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17 【绮意】遇妖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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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初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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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0)

樓主發表於: 2016-04-17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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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7 【绮意】遇妖完结

　　故事之初是绮罗生一时心善，给了路边乞儿两个白净的馒头，于是接连三天出门就被围堵，一双双骨瘦如柴的手举着磕的没几块儿好的瓷碗跟他讨食。他住宿那间客栈的小二劝告他，“瞧着您面善好说话了，您再心软得被这群小崽子扒掉一层皮！”
　　
　　绮罗生只是笑也不动怒。他有一张极好的脸皮，走在街上男的女的都爱回头看几眼，几次引人驻足观望差点绊着无辜行人。后来他学得聪明一些，央人下山时为他带回一把折扇，白玉成页，金丝串联。别人看他的时候他拿扇子挡住半张脸，虽然透过一双盈盈紫眸依然能窥得几分艳绝天下的好颜色，但这半遮半掩到底想象居多，也不至于一时被美色所迷而误了脚下。
　　
　　一留衣取笑他，“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需知犹抱琵琶半遮面才是美学真谛，你什么时候碰着个懂行的见你这将露未露，直接掳回去当压寨夫人也未可知。”
　　
　　绮罗生还没对这玩笑做出反应，澡雪已经不安于鞘，追着一留衣漫山遍野狂抽，一留衣扶着要歪掉的帽子大喊意琦行反应过度，“你是什么人啊正主都没说什么你起什么肖！”
　　
　　绮罗生在边上笑得眯起眼睛，雪璞扇遮住大半表情，“咦”了一声，“敢问兄台什么人，才会不知剑宿什么人？”
　　
　　尘外孤标，绝代剑宿，武始通修。喜欢什么称号爱要自取，意琦行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在约定相见的地方绮罗生姗姗来迟，扇子挡住半边脸，行藏居然有几分狼狈。意琦行还未关怀几句，绮罗生先从怀里取出一张纸，边缘破损纸质脆薄，该是日晒雨淋不短时日了。
　　
　　“剑宿，镇日无聊不如随我去捉妖？”说话的人眸光闪动心虚得显而易见。
　　
　　“好。”意琦行却答应得利落干脆，也没问中间发生什么。
　　
　　两人往南走了几里看到一棵高大的榕树伫立在村头，枝叶繁茂华冠如盖，有个老头儿在树底纳凉抽着旱烟。
　　
　　“是这里了。”绮罗生停下来，看意琦行依然没准备多问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叹口气，“剑宿见谅，我囊中羞涩不得不寻点事儿做。”
　　
　　寻常朋友此时便该关怀发生何事，关系再好一些也就慷慨解囊说句“不用客气”，但意琦行跟绮罗生多年同修情分，居然也只点点头表示知晓，便迈了步子朝前，也不知先前乍见那告示时嗤笑“世间本无妖”的人是谁。
　　
　　但不管怎么说，渊薮地势高险并不是绮罗生心中的宜居之地，能下山多晃悠一段时间，本身便是十分快慰之事，更何况还有兄弟相陪。
　　

　　二人向村头的老人说明了来意，绮罗生拿出那请人收妖的告示询问着详细住址，未料从来人情通达左右逢源的居然也难得尝到挫败滋味。
　　
　　“捉妖？”那老头翘着腿斜看他，在地上狠狠磕了几回烟灰，“我看你倒比李家小子说的更像妖。”
　　
　　绮罗生少本殊色，早就习惯旁人对他容貌的多番揣度。加之他耳尖的确天生长有罕见的珊瑚角，小时总因此被同岁孩童排挤，但他心性仁善并不记仇。武道修行之后同修对他总多回护，这些年也就渐遗忘这点，乍被这老者以不信任的态度对待，说是羞恼并不至于，无可奈何却是实实在在。
　　
　　所幸仍有意琦行在他身边，虽则一看就是冷心冷情，但他手持拂尘背负长剑，发髻高耸衣带飘飘，俨然是天师高人下凡，的确比美饰华服清贵风流的绮罗生来得可靠许多。
　　
　　大剑宿亲自出马，两人最终从老人口中得到需要讯息，致谢离开以后绮罗生看着好友侧影，笑说：“看来此回最英明的决策竟是邀请好友同行。”
　　
　　意琦行知他促狭并不接口，转而提到“我刚入城时听到街边乞儿争相传告，说最近有位富贵心软的美貌公子，只要稍稍乞求便能得一日干净吃食，运气好多三两铜钱也不无可能。”先前绮罗生说囊中羞涩他不多过问心中显然有数，此刻提起这些绮罗生撑开雪璞扇遮住半张脸做出些不好意思的情态出来，却也未多辩驳。
　　
　　“剑宿想来也知晓今年颇不太平，南边水患厉害这数十年都难得一见。城中乞儿多是逃荒而来，绮罗生虽人微力薄，见着他们也总想帮衬几分。”
　　
