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08 【楓櫻】仙山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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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a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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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

樓主發表於: 2022-01-08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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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8 【楓櫻】仙山後事

也是以前寫的

我凱旋侯生是佛獄的人，死是佛獄的鬼。拂櫻齋主叫囂著，不對，他啞了叫不出來。
楓岫從沒想過世上竟有死人操活人的心的事。他把天干地支生辰八字從頭到尾算了一次，確定拂櫻就是個勞碌命。
白日他坐在院子裡讓人讀書給他聽，拂櫻在他身邊鋸木頭。
身份已經暴露，拂櫻齋主也就不在乎自己是黑的粉的，安心當他的侯，脫了外衣袖子一挽就去幹活。他隻身上的仙山，身上只帶著人間的新雪——他走那年下了白皚皚一場大雪，冷冽而肅殺，就像凱旋侯身上帶的氣息。楓岫說黑的太冷了，站在桌邊像台立式空調，鬧得整間房子都冷。拂櫻沒理他，卻聽見楓岫咳了一身，便化回了粉色。再瞥他一眼，楓岫果然沖著一堵白牆在說話。
帶上仙山的毛病沒法治，拂櫻齋主嗓子壞了，楓岫的眼睛也好不了了。
但拂櫻有時覺得楓岫的行動並不受眼睛影響。他鋸條斷了，嘣的一聲，他停下來換鋸條的時候，楓岫讓人攙著從搖椅上站起來，走到他身後。楓岫伸手去綰他的頭髮，摸到他纏頭髮用的薄薄的發帶，又幫他梳了束緊。
“你的發冠呢？”楓岫問他。
摘了，方便。拂櫻放下鋸子，拉過楓岫主人的手在他手心寫。
有繭。楓岫想。

仙山上有一口井，只要念著想見的人名字，想著他的容顏，跳進去就可以托夢。井口不大，每次只供一人通過，便日日有人排隊跳井。只是大多數人都是托夢去讓人燒點紙錢燒點衣服，拂櫻齋主去找人燒帳本。
他離開大牢後專門繞路佛獄財務部，把新任財務部部長的臉仔細記在了心中。三天后他就在仙山收到了謄寫的帳本。
楓岫雖然瞎，但是仍能感覺到光線的存在，他的新愛好便是看太陽東升西落，呼吸自由的風——
“可是拂櫻啊，現在已是子時了，查帳也不是這個時候啊。先來睡覺吧。”楓岫躺在床上喊他，拂櫻齋主堅如磐石，不為所動。
“你的煤油燈好亮啊，已經亮了三個晚上了。”楓岫又說。他聽見拂櫻開了門，讓個守夜的侍者進來，沙拉沙拉響，料想是寫了什麼讓侍者代為轉達。
“先生說您再吵他就回自己家去。”
拂櫻住處家徒四壁，唯一的竹床還是從楓岫那搬過去的。
楓岫閉嘴了。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熬夜的蟲兒被鳥吃。拂櫻熬了一夜，楓岫也迷迷糊糊沒睡好，臨近天亮聽到鳥“啊、啊”地怪叫，乾脆起了身。這時露重霜濃，他摸了掛在床頭的拐棍，又拿了件厚點的襖子，披在拂櫻身上。只見拂櫻齋主拍了桌子蹭地一下站起來，楓岫倒是被他完全嚇清醒了——
“這做的什麼狗屁賬！”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在敲一口破鑼。
“你能說話啊！”

拂櫻每天都趕著去跳井，楓岫攔都攔不住，於是漸漸的，楓岫是渣男的名號就在坊間流傳開了。
“我不是，我沒有。”楓岫極力辯解。
還說不是，活著的時候當牆王，死了以後媳婦還天天跳井。別人說他。
楓岫有苦說不出。
與拂櫻夜夜幽會的是火宅佛獄的財務部長，說是財務部長，不過是個帳房先生，哪裡經歷過這種大風大浪。
“配平懂不懂，這都配不平怎麼算。改。”
“減值呢？減值不提了？改”
“這麼簡單的賬算這麼半天，你到底是哪裡不明白。”
“侯啊，”七天后部長拽著他衣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再這麼白天算帳夢裡算帳，我就要上仙山了。”

