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04 [苍俏]物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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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n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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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樓主發表於: 2023-03-04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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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4 [苍俏]物灵

——世間萬物，神靈所生。物化人形，難得始終。概為生者之願未償。

鳥鳴婉轉啾啼共草木清香一並喚醒沈眠已久的軀體感知，靠在被青苔藤蔓侵蝕的無字石碑旁的人，緩慢睜開了雙眼。

陽光透過柏木郁蔥枝葉在他身上撒下斑駁光影，盎然春色中幾乎被叢生花木遮蔽的形影好似冬日尚未化消的積雪，純粹不染塵埃。

他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接下來該當如何，即便搜盡枯腸，腦中留下的也依舊只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朦朧意識裏，唯獨清晰殘留的印象是自身與人類有別，是某樣東西幻化出的形態。但或許是原身遭到破壞的緣故，他竟連自己是何物都沒有絲毫印象。

俏如來。

思忖間這個名姓始終在盤亙在胸臆。

會是主人的名字嗎？既然想不起自身名姓，不如暫且以主人的名字自居好了。

像他這樣原身遭到毀棄的物靈，能夠徘徊於世簡直如同奇跡一般，充其量也不過掙紮彌留罷了。然而他仍然存在於此，甚至還得以化形，倒也可見主人殘留的執念非同一般。

他想，自身或許該去找尋讓主人至死念念不忘的源頭。

可能是遂了主人的平和心性，即便明了自身不久於世，物靈也沒有分毫慌亂，他漫無目的，只是循心而往。

清澈溪水潺潺流動，直到那時，他才總算借著水中倒影窺到了自己的模樣。

無儔面容好似午夜將綻未綻的曇花，三千銀發如飛瀑白練，本該燦若繁星的蜜金瞳眸，卻由於深重莫名的愁郁籠上了一層陰霾。

主人也是生的這般樣貌嗎？

他凝視著水面那道並不陌生的清冷身影，忍不住這樣在內心思忖。

身為物件，自然而然想要追尋原主昔日溫度，或許正是被這念頭趨使，他鬼使神差向著水中倒影伸出了手，然而指尖方才觸碰冰冷溪水，那身影便一晃破碎，隨著激起的漣紋蕩溢開去。

罷了。

終究人死不能復生，反正用不了多久，我也會去追隨主人吧。

物靈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原本他就是靈氣所聚，就算連續趕幾天幾夜的路也不會有體力流失的概念，只是聽憑內心趨使，一味前行著。

回過神來的時候，竟有些搞不清楚如今身在何地。

看周遭景色，他此時似乎身處某地王宮的花園，花圃裏種著在外難得一見的珍稀草木，盛開的各類花卉打理得極為妥當，一簇簇在明媚春光中爭奇鬥艷。

遠處榕樹下背對他站著一名擁著貂裘的華服青年，似是有事思忖，他僅僅負手立在那裏，樹蔭將他的形影大半吞沒，這樣一來倒真好像一道無聲靜謐的影。

即便未曾照面，那人身上沈穩冷峻的氣勢卻仍是真切傳遞到了物靈身上。

想必他就是此地的主人。

不知怎的，物靈竟覺得這個初次見面的青年於他並不陌生，好似早與那人相識許久，隱隱約約甚至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感。

他垂首看看自己雙手，剎那模糊的邊界漏泄點點金芒，是靈氣在逐漸飛散的跡象。失去原身與主人，他靈氣原本就微弱異常，此時將近消散更是難以讓人察覺。

「即便孤王日復一日在此等你，你仍是不肯來見孤王嗎？」接近的剎那，物靈聽到青年這樣低低自語了一句。

不知為何，這句話竟讓物靈的內心隱隱作痛，他腳步微移想走到青年身邊與他並肩，卻不慎踩到一根樹枝，枯敗木質在他足下發出了「哢噠」脆響。

察覺到花園中除去自己之外似乎還有旁人存在，青年猛然回轉過頭向著物靈所在的方向掃了眼，淩厲目光中的警覺疏冷卻在碰觸到物靈瞬間片片碎裂，由最初驚疑的難以置信，化為欣喜溫柔的飛光，「……俏如來，」青年猶疑著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旋即卻仿佛甫自夢中清醒，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邊界，神情中帶上了幾分茫然，「孤王不是在做夢吧？」