　　“我知你心善。”意琦行表情不如往常冷肃，但也看的出有几分不赞同，“但你能帮得了一时，还能帮得了一世？何况纵然先前他们对你诸多感恩，几次下来难保不会生出别的心思。升米恩斗米仇，坊间俚语说的粗浅道理却是通透，今日你被扒干骨血，来日他们恐怕还觉得这是你份所当为。”
　　
　　绮罗生如今说来也算是成名已久，并不再是渊薮顶峰乖巧受教的少年，但他对武道同修中为首的这位依然保留敬意，为他问道之心至诚，亦为他一片宽和柔软心肠总在自己眼前无意识铺陈。
　　
　　“那剑宿以为该如何呢？”绮罗生不见恼色，反而笑盈盈问道。
　　
　　意琦行斟酌片刻，“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乱世中有一技傍身远胜沿街乞讨。七修门下弟子如今散布各地，倒可令临近几处短暂收纳，辨其资质简单传授技法。”
　　
　　“那收纳棚舍何来，衣食开销几许，资质庸碌何如，技艺尚可几年了？”
　　
　　意琦行一顿，“交给一留衣。”
　　
　　“一留衣早游历天下不知在哪间山水畅快逍遥了。”绮罗生看意琦行因向来习惯统领全局却不通庶务的局促觉得趣味盎然，却也知道逗趣不可太过，否则剑宿一怒撒手不管可真得不偿失。他看似斯文不解世事，真说起在人情交际方面却胜意琦行不少，此番他心有计较，并不真正是外人口中的“冤大头”。
　　
　　意琦行看绮罗生神色也就不再多话，两人行走一路同时止住脚步。
　　
　　“到了。”意琦行说。
　　

　　这是一座干净雅致的宅院，面积不算很大在这村中却已殊为难得，而且此间主人辛勤打理，花木盆栽移植得恰到好处。这时节葡萄正熟，一串串紫水晶一样莹亮剔透地簇拥着挂在支架上，看着就喜人极了。绮罗生从花架下走过都还能嗅到果实成熟时的馥郁甜香，眯着眼睛跟意琦行打了个眼色，仿佛是在说“完事以后讨几串葡萄该不妨事吧”。
　　
　　意琦行对他这状似无赖的撒娇早就习以为常，却做不出主动向陌生人讨要事物的事情来，心中忖度着找时机跟人买下一些，更发散到有没有优异顽强的品种，移栽到渊薮峰顶也能存活。
　　
　　两人心中都有计较，对告示内中言之凿凿的所谓妖物却没多少忧虑，被一位老妇领到正厅见着此地主人才后知后觉这番前来的目的，收敛了三分心神开始关注这被说有凶煞的地方来。
　　
　　提出捉妖请求的这人姓李，原在家中行二，做的是绸缎生意。本来也算小有资产，然而几年前先是老父病逝，没多久头上大哥也在外出时意外离世。他原本是个只懂读书不事生产的二公子，却突然背负起整家的生计，手忙脚乱不说，更有同行欺他不懂，只差明目张胆抢他家生意。原先李二左右支拙几乎要撑不下去，这时他娘却为他说了一门好亲事，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贵夫人的名号我来此地不久却也听闻过一二。”绮罗生笑说，“天上取样人间织，当真名不虚传。”
　　
　　李二被绮罗生笑得心神一晃，口中只道“哪里哪里”。原先意琦行跟绮罗生还隔着一段距离，见这主人情状便走近了些，他也不说话，属于强者的威势立刻惊醒此间人，李二尴尬地退后几步，恰逢奴仆正送茶上来，才没出更多丑。
　　
　　意琦行对此人心下不喜，绮罗生却仿佛并没有察觉中间暗流汹涌，依然言笑晏晏，更与李二攀谈起来。言及李氏绸缎庄中品类繁多的丝绸说得天花乱坠如数家珍，倒比慌乱应对的主人还清楚许多。
　　
　　意琦行虽不知绮罗生究竟打什么盘算，但他了解这位同修鲜少无的放矢。旁人提到七修中刀之一位往往盛誉此人年岁尚轻，处事待人却沉稳周全，总顾全三分余地，真正雅量。也就只在面对关系亲密的几位同修时绮罗生才肯表现属于年轻人的活泼促狭，更难得不惧怕意琦行冷傲绝俗的态度，偶尔也敢一捋虎须，初时众人还为他捏一把冷汗，久之看出意琦行对他无形纵容也就习以为常了。
　　
　　此番绮罗生仿佛是对李二庄中物的兴趣远远盖过来此初衷，意琦行虽深了他最爱享受，美衣华服玉盘珍馐，林风天籁古乐诗歌。若是旁人怕只能得他口中玩物丧志靡靡不堪造就的评语，但在绮罗生身上，便成了风雅。但眼见绸缎庄的主人招架不住绮罗生妙语连连，想来即便一朝弃了求学及第之路对这商贾之术李二依然十窍通九，一窍不通。
　　
　　意琦行没打算看绮罗生再继续逗弄下去，抬手拍了同修肩膀一下，绮罗生说得正兴起被这动作一惊，颈间一簇莹白的毛领微微抖动，并未逃过意琦行双眼。他诧异于绮罗生神色之间的古怪，疑心自己是否不经意坏了大事，但后者马上状若平常，也顺水推舟止住了话头。
　　
　　李二原先还有几分见美心喜的心思，但一来美人谈及种种他不甚了解，需知绸缎庄的生意他只负责银钱收入，关于绫罗绸缎种种类别一概不通，少了增添自身好感的筹码；二来他后知后觉此二人目的是与宅中妖患之事相关，是以不得不多投注几分敬意；三来也是最重要一点，美人身后的剑客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却着实让人无法忽略，隔得稍近便有类似冰雪刺骨的感受，他因此不敢躁动。
　　
　　基于这样一些原因，打着收妖名号过来的二人终于从李二口中得知前后详尽过程，简略来说便是两三月以前，他的妻子罗氏枕边便时常出现一些沾血的鳞片，往往是午后小憩，奴仆皆可作证并无一人入内，事情却发生的莫名。原先他们并不在意，后来家宅之中便有些鸡犬不宁，采买后暂养几日的禽畜总在食用的前日离奇死去，鲜血羽毛喷溅得满处都是，唯一幸免于难的就只有缸中几尾活鱼。
　　
　　也不知从何时起宅中有一传言愈演愈烈，说是罗氏最得意的一门技法偷师自传说中的鲛人，想来是东窗事发是以被后者找上门来，不伤及活鱼恐也是念及同属。这说法认真说来并站不住脚，但架不住人心惶惶之际总爱穿凿附会，一传十十传百没几日便有板有眼，几乎要让人以为这些人坐视事情发生。
