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1 【非常君中心】雁回别话（人觉大院/更新至第四章/含昙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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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師渡盡問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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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1-21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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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1 【非常君中心】雁回别话（人觉大院/更新至第四章/含昙楚）

来点乡土味道的觉君大院。

之一

小梅镇西雁庄不算太地道的南国小镇，也有河网，不密；也有拱桥，不多；乌篷竹排也有，但人家也不怎么爱使，除了摘莲蓬挑枇杷时用用，也就放着落灰了。
镇子小，民风淳朴，富贵人家也不多，最出挑的当是镇北的觉君家。
人们不知道觉君的全名，他有个常来往的好朋友，叫庭三帖，是个地道的北方人。北人爽朗啊，嗓门大，气顺着就当面唤声非常君，不客气了直接叫人觉，也不知道是怎么取的名字。
镇上的人想，总得用个方法叫人吧，就各取一个字，顺了口觉君觉君的叫。
觉君应该是南方人吧，毕竟要好水土才能生出个江米人儿似的他来。可不是随口胡说，他容貌是真好，不仅白，还温和漂亮，待人也礼貌，拱着手路过河堤时不知道能勾到几个小姑娘想投怀送抱。
可惜他家中有人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还有一个当亲儿子养的习烟儿。
如花似玉不是白说的，有人就讲他福气好，别人一辈子不知道讨不讨得到一个美人儿，他倒好，一收一双，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一个玉一样清朗湛然，一个火一般的诡艳妖丽，那小园子里花开得好啊，和个温柔乡似的。
先收进温柔乡，咳，不是，先进门的是玉公子，清清朗朗湛然含光的好样貌，却是个活泼开朗的性格。也好吃，炙菜也吃得，烧肉也吃得，路边的零嘴小吃更吃得，和觉君很合得来。
后进门的是十七郎，一头蚕丝一样的长发，也不往齐整了梳，嘴唇上像是抹了蜜一般水润晶莹，又时时嘬着点儿笑，大老远看过去和个花精妖魅一样，真好看呐，但总给人觉得他是要作妖，镇上人都担心觉君降不住他。
觉君到底降不降的住不知道，人家宅院里的事儿外边人哪知道那么清楚呢，但见那园子里也没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也便放心了，说觉君果然是本事人，这温柔乡就他消受得了，别人可不成。
这话传着传着传到觉君耳朵里，还是十七郎和他躺一条席子上吹枕边风，那两条白生生的腿直往他身上缠，贴着耳朵吹着气说人家讲你本事的不行降得住我，我怎么就不知道你那么能呢。
觉君知道他又想作妖，也不和他斗嘴，按住又是亲又是啃，手里攥住要往他衣服里伸的腕子，心想这又是找着由头要挑事儿，我能不能你还不知道。
犹记得十七郎进门那天晚上，觉君折腾好喜事儿回屋，十七郎洗了脸坐在床沿，蚕丝儿一样的头发挡了脸，灯又暗，模模糊糊看不清，等睡觉君上床了拨开头发一看，好嘛，一张和玉公子一模一样的脸，忽地背后起了一身汗，还以为是喝多了摸错了床。
但那人一开口觉君就知道，错不了，玉公子没那么慵懒要人命的调子，虽然不知道这脸怎么和白天不一样，但都娶回家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不然庭三帖说他心宽呢，觉君是挺心宽，和那忽然变了张脸花精木魅一样的人物都能面不改色的睡一张床，是真男人，真丈夫。
十七郎记仇。有多记仇呢？那天觉君进他房，见小木桌上放着个小瓶，觉君拿起来看了看，心说这不是我园子里种花洒的药？
这药找镇西慕大夫配的，打虫子清杂草有奇效，慕大夫人懒，说杀虫杀草效果好，干脆就叫百草枯。
觉君放下药瓶摇了摇头，想起十七郎那个记仇的本子，上边写着迟早要药翻他，心说，我看你也就说说嘴，还药翻我？一草就哭了，还想百草呢，大话说的可满。