“沒了凱旋侯，火宅佛獄今年的賬還是做的很好看。”
“沒了誰都一樣。”
仙山在傳陽間的事。拂櫻齋主睡在楓岫主人身邊，睡得像只翻開肚皮的小貓。楓岫便伸手玩他的頭髮，長髮繞在指尖上，一圈兩圈。
凱旋侯分房的時候楓岫去了，反正也不遠，他拿著小葉紫檀的拐杖由服侍的小童攙著，遠遠看像個老頭。慈光的喪葬手續辦的好，該燒的東西都燒下去了，足夠讓楓岫盤下一塊不錯的地再添置傢俱，還隔三岔五燒兩本新書給楓岫娛樂生活。
相比之下佛獄的就真不咋地。
凱旋侯的房子白牆青瓦，只是前主人趕著投胎疏於打理，白牆泛青，青瓦泛白。房內空的啥都沒有，唯廚房爐灶上架著個鐵鍋。十米開外楓岫主人都能感到凱旋侯有點楞。
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你要是願意，可以把我的竹床拿去。”楓岫說。那是他為夏季乘涼，聽人讀報準備的。
大冬天送竹床未免含有些置氣的成分。可是夜裡刮大風，楓岫卻怎麼也睡不著，他讓人念書，卻只顧聽窗外嗚嗚的風聲。
“扶我出去。”
“先生去哪？”
楓岫徑直往凱旋侯住處的方向走。凱旋侯也許是奔波過於勞累，縮在竹床上睡覺，身上蓋著綠色的外套。楓岫用拐杖敲他的竹床，敲了好幾次才把人敲醒。
“好大個蚊子。”楓岫說。
冬天哪有蚊子。楓岫隔著眼上蒙的布條感覺到竹床上投過來的冷冰冰視線。凱旋侯從竹床上坐起來，竹床吱呀一聲響。
“今夜冷鋒過境，”楓岫說，“換個地方睡吧。”

“把拂櫻的發冠拿過來。”楓岫招呼來侍童。
“可是主人，齋主他來的時候就是散著頭髮的。”
楓岫的手從拂櫻發間劃過。
楓岫後來問他：“你的發冠呢？”
拂櫻只是在他掌心寫下兩個字：丟了。
那綴著孔雀羽毛的東西，和功名一類的身外物，被盡數丟在了人間。
楓岫懷疑他死在道上，被人用草席卷了扔去了亂葬崗。
也不是沒有可能。拂櫻告訴他。他功體盡廢後身體大不如前，離開佛獄的時候受涼惹上了肺炎，燒得昏昏沉沉，後面的事都不大記得了。他平靜得像在講別人的經歷。
只是我不喝雞湯，拂櫻繼續在楓岫掌心寫，這是他唯一記得的事。吃不下東西，要了碗雞湯喝，胃酸和著雞湯吐得一地都是。佛獄的工藝換不了幾個錢。
不平凡地活著，卻又普普通通地死掉了。楓岫一時語塞。
“那你去找過小免了嗎？”
未。
若是小免不願見他，他不就成了驚擾少女清夢的夢魘了。
“那我去。”楓岫說，總得給人個交代。
跳井的成了楓岫。
“你是不是又被家暴了？”排隊的時候有人問。但看楓岫主人面色紅潤，也不像是經歷了腥風血雨。那看來是冷暴力。
只是楓岫沒去找小免，他找的是極道先生。
“不知能不能勞煩好友為拂櫻修個衣冠塚。”
“你見著他了？”
“他人在我這。”
曾惡狠狠地罵過的惡人自有天收一下子都哽回了喉嚨裡。
極道說：“好。”
“那能不能跟小免也，說一下。”
極道時常會去看小姑娘，但這事他真開不了口。常理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只因一場夢就妄下定論，人小姑娘怕不是會拿掃帚趕客。
“你自個找她去。”
“你就說，她齋主挺掛念她，順便讓她給燒點紙。”
楓岫去哪拂櫻能猜個七七八八，只是沒有回音，他也就暗自慶倖沒去。他希望他的少女能過得好，再知道有極道照顧，他也就放心了。只是那一大疊信到來的太不是時候，沾著少女的眼淚皺巴巴，連同著多得可以讓他搬出寒光一舍重建拂櫻齋的黃紙，把拂櫻齋主剛平靜下去的心擾得紛亂。