　　
　　“素娘说她不曾向谁偷艺，我是信她的，但情势危急，谁也说不清那妖物何时不再满足于向禽畜下手，若是它一门心思想找素娘……”
　　
　　李二说到此未免失仪不得不以袖掩面，意琦行厌恶一男子遇事不敢承担反而做这小女儿情态，绮罗生却似并未察觉他的不满，反而有些兴致盎然地说：“书中说‘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你说的便是此‘妖’么？”
　　
　　李二连忙应说：“大约是吧。”
　　
　　“传言中此鲛绡又名龙纱，可值百余金了。”绮罗生笑道，“据说鲛绡做成衣裳后遇水不濡，我在贵店的确见过类似轻纱，纹理极细腻柔美，乍一观似片片鱼鳞细密织就，细细看来却又辨不清手路，的确是巧夺天工，堪称传说中的技艺了。贵夫人经此之事无论是否邪魔作祟，无可辩驳却在李公子承天之幸，得妻如此。”
　　
　　李二一怔，想是未料到常人听闻以后色变的故事在绮罗生处却仿佛不值一提，但他生性文弱并未反驳，随口附和了几句后问及“两位打算如何做法”时他看向意琦行，想当然未得应答。绮罗生也不记恨他在此时将自己看轻，依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神神叨叨“不可说不可说”。
　　
　　至此境地他二人的表现除却绮罗生的健谈以外再无其他，李二却仿佛并未察觉，反而好意提醒，“听闻鲛人凶恶，此番即便收妖不成也不甚要紧。”他愁眉紧缩，面上显出几分视死如归的气概来，“我幸得素娘为妻才使家业不致落入他人之手，家母临终之时更是嘱托我要善待于她，若当真无法善了，也当由我承担。”
　　
　　意琦行神色一凝正要开口，绮罗生展开雪璞扇轻摇，他身上与生俱来的牡丹香幽幽几缕传了开去，意琦行敛下眉目，最终没有说话。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绮罗生温和说，“不至绝境，且自珍惜。”
　　

　　是时天色已晚，二人便在李宅中住下来。此地虽不宽敞，但院落规划倒很有几分巧思。他们住的是东边的小院，地方小巧却绕墙遍植了竹林，林下搁置了几块巨石，斧凿痕迹极少，却像是天然而成一副石桌，颇有几分古拙趣味。
　　
　　甫一入房中热茶未喝上一口意琦行便先问道，“李二此人谎话连篇，先前你为何制止我拆穿他。”他措辞不虞，语气却没少有怪罪，绮罗生悠悠为他布好茶水送至手中才开了口，笑说：“有经史可考有传闻可察，即便不是尽善尽美剑宿又怎么能直斥他谎话连篇了。”
　　
　　口上是在为李二辩驳，绮罗生面色却没多少认真，他啜了一口热茶看意琦行终于坐下，小声道：“不如剑宿偷偷同我说，李二是哪里露出破绽。”
　　
　　意琦行哪里看不出这是好友故意打趣自己的手段，但见绮罗生果真微微偏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额前一缕雪白碎发柔顺滑落，顺着他侧脸勾勒一副姣好的线条。这肤白若雪目若宝珠令意琦行心神一颤，低头饮茶不敢再看，稍许才正色说：“此人家中小有薄资，但其人怕是过惯不事生产张口即食的日子，杜撰起故事也都找些精怪话本，以为别人同他一样容易糊弄。”
　　
　　“可不是么。”绮罗生说，“但李家有妖物作祟岂不是已被多人坐实？”
　　
　　“他毕竟是一家之主，使银钱拿捏几人不是难事。”意琦行瞥了绮罗生一眼，“你明明成竹在胸还来这招惹我，那同你参详参详也无不可。”
　　
　　意琦行细思片刻，“且不论鲛人之说从来只存乎稗闻野史未得任何证实，但乡野村民往日满足生计已是难得，一家出事倒这么快联想至如此罕见，物种，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绮罗生点头。
　　
　　“为将这流言做实只杀禽畜不伤活鱼，”意琦行冷笑一声，“是要断了这‘鲛人’在水中的吃食么？蠢笨至极！不杀同类，以鲛类鱼而非人，这般考量，可不是一尾鱼做的出来。”
　　
　　“剑宿思虑周全。”绮罗生叹了一声，“还有么？”
　　
　　“口中言说相信发妻，言辞当中却又在说妖物相扰，首尾两端必是心存妖异。”意琦行眉目间显出一线厉色，显然是对李二极为看不上眼，“看似张布告示对此事郑重以待，却又似对你我二人此番能否功成不做期盼，表面看宽以待人，实质却是暗示我等不必过于费心，即便徒有其表……”
　　
　　“最好是徒有其表。”绮罗生接道，“真有本领的人一下就看穿这么多，倒让主人为难了。”
　　
　　意琦行细细打量绮罗生甚久，这目光澄澈而充满探寻之意，因过分直白反而叫绮罗生避无可避。所幸不久以后意琦行恢复如常，将澡雪置于桌案，淡然道：“那么能否告知我，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或者说，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嗯？好友。”
　　
　　且不说被绝代剑宿执意质询是否一瞬之间威压如排山倒海，在绮罗生此处，重点直接偏移到了那一个拉长的“嗯”字上面。
　　
　　众所周知，意琦行为人庄重守持，颇有几分仙客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傲慢，喜爱他的说这是巍峨睥睨，看不惯的哂笑其自命不凡实则了了。不论何种评论，意琦行冷眼观之并不介怀，眉目之中的几分和煦只分给少数同修挚友，但仔细估算下来怕这仅有几分绮罗生一人得独占七成。
