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19 【劍之初X慕容情】歸來問誰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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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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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7-19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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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9 【劍之初X慕容情】歸來問誰END

輕微偏離原作的武俠paro，設若慕容情並未故去，而劍之初多年之後重拾初心。

那一個人在薄情館前的楊柳樹下久久駐足。
薄情館內，當家的花魁艷無雙自暖閣的朱欄花窗後抬扇掩面，悄悄地覷他。她依稀地知道他是誰，也依稀地知道他與薄情館的淵源——也正是因為這依稀的明白，讓她並不敢有所怠慢，然而早先在她派人請他入館時，那人面色無動，足下更不挪移半分，仿佛恍然未曾聽見那恭敬而客氣的邀約。

富長貴在暖閣外輕咳，他與她一樣，都有著那依稀的了解，同樣不敢就此將此人擱置，但他所遣去迎請的手下，得到的回應與艷無雙那邊如出一轍，令他深感棘手。

艷無雙清楚富長貴在擔憂甚麼，然而至少今日薄情館主不會回來——她不信這個人會一言不發地等過一夜卻不向館內詢問。這樣想著的同時，她不禁再一次細細地打量起那人的臉來。

暌違十數年，他是真的老了，眉間悵懷幽微，仿佛再少笑過——但也是真的越發好看了。雪白的鬢髮仍是皓如霜華，眼凝漆墨，身姿挺拔，岳峙淵渟的宗師氣度再一次地沉澱，較之當年更勝三分。

但是他何以如此突兀地出現在久未造訪的薄情館前，又何以僅僅立於門外，既不入內且不發一詞呢？

艷無雙發覺自己，十分地不明白了。

不過不明白的並不只是她一人，富長貴也好，館內的來客也好，過路的行人也好，俱對他側目頻頻，屢屢有人觀他氣韻不凡，以為非尊即貴，或遣下人或親自上前試圖與他攀談。然而自始至終，那個人都未置一字，未挪一步，仿佛早與周遭紛繁劃界分治，互不相干。

他誠然是與他們劃界分治，互不相干。

倒並非是說他已憤世嫉俗，落落塵外，再不願與凡俗牽擾——那樣他一開始便不會出現在這裡。然而此刻他目之所見唯有黑暗，耳之所聞乃是寂靜，心中空澄，所掛念的，只剩下了一個名字。

慕容情，慕容情……

他默默地想著，薄情館數易其址，孰料終究遷回了最初的地方，他卻體味不清心內究竟是甚麼滋味。

他猶記得當年館外援墻的藤蘿，拂雲的青竹，而後走一座板橋，遠望連山紫靄，聽橋下清澗淙淙……今時今日，流水聲可還在否？

千萬浮思，不過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一滴溫涼跌在鬢邊，滾滲入髮，教他略略回神。

一滴連一滴，細細密密，是季春豐沛的雨水。他未攜雨具，只能任由春雨沾衣，但他想這楊柳枝繁葉茂，應當也足夠為他蔭蔽。

他記得昔時每逢春雨，慕容情便喜愛與他撐傘並行，隨口漫吟一些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的熟舊掌故，直到如今他猶能清清楚楚回憶起慕容情綉綠萼梅的明麗春衫，也能回憶起慕容情的每一個莞爾與低徊，一切皆是昨昔。

季春的雨水纏綿悱惻，一落便無停止。

他的衣裳漸漸洇濕，兩鬢霧潮，他微微仰起臉，恍惚覺得知覺又遲鈍一分。

但他還不急，慕容情或許是不在館內，不過他總會回來，而他這樣在樹下等待，他一定能夠看到，也就會能見到他——篤定於這一點，他越發地平心靜氣。

此時此刻，在他的識海裡，萬籟俱寂，水面無風，琉璃滑平。

與他截然相反，眼下薄情館內卻不是無波無瀾萬事無憂。

艷無雙的預料落空，這個男人自申時來到，而現在已近亥時，他竟然當真獨自外立將近三個時辰，卻一步也不曾踏入薄情館的大門，而雨水又落，他們再不敢大意，連忙地派下人去樹下為他撐傘，但他再一次地沒有給他們任何回應。