但其实十七郎更想药翻玉公子，这觉君是知道的。他起得早，弄完花就等十七郎起，玉公子起的最晚，消磨会儿时间吃了中饭睡个午觉，好么，半下午就开始坐在树底下纳凉，捧着热茶看家里两个美人吵嘴打架，玉公子调子高，十七郎拖得长，迎迎合合得听着吵闹，但赏心悦目还有活气儿，连家里的花都香，觉君心里那可是又甜又美啊，和吃了雪蜜似的。
他家可不是土财主那一款的，虽然富贵，但也不兴要多大的宅子，只盖了小小一座园子，精巧雅致，有花有草，装了他自己、习烟儿，玉公子和十七郎，并着几个长工和嬷嬷，也算舒服热闹。
有人就问了，习烟儿不是个美人胚子么，怎么从来不听你夸他美呢，你不是最不吝啬么？觉君就说，习烟儿小呢，是璞玉，不能说美，按习俗要说丑，不然要夭折。
本来按习俗，想取小名儿就得叫丑儿，但那脸盘可标致标致，觉君实在不忍心叫，就说，算了算了，叫烟儿，烟儿好听，他叫着顺口。
家里玉公子人活泼，和个孩子似的喜欢打闹。那天小镇上难得下了点薄雪，玉公子披着衣服就往外跑，一边逗习烟儿，丑儿丑儿的叫。小孩儿皱着脸，追在他后面跑，十七郎就使坏，远远攒了个雪团，趁他不注意往脸上扔，好么，砸得正准，又打闹起来了。
觉君捧着热茶坐在窗边笑，庭三帖来做客，看他们为了那点雪高兴，就笑话他们，说那雪统共都没有脚底厚，北边的雪才大呢，黑茫茫的山被白花花的雪一盖，积雪要比膝窝还高，走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咔吱咔吱踩实了又要打滑。
没人理他，那两个自己吵自己的，小的撒欢儿似的玩儿，觉君又只顾着看他们笑，他讨了个没趣，喝了口热茶，问觉君你膝盖还好吗，说最近天气差啊，南边就这点不好，一到冬天又阴又潮，刮骨头缝一样的疼。
觉君说还好呢，疼得紧了，有人拿热水浸了手给他捂，熨帖得很，孤家寡人不会懂的。
庭三帖笑骂他，老东西了，还拿这事儿到我这里显摆，你脸皮臊不臊。
觉君看了看院子两大一小闹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三个，笑着说，我心里美，有什么可臊的。
他膝盖的老病是年轻时候落的，他那时候在北边，也是皇城里待过的人，算是风光了一时吧，却不知道挡了谁的路，莫名其妙就给下狱了。
他为人好，交的朋友也多，但世态炎凉，真出了事肯帮他的却少。只庭三帖和其他几个人费力营救了一番，终于没受多少苦楚就放出来，但牢里阴湿，又是冬天，到底落下了病根。
出来以后他也没说什么，黄澄澄的头发和杂草似的，庭三帖叹着气安慰他，唉，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放宽心，以后会好的。不过怎么听说你在里面还绝食明志呢，你这么爱吃的人，饿死多难过，怎么这么想不开？
觉君看了他一眼，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手摸着肚子，缓了一会呼了好几口外边夹着沙子的西北风，这才说，里面饭太难吃了，我吃不下。
得，感情不是绝食，是嫌难吃。
庭三帖一下没憋住笑了，觉君脚步虚飘着，说你还有功夫和我闹，我饿的脸都青了，你也不说赶紧弄桌好饭招待我。
庭三帖骂他，说你一出来就惦记我的钱包，还能短了你的？先回去洗个柚子叶，去去晦气。
觉君捂着额头，刮骨的冷风好像要吹倒他单薄了不少的身板，但也没熄了他要把话顶回去的心，他就问庭三帖，什么时候了还整这些虚的，还是你就要看我饿晕过去出个丑，还好友呢，我可算看清楚你了。
庭三帖从袖子里拿出块点心，白糖的，还热乎着，说，行了行了，知道你饿，先垫垫，我在那边儿定了酒席，朋友们都在呢，你难道鬓乱钗横就去见人？
你这是什么用词，书全白读了，也不怕先生同学们笑话你？觉君咬了口白糖糕，一点一点咽下去了，说是老字号的吧，味道对口。
庭三帖赶紧让他别问了，那边守卫看他们眼神儿和看土瓜蛋子似的，贼丢人。他着急忙慌拉着人就走，拐过弯上了客栈让觉君把自己打理好，自个儿坐在大堂里，手指头往桌子一下一下的磕，为什么呢？心里愁！

[ 此帖被舟師渡盡問歸在2023-06-08 