　　
　　这话出自一留衣之口，他是少有敢打趣剑宿的唯二之一。另外一人以这位对冠帽品味非凡者的说法，却不是如他一样好胆识，真正四字“恃宠生娇”。
　　
　　是“骄”而非“娇”？耶，如此咬字，有甚意义呢？
　　
　　不如想象绝代剑宿从来沉稳声线带着深意的轻微上扬，唇瓣紧抿引发鼻骨共鸣，而后顺着空气嗡嗡震荡直至耳廓，于血脉跌宕涌动至心房又是何等奇异感受。在绮罗生听来，意琦行这一字当中的意味久长，直叫他未饮先醉，倒恨不能像逗猫一样去戏弄一番，轻抚他颈项发梢，看他湛蓝双瞳是否舒服地眯起，喉间亦做满意低吟。
　　
　　意琦行惊讶于绮罗生长久未做应答，细看来发现对方早神思不属，他心下不解唤了一声，便看到绮罗生脸上又浮现白日见过的古怪神色，仿佛是欺瞒了他一件天大的事情一样心虚躲闪。他决意不再让这同修将事情轻轻揭过，正欲拿出兄长的派头好好“训诫”一番，一道凄厉女声划过静夜，这才叫人有了点妖物作祟的紧张感来。
　　
　　绮罗生看意琦行拧眉不语的模样稍稍凑近了些，说：“主人为我们铺设的主场，剑宿不去见识一下么？”
　　
意琦行心知又被绮罗生躲过这次心下可惜，见这年轻同修亲密地向他贴近，一张美丽脸孔以他超凡目力也寻不出丝毫瑕疵，只见长眉秀美紫眸潋滟，不由耳后一热又努力维持威严的模样，振袖之下澡雪飞悬在背，一息过后已是不见人影，留绮罗生一人伫立原地，未几雪璞扇掩口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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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初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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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6-04-17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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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罗生言说“主场”倒并非虚话，意琦行穿过陌生宅院到达声源处时已经聚集不少人，被围在正中的是一位少女，性命并无大碍只是左臂被什么东西狠狠撕咬过，带走一片血肉，看起来十分狼狈。意琦行甫站定便嗅到一股咸腥气味，倒仿佛真的有体型巨大的深海来客曾至此一游。
　　
　　李二拨开人群走到意琦行跟前，见绮罗生还未来到神色颇有些不自然，但也鼓足了勇气走到意琦行跟前，“道长，我在现场发现了一些东西。”他说着摊开手掌，里面是几颗珍珠，品相低劣显然不能作为装饰之用。
　　
　　意琦行只扫了一眼却没接，他身形一闪李二还没看清动作就见人到了昏厥的少女身边，令他身边又一女子抬高伤者臂膀，细细打量那狭长粗糙的伤口。他见伤口附近有些透明之物，捻了几许在手，触感倒真有几分肖似活鱼鳞片上的粘腻，不由暗自打量这少女几眼，见她相貌同李二有些相仿，忽然出声询问说：“这女子是你什么人？”
　　
　　李二生性便有些不够胆识，与意琦行相见后总惧怕这人身上气势，被这么冷声一问紧张得说话也不够利索，“是，是李某表妹，客居几日不想……”
　　
　　“不想”如何李二还未说明，一股牡丹花香已伴着盛夏晚风徐至，意琦行冰冷面色缓和几分，便听闻那熟悉声音柔柔道：“不想留下伤疤便先用此药吧。”
　　
　　绮罗生在众人跟前站定未久，一直未曾露面的李夫人也终于露了真容。意琦行白日便有些奇怪，事情涉及此人为何并未在场，后来无意听闻宅中奴仆说是明明李宅已算富贵，夫人却依然日日织布只为让李氏缎庄不落人后，倒比正经的主人家更卖力一些。
　　
　　此刻她终于离了机杼，倒的确没什么身为女主人的排场，只从暗处一步步迤迤然走出，体态端庄，有一股别于普通女子的沉着镇定。然而虽不至貌似无盐，但这一张脂粉未施的脸蛋同颇有几分文人俊俏的李二站在一处，便显得格外不匹配起来。
　　
　　“劳公子赐药，倒叫您见笑了。”这位罗氏声音也并不婉转，许是常年与机杼为伍少于人言，声线有些干涩喑哑。但她气态从容，倒比见着意琦行就有些腿软的李二更落落大方。
　　
　　“哪里。”绮罗生笑说，“夫人这一手‘天衣无缝’令我神往已久，近日得见便忍不住上门叨扰。不瞒夫人，门中兄长也总嫌我用度奢靡，然而但凡见过如此巧技者，恐怕这天下间俗物再不能入眼。”
　　
　　两人就着之前李二提过的所谓“鲛绡”交谈起来，绮罗生此番倒才似见着知音，一时旁若无人倒叫李二有些尴尬，他指望意琦行能如白日一样打断这美人谈性，然而这负剑高人即便被暗指弃嫌小师弟“奢靡”是以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却也没任何插手打算。所幸绮罗生先前所赠伤药的确殊有奇效，剧痛昏厥的少女臂上创口竟已经隐隐有愈合迹象，人也在此时幽幽转醒。
　　
　　许是疼痛遗留，这少女醒来时颇不安稳，长睫如蝶翼振翅，沾了点点泪花很有几分哀楚的美感。李二平素便见不得美人垂泪，顿时心疼得从旁人手中扶过这小妹，听她几句“二哥哥，疼”就晕头转向起来，朝绮罗生再求取灵药。