人客疏疏落落地散盡，館內卻依舊亮著燈火，薄情館的幾個主事人皆面面相覷，甚至想要強行把這尊貴客請進來——或者請離開，可惜誰也沒有這個決斷的魄力。忽然間，淅瀝雨聲中傳來鄰鄰馬車響動，富長貴一個激靈，立刻快步走向館外，果然見不遠處青石板橋上駛來一輛車駕——他對此再熟悉不過，那是薄情館主，慕容情的車駕。

富長貴還未來得及想明白館主怎會提早了歸期，眾人已經紛紛迎接出來，下人打起傘蓋，將一身水濕的車夫和滿面疲憊的慕容情往館內迎。

慕容情自然是非常疲憊的。

他老於生意場，商人往來是他看家的本行，孤心經營薄情館是他一直以來的樂趣，只是這幾年這種樂趣正在漸漸淡去，他越來越覺得失落惆悵，連帶每一次外出洽談也少了很多興致。在眾人與燈燭的簇擁下，他只想快些回到他的別院，好生休息。就在這一刻，他不經意一側首，樣柳樹下那孑然一道身影就這樣堪堪撞進他眼底。

那身影不需要燈火照亮，不需要近在咫尺，他也能分毫不差地辨認出那究竟是誰的身影，那個名字在他的喉間他的心底磨蝕了這麼多年，他一次也沒有脫口而出的機會。

慕容情整個地僵直在那裡。有那一刻腦中全是空白，但下一刻他驟然清醒，一把將眾人撥開，一個提縱掠過那不長不短的數丈距離撲到那個人的面前。

“劍之初！”他聽見自己變了調的嗓音幾乎是悽楚地喊出這個名字。

他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十指深深掐進，劍之初在他的抓握下輕輕搖晃，他身後撐傘的薄情館下人被館主的失態所驚嚇，四十八骨油紙傘跌斷在地滾落一地水和泥。劍之初卻恍惚不知疼一樣，他倏無動容地略略側頭，慢慢抬起眼，臉容在光與影間模模糊糊。

他聽他低而輕地詢問：“慕容情？”

被他所喚的那人近乎悚然一震。

慕容情只覺有一盆三九雪水朝他心上臨頭澆下，季春芳夜也凍得他遍體生寒，他一直在試圖鎖定劍之初的目光，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發現那一雙眼睛竟然完全一派混沌渙散。

“劍之初，你朝我看來？”從身體內部某處升起的一種最為劇烈的疼痛激得他齒關慾顫，又被另一種孤擲一注的理智所強行遏制，“你看著我，聽到我嗎？！”

劍之初容色平淡，與他之惶亂對比鮮明，他被他抓著抬起一隻手，順著他的工針密刺的衣袖向上輕柔摸索，最終觸到他的臉龐，然後他微微地笑了：“當真是你。”

他的嗓音依舊溫斂和順，仿若一把流水密漫石上苔花，可聽在慕容情耳中卻好像隔一層薄膜如何都聽不真切一樣。

他道：“我來看你。”

他又道：“我此刻耳目俱不明，但你無需擔憂，小傷而已，稍過些時辰便會漸漸好了。”

慕容情想問的實在太多，比如他怎會突然出現，比如他的耳目，比如他口中的小傷，但諸多紛亂如鯁噎喉，讓他半個字也再難吐露，手足無措到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覺一顆心都要從腔中炸裂開，生生將他撕裂為兩半。最終他只能一把將劍之初拽過，不由分說負到背上，也不管後者是否連路走不得，急急忙忙向館內奔去。甫一入館，他便疾喚熱水溫湯淨衣種種，均命送往別院去，也忘了自己衣衫髮絲俱帶雨沾濕，此刻卻不要一個人幫手伺候了。

