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
振翅声由远及近，戮世摩罗站在山崖之上负手抬头，大片重叠比翼的䳐鸟从南面的沉沦海掠过，成连绵数里之势，投下压抑的黑影。鸟群尚远时已是响雷阵阵，及至头顶，竟似战鼓响彻不休。多多少少加起来，他在魔世已经呆了近一年，知道䳐鸟迁居是魔世冬季来临的预兆，回过头去看身后的月牙诚，果然见到这个半妖小孩已经被此等浩大声势震动得有些呆滞了，只顾紧紧抱着怀里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捡的狸猫似的小兽，靠在木魅身后茫然四顾。

"……此处并不是主战场。"木魅扶着身边一棵迷榖树，"虽是山崖，东北西三面各有山脉，凶岳疆朝没有固守，暗盟的人已经从箕尾山路向前了。"

“鬼飘伶呢？”

“无他。”

“不在这里，能在哪里？”戮世摩罗轻轻摩挲着树干，又抬手捋下一捧树叶，凑到唇边，孩子气地吹散。木魅不赞成地摇了摇头，轻声道：“见证过最残忍的战血的生命，竟亡于随风飘零。”

戮世摩罗只当什么都没听见。“胜弦主身边有那个洁癖，这个鬼阿飘啊，真是像鬼一样……”

“鬼飘伶与策君交好，为何不问他？”

“如果我说，鬼飘伶正在为公子开明办事呢？”

木魅略带疑惑：“那不是正好？”

“哎呀。”戮世摩罗情真意切地叹道，“倘若无知是世界上的极乐，老爸一定恨我入骨，否则为什么要将我生得这样聪明？都说女儿是父亲上一世的情人，我看儿子是老爹上一辈子的仇人。说起来，老爸树敌不少耶，真讨人嫌，哪一辈子都一样。罢了，策君呢，怎么还没赶上来？”

木魅还未来得及开口，头上鸟群的余音中，公子开明凄厉的尖叫几乎压过了急促的马蹄声: "不要啊——不要啊啊啊要死了——"

戮世摩罗转过身，幽灵马车驶入他眼角，沿着尸块散落的山路飞奔而来，一团黑金色的人影从中飞出，直直撞向戮世摩罗。戮世摩罗脚下一转躲开，公子开明哀嚎一声，摔落在他脚下，戮世摩罗见状，连忙偷偷往他身上踢了几块小石头。"策君呀，"他假惺惺地说，"看到你安好无损，我真是太高兴了。"

“哪里安哪里好哪里无损？”公子开明扶着头发站起来，跺了一下脚，没骨头似的倒在戮世摩罗身上，又被戮世摩罗推直，“我的头……哎呀，本策君作为修罗帝国的大脑，是非常重要极度宝贵顶顶有用的！特申请为本策君投一份修罗帝国终身保险！”

戮世摩罗道：“不如我把魔之甲让给你穿？”

“那多不好意思啊，”公子开明低下头，对了对手指，又含羞带臊地抬眼看他，“但是帝尊如果非要给我穿，我不穿帝尊就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戮世摩罗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妖神将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明知故问诶帝尊。你太坏了。”

转眼间，马蹄声已到耳畔，车帘两分荡开，一道凌厉掌风从车内发出，木魅与公子开明同时去挡，一团红色蛛丝从马车后方射出，击偏那道掌劲。果是网中人紧随其后，随蛛丝飘荡而来。戮世摩罗向来不喜欢听手下人再念什么诗号，他也就配合地沉默了。他甫一落地，南宫恨也自车内而出，高吟道：“网中人！”

戮世摩罗淡淡唤他：“妖神将。”

公子开明嘻嘻笑了一声，突然瞥见月牙诚怀里那一团物什，蹦蹦跳跳过去，围着月牙诚直转，要抓来看一看。网中人走到戮世摩罗身后站定，南宫恨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一下一下摇着阴阳扇。戮世摩罗去握网中人的手，笑道：“你怎没和策君一起搭车来？”

这不仅是明知故问，还有几分戳人痛处的意味在里头，网中人冷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他见网中人冷着一张脸，也没再去挑逗他，和他靠得近了，又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道：“你受伤了。”