　　
　　绮罗生摇摇头，“药效若剧，压缩恢复时长疼痛更为强烈，小姐体弱怕不堪承受。”
　　
　　那少女便拽拽李二袖摆言说无碍，李二一副恨不能感同身受的模样即便是对情爱之事迟钝如意琦行者也察觉不妥，更遑论周边时时侍奉的人群。罗氏却出乎预料并无嫉恨，她虽然面貌不美但气性极佳，好声好气说：“虽是酷暑但晚间地上凉，妹妹不如回房调养几日，免得应对不当留下疤痕，那就是女子一生遗憾了。”
　　
　　少女低头应了一声是，借着帮扶勉强站了起来，朝主客行了礼欲走，经过意琦行身边时仿佛记起什么，小声道：“那妖物凶狠，今日伤了我倒不妨事，我却怕姐姐……”她臻首轻抬，目光楚楚望向此地最像高人那位，“还请道长多多费心了。”
　　
　　意琦行却不看她，她也似无察觉，福了福身离开。先前态度即使有几分孱弱畏惧，但这少女吐词清晰用意明确，李二仿佛这才觉察出重点，望向罗氏道：“夫人，事已至此，你便将那技艺说与我，想来此后那妖定会将目标转向我，倒不必让夫人担惊受怕。”
　　
　　意琦行心下已是冷凝之极，当此之时绮罗生却站在他身边以肩膀偷偷碰触，他偏头看见对方隐藏在扇后的真容。绮罗生眉眼含笑嘴唇微动，说的是“静观其变”，意琦行便按下亲见庸人勾心戏码的不耐，目光逡巡在周边环境上来。
　　
　　白日路过正厅前面小院时，布局有趣生机盎然之处便是绮罗生也赞不绝口，此地已近内院，布置精细巧妙之处更胜前院一筹，然而仿佛主人近来惫懒，一些细微之处欠缺打理，就好像人心土壤之中也有杂草滋生。
　　
　　意琦行眼观罗氏并未因先前所见与眼前所取而有任何变色，只平静道：“夫君一家之主怎能涉险，便是有妖，那就朝我来吧。”
　　
　　李二还欲再言罗氏先道：“外子心焦，让两位高人见笑了。”
　　
　　绮罗生只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李二问道：“听闻今次那‘妖’又留下些东西？”
　　
　　李二一怔，后知后觉取出先前珍珠，绮罗生一眼看过，笑说：“鲛人泣泪成珠，传闻倒是极为珍贵，今日一见不过尔尔。”意琦行听来就知深意，果然，“可见世人庸碌往往以讹传讹，总汲汲追求自以为完满珍贵之物，却不知琴瑟在御已殊为难得，外花迷眼，焉知祸福呢？”
　　

　　待此间事了二人再回房时夜色已深，意琦行正襟端坐眉目不动，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肯腾挪半分的模样。绮罗生见着觉得有趣，故意说：“剑宿莫不是见我这间高床软枕心下钦羡不愿明说？”也不等意琦行应答他又摇摇头，“然而好友也知绮罗生惯来娇贵最受不得委屈，倒不如各退一步，伟哉剑宿也别弃嫌小弟非那软玉温香，便凑合凑合同我抵足而眠吧。”
　　
　　意琦行听这言辞觉得不妥，然而心中关注居然不是绮罗生刻意曲解他意思，反而在想那世人口中所谓“软玉温香”真算起来及不上这同修半分，便是清冷禁欲如绝代剑宿者也知晓这人天生异香沈腰潘鬓，胜过庸脂俗粉不知多少。但转而又惊觉这想法对挚友而言无疑是带了狎昵的冒犯，即使未曾宣之于口，也叫他陡然生出几分愧疚，先前略显咄咄逼人的态势收敛了一些，沉默片刻，也只轻轻一句“休得胡言”揭过。
　　
　　绮罗生眼珠一转意琦行就知他又没正形，也不再给他开口机会，直截了当问道：“你同那罗氏什么关系？”
　　
　　绮罗生抿嘴一笑，本来是要打趣“反正不是夺人妻妾的关系”。但他眼见意琦行被他哄瞒着随行，见自己最不喜的龃龉人心，明明几次都要忍不下去却还按着本心一路相伴，就是此刻质询时眼中也只有纯然信任，丁点怀疑苛责都无，他心下一暖，认真道：“是一位朋友。”
　　
　　意琦行稍作思虑便明白过来，绮罗生喜爱绫罗织锦之物从不掩饰，虽以男儿论显得脂粉娘气了一些，但意琦行同他多年相伴，只从其人身上见着温文清雅，与其他同修相比另是一番风骨。而见过艳刀者，便不会否认他身上亦是慷慨英雄气。
　　
　　此时绮罗生承认这层关系后意琦行倒没准备继续追问两人交识种种，就是先前他最不解的来此目的也无甚重要起来，在他眼中许为友朋者不必多言，便是为何对方想方设法将自己哄来这种小事也无需再追问。
　　
　　想通这些关节意琦行准备起身告退，刻意不去想绮罗生一句“抵足而眠”带给他的莫名心动，但绮罗生却先按住他欲取澡雪的手，从来满含笑意的紫眸中间俱是认真。
　　
　　“其他事，剑宿不问了么？”
　　
　　意琦行一顿，感觉两手交叠之间有一种感触玄之又玄他平生见所未见，叫他如遇大敌一样打起十二分心神，却又眷恋着不想分开。但他最终还是以极强毅力迫使自己状似自然地收回手，“朋友之间无需解释，也无需事事质询。”他顿了一顿，“我信你。”
　　
　　雪璞扇开挡住绮罗生大半张脸，他双眼微垂又被鬓发半遮，意琦行也看不到他此刻神情。但意琦行敏锐觉察出绮罗生此时情绪不稳，分不清欣喜忧愁，又或是有什么难以解决之事。若是他人，除非亲口寻求帮助，否则即便是朋友意琦行也明白该有距离，但这人是绮罗生，他们总比常人更亲密几分，是以他未多加思考宽慰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你有担心之事么？”
　　
　　“有啊。”绮罗生的声音从扇后传来，比平常沉闷一些，“剑宿生辰将近我却为贺礼操碎了心，寿星自己却还浑然未觉，两相对比总觉得十分吃亏。”
　　
　　因他先前情态意琦行未立刻察觉话语背后的打趣，一怔之后反射性“抱歉”，就见绮罗生双肩抖动显然忍俊不禁，心下无奈的同时又有些无端甜蜜。绮罗生从来温文如玉雅仪矜持，同修之间才见些和年岁相符的心性，同自己相交时更是放松，他不懂这亲近何来，但却珍惜这滋味。