劍之初在一片寂黑中感知到慕容情似乎是將自己負在背上，又仿佛親力親為安置到了一處溫暖乾燥的地方，他試圖向他解釋他雖不能視物，畢竟仍能自行走路，但慕容情似乎將他的言語忽略了過去，在他身畔一刻不停的來回忙碌。

熱巾揾過他的鬢角，溫茶遞至他的唇畔，一雙手扶起他的小腿，正在為他除靴。劍之初實在忍不住終於一把伸手用力拽住他加重語氣：“你莫要著急，我一切無恙。”

仿佛感受到手下的人靜了下來，他又柔聲重複了一遍：“我無妨，過些時辰便可恢復了。”

慕容情被他按住肩，澀然一笑。想要冷嘲他五感廢去泰半也敢自誇無礙，但想起他此刻看不見也聽不清，心中更覺酸楚，再不想聽他敷衍，直接抬手胼指點他睡穴，將他平放臥倒在榻上。

當劍之初真正入眠，慕容情才發現自己剛剛有那個勇氣去正視別離多年的摯友。

劍之初少年即白頭，三千銀髮仿佛一瀑靜默的雪，不顯衰頹，卻襯冷肅，眼尾的紋路被風霜親勒，昭示春秋歲月當真裹挾而過。但他仍是好看，在慕容情眼中，他仍是初見時那般風清月朗，星疏夜明，好看二字蒼白單薄又剛剛堪得一用。

但他為何這樣疲憊。慕容情沉默地思忖著，同時剃亮案邊的燈燭，讓他能把他看得更清楚些。他與他暌違近二十年，除卻耳聞人言之外，他也多番親自派人打探他之動向，同時即便分隔兩地，倒也不妨礙他二人偶通書信。他一直知他喪妻獨居，多年來獨自撫養子嗣，如今武林上他的一雙兒女十分出色，父子同行常為美談，仿佛儼然已為令人尊崇的劍修世家。但他依舊不知他會這樣疲憊。

或許他這樣慨歎並不恰當，滿面風塵並不唯有劍之初一人，他自己亦不再似過去八面玲瓏圓轉自如——那已經是過去快二十年了啊，他還能有何妄想？

心馳魂宕間，身後艷無雙蓮步翩然，腰間佩玉嬰寧，堪堪喚他定神。

他抬起頭，美麗的花魁女向他福身見禮，輕聲道：“富長貴已重備熱水，館主可要沐浴？”

慕容情搖了搖頭，他雖一身狼狽，偏偏沒有收拾的興致。

艷無雙柔柔勸道：“館主連日奔波在外，想來早是倦乏得很了，此刻洗浴方能好生歇息。”她頓了頓，還慾繼續下去，慕容情卻不為所動打斷了她：“不必，這幾天各人也頗辛苦，傳下去都去休息罷。”

艷無雙心知多言無益，只得再施一禮悄然退下，走時為他闔起門扇。

直到此時此刻，慕容情才驟然鬆懈或是崩斷一般在劍之初的榻邊弓下身，五指緊緊扣住榻緣，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抑制那從看見這一人起就再沒有停止過的疼痛。他幻想自己能夠喘息或者呻吟一二聲，然而徹底的死寂如洪水席捲，他忽然便有些後悔強迫劍之初睡去——他現在無從確認劍之初的存在，他真的是在這裡，這裡真的是他嗎？他是醒著還是夢著嗎？他是否是浮花或者薄霧，只有一個春夜的停留，隨即去似朝雲無處找尋了嗎？慕容情終於意識到那些寫在紙上的匯報，甚至是親筆的書箋都不足以撫平那太多太多的缺漏，無論那一封封信函是多麼言短意長，多麼可以令他想見音容，缺漏仍是太多太多——而他也實在太疼太疼了。他幾乎不能想象自己竟然將這疼痛全盤忽略了這麼多年。

他齒關激顫，指節突兀，仿佛再和一個不知名的死敵較量，或許根本不存在那樣一個死敵，但也同樣不存在就此和解的理由。

正在他渾身都開始打抖的時候，一隻溫熱的手掌輕輕圈住了他的五指，然後是一聲長長的喟歎：“慕容情。”