像他這類物靈同幽魂近似，即便貼近身側，常人也該是無法覺察。物靈不確定青年究竟為何能夠看到他，然而此時他也沒有多余心思考慮這些。

他的身影再清晰不過倒映在青年浩瀚汪洋般蔚藍的雙眼之中，難以理解的復雜思緒交織成團，狠狠撞擊著胸口靈核，於是，他也好似要在這片近乎沒頂的深海中窒息，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

對突如其來的變化感到恐懼莫名，似是想要逃避強烈感情的侵蝕，物靈跌跌撞撞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膝頭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不，我不是……」物靈雙唇哆嗦著，結結巴巴想要為自身分辯，卻囫圇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沒事吧？」沒想到對方看到自己的反應會這麽大，青年的表情明顯是被物靈嚇了一跳。他走上前來，俯身扶住了物靈的手臂，想要將人拉起。

然而，就在肢體相碰的一刻，有如揭開塵封印記，雜亂不堪的片段畫面從腦海深處紛至沓來，好似拍岸風濤巨浪摧枯拉朽，幾乎要將物靈的神識擊做齏粉。

透過他的視角，主人生前與眼前人過往種種有如走馬燈瞬夕滑過眼前，龐大的信息量沖得他頭暈目眩。

它被主人撚在指尖，看著主人與名為蒼越孤鳴的青年年少相識，彼此信賴惺惺相惜。它聽見主人後來喚那人王上，分明與人相談甚歡，卻總是諸事縈身來去匆匆。

後來主人有了自己的徒弟，就更是鮮少與蒼越孤鳴再見，佛珠不清楚主人這麽做的原因，只知道主人孤身一人時，時常會望著苗疆的方向發楞，仿佛有道看不見的城墻橫隔其中，硬生生阻斷去往苗疆的路途。

蒼越孤鳴從不曾挽留主人，只在後來一次難得的相見，凝望主人的雙眼才再難壓抑流露出了點點難以言說的情愫。佛珠看到青年的雙唇無聲翕動了兩下，向來從容冷定的主人此時卻好似緊張般的將自身攥得死緊，幾乎讓它產生了被主人捏在指尖的部分即將崩裂的錯覺。

然而最終，蒼越孤鳴還是什麽也沒說，他低垂下眼簾，默默啜飲了一口杯中斟好的熱茶，「世局不定，還望珍重。」

「王上也是同樣。」攥著它的手不經意間連同主人僵硬的軀體一並松懈，它聽見上方傳來主人的聲音，清冷平和一如往昔，「請王上為苗疆活下去。」

往常多半都是蒼越孤鳴目送主人離去，今日卻有別以往。坐不多時，他便稱有要事處理先行離開，留主人一人在後花園中自便。且不說於禮不合，那人走得倉促，倒像是想要逃離什麽。

俏如來的視線始終追尋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才好似要吐盡心中沈積郁結般沈沈嘆了聲。

佛珠的視線顛倒翻覆，轉眼天旋地轉，它能感到主人擡起雙手，拽著兜帽拉到了頭頂，仿佛唯有將自身藏在兜帽狹小逼仄的暗影，才能面對屬於自己的真心，「今生已無法可選。若來生……」話到此處，俏如來話音一頓，旋即輕輕搖了搖頭，「罷了，罷了……你合該遇上更好的人……」

