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05 【默杏】頭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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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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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5)

樓主發表於: 2020-09-05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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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5 【默杏】頭巾/完

　　冥醫原先不是這麼個打扮。
　　你一尋思也能明白，看他這副淺藍月白的長衫，腰間環佩叮當，身後輕紗飄飄，誰能昧著良心喊他一聲冥醫——所以說呢。
　　杏花君早先就愛穿一身黑，為什麼？方便啊，煎藥的時候蹭到鍋底灰，救人的時候沾上血，那都看不出來，方便。頭發那就更沒講究了，高高的紮一束，幹淨利落。
　　就沖這，病人感激不盡求問恩公大名的時候，杏花君心說自己這個大名實在不想為人所知，低頭一看自己渾身黑漆麻烏，再一想自家師尊的名號，揚手一揮，就叫我冥醫吧！
　　確實是個實誠的名號。
　　
　　但為此呢，也不是沒鬧過笑話。
　　就說他和默蒼離第一次見面吧，哦，那會兒彼人還叫策天鳳。
　　冥醫是在江邊的涼亭裏遇見策天鳳的，伊渾身是血坐在長凳上，一張標致秀美的小白臉全無血色，雙目緊閉也不曉得是死是活，尋常人撞見這得繞著走，但冥醫是個什麼人，當時就攥著織命針上去了。
　　剛走到跟前，小白臉醒了，睜開眼睛把冥醫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語調淡淡地說，新面孔，我在墨家不曾見過你。
　　冥醫一針紮上去道，廢話，你在哪兒也沒有見過我，咱倆頭回見。
　　小白臉眨眨眼睛，這會兒聲音緊了點，估計是紮疼了，你不是墨家派來的殺手？
　　冥醫也不是個白癡，知道墨家大體是個怎會回事兒，但是也沒想到這麼個學術交流組織居然還有殺手，手下銀針一動，小白臉的臉又白了幾分。
　　我哪兒像了？冥醫翻著白眼問。
　　哪兒都像。小白臉誠懇地回答。
　　打扮、面相、體格，無一不像，但這句小白臉就沒往下說了，寒光爍爍的針還插在自己命門險穴上，要學會見人下菜碟。
　　一套針紮完，小白臉面上見了幾分血色，彬彬有禮道，吾名策天鳳，閣下如何稱呼。
　　杏花君照例揚手一揮，就叫我冥醫吧。
　　策天鳳是真想要一份墨家殺手的花名冊，還得附畫像。
　　但策天鳳覺得冥醫像殺手也確實冤枉，杏花君雖然拳腳功夫不錯，有一把子力氣，又是一副跋山涉水鍛煉出的好體格，但要說叫得上名的內功招式，那就只有兩招。
　　一招叫封氣破神，一招叫空冥喪。封氣破神聽名字也知道，主要是封住對手的氣脈，說白了，就是點穴。空冥喪則是個攻擊技能，但並非強悍招式，在千百年以後的現代世界也有個說法，叫平A。
　　
　　冥醫確實很難做個殺手。
　　但連策天鳳都這樣想，那就架不住旁人也這樣想了。
　　彼時策天鳳身邊危機重重，又是墨家的殺手，又是叛軍的刺客，杏花君總是和他同行，免不了的要受波及。