——慕容情。

那手掌的主人，劍之初再一次鬆鬆握了握他的手，沉醇的嗓音是薰風拂柳，力圖舒緩慕容情動蕩的神智：“我當真無事。”此時他眼前的翳障正在散去，聽覺亦在恢復，他微微側首，數次眨眼過後逐漸能夠在煌煌燈火下準確地捕捉到慕容情的身影。狼狽之態被人看破，矜貴的薄情館主只覺整條脊柱都被烈火滾油灼燒，他驟然抽手想要從劍之初的掌心脫開，不料這個剛剛醒來的人動作居然比他更加靈敏，搶先一步一下就握住他的手腕。

那雙寧謐蕭淡的眼眸，目力凝聚之後，他更加不能在這雙眼睛之下再行招架。他簡直不能想出為何劍之初要拉住他，是要解釋嗎？要解釋什麼嗎？要向他解釋什麼嗎？

他倉促造語，詞句凌亂又破碎，他道：“何事——我點了你的穴，你又怎好這樣快就醒來？”

劍之初靜靜凝望著他，輕輕歎了口氣：“我講過，只是小傷。我之功體其實無恙。”

言下之意便是他並不能夠真正封住他。

慕容情勉強一笑——或者說一冷哼，打起精神：“那麼，既然是小傷，如何能夠連傷你之目力與耳力？”

劍之初本無意瞞他，遂原本道來：“波旬禍世，我與雙子奔走，不意途中被謬思童之六識天釘貫腦，幸得鷇音子為我取出，然謬思童已為我所殺，殘留餘毒無法根除，倒不傷性命，偶一發作，不過數個時辰內五感俱封，待到毒性壓制便可恢復，除此之外別無大礙。”

他講得輕描淡寫，慕容情聽來卻心驚滔天之浪，波旬之禍他固然有所耳聞，也多有關注，卻不曾探聽到此間關竅，令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揣測究竟還有什麼意外是他這些年所錯過的，然而劍之初並不留給他自我懷疑或急痛的時間，將敘述直接繼續了下去。

他接道：“我托鷇音子為我保守秘密，也並未告知子女。波旬已滅，武林風波漸平，為撼承平而有所犧牲，實是尋常之事，況主謀已身亡，我更不希望他們因此憤憤或懷仇。”

他頓了頓又道：“這數月來，鷇音子也有為我施針藥，不過無大起效。其實我心中並無介懷，五感封閉並不礙我起居，若逢毒發，入定靜思皆可打發過去，比較起來我能自六識御神之下保全心智，已是足夠幸運。”

他敘事款款，條理清晰分明，慕容情卻再聽不下去，光是假想他曾被毒釘穿腦之痛就已超出他能忍受的極限，當即按捺不住粗暴打斷道：“既然你一切無事，那又與我何干？你又為何找我而來？”

尖刻言語甫一出口他已後悔，然而面子已撂，難以再能作何考量，少不得要撐起冷臉相待，同時卻更怕起劍之初因此會露出的那可能的神情。他知他這般絮絮是恐他擔憂，然而衝動已出，駟馬大車也追之不及。

他難堪之下越發想要抽身離開，孰料劍之初已從榻上坐起身，按住他的手背將他攥緊五指一根一根徐徐打開，接著便是愴然一笑，愧憐珍重於中隱藏：“久遠之前，我就知我不能夠再履風波——若我還有幸終此殘年，我只想要再見一見你。”

慕容情百般思緒難言，想駁那殘年二字，最終卻只能澀然道：“為何是我？”

劍之初平靜道：“當年什剎月賞花事，我從不曾忘。”

風不曾忘，花不曾忘，一字一句，都不曾忘。

慕容情要用力闔眼吞嚥才能壓下那不知來由的奔逃的慾望，勉強維持著冷靜相詢：“你可知你在說些甚麼。”