　　
　　“李二借这收妖之名欲行何事你我外人都看的清楚，素锦虽是女子又在局中却也明白。”绮罗生突然提起的陌生名字显然是罗氏闺名，意琦行虽明了二人并无男女之情听他这样称呼依然有些不自然，绮罗生似无察觉，只说，“李二本只想寻外人替他做实这事，我略使手段令他遍寻不得，此番素锦要下决断我才走这一趟，邀剑宿前来却是私心了。”
　　
　　“私心何解？”意琦行想这样问，但他没有问出口。即使是最亲密的同修、挚友、同伴，他们之间总还该有些距离。人与人的交往便同此类，太远生疏了，亲近不起；太近看得透了，不是泥足深陷就是渐行渐远。意琦行在人情往来方面向来缺失，亦后知后觉自己与对方是否过分亲密，他看不透这难题只愿顺从本心，但这本心耽溺得连他自己都生出恐慌。
　　
　　一念至此意琦行再不敢停留，拿了澡雪推门就走。
　　
　　外间月朗星淡，林影幢幢，悄然无声。意琦行停驻片刻，也不知是在等候什么。
　　
　　这时绮罗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喊了一声“剑宿”，意琦行没有回头没有应答，就又听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句着实来得莫名其妙，与他们的谈话、心绪毫无干系，但也说不分明，这一句却让本来杂乱无章的心事重归平静。意琦行在前面点点头，“那就明日再见吧。”
　　

　　第二日天光方亮，绮罗生推门而出听到铮铮剑音，游走穿梭于竹林之间，时而轻盈片叶不惊，时而激越可破九州。他视若无睹穿廊而走，回来时提了两盅酒，也不拘地面积灰未经扫洒，袖风过后倚柱坐下，自取了一盅就着这剑招下饮，潇潇洒洒毫不避讳。
　　
　　剑者舞剑，非允勿近，这是剑客心中的庄严仪式，从来只给信任亲近的人例外。
　　
　　意琦行一套剑招正要收回，绮罗生宽袖似不经意划过另一酒盅，就见这敞口的器物如离弦之箭一样朝意琦行疾行而去，他剑式正收，见此白虹也不躲避，澡雪旋即转为放，就见纤细雪白的剑锋之上酒盅稳稳立着，一滴未洒。
　　
　　意琦行很少喝酒。
　　
　　酒为知己，对饮之人该豪爽疏迈风雅直率。应在花下、竹林、高阁、画舫、名山之中，于清秋、雨霁、初雪、晴夜之时。一留衣对意琦行这苛责的姿态十分不以为然，明言“你不过觉得世上人大多朋党互标，结客造势，心有定见不愿为之，哪里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意琦行的不否认证明这位友人识他至深。
　　
　　但绮罗生的酒意琦行从不拒绝，即使饭食未用就先饮杜康不合礼数，意琦行这样最是于己苛刻的人也是一弹剑，任酒盅旋转而上，他仰头任倾倒的美酒涓滴不漏落入口中，这器皿下落至他手上时恰好空空。
　　
　　“雪脯？”意琦行还剑入鞘坐到绮罗生旁边，“我记得你说这酒别处不卖。”
　　
　　“不敢诓骗剑宿，”绮罗生仿佛睡意未醒，眯着眼睛惺忪说，“星夜疾驰不得好眠，就等好友赞上一句了。”
　　
　　“酒，我早已赞过；人……”意琦行面色正经，一双湛蓝眼睛却满是笑意，“我说过你可唤我意琦行。”言下之意是被允许称呼绝代剑宿的名姓就是天大赞誉，绮罗生还不赶紧受宠若惊？
　　
　　绮罗生这才清醒些，还没想怎么还击了小院的门被扣响，跟着是一位昨天没见过的小童探头探脑进来，说着“罗娘子请两位大人一起用饭了”。
　　

　　这顿饭在有些人那里吃得颇有些不是味道，绮罗生却十分闲适自得。早晨菜品没什么值得说道之处，但他面前摆放了大盘洗濯干净的紫色葡萄，一滴滴清水将坠欲坠，瞧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水果本来不该是这时候的正经食物，但绮罗生正坐在罗氏旁边，这女子笑着招呼，“昨天就听说公子对这物事有些兴趣，宅中事多招待不周，现时便多用一些，走时再捎带上几串。”绮罗生笑着客套说“不敢不敢”，拨开果皮的手却诚实的多，罗氏就笑，“微末巧技，得遇知己最是幸运。”
　　
　　这话就说得有几分深意了，然而桌上主人神游天外，就只有意琦行能品出几分味道，他也知道罗氏同绮罗生先前有旧，那么这话说的就是葡萄却又不止葡萄了。他瞧着这水果紫红近黑，想来味道该是甜美，却不知怎的觉得嘴里有些酸，酸里还透着点苦。绮罗生看他微微拧眉趁人不备弹了颗剥好的葡萄过去，亏得大剑宿反应奇快才没一筷子拦截，居然鬼迷心窍地张嘴接住，一股浓郁的果实甜香袭击味蕾，方才的一点酸涩立刻消失殆尽。
　　
　　这顿饭直到用完李二依然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筷子搅拌着碗里的稀饭，送到嘴里的也只有几棵被煮烂的白米。众人都放筷以后他才回过神来，罗氏坐在他身边，温和地说：“夫……李公子，那奴家这便同你告别了。”
　　
　　李二袖中的手动了动，想来是要阻拦却又没有，只喊了一声“素娘”，也的确有几分依依惜别的味道。
　　
　　“那门技艺却不能说与公子听，毕竟公子笃信妖人作祟，您心中宽厚，奴家却不能害了你。”所谓妖患在场之人心中都明白怎么回事此时却都不说破，李二嘴唇动了动，最后说，“我对不起你，素娘。你想带走什么东西，就自取吧。”他本是知道罗氏在家中所占分量，恐怕没有好由头会让对方依仗功劳带走不属于她的东西，但这时慷慨的确出自真心。
　　