　　但若是普通的波及也就算了，最可恨的是來人往往舉刀站在策天鳳和冥醫面前，來回打量一下兩個人，就振臂一呼道，先殺那個穿黑衣的！
　　杏花君心說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這種烏龍鬧了六七八九十次，冥醫著實吃不消了，跟在策天鳳身邊，醫術沒見什麼提升，武功倒是精進不少。
　　策天鳳，為什麼每次來殺你的人都先打我？冥醫誠心求教。
　　策天鳳再一次把冥醫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想來是以為你是我的貼身護衛。
　　我到底哪裏像了？！冥醫毫無自知之明。
　　策天鳳想了想，拉著杏花君走到一面鏡子前，讓伊好好看看鏡子裏的人是個什麼模樣。
　　幹淨利落的高馬尾，英武硬朗的面容，高大健碩的身材裹著一身黑色勁裝，杏花君撫掌感慨道，確實挺像。
　　那能怎麼辦呢，臉是沒法兒了，改造型吧。
　　冥醫看了看自己的發色，買回來一套藍白相間的長衫外袍，再系上輕紗做的水色披風，當真是仙氣飄飄神醫謫凡。頭發呢，紮一半，再編幾道麻花，又添幾分文雅氣質。
　　杏花君雙手叉腰站在策天鳳面前：怎樣？
　　策天鳳細細打量一番：不錯，但還差點意思。
　　杏花君一腔熱忱被他一盆冷水澆得透心涼，扶著額頭喊頭疼，跑到鏡子前孤芳自賞，欣賞了一會兒又罵策天鳳肚子裏都是黑水沒一句好話，本君風度翩翩哪裏差點意思？
　　策天鳳又看了一會兒，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倆人研究了半天，最後誰也沒說出個名堂。
　　這身打扮一換，效果立刻拔群——比鵬從此再也沒認真喊過他冥醫，一天到晚杏花杏花地叫，扯著藍色的披風問是不是新嫁娘的頭紗縫錯了地兒，也是得虧他頭殼夠硬，沒被杏花君翹出個窟窿。
　　啊，你說殺手和刺客那廂？自然還是可著杏花君先打，這沒辦法，面相體格在那兒放著，不打他打誰。
　　
　　過了幾天，策天鳳提了個包袱回府，進門就往杏花君懷裏一揣：送你的禮物。
　　杏花君樂了，跑出院子去看日頭，一看天下太平，也沒下紅雨，於是轉頭嘖嘖稱奇。
　　打開包袱一看，是一方淡藍色的頭巾。
　　起初杏花君沒看出來這是什麼，拎在手裏擺弄了半天，策天鳳無奈，只好做一件天下間最不浪漫的事情，即解釋自己送的禮物到底是什麼怎麼用。
　　合著你一直在琢磨我到底差點什麼意思啊？杏花君收了禮，但是看起來沒多高興。
　　不是，市集上看到，覺得很適合你，就買了。策天鳳搖搖頭，說的是一本正經，語氣是平淡無奇，但殊不知如此最動人心。
　　杏花君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但我不會用啊？

　　杏花君坐在鏡子前看著策天鳳給自己紮頭巾，修長瑩白的手指把方巾一端折了幾道，一絲不苟地攏住紮起的發辮，又用銀冠發飾別住固定，一柄竹簪穿過發絲支起布巾，最後又細心地展開尾端，整理好布褶。
　　策天鳳摸了摸發簪上的流蘇：果然適合你。
　　杏花君心裏嘀嘀咕咕嫌麻煩，眼睛卻一個勁往鏡子裏瞟，瞟著瞟著就瞟到策天鳳的手指上，順著手指呢，這個眼神又跑到了策天鳳臉上——美是真美，柳葉眉瓜子臉、櫻桃小口一點點，這眼睛啊，琥珀似的，水靈，獨一點不好，伊不愛笑。
　　改頭換面的冥醫大人唉唉歎氣，策天鳳，你為什麼不笑？
　　策天鳳在鏡中和杏花君目光相接，眼神微微波動，笑不出來。
　　那我給你講個笑話吧，杏花君想了想，但他又不是個說書的，肚子裏哪來那麼些逗趣的笑話，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半晌才坑坑巴巴道，從前有個羽國人，視力沒有同族人好，於是和一個能目視千裏的朋友哭訴，朋友聽了把他帶到屋外指著太陽問，你看那是什麼，羽國人抬頭一看說，太陽啊，朋友聽了怒喂伊一顆斷雲石，披頭罵道，你還想看多遠！