17:4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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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1-21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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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哦，太好看了，太好玩了，期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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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01-21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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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我来了！一边看一边笑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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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01-21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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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哇！瓜瓜大院好耶！！先马后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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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3-01-22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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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1.21 【非常君中心】雁回别话（人觉大院，第二章更新）

之二

庭三帖心里愁什么觉君是不去想的，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从那大狱里出来也就知道了，他心里头明朗和镜子一样。
他做人向来看的清、拎得清，经此一遭再明白不过这皇城不是他待得住的地方，心里头已经思索起了以后要往何方。
他先往北边儿想，北边儿虽然四季分明，但还是太干燥，山珍多是没错，处理方法总归粗糙一些，时鲜海货还是要看南边儿。
他又想了想南边儿，南边儿好呀，多树多水，湿润温暖，到时候找个小河流淌的小镇住下，又养人又清净。
短什么都不能短了舌头，河鲜得有，稻米果蔬也得有，能有海货更是再好不过了，毕竟是要定居的地方，怎么说也得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才行。
觉君在客房里洗了个柚子叶澡，出来时已经盘算的差不多了。他拾掇好和庭三帖去了城北，黄澄澄的头发梳的齐整，照旧一身的灿烂，锦缎纫的大袄蔓草纹的短靴，身上飘着淡淡的花果味儿。
他抬着脚跨那去晦气的火盆时，里头露出来点飘飘灿灿的衣摆，青白的脸色被这身儿称的更让人心有戚戚然，面上却是坦然又温和的。
坐在那一桌好饭面前，先和几个朋友敬了一杯酒，也不说客套话，拿起筷子招呼诸人吃了。
席上是片好装盘的果木烤鸭，外酥里滑，卷着薄薄的米饼，裹着面酱夹着葱丝一并往嘴里送。有凉拼，淋着酱汁葱末的鸡丝黄瓜，黄瓜脆，鸡丝入味儿，带点辛香。还有一道油乎乎的琵琶大虾，拆壳去头还有拇指那么大的虾肉，又滑又爽。嫌油想解腻有杏仁烩佛手，带着一道干贝苦瓜汤，热乎乎往肚子里送，火气和燥气通通顺下去，暖暖和和在肚腹里煨着，要把那苦寒病气都驱走、驱干净了。
席间有个朋友说起来觉君的筷子，那筷子好啊，象牙的，镶着贝壳玛瑙，专门用来品菜吃饭，被缴进了大狱里头人的口袋，肯定是拿不出来了。
朋友们嘴里提起来惋惜几句，说觉君吃饭的家伙换了，这时候提着木头筷子，看着竟然有点不习惯。
觉君笑了笑，好歹人出来了，象牙筷子想有还会有，命没了可就真没了。就不想了吧，还不如就提着这木头筷子再吃三大碗。
朋友们笑起来，给他添了饭，玉米仁和稻米一并上的蒸锅，又酥又软，颗粒饱满，闻起来就是扑鼻的香甜。