　　李二突然想到，他的确在揭开盖头的时候扼腕自己的娇妻并非想象中能与他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人，但她善纺布，生活里总有不尽的巧思。他们婚嫁时李家尚不安稳，被迫从先前宽敞的院落搬到这僻静荒凉的地方，但罗氏却忙活着在这里栽种花草搭设棚架，后来环境好些她又请人修缮扩建种植竹林引来活水，李二一直嫌弃这个地方不够气派，但心里也承认这里住着很舒服。
　　
　　这个家姓李，但罗氏付出的比他多太多。多到他恐慌对方能够堂而皇之索取替代，连算计都透着一股心虚小家子气。
　　
　　罗氏却比他敞亮得多，从他计划这件事情到如今已经将近半年，她一直不动声色，昨日夜晚才提出和离，除了陪嫁之物没有任何要求，他今天再提到这桩时也不过摇头笑，说着不必。
　　
　　人说郎心似铁，李二的确当得起这四字，但罗氏这一颗心却非石非席，不可转不可卷。她揣着一片柔软憧憬的少女心怀嫁给他，又被近十年的现实摧折，终于能坦然说出“和离”这两个字。
　　
　　绮罗生看李二一副已经后悔尤不自知的模样心下叹气，意琦行却连丁点目光都未分拨。
　　
　　曲终人散就该各自离场，最后发生一点小小插曲。昨夜“受袭”的少女面色苍白找来，说是听下人提及罗氏正收捡行礼她心中不安，所以来问个明白。
　　
　　这逼人将事情做尽的姿态委实可笑了一些，但这少女也看得出身娇体弱，昨日创伤对其而言算得严重，居然能按捺痛楚行此一遭，想来昨夜这较过往尤为狠厉果敢的行动是出自她手，却比李二一男子更狠得下心豁得出去。
　　
　　绮罗生看这戏已经很有些意兴阑珊，意琦行则是一开始就十分不耐，幸而罗氏决定做下也不再有任何犹豫，丝毫未准备回复这少女质问，反而突然转向李二柔声说：“夫君笃信海中有鲛人的话，那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你曾同祖父出游，放生过一尾鱼。你说那鱼鳞极为美丽仿佛朝霞，也许是这水中修行不易的灵物也不定。”而她那年出嫁，她亲手织布缝衣戴上盖头，即使家境一般送不出十里红妆，但那日宴上宾客哪个不夸赞她嫁衣极美，红得好像火烧以后的霞。
　　
　　李二心神一晃，回过神来只有少女在旁边殷殷切切，娇声喊了一声“表哥”。他揽这少女入怀，看到她含羞带怯的面庞，嗅到她身上香甜的脂粉味道。这是他读书时一直渴盼能够相伴的人，软玉温香温柔解语，不同罗氏精明能干，却哪里都与他预期不符。但她离开时留下的话仿佛一粒种子，扎根在他骤然空出一块的心田，如今看不出痕迹，但来日呢？
　　

　　绮罗生护送罗氏回归故居，只有一狭窄院落，因久不住人积满灰尘。院中辟出的一小块地里花草长的茂盛，才给这地方添了些生机。
　　
　　罗氏进屋安放行礼，绮罗生回头去看一直跟随却不说话的意琦行。虽说这地方遍是尘埃，但看得出主人原先过得精细，各类器物整洁堆放，倒也并不让人难以忍受。意琦行心中对这女子又高看几分，便察觉绮罗生在前面窥视，见他一切如常颇为可惜的神情。
　　
　　“你这朋友心气倒是很高，但她只一女子，未免太吃亏。”
　　
　　绮罗生心中好笑，他见过最心高气傲的人惋惜他人会因此受挫，自己行事举措上却从不肯退让半分。但他自然不会将这话说出来，只走到意琦行身边，“真论起过活，你我二人加起来怕都不如素锦一位女子，剑宿就不要操这许多心。”
　　
　　意琦行原先只因为罗氏是绮罗生朋友才想得多些，听对方这么称赞又觉得滋味怪怪，哼了一声“是么”。绮罗生只是笑着看他，好像要一直看进他心底，意琦行不自然地移开目光，问：“朋友之义已经尽到，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这嘛，”绮罗生沉吟片刻，“怕还是要剑宿资助小弟一二。”
　　
　　意琦行二话没说掏出银票，绮罗生看他这大喇喇的行径实在心疼散布各地辛勤赚钱的七修众，遇上这样当家而不知柴米贵的老板着实累心。但他也知晓意琦行从来用度极简，也就把钱花在自己身上从不心疼。绮罗生从这银票之中抽了两张，罗氏正拿了一个木匣出来，他接过这匣子又递过银钱，罗氏也不客套，笑说：“东西算我白送你，这钱便做你那份。”
　　
　　绮罗生“耶”一声，“这么占好友便宜我心不安还是罢了，每年送我一套新衣就够。”
　　
　　罗氏斜睨他一眼，“我这店开起来哪儿来的功夫给你做新衣，别净想占我便宜还是琢磨琢磨你那位……”
　　
　　“那位”什么罗氏没说完眼前两条人影都不见，绮罗生拽着意琦行一气儿跑出百米，浑然不觉被他抓住的那位面色古怪的厉害。
　　
　　这时意琦行还看不出绮罗生前前后后忙活那么多就为了这么一只小木箱那也忝为知己，却也着实猜不透以此人奇珍见惯，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如此慎之又慎。怀揣这疑问半路他问出口，绮罗生也不隐瞒，“虽然早了点但剑宿既然问及……”他打开那匣子，里面是一套雪白衣衫，被午时日光一照也看不出一点缝隙，倒像是直接取了天上的云朵裁剪成这人间的衣物。
　　
　　“再过二十七日便是剑宿生辰，不知我这份礼还合心意么？”
　　
　　虽然日前绮罗生的确提过他生辰，但意琦行以为那是他岔开话题的伎俩没有放在心上，于是乍一见这非凡织物就好像无数烟花在他耳边爆炸，噼里啪啦搅得他一片混沌。武道七修之中衣物大多门下弟子统一采买，着装上比较标新立异者可自行发挥，意琦行自然不在此列。但除却小时有父母长姐为他添置新衣，后来就再没其他人，毕竟这的确是一件亲昵至肌肤之物，并非随便哪个都能获此殊荣。
　　