拂櫻告訴楓岫自己那日是急火攻心了才能開的口。楓岫不信，非要他讀書，果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楓岫便讓他代筆。自己坐在一邊說，拂櫻拿著筆在一旁寫。無論語速多快，無論是褒是貶，他竟都一字不漏的記下了。
“拂櫻好友速度了得，”小童把一章初稿念完後，楓岫說，“佛獄開會，是不是都是你做的會議記錄。”
拂櫻冷哼一聲，楓岫知道他察覺到自己成了寫作素材，而且還說得很直白：繪畫不入流。
但是變天的時候兩個人都是不幹活的，尤其是外面濛濛下著雨，舊傷發作的時候。兩個人賴在床上支不起身，屋裡就煙霧繚繞，一股藥味。拂櫻伸手去夠桌上的白絹，給楓岫擦義眼滲出的液。擦完就往枕頭底下一塞。
這房子就像個大煙館。他在楓岫手上寫。
“你們佛獄有大煙館？”楓岫問他。
沒有，佛獄開不出那麼紅的花。
兩個人默默躺了一會，拂櫻齋主翻了個身，帶著全身的經脈跟著疼。嘶，楓岫聽他疼得倒吸涼氣。
“好友別亂動啊。”
幫我貼個藥。拂櫻齋主把狗皮膏藥塞他手裡，然後把上衣解了，拉著他的手往身上東摸西摸。
“這多不好意思呀。”
別以為你死了我就不敢打你。
好友，狗皮膏藥治標不治本呐。
人都死了，還想著治本。
手起膏落之間，楓岫想到了被糊得滿滿的苦境告示牌。
午飯後兩人服了藥，拂櫻感覺好些，就下床拿了艾條點著了給楓岫熏眼睛。艾條著了一條細煙，晃晃悠悠往上飄，二人靜默著，房裡在動的，也有只有這條煙。
你在想什麼，想過去，想將來，他等著拂櫻齋主開口，但拂櫻只是吻了他的眼睛，舔過他的眼瞼，舔掉眼角或鹹或腥混雜的液體。
你哭什麼。
“好友真是嚴于律人，寬於待己呐。”楓岫有樣學樣，去舔他臉上的淚痕。
嘖。拂櫻齋主乾脆罷工，把艾條在地上摁熄，團進了兩個人的被窩裡。
亦或者什麼都不再想了。

又是一年初春。拂櫻房子裡的新傢俱置備得七七八八，楓岫新書在仙山上賣的還不錯。他讓拂櫻畫一畫原來頭上的冠飾，再找了個銀匠師傅打出來。只是無論是摸上去還是看起來，都和原來的不一樣。
銀匠師傅很無辜，拂櫻齋主也一臉無辜。
楓岫捧著新發冠：“看來好友的繪畫水準，還有待提高呐。”說著一邊給拂櫻戴上。
“那麼，再會了。”
只是晚上倒春寒，嗚嗚颳風，楓岫又拄著拐杖讓小童扶著到拂櫻住處。只是門還沒敲，此處的主人一襲粉白衣裳，出來開門迎客。
櫻花瓣在夜裡悠悠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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