炭火盆里噼里啪啦地蹦着火星子，觉君喝了口茶，神思从回忆里飘出来，和庭三帖说起了镇上新茶楼的事儿。
这新茶楼盖了不久，就在镇子西边，人们去凑了热闹，回来便说那楼子雅致，据说有个抱琵琶的姑娘，评弹唱的可好听，茶水也不错，卖的最火的点心有翠玉豆糕和蜜饯苹果，还会泼些蒙人才用的咸奶茶。
觉君听说了，便问庭三帖，那楼里的点心茶水味道正不正，家里人要去北边儿不大容易，但尝尝北边儿的风味还是可以的。近来天气也不错，要是口味儿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那边几个玩儿雪打闹也差不多累了，毕竟不是多么大的雪，薄薄的一层用扫帚扫起来也就能勉强堆个雪兔子，两大一小吵吵闹闹的进来，都还没吃早饭，觉君早知道他们这会儿玩累了要饿，给他们一人备了一碗甜油茶和几根小麻花。
玉公子喜欢甜的，麻花就着油茶几下就下了肚，他嘴边沾了点麻花碎，取了帕子要擦，一抬头发现头发和衣领的装饰缠上了，动一动就揪得头皮疼。
十七郎在一旁端着小瓷碗，笑话玉公子是个泼猴。
他本来嫌油茶甜腻不肯喝，却见觉君一边给玉公子擦嘴解头发，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便撇了撇嘴，捧起小瓷碗，小口抿着把那些油茶喝尽了。
午饭庭三帖也在觉君家蹭，他字好，从前常教习烟儿写字，习烟儿与他熟识得很，人小鬼大与他顽笑，说觉君家里都要给你吃穷了。
庭三帖反驳说，你家觉君会下金子雨呐，是你们年轻没见过他以前，人觉非常君多精贵的人啊，连筷子都要用镶金带玉的！便是我不小心穷困潦倒了，他也不会少一分毫毛。
这什么话，没事儿说这个干什么，有这功夫不去想想晚上再吃什么。
玉公子偏着头打圆场，让觉君给他拆头发。他家里遭了难，还没和觉君一块儿过日子的时候挨过几顿狠饿，知道那滋味实在难熬，就见不得人说这个。
觉君只是笑，他手里抓着玉公子的头发，一点一点从衣领的配饰上解下来，过了会竟然点了点头，应和着习烟儿，说，放到从前我一人当家，只带着习烟儿，怎么都缺不了那一口。如今我却要养活一二三这么一大家子人，哪里还有当年的气魄，可不能随你一般的浪荡，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庭三帖听这话不对啊，目瞪口呆着问，什么浪荡？我不成家就是浪荡了吗？我一个人，自在逍遥的很，哪像你天天家长里短的，哄了这个又气了那个。
我乐在其中，平生就爱好这般的家长里短、粗茶淡饭，你可管好你自己吧，连个给做饭的屋里人都没有，还常要往我这里蹭。
觉君放下手里的活计，看了一眼十七郎，十七郎哼了一声，白皙的脸看着就像个不好相与的，却是极顺手的把玉公子的头发接过去，狭长妖丽的眼斜了一眼庭三帖，又蛮横又妖气，瞪得他一阵莫名其妙。
你瞪我做什么，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的？
你什么时候见他讲过道理了？
这话是习烟儿说的，玉公子听见了捂着嘴就是笑，被十七郎揪住头发狠拽了一把，两个人又是叽叽喳喳地吵闹起来，一个绷着脸横眉冷对，一个冷笑着妖风阵阵，习烟儿习以为常撩了火就跑去偏房睡午觉，觉君摇头说他净不学好，却含着笑看两个人吵嘴打闹，庭三帖光在一边儿看就觉得这人笑出了好几朵花儿，甚至觉得再兴高采烈下去，到外边儿下几场金雨也是要得的。
这么着到了快傍晚，夕阳铺了满天，照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觉君这么些人就往茶楼方向去，先到茶楼旁边的小饭馆吃了点垫垫肚子，然后就上了二楼，点了些茶和点心。
琵琶女的调子轻轻柔柔，唱的却是浪荡江湖的故事。她唱红尘之外，俗世之中，有人千金换酒、落拓行舟，同行千山把臂游，锦帽貂裘废鱼篓，破帽多情却恋头。
觉君听着听着笑起来，说想起了常年住在江上的老朋友。
正巧点心上来，小厮说底下唱的是我们弄琵琶姑娘，人美心好，大家都喜欢她。
玉公子本来靠在椅上，待小厮走了拿了块儿点心，咬了一口尝了尝，咽下说，我也会啊，随后就唱了起来。
他的歌声并不难听，但实在是七拐八弯的调门，偏偏声音清亮传得远，十七郎嫌他丢人去捂他的嘴，眼看着两个人吃着吃着就要打起来，觉君一人填了一小块点心，又给习烟儿喂了一口，说听弹词，吃东西。
这边说着那头就上来一个人，多年不见的老样子、熟相貌，觉君站起身朝他打招呼。
可太难在岸上见到你啊，好友楚天行。