“没有。”

公子开明缠着月牙诚：“你给我看看嘛，好小诚！”

戮世摩罗想他自前线归来，身上沾了血腥气，也是常事，却见木魅罕见地没去给他那个宝贝徒弟撑腰，而是只顾看着网中人。那边月牙诚不敌公子开明，被他抢了小兽，拎在手里一颠一颠，“招摇又东，有兽如狸，”公子开明双手夹在小兽肋下细细看着，“自为牝牡，食者不妒*。耶，这样好的东西，当然是送给帝尊吃啦！”

月牙诚不懂他在说什么魔世博物志，只听见他说要给戮世摩罗吃掉，心急之下挺身便来夺，公子开明连连闪躲，躲到戮世摩罗身后，连推带搡要他去应付月牙诚。木魅突然对网中人说：“恭喜。”戮世摩罗被夹在公子开明和月牙诚之间左右招架，听见木魅又说：“残缺的花朵已经成熟，沃壤上即将结出丰盛的果实。”

整个魔世，戮世摩罗最烦与智者讲话，最怕听木魅抒情，公子开明却听懂了，一手夹着小兽，一手捧腮，痴痴道：“妖神将，你要生小宝宝了诶！”

此言一出，四下俱静，连月牙诚都不动了。网中人不自觉去看戮世摩罗。他心知公子开明是胡言乱语，沉沦海开战以来，他与戮世摩罗便分属两地，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戮世摩罗却是脸色猛变，竟先去看立在另一边的南宫恨，却见南宫恨侧过头，越过肩头看向网中人。众人多看向网中人，南宫恨这一眼也无旁的意思，在戮世摩罗眼中却变了个味儿。公子开明沉醉地讲:"听说在人世，生下小宝宝后一个蓝月后要沐浴、四个蓝月时摆宴、三月并升时，嗯，叫什么来着，抓周！还有——"

网中人立刻打断他：“没有！”

公子开明委屈道:“木魅都说有了。”

他还没开口，木魅先自觉不妥，对网中人道：“的确不是策君所讲。只是你的身体做好了孕育后代的准备。”

“那岂不是更要恭喜了？”公子开明一蹦一跳转到网中人跟前，歪着头看他，网中人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他便又巴巴地看向戮世摩罗。戮世摩罗本不欲理他，哪成想月牙诚却问道：“为什么？”

"好问题，掌声鼓励！"公子开明倒退到月牙诚身边，一头倚在他肩膀上，"你想，我们勇猛的妖神将，复生以来也有，嗯……四舍五入算一年吧！一年了耶，为什么早不做好准备，晚不做好准备，偏偏这个时候做好准备？妖神将呐，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

他往南宫恨的方向斜了一眼，戮世摩罗捂住耳朵，道:"策君，你今天说的话，好像已经超过每天的配给了。"

"不要生气嘛，帝尊，"公子开明跳到他身边，拉拉他的袖子，安慰他道: "往好处想，起码修罗帝国可以再现魑鬼大军了。"

网中人转过头，抬起右手，冷冷地瞪视着他，公子开明吓得后退半步，又躲回戮世摩罗身后，探出一双眼睛，见网中人还在瞪他，于是又悄悄缩了回去，不断捶打戮世摩罗，要他开口讨情。那边南宫恨早已然不耐，他未战至尽兴，凶岳疆朝便提早退兵，他被公子开明等魔哄着拘着不去追击，早就身手痒痒，忍不住高声道:"有黑白郎君在，何需他的魑鬼大军？"

网中人本是战将，言及战事，自然出声:"退得急切，却不见慌乱，凶岳疆朝此举必有诈，待帝尊与策君定下计策，攻入沉沦海，自然有你一战。"

话音未落，他便后悔了，抬眼去看戮世摩罗，戮世摩罗却转身，将幼兽从公子开明手中拿走，还给月牙诚，就着那小东西在月牙诚怀里的姿势逗弄起来。他正两相为难间，只听南宫恨道:"抛砖引玉，类以诱敌，弱者之举，黑白郎君不屑，以力破智，方是黑白郎君能为，你又凭何对黑白郎君指手画脚！"

