友討論過這個句子，很精準的意象呈現；關於柔軟與正確。是否也意味著「打穿他」是為了這種正確？『至少他又是個童男／在死亡面前』這兩句，我感觸良多。夏宇的詩中常出現童真、童男等等純真潔白的意念，但這種意念是建立在一個毀滅的基調之上；例如〈小孩（一）〉：「我突然願意　此刻／他們都死去／不要長大」。對於這種意念，我是完全贊同的；甚至，尚未接觸夏宇之前，我的毀滅傾向就已如是。救贖是不存在的，唯有在死亡面前，才會有天真的存在。

　　『他們就肯定要一套謀殺的敘述：／我把白天當做夜晚這樣大而殘破／為了讓此刻星光斑駁／而我愛過／死亡如果不是流浪／音樂是垂直的／我們就水平地躺』與〈時光命題〉不同，這整首詩的調子是冷靜精準卻頹靡低調的。『把白天當做夜晚這樣大而殘破／為了讓此刻星光斑駁／而我愛過』令我打從心底湧起一陣空洞的失落，使人悲傷卻沒有淚的句子。同樣是時間的主題，楊牧寫來溫柔美麗，無奈中夾雜著堅毅，最終超脫一切。夏宇寫來卻是越來越沉，最終不似超然，亦不似沉淪。用冷靜犀利的筆調訴說，似事不關己，通篇讀來卻似一把利刃刺入心口。疼，越來越疼。

Jan.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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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詩札記、其三

八行　詩／周夢蝶，《約會》

黯然消魂者，惟別而已矣。
　　　　　　　　　　——江淹

誰畫的秋池？
誰畫的？這秋池上的荒煙
荒煙上的枯荷
枯荷上的冷雨：

絕似誰的一絃一柱
在坐立都不知如何是好的今夜
自無量劫前，一揮手
已驚痛到白髮

　　　◆

　　周老的《約會》與《十三朵白菊花》，睽違三十七載的新作；添了些新意，風格仍是一貫的古典雅致而富禪意，我仍深深地貪慕著。〈八行〉選自《約會》，化用古詩的意象將別離寫得淒美而苦澀。周夢蝶從不自詡為詩人，若是這麼美麗的字句不是詩，什麼才是？喜歡夏宇的後現代風，亦喜歡周夢蝶的古意，兩者並無衝突。

　　題為八行，以江淹〈別賦〉的前兩句為子題，點明主旨。『誰畫的秋池？／誰畫的？這秋池上的荒煙／荒煙上的枯荷／枯荷上的冷雨：』首段化用李商隱〈夜雨寄北〉中的「巴山夜雨漲秋池」句，石破天驚地以「誰畫的秋池？」很有力的刻劃出離別的不安與苦澀。荒煙、枯荷、冷雨，皆是衰敗寂寥淒冷的意念，這就是，離別的感覺吧？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因別離而生的心焦與思念，使人坐立不安；末尾二句『自無量劫前，一揮手／已驚痛到白髮』很生動地將「黯然消魂者，惟別而已矣。」這種離別的難忍寫活了，心緒亦隨之驚悸。

　　短短八行的小詩，脫胎自古典，卻又精確地寫入人心最脆弱的地方；淒美苦澀而深刻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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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re Heart

剛挖出的眼珠仍淌著血
一滴一滴滴，滴滴
伸手抓到的心機械地砰砰，砰砰砰。跳著
用剩下的一隻血眼，審視
模糊的血色凝結
一團赭紅的塊狀物體。乍現

不是不是。那不是心啊
空洞空洞洞，不堪

再挖下一眼
有兩隻眼睛呢
胸腔急抗議，血仍淌著
伸手。填平胸腔以血眼
血，仍淌著。淌著
漸凝

Feb.2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