[ 此帖被舟師渡盡問歸在2023-01-22 10:5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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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師渡盡問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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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3-01-23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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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1.21 【非常君中心】雁回别话（人觉大院/含昙楚）

之三

楚天行常年住在江上。
他喜欢水，还喜欢游山玩水，江横万里，水道纵横，架着那一叶舟子走南闯北，怕是能行船的地方他都去过。
这人一身的白色儒袍，头上佩着方巾，有两条又长又立还分叉的眉毛，光从这眉毛上看倒比习烟儿更像是觉君的兄弟。
他总提着酒壶拿着书，看着是个正正经经读书人的样子，其实最为疏狂不过，每每饮酒就要舞剑放歌，偏又唱的好听，引得那些个采莲女、弄舟娘往他船上扔莲蓬、扔枇杷，造成些太受欢迎带来的的小烦恼。
当年觉君在渡头遇上楚天行时，他正坐在岸边愁那船上的时鲜吃食怎么处理。
这些东西，枇杷、莲蓬、菱角之类的，说新鲜也新鲜，说好吃也好吃，可每天吃也要不得，偏偏是被隔着水道扔上船的，还没法儿退回去。
因为招人喜欢而愁眉苦脸的人当真不多，觉君实在觉得新奇，就上前分走了他的枇杷、莲蓬、菱角，一起渡了广泽觉海、走了几百里路，还顺便交了一个朋友。
一个能不上岸就不上岸，仿佛江泽才是他故里、是他亲眷、是他情人的，活在水上的朋友。
偏偏就在岸上见了他。
觉君心里真是有那么一些讶异，想了想那琵琶女的弹词，却又有些了然。
他招呼人坐下，笑着问，什么人这么有本事，让你舍了那一身水养的骨头，自己爬到岸上来。
楚天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不过是好心载人渡江，却一不小心栽到那个要渡水的居士手里。
喝了口茶似叹非叹，语调里偏偏带点笑意，他讲，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傻的人。
世上那些俗人哪里值得他去奔走，我载他渡江时他正赶了极远的路寻药回来，风尘仆仆，气喘吁吁，身上还有些汗渍血痕，脖颈上雪白的皮肉晒得起了燎泡，却只会和我道谢。
哪里有这样的人啊，我跟着他去他要送药的村子，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家打出来，说都是因为他迟来，家里的孩子才病死了。
俗人，凡人，伤心的人，到哪里去说理，他还不走，站在那里唱往生咒超度亡魂，任人家打得头破血流。
楚天行说，任性的人老天最喜欢折磨，我这人古道热肠，看不得好人遭欺负，就拉他上船，想交个朋友，与他一道行走。
我渡他过红尘江，他渡我上俗人岸，说起来也算公平合理，谁也不吃亏。
觉君听着听着弯着眼睛笑起来，说好友楚天行，你这可是栽了。
是了是了，对极对极，我就是栽了。
楚天行是茶楼的大老板，吩咐下去把这里的花销都免了，这才又和觉君说话，问他这孤家寡人什么时候拖家带口成了三代同堂，这热闹快要把我的茶楼比下去了。
习烟儿一下没憋住笑，庭三帖抖着胡子，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三代同堂”是个什么意思，一双眼睛就往觉君身上瞪。
十七郎的调子凉飕飕的，让你不好好拾掇，满脸胡子，活该显老。
玉公子嘴里还放着块儿翠玉豆糕，脸上分明就是幸灾乐祸，差点笑得点心渣子从嘴里掉出来，连忙喝了一口蒙茶顺下去。
觉君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说既然如此，你就让你那居士露露面，大家也好认识认识。
你当我不想？楚天行看着就一肚子气，他非说什么要去趟北边儿，还不准我和琵琶姑娘跟着，左右我也闲着，不如开个茶楼忙一忙，省的我一个人每天急得转圈又演一出独角戏。
几个人聊了许久，从天儿半昏坐到了满天星子，觉君打道回府，庭三帖住他家客房，几人作息习惯都不错，早早收拾洗漱了准备睡。
南方的冬天可真冷啊，觉君房里放了暖炉，他腿脚怕冻，大床上垫子毯子一条条铺的软软的，冬天时候家里人都爱在他这里挤着睡。
习烟儿不去睡他的小床，赖在玉公子和觉君中间，最外边睡的是十七郎，他脸上鼓捣的东西多，躺下的要晚些，故而把觉君右手边留给他睡。