这些日子他同南宫恨，公子开明齐镇沉沦海，大敌在前，戮世摩罗三令五申不可私斗，公子开明就担当了他和南宫恨之间的传话筒，他自然又去看从戮世摩罗肩膀上探出头来的公子开明，只是刚一转过眼珠，便心叫不好，硬生生收回。公子开明却唯恐天下不乱，哪有让他反悔之理，嘴里叫道:"来啦！"

说着从戮世摩罗背后窜出，跑到南宫恨面前，将网中人的话复述了一遍。南宫恨道:"公子开明，你告诉网中人——"

公子开明又跑到网中人面前，道:"黑白郎君要我告诉你——"

此处不过十步范围，南宫恨声音高亮，任谁听都是一清二楚，网中人与他纠缠二十年，旧事颇多，眼下共处，本就心虚，但见四下静谧，另三人似乎各有各事，却暗自投过视线，百般打量，他更觉尴尬，恨不得原地成茧，公子开明只顾满地乱跑，乱上加乱，火上浇油，他心绪翻飞间，只恨恨吐出一句:"南宫恨！"

公子开明又跑过去:"网中人说，南宫恨！"

南宫恨哼道:"网中人！"

公子开明又跑回去:"黑白郎君说，网中人！"

他又急又怒："公子开明！"

"两位，"公子开明扶着他肩膀，摆摆手，"慢点，慢点，让我喘口气。"

其情景着实荒唐可笑，戮世摩罗都不忍再看，见网中人夹在公子开明和南宫恨之间，也是心软，对月牙诚低声道:"你们先去和暗盟的人马汇合。"

公子开明匀了气，又蹬蹬蹬向南宫恨跑去，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云外镜一同送走，只剩下当事三人，网中人如芒在背，正要跟上公子开明等人，却听戮世摩罗道:"你是我的请来的客人，有什么要求，我自然应当满足。只是眼下凶岳疆朝不敢应战，难道妖神将还入不了黑白郎君之眼吗？”

“戮世摩罗，"网中人一听火冒三丈， "不要脸也该有个限度！”

他气得紧了，在外人面前，连敬称都忘记用。分明是他戮世摩罗不许内斗，更何况他曾向南宫恨一跪，两人从此撕破脸皮，此中详情戮世摩罗并不知晓，只是这等荒诞往事，要他如何对戮世摩罗开口？

果然听闻南宫恨傲然道：“黑白郎君不屑与丧失了武者尊严的人一战。”

“啊，那是我考虑不周，真是对不起。”戮世摩罗微微欠身，看似真诚无比，只有网中人知道他但凡客气起来，便是诡计多端的时刻，一颗心又是猛地提起来。“说起来，我年纪生得小了一些，未能亲眼得见，但也是听着黑白郎君南宫恨与我家妖神将的故事长大，你二人是我的前辈，惺惺相惜的宿敌，不知怎的，他如何惹怒了你？他脾气差，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网中人眼前发黑，将将吐出血来，恨不得抓着戮世摩罗，寻块石头直砸烂他的嘴，方解心头之怨。南宫恨却没有立即答话，只是回转幽灵马车，一手挑起车帘，才道：“黑白郎君原以为值得网中人一跪之人是何等人才，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搬弄口舌、玩弄人心之徒。可叹，可惜，可怜，可悲啊！”

戮世摩罗听在耳中，自顾自咀嚼了一会儿，并未动怒，心下也并无惊骇，当年同中苗鳞大战之前，他对网中人说的那一番话本就是预设好的陷阱，其中发生了什么，他七窍玲珑，隐约也能猜到一两分，只是忽然想到: 那他一定更喜欢我罢，否则，他是何等的心高气傲，怎会做出这等自甘下贱、任宿敌轻辱之事？

他从小流离，又被史艳文三次抛弃，最怕再被丢开。网中人曾为他豁命赴死，又千里迢迢寻至东瀛，换成旁人，怕是早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只是他内心太过空虚不安，仍觉不够。自他带一行人进入中原以来，他便网中人的痛处上跳脚，带黑白郎君回魔世后愈发变本加厉，一路紧逼，所求不过是个被人偏爱的心安而已。此时从黑白郎君口中窥见当年情貌，心中满足大过怜惜，那时的网中人为他巧言所逼，以此番结局与宿敌草草收场，心下何种感想，于他而言倒变得次要了。