——他是在給予他半生都忘記奢望的希冀，他早已習慣將這點芽苗扼滅，不予它生發的契機。他可以不在意他之所求只是空想，只需要這個空想足夠美麗，足夠令他甘之如飴。

劍之初不意外這一句詰問，也不意外這最後一層矯飾，他不希求更多，卻也不會就此吞聲：“我一生從來以心為劍，以劍立身，持心不動而隨機觀照，自以為能夠洞觀世情，把掌此身。然而造化弄人也好，己身差繆也罷，依舊有缺憾難以彌補。我不後悔我之選擇，但我仍是悵然若失，個中最大的缺憾便是，自詡眼明心亮之時不曾明白的事情，卻在我將入昏暮，五感多廢的時候才漸漸覺察。”

他說：“你當年告誡我保養初心，我卻認不得這也是我之初心。慕容情，我很抱歉。”

他微微闔眼，慾斂滿目悲哀。他不是嫻於辭令之人，這一番剖白已寸剜他心頭燙血。

“我不請求你之原諒，但我如此想要再見一見你，也如此為之痛苦，我竟蒙昧這許多年。”

奇事也是怪事，慕容情從來高傲難以動搖，怎有可能輕易為此恍惚？但他又忍不住地要去遙想，那些模糊的清晰的舊歲故年，一剎光陰已貫穿數十春秋。

月影斜垂，漫移入窗，背壁銀缸細結燈花，清宵過半，更漏迢長。

翠羅委地，沉檀燒殘，冷香撲簌噎梗滿喉，慕容情心裡不管不顧地想著明日一定要換了這爐嗆人的焚香，手卻不聽使喚地抓住了劍之初的衣襟。他驚訝地聽見自己居然還能維護住臉面，令人敬佩的不顯皮下一派全然山崩水動，寒聲道：“若你已經甘願為我而來，那你究竟還在猶豫甚麼？”

劍之初仿佛會在遲疑，但撫在他頰畔的手溫熱堅定，沒有一絲退卻顫抖，他的神色不是慕容情於風月場上看遍的迷醉顛倒，而是一種輕易不會交付的肅穆——甚至是足以使他心旌劇震的虔誠。

他在他舌上嚐到了松泉溫冽。

劍之初的親吻，如果慕容情當真設想過，應當便是如此的審慎與輕柔。

他的舌溫和地探索微張的唇隙，淺嚐齒列，與他的舌尖暖而濕地輕輕勾纏，滑轉津液。他沒有闔眼，漆黑的眼眸在方寸咫尺間靜靜考察慕容情的神色，後者一雙長眉仍存半顰半蹙之意，殘留激蕩矛盾，百般心思雜糅。

他在唇齒輾轉的間隙溫柔的撫摩他的顴骨，向前略略傾去，仿佛要嵌入慕容情空蕩的懷抱，偏偏懸而未決。

他低聲言道：“吾抱一抱你。”

慕容情未有拒絕，只是抬手按住他後腦，五指插入密密銀髮。

身體契進劍之初兩臂之間，腰桿被環住，撫摸自後頸椎骨落下，暖意漸軟那一條僵直脊柱。

在他最深處的夢境裡，或許不是不曾幻想過這一幕的出現，他依稀記得他在夢中也慌得首尾難顧，害怕醒來亦害怕沉溺，還害怕那美麗的幻象轉瞬即逝，連看清都不讓他看清。

然而在這真實的一刻，懷疑也好恍惚也罷，倒反而紛紛不復存在，雜思漸如浮雲散去，眼底心底終於只沉澱下這一人來。

燈內燭花啪得爆裂一聲，瑟瑟昏暗下一盞。

光暈了，影卻更加穠麗，屏風上大朵大朵的木芙蓉綴枝吐蕊，朱筆工描，芳艷更添風情。

連綿細吻如水纏綿，分不清究竟誰進誰迎。迷離中慕容情按著劍之初的肩頭向下倒去，看他銀髮全數散開，雪一樣鋪滿整張臥榻。而自己腦後精工細作的玄玉衡弁與鏨銀鈿雀更不知落去那裡，蒼藍長髮如瀑洩下，被那人挽一綹繞指吻遍。