　　……哈，策天鳳笑了下。
　　杏花君心想策天鳳壓根沒笑，他死盯著伊嘴角看著呢，一分一毫都沒揚起來，可是目光往上一抬，又看到策天鳳眼睛微微彎起，還是有那麼點笑意。
　　
　　後來羽國內亂平定，策天鳳不知怎的跟雁王殿下鬧了個反目。
　　策天鳳嘴是真嚴，這風聲連半點都沒跟杏花君透露，就在某一天晚上平平淡淡地敲開了杏花君的門，然後用問晚上吃什麼的語氣跟杏花君說，杏花，雁王要來了，跑路吧。
　　杏花君是什麼人，是個居無定所的遊方郎中，身無長物啊，在羽國待了這麼幾年也是沖著策天鳳，聽了這話，回身拿了個小包袱就幹脆利落道：走著。
　　出了羽國，策天鳳、哦、這會兒改叫默蒼離了，伊也不是沒想過分道揚鑣，現在身邊可沒有雁王派來的護衛，要是再碰上幾波殺手刺客，空冥喪的意思就要變成“憑空讓冥醫喪命”了。
　　但是杏花君不樂意。
　　咱倆分了誰給我紮頭巾？他倒是說得理直氣壯。
　　杏花君作為一個大夫，掌生握死幽冥君的嫡傳弟子，一手織命針術起死回生馳名九界的冥醫大人，居然不會自己紮頭巾，這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但這麼說，杏花君還不太服氣，口口聲聲，我會紮啊。
　　默蒼離看一看他的發冠，擦著鏡子幽幽道，還不如不會。
　　杏花君到底會不會呢，說會不算會，說不會也算會，怎麼個意思，杏花君自己紮的頭巾，永遠是松松垮垮的一攤，布褶淩亂，活似頂了一坨陳年抹布，回回都得是默蒼離幫著整理或是拆了重新紮。
　　你要說杏花君那雙手，靈活敏捷，真的學不會紮個頭巾麼，那誰知道去了，總歸他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足為外人道也。
　　
　　默蒼離認識杏花君多少年，就給他紮了多少年的頭巾，都快十年了，還是任勞任怨，但也並不算個虧本買賣，畢竟杏花君管做飯，也算是合理分工。
　　但要較真，那也不算公平，畢竟頭巾一天就紮一回，要是不出門也不用紮，飯呢，無論如何都得做，還是奔著一天三頓去的。
　　一輩子呢，慢慢學唄。杏花君倒是不著急，也不知道是說默蒼離學做飯、還是說自己學紮頭巾。
　　只不過呢，默蒼離的一輩子跟杏花君的一輩子，這個度量不太一樣，默蒼離早走了那麼一會兒。
　　默蒼離走的第二天，杏花君就學會了自己紮頭巾。
　　這麼多年，看都看會了。杏花君是這樣講的。
　　
　　再往後中原淪陷魔世禍亂，杏花君累啊，頭發不想梳了，胡子不想刮了，飄飄白衣沾了血也不想洗了，潦倒啊、頹廢啊，獨這頭巾每天一絲不苟地紮起。
　　跟在屁股後面的少年仔也好奇，師尊啊，為什麼你紮個頭巾那麼細致？
　　誰是你師尊？杏花君抄起葫蘆喝下一口水，他手不停地寫藥方，腦子裏卻在想，是啊，為什麼呢？他擱下毛筆摸了摸自己的頭巾，這布料用的太久了，被年歲打磨得異常柔軟，平滑的布料表面蹭出一些短短的纖維，摸起來毛絨絨的。
　　你當是醫者的風骨吧。杏花君信口胡謅。
　　啊？少年仔信了，那我要不要也紮一個？
　　首先，你不是醫生。杏花君把藥方糊在小孩臉上。其次，等你頭毛長齊了再說吧。

　　到最後冥醫杏花君重傷身亡，肉身化作煙雲，消逝天地。他那個小徒弟含著眼淚收拾師尊遺留的衣衫，想著好歹立座衣冠塚，理著理著才發現——
　　欸，少一方頭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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