孩子还小着，精力实在旺盛，晚上睡得晚不说，还不知道哪里来的毛病缠着要听睡前故事，玉公子一身玉一样的皮肉裹在沉重的大棉花被子里，白花花的头发披在肩膀上，搂着脸盘还没长开的习烟儿，在他肉乎乎的脸蛋儿上掐了一把，讲到在遥远的仙门，有一段可耻的秘辛……
习烟儿猛摇头，行了行了！不听不听！天天都是这个，早就知道接下去怎么样了！
玉公子伸手就掐他腰上的痒痒肉，心下感慨真是个有肉的胖娃，十七郎刚好躺上床，翻了个身枕在觉君胸膛上，探头过来说我这里有新故事，你听不听。
我看你说的那秘辛主角就是你吧！哎呦！
习烟儿躲着玉公子的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讨饶一边让十七郎快讲，还让觉君管管这个欺负小孩儿的坏蛋。
十七郎清了清喉咙，伸手过去摸了摸习烟儿的头，说从前有一群精灵，冥冥之神很喜欢他们，于是摸了摸他们的头。
玉公子和习烟儿打完了，觉君半闭着眼睛一下一下顺着十七郎的头发，迷迷糊糊问然后呢。
十七郎的眼睛放光，说，然后他们就都被冥冥之神弄死了。
噗嗤，咳咳，觉君没忍住笑，装着咳嗽了几声，摸了摸十七郎的头，安抚习烟儿说，我也给你们讲一个吧。
随后他讲起了红烧肉的十几种做法，又是白肉又是咸香，说的色香味俱全，勾的人蠢蠢欲动、馋虫大起，他自己却昏昏欲睡，一偏头眯过去了。
十七郎饿的如遭火焚，一把把人推醒，觉君没办法，看着两大一小嗷嗷待哺的样子，披了件棉衣趿拉着鞋子到厨房炒了个饭，中途困得不行还差点把糖当盐巴用了，索性发现不对时还来得及补救。
做完夜宵躺上床，一沾枕头便昏迷一般睡过去，也就不知道大半夜里丁零当啷几个不省心的又闹了不知道什么。
第二天觉君出门去给家里几个不省心的买跌打丸，就见邻居们轻悄悄地说着什么，凝神听了听，一口气就叹出来。
镇子小呀，邻居家里的事儿一转头树底下下棋的老大爷都能知道，再见觉君皱着眉头叹着气往医馆去拿药，纷纷说觉君真是不一般，身体太好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秘方。
日子就这么细碎地过，一转眼就快要开春，庭三帖早前就走了，偶尔也去楚天行的茶楼里坐坐，他家那个居士倒一直没回来，只捎信说开春以后肯定回来。
这日半上午，才刚濛濛下了一场小雨，冻得人骨头都发僵发软，觉君屋里照旧烧着暖炉，十七郎裹着被子，坐他旁边给他捂膝盖，忽然门一开冷风灌进来，是玉公子带着习烟儿从学堂回来。
玉公子难得皱着眉，好生打发了习烟儿去读书，这才问觉君，有没有个认识的人，叫越骄子。
觉君怔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问怎么了。
玉公子说，茶楼大老板家那口子从北边儿回来了，说有个叫越骄子的，早前被土匪劫走了，听人说的样貌好像跟楚天行提过的一个朋友很像，就留意了一下，回来提了提。
那朋友正是你，与你像的人万一是你什么人呢？他知道的也不多，毕竟是早几年的事情了，楚天行觉得这事儿你得知道，出来时正好遇见我，便要我来给你讲，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觉君听着那句被土匪劫走好几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良久才一个人披着衣服出去了，手里攥着把旧伞，站在门沿下吹了会儿冷风。
他说，那是我弟弟，亲弟弟，一向最精明不过的，怎么就会出事呢。
说完就打着伞，往楚天行的茶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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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3-04-21 21: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哎呀哎呀支持瓜瓜开大院，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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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ng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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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