他伏在劍之初身上，熱意上來，渴求也漸漸蒸騰。胸膛相抵，胯間緊夾劍之初的一條腿，猶覺觸碰不夠。

劍之初將厚錦外袍從慕容情的肩頭剝落，金絲碧緞委頓一地，似花層疊堆積。隨即中衣的系帶亦被抽散，手掌來回撫摸他腰側讚羽優曇的刺青。

那雙手不用實劍，骨硬卻無繭，光滑溫熱，慕容情被他一碰就要腰軟，喘息乍然見沉，手上卻不見推拒地解起劍之初的衣衫來。

後者輕吻他眉尾鬢邊，任由他動作。重重衣袍皆胡亂落了地，赤裸的身軀密絲合縫的親暱緊貼，皮膚暖熱皮膚，骨肉相擁骨肉，淺深髮絲細細交織，潑灑一派水墨濃淡。

慕容情在愈見熾烈的親吻間隙裡沙啞曼笑，相較而言他自然更為熟習風月，甚至開始起興調謔，滾燙吐息沿另一人優美的下頜線迤邐流連：“眼下這一節，是否在你來尋我之前的預想之中？”

劍之初托著他的身子，仰起頭任他在頸側含吮咬嚙，心都要浸得酥軟，嗓音裡含了情慾，卻更加溫柔：“你還肯歡喜我，肯和我這般，我實在真高興，真開心。”

慕容情耳裡聽著這樸素得白水一樣的情話，嘴角的笑意越抿越深，終於忍不住將發燙的臉頰埋進他的肩窩裡，張口狠狠咬了那人輪廓分明的鎖骨。

“劍之初啊劍之初，原來你也會甜言蜜語張口就來的嗎？”

他想起他許多次無比地想要這個人，飲酒的時候留意他沾了水光的雙唇，夜談的時候注目他素衣便服、袖口露一截骨骼分明的手腕，論劍的時候端詳他眼凝沉淵氣韻光華一應吸納收斂——他許多許多次想要他，渴求他，著迷在那些不得不壓逼的時候，然後現在他竟可懷抱他，擁有他，不容置疑也不容動搖。

這讓他狂喜也讓他委屈記恨，齒尖咬磨劍之初的皮肉仿佛洩憤一樣要嚐到血鏽才罷手，後者吃痛之下也未加阻攔，只在繾綣愛撫他光裸的脊背，指觸落在後腰的凹陷。

慕容情當他是戰利品，吻痕咬痕留得數不勝數，血液在皮下沖刷，屢激刺痛，劍之初喘息銜在唇邊，鼻音洩得斷斷續續，仍是由他施為，手卻順著那美好的腰線向下遊轉，掠過髖骨，循徑步蹤將他握定，逞肆的那人氣焰一下就軟了。

劍之初從來少慾，冷水洗浴是不變應萬變的法寶的人自然手法生疏，只會將兩人並在一處揉弄摩挲，這其中當是有一部分小意伏低的示軟，慕容情心知肚明，享受這刻溫存卻也心想這點伺候哪裡能夠，日後當然要慢慢討回。

他時常覺得劍之初也就是沒有去學道了，否則這麼個渺渺孑然的人，早晚要三花聚頂金丹結成，霞舉飛升羽化登仙而去的。然而到了如今成仙是不可能了，就算劍之初心血來潮要去尋道，他也有按著他不許動的理由。而這個人此刻甚至能與他紅羅銷帳，交頸鴛眠，更實在是……

劍之初攬著他的腿，臥榻不比架子床寬大，沒有隨便亂滾的方便，慕容館主卻很看得開，覺得那種欲拒還迎撲懷滿抱的情趣以後再探也不遲，而此刻緊緊嵌在劍之初懷裡，被他打開一腿揉撚腿心同樣也是十足風情。