那是殘留在主人記憶中，最後一次與蒼越孤鳴話別的場景。

再來的畫面被赤紅血珠濺得支離破碎，它在主人手中奮力搖曳晃動，試圖抵擋迎面逼近胸口的利刃，結果可想而知。

它非但沒能救得自己的主人，更連帶自身也一並迸碎，落了一地殘破晶瑩。

即便，這終局是主人所願……

意識到的時候臉上已被縱橫錯落的冰冷水漬濡濕，佛珠錯愕地用指尖沾了些仍不斷自眼眶滑落的珠淚，他不明白這是什麽，凝聚靈氣的靈核卻疼得難以言喻。

他想這疼痛的來源並非來自於自身，他本是物件，只是寄托了主人的思與執才得以化作人形。這漩渦般深重，讓他喉嚨緊縮的酸楚與悲傷，會是主人過往遺留的感情嗎？

「為何要流淚？」倒映眼前人身影的湛藍，有那麽剎那震動著掠過抹苦痛神色，蒼越孤鳴嘆了聲，他指尖微動，似是想幫人拭去淚痕，卻好似心有顧慮，終究還是沒能付諸行動。

「孤王真高興，真高興能再次見到你。」他勉強擠出笑意，聲音發顫語無倫次，分明口中說著歡喜，眼圈卻隱隱有些泛紅，眼眶閃爍著點點水光，一副要哭的模樣。

「苗王，久見了。」佛珠吞咽著哽咽，千言萬語匯在胸口，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他想起主人初次與眼前人說話時似乎也是類似的言辭，倘若主人還在世，大概也會將深重思念融在這短短問候語句中吧。

「的確是，久見了。」蒼越孤鳴略微頷首，似是感慨萬千，「孤王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你，那日沒能說出口的話，始終讓孤王抱憾至今。」

「抱歉，我並非是他。」一路行來，他也聽說過有些被寄托了深重執念的器物以主人的名字自居，在長久替主人圓滿遺憾的孤寂歲月裏會逐漸模糊自身存在，以為自己便是早已辭世的那個人。

可縱是形容相似，佛珠終究有那份自覺。也許是因為他甫才化形不久，又即將消散的緣故，又或許是它的主人本身就極為冷靜。

明知以主人的身份與眼前人接觸可能更為妥當，然而面對著蒼越孤鳴，他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種欺騙行徑。

「孤王明白。你是他身上佛珠的靈。」令佛珠感到意外的是，蒼越孤鳴對物能化形這件事全無半點驚異，更是直接道破了佛珠的原身，「既然能夠化形，殘留在你身上的執念想必異常深重。但，」他面上的笑意摻雜困擾與苦澀參半，「也許是孤王私心的過分要求，孤王希望你現在將自身當成他。」

「這又是為何？」佛珠疑惑不解，脫口詢問。

有那麽片刻，蒼越孤鳴不再答話，他轉頭看了眼身後有些年頭的榕樹，深邃瞳眸被沈郁疲憊的影蒙上一層晦昧。

偏巧趕上風起，榕樹似有所感，伴隨一陣晃動，葉片蕭蕭而落。

「孤王在此的時日已經夠久了，」片刻後，他低低嘆了聲，有如夢中輕語合在風中微弱的幾乎讓人聽不清，「一直以來有勞他的照顧。苗疆後繼有人無需擔憂，現在也該是孤王離開的時候。最後這片刻，孤王不想留下遺恨。」

不安念頭攢動，方從激動心緒中冷靜下來的佛珠忍不住追問，「即便我不是他？」

苗王略微闔眸輕笑，「能找到這裏，難道不正說明他也同樣對此有憾嗎？」

「我是主人身上佛珠所化的物靈，無法替他做下決定，但我想如果是你，應該能夠了解主人的心意。」

「這樣就夠了。多謝你。」

「那日，王上究竟想對俏如來說什麽呢？」即便不曾詢問，關於這個疑問的答案佛珠也早已了然。可時至今日，讓眼前人親自說出口，或許對他來說會是最好的選擇。

春日微風吹卷草屑，撩動兩人發絲衣帶翻飛，榕樹葉片沙沙作響，有如竊竊私語隱沒青年口中訴說的款款情愫。

最後的最後，蒼越孤鳴攥著佛珠的手，凝視著咫尺蜜金，輕而慎重地將那人的掌心壓在了自己胸口。

咫尺瞳中的深情幾乎要將佛珠溺斃其中，他只覺喉中像是哽著燒熱的碳火，生疼燒灼。無法言語，溫暖體溫透過衣襟傳遞掌心，擱在青年胸口的手指抽動兩下緩慢收緊，隔了半晌他才輕輕頷首，孤獨漂泊疲憊身軀像是尋求彼此溫度一般將腦袋抵在了眼前青年的肩頭。

金芒如蝶影飛散剝離，眼前青年形影亦逐漸模糊不清，佛珠垂下腦袋強忍著沒敢擡頭去看，直到耳邊傳來叮鈴脆響，五芒星頸飾徒然自半空跌下，墜落塵埃。

一切終是歸於靜默。

——世間萬物，神靈所生。執念難卻，物化人形。得償所願，方得始終。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