3-04-21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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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先进门，然后是十七，烟儿是从小养的童养媳吗，大家都睡一个被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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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師渡盡問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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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

8樓發表於: 2023-06-08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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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1.21 【非常君中心】雁回别话（人觉大院/含昙楚）

之四

从楚天行的茶楼回来以后，觉君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
他还和平日一样该吃吃、该睡睡，但吃的确实少了，晚上也常常睡不着，在被子里待不住。
玉公子和十七郎有时候同他一个屋，半夜迷迷糊糊见他坐在桌边叹气，觉君可怕冷，黄色的厚袄披在身上，那人影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便觉得暖融融的被窝也像个阴湿冷硬的石头窝。
就这么熬着过了半个月，家里人见他不提也不敢问，只能变着法儿做些好料指望能让他心情好点。
别看觉君这人平时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又豁达又洒脱，真出了事儿这个样子让人们都怕他太过郁结，闹出点什么毛病来。
习烟儿总找着由头往他身边儿凑，楚天行他们也常上门走动，十七郎和玉公子则吵得更凶，故意给家里添点儿热闹一样把握着分寸，见了觉君面上带出点笑模样来劝，也就偃旗息鼓，坐在桌边喝茶润嗓子，打算缓缓一会儿再吵。
冬天是真快过去了，统共也没下几场雪，也不结冰，树叶也都是绿的，看着不像是个冬天。
南方开春也冷啊，几场暴雨下来丝丝凉气顺着腿就往骨头缝里爬，像是把钝刀一下下在冻得发紫的膝盖上刮，年轻人不怕冻，有年纪的人却不行，多少都有点毛病，疼得厉害要连路都走不了。
觉君的膝盖年轻时候落了毛病，冬天和春天便是他身上最难受的时候，这会子他一般不出门，今天却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一个人就往市集去了。
他有个习惯，只要出门就要带那柄用惯了的旧伞。那柄伞黄澄澄的，油布上又蒙着薄薄的纱，还在伞面下边挂着一条条的流苏，虽然有些年头，往开一撑还是又华贵又好看，衬着他一身的明黄，像个金贵的非常人儿。
觉君应该是实在喜欢这把伞，才会走到哪里都不忘带着，这次出去却不赶巧，惯常走的小路上横生了一条粗硬的枝杈，划拉一声，在他那伞面上挂了一道大口子，雨水顷刻间往他身上扑过来，把他的黄袄染的半湿半干。
所幸后来雨停了，但地上的积水已经把他的鞋面都湿了，他夹着破伞提着几个洋葱从市集回去，吩咐了家人和着肉炒上，换了衣裳喝了碗热姜汤，人却不知怎么忽然不见了，午饭上桌家人到处找，才发现觉君跑到储藏室要去寻几块好木料。
好不容易坐上了桌，家里基本从没吃过这呛人的玩意儿，习烟儿方才切洋葱切的眼睛通红，此刻瞪着他夹着洋葱往嘴里送的筷子，那神情仿佛见了个假的觉君。
玉公子吃着碗里的鸡腿，眼睛悄悄往觉君脸上瞥，十七郎则看得光明正大，嘴里把萝卜咬得咔哧咔哧，吃相优雅，却像是个怕人抢食的兔子。
觉君才尝了一口就有点犯恶心，但他还是强逼着自己把那块洋葱咽下去了，他吃完放下筷子缓了缓，顺了一口热汤下去，自己跟自己说，这东西这么难吃，怎么就有人喜欢呢。
说完摇了摇头，就从饭桌上走了。
这天以后家里边多了个牌位，用的是冷杉木，觉君自己打磨上漆雕刻，弄了挺久才弄好，摆的地方也不是太醒目，但总有新鲜的贡品摆着，显出主人家的看重。