　　“素锦一直推脱这种蚕丝难得纺织起来也耗费时日，不肯将它与我裁制新衣，这回不是有人情在，恐怕我还得跟她磨不少功夫。”绮罗生将外衫取出抖落一下在意琦行身前比划尺寸，“就算如此还非让我把人带到跟前看上一眼，直说外形不佳气质不好就算是我也绝不妥协。小女子家家一天到晚就知道纺布不知道绝代剑宿名头，我们便大方一些，不同她计较了。”
　　
　　意琦行心下狂乱又看绮罗生拿着衣服在他胸前，心神一动攥住他手，盯着这同自己身量仿佛的同修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眼见着绮罗生面上的笑意越积越多他终于想到一个话题，“罗氏跟李二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绮罗生心下可惜，没料到这种境地了意琦行居然还抓不到重点，但他也好脾气，先问：“你觉得李二是个什么人？”
　　
　　“薄情寡义，软弱无能，虚有其表，不堪造就！”
　　
　　绮罗生轻笑，“但他也算不上十成十的坏人。”这是罗氏请他相助以前说过的话，她直言李二或许不够聪慧精明，对她也算得上忘恩负义，但此人骨子里的确有些文人的浪漫情怀，所以就是坏，也坏不到点子上。“他之布局如剑宿先前所言破绽百出，证明此人这么多年毫无进益，还做着书里的荒诞梦境，但也幸运在此，没有使出更卑鄙无耻的招数对付素锦。”
　　
　　意琦行“嗯”一声，明白这观点正确的同时对李二依然是那番不以为然的态度。
　　
　　“像他那样还笃信世上有妖精鬼魅的人，对灵异之事怀有某种美好愿想，归根到底是不愿付出却要坐享其成。素锦的话给了他一个想象的空间，他不是污蔑鲛人寻仇么，那如果素锦这一番天赐巧技真的与传说相关，那他失去的不仅是一个能干的发妻，更击碎他幻想中虚无飘渺的跨越种族的悲绝爱情。”绮罗生一针见血地剖析一些男人心中的隐秘幻想，嘴角是洞若观火的从容微笑。他的双手还被意琦行攥在手里，后者忘了说松开他也不说，只继续解释，“当时间足够漫长，昔日美人也成了枯槁老妇，万贯家财也被挥霍差不多，那么除了不够美再找不出丁点不妥的发妻将被不尽美化，是他一生中最奇异美妙的邂逅，又被他逐出门墙，那么面临的除了后悔还有什么？”
　　
　　意琦行突然放开绮罗生的双手，后者心下一叹，“剑宿说素锦吃亏，不。她看得最透。她真的毫无怨言么？她的报复在她离开李家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只是他们谁都没看明白。”他顿了片刻，“人心呐，才是这世上最可怕之物。”
　　
　　“罗氏既是如此奇女子，”意琦行直直注视着绮罗生，“当年为何会错眼下嫁那种人。”
　　
　　这问题绮罗生昔日也问过，罗素锦那张与美丽毫无干系的脸上放出一种少女一样的光辉。
　　
　　“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夸我布织得好啊，比他家卖的还要好了。”
　　
　　也有过青葱年少，她自己偷偷纺了晾晒的一小段布被大风吹走盖到李二脸上，他那时是李家无忧无虑的少爷，温和有礼，并未对这姿容一般的少女动怒。反而细细看了几眼，笑说：“比我家的布还要好了！”他皮相好脾气也好，她那时就动了心，想着自己也一定要做到最好。
　　
　　但这一程路走过来，那少女被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能说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一开始大约就只有她的一厢情愿，再多付出都尽是空谈。但终究还是有怨，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呢？
　　
　　这世上很多情爱之事以悲剧收幕，说到底也比不上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绮罗生摇摇头，轻笑说：“这我不知啊，怎么好问出口呢？”
　　
　　意琦行看他心情有些低沉，突然说：“不用再量了，衣服很合适。”
　　
　　绮罗生的眼睛立刻就亮起来。意琦行与人交往总是保持三分距离，就是他们更加亲密也不好动手动脚，是以只用目力估算他心中仍有几分犹豫，这时得了承认立刻得意起来，“前面玉阳江上有我买的一艘画舫，剑宿去换给我看啊。”
　　
　　近乎情人逗趣的态度让意琦行耳后一热，斥了一声“胡闹”，见绮罗生不言语了又搜刮着话题，“你那些小乞儿不管了？”
　　
　　“素锦开店人手缺的厉害，让弟子们筛选一下人品估计能解决大半，其他的……等一留衣回来吧。”
　　
　　听绮罗生语音低沉失落意琦行又不好相劝，转着弯地提了一堆话题最后实在无法，“你同我生辰相近，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年轻气性的同修这才有了些兴趣，“什么都可以？”
　　
　　意琦行反射性要说“不”，起码这大白天没事换新衣给人看的事情实在有点，耻，但又不忍对方失望，咬着牙说了句“是”。
　　
　　“这样的话，”雪璞扇一下下敲着绮罗生右手掌心，意琦行感觉自己也跟着上上下下，最终这扇子不敲了，绮罗生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意琦行，“那就每年生辰的时候，剑宿唱歌给我听吧。”

<完>

[ 此帖被紫檀初妝在2016-04-20 08:25重新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