誰都不願分離半刻去翻找那遠在天邊的膏脂，劍之初右手那兩指是慕容情自己含在口裡舔得透濕，舔的那個毫無自覺，被舔的那個顴骨簡直被燒得紅透了，好在燈火昏昧，估計是不大看得出來的。但他見了慕容情伏目垂眼，張口為他潤濕的模樣，青絲繞頸，唇紅齒白，再如何定力也要情不自禁。

他進入得輕柔，手勁用得謹慎，生怕弄痛了他，不敢去管胯下那團如何灼得發疼，慕容情知他心思，想叫他直接進來罷了，嘴唇卻被他親住，一番話全被請回到喉裡，只能抵著他的唇且喘且輕笑：“放心，我不疼。”

他密密的眼睫垂著，飛挑的鳳目暘著，三分清艷蝕骨，更有陌生，劍之初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然這本就是陌生一步，自他踏出起，萬事俱變，豈止慕容情一個。

劍之初心中卻想，可這世上為何會有人專願意等他走這一步？他或許一生也不會走，或許甚至會離他而去。為何慕容情就有等待的耐心和氣度？

他幾乎不能繼續再想下去。

肉與肉契合得太緊，每一次出入都是最直白的廝磨，劍之初托著慕容情的腰，他被他扶著坐起又坐下，回回進入到最深的深處，破開甬壁糾纏直擊焰心，慕容情撐著他的肩，脊背弓起，長長的髮絲一次一次拂落在劍之初赤裸的胸口，細碎的火花捲起烈火燎原。劍之初一向自忖冷靜，此刻也早被燒沒了理智。清淡是什麼，持重是什麼，還有什麼信條有這一刻來得更足以將他吞沒？

紗幔上的刺繡簌簌搖曳，不知被誰情動難抑時一把扯碎，紛漫的拒霜花火或血一樣落了滿地，過於艷麗，甚至於妖冶起來了。

他做了一個夢。

慕容情後來才能夠回憶起，那一晚他原來還做了一個夢。

在劍之初的懷抱裡，他夢見在煙波茫茫處，這個人凌波徐來，銀髮蹁躚，衣袖盈風，抓不住也握不到的模樣。

他坐在狹長的桂舟中，蘭槳纏滿杜若與薜蘿，隔著浩渺千江將他凝望，月照靜影，上下空澄懸璧。

他望著他一步一步朝他飄搖而來，姿容超然，氣韻卓絕，於是他亦搖槳，那被芳草勾連的小舟便這般輕飄飄地向他蕩去，終於交匯在水天相接的月影之間，兩個人牢牢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那將是又要過不知多少個明麗春光之後的事了。

劍客驚歎的頭銜畢竟要讓位於後來居上更年輕的新秀，而名揚煊赫的薄情館也要在某個草長鶯飛的光景裡悄然淡下最後的影子。

世人總有一天會遺忘那個雲海雷峰技驚天下的傳說，也會忘記那個九韶天音大隱於市的奇聞，春秋日月流轉如梭，再沒有什麼能永駐，雪泥鴻爪也只餘半片一鱗。

好在這對他們，不足為道了。

第二日晨起薄情館又要開門迎客，恪盡職守的富長貴站在堂前指揮下人卸門板，薄薄金陽流瀉而入，一夜雨後濕潤的霧氣尚存春紅芬芳。

館內別院中，慕容情埋首衾內，十分願意懶睡，劍之初卻一心自律仍要早起。驕矜的館主憤怒於枕邊人的不解風情，但一如既往地拿他束手無策。

劍之初站在窗前淨面更衣，把自己打理得人模人樣，慕容情伏在床上努力打量著他，想從他那不緊不慢的做派裡看出一點點春風得意的蛛絲馬跡——儘管他也很明白，相對於劍之初的年紀這其實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你至少該衝吾多笑一笑。”他喃喃地抱怨著，本沒有指望被聽見的。

誰知明媚春光裡，那個人正好回過頭來，朝他極近溫柔地露出笑容。

從今往後，不過是澗水復流，花枝又折，此身歸來既還，行春已非陌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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