他们都以为关于觉君的胞弟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了，除了家里多个牌位，也就在脑子里多了个觉君有个早夭的弟弟，爱吃洋葱，名字也取得奇怪，叫越骄子，剩下的就没了。
人这东西就是这么卑微，死了烂了就什么都没了，只剩下点儿旁人的印象，慢慢随时间淡化，最后好像从来没在这世上活过，只剩个木头上刻着名字，还能提醒人稍微想一想，哦，我还认得这么个人。
日子还是一样过，觉君家的饭桌上只上了一次洋葱，家里人都嫌弃那玩意儿呛鼻不合口，觉君自己也不喜欢，宁可菜里多下些葱姜蒜提味。
口味儿上的事倒没什么好说的，门外的木棉花正到了要落的时候，这时候整棵树光秃秃的，灰黑色的枝干肆意伸展着，上边一大朵一大朵的艳丽红花，团团簇簇地往下掉，有人手那么大的花就埋在泥土里，火红的花魂绽出来，连着黄澄澄的嫩蕊，一起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这天正有个人坐着马车停到了觉君家对面，从车上下来的人高靴高冠一身深蓝，脸挡在阴影里看不太清，那红火的木棉花正往他身上落，被他随手一掸，正掉到拉车的笨马嘴前，给一嚼一嚼地吃了。
最近天气好些，觉君腿脚终于舒服了一点儿，他前几天听人说西门那边来了个伞匠，寻思着把他坏了的伞修一修，顺便买些茶饼回去。
可他才出门就被那蓝衣人给拦住，整个人木在家门口，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蓝衣人说，多年不见你傻啦，就算不认得我了还不认得我这张脸？
觉君盯着他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不说话，手里攥紧他那把伞。
蓝衣人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又说，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死了？这都能上当，你跟那个假和尚一样好骗，也不想想你死了我都死不了。
这话说的尖酸刻薄，觉君皱紧了眉头，沉着嗓子问了一句，越骄子，那都是你骗人的？
越骄子和觉君肖似的脸上阴森森的，他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觉君没说话，他攥紧了手里的伞。
整个小梅镇西雁庄都知道觉君脾气好，好到什么程度呢？这么多年的邻里街坊，从来没见过觉君和人红过脸。
可今天实在是大开眼界，平日里又体面又温雅的觉君，竟然抄着他那把伞追着个蓝衣人打，跑了快有两条街了。
许是他平日做人太成功了，街坊们默认被他追着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自动自发站到一块儿，帮腿脚不好、跑得越来越慢的觉君堵人。
越骄子那个气啊，人墙一挡，他被挤得一个踉跄，就是跑得快也遛不了了，被觉君抄着伞和拿鸡毛掸子一样往背上抽了好几下，顿时就火辣辣地疼。
觉君喘着粗气拽住他的腰带，和旁边人道了声谢，缓了口气就问他，还跑不跑了。
他知道越骄子从小就是个撒手没，跑起来就像是插了对儿翅膀，但他素来是个皮痒的，只要打一顿肯定就老实了，抽上几下就能规规矩矩、乖乖巧巧地在他身边站着。
哥，你就这么打我，不嫌丢人啊。
越骄子瘪着嘴，低着头在他身边站好，刚才跑动时看不清的脸露出来，和觉君一模一样，人们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觉君兄弟啊。
觉君被他气乐了，心说你不跑我能追着你打？反正脸也丢大发了，他也不再拿捏什么，拽着他袖子就把人往家里带，进了门交代了看完热闹回来的玉公子和十七郎几句，就不管他自己进厨房了。
——了不得，真了不得，能把觉君气成那样。
——这可是牌位成精在家门口现形，独一份的。
玉公子洗了洗手，拿了块帕子坐在院子里擦手，他一会儿要调香油，十七郎则在翻画本，见他直愣愣戳在院子里，一唱一和地刺他。
越骄子待着院子里没意思，灰溜溜地进了厨房，拽着他哥的袖子撒娇，哥，我想喝葫芦稀饭，要稠一点儿的。
这时候上哪儿给你找菜葫芦去？觉君心里骂了一句小讨债鬼，打发他滚出去别添乱，手下却往锅里撒了一把干贝，一锅粥散发着海味儿的鲜香。
吃完饭就把那牌位当柴火烧了。
他往灶台里塞了一只薄皮的红薯，被烟气呛了一口都掩不住他面上的笑意，又站起身来搅了搅锅里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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