如此一来，他是满意了，网中人在一旁听着，几乎羞愤欲绝。他视那段往事为耻，虽从不后悔，只是如今再在二人面前血淋淋地挑开陈年旧疤，倘若再待下去，原地成茧已于事无补，非要他当场自尽不可，当下转头就走，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下，回过头去，只见幽灵马车已经驶远，戮世摩罗目光虚无缥缈，虽是看向他的方向，却并未落在他身上。此时暮色渐渐四合，一轮蓝月自沉沦海后的大荒升起，朦胧月色下，只见戮世摩罗静静微笑着，那笑容天真纯洁，仿佛沉浸在什么心满意足的美梦之中，看在网中人眼里，只觉心生怖意，拔腿便走。刚走出一段路，戮世摩罗便自身后追来，一把握住他的手，他甩了几次，每次都被戮世摩罗重新抓住，也就任他握了去了。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四下闷沉，偶有离群的候鸟在粘稠的暮色中飞过。戮世摩罗心中本是极其欢喜，但渐渐的，这样的欢喜被冷风吹散了。他望着身前那道红色身影，冷不防打了一个寒战：那又如何呢？是啊，他是为我跪过，但我又怎知未为黑白郎君求过旁人？他为我死过，又何曾未为黑白郎君赴死？如今他对黑白郎君这样冷淡，又怎知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后不会对我如此？旧人曾是新人，新人终成旧人，他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何时松开了网中人的手，连步子都迈不开了，只顾原地立着，暗自神伤。网中人同是满腹心事，自顾自走出好几步去，才察觉戮世摩罗没有跟上来，回头去看，只见戮世摩罗神色恍惚，眼角竟落下一滴泪。

他惊道：“你……”

这一声将戮世摩罗唤回，慌乱地摸了一把脸，也是心惊：我是怎样了，他竟令我如此伤怀？谁都没有说话，仿若话本里的痴男怨女，久久地两相望去，沉沦海畔的湿风吹来，将二人的外衣打得潮湿，网中人才道：“你心乱了。”

戮世摩罗反问：“难道你不是？”

网中人道：“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

我为你心乱了，他想。

却道：“你为谁心乱？”

“下次你再问这种问题，”网中人冷道，“不如从山上跳下去。”

戮世摩罗本就心乱意迷，以至于眼见的，听到的，都像隔了一层纱，听网中人这样说，也听不真切，只是下意识就抬脚向山侧走去。网中人见他走到崖边还不折返，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回。戮世摩罗并未挣扎，而是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他，好像是突然认出他似的，倾身向前，微微仰起头，睫毛一垂，半合了眼睛。网中人未曾见过戮世摩罗这等待人垂怜的姿态，满心茫然，不知何意。天地间寂静无声，唯有蓝月当空，两人都迟迟不动。半晌，戮世摩罗睁开眼，见状苦笑一声，挣开他的手，越过他离去。网中人犹自疑迟着，突然之间，一个念头划破心上夜幕。

他刚刚……是不是在等我吻他？

这样一想，他心海好似翻起巨浪，一些他从未注意过的事情也被潮水裹挟着向他冲来。戮世摩罗"想"和他要什么，或许是一个吻，也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事实上他从未想过戮世摩罗要什么，从来都是戮世摩罗自己伸手，自己凑到他面前拿走，他只要等在原地，由戮世摩罗任取任求就够了。原来戮世摩罗也有想要什么的时候，原来戮世摩罗也有想要什么却无法开口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很多个时刻，戮世摩罗曾以某种隐晦的姿态，等待他给予什么，但是他没有明白，戮世摩罗没有说，他也没有给。

所以这小子是在要什么的，他迟钝地意识到，小子的反常，是某种……等待他主动给予的索取。

戮世摩罗的身影已经很小了，他顾不得再想，向戮世摩罗追去。戮世摩罗在他前方负手垂头，一深一浅地走着，看起来伶仃得紧。他追至戮世摩罗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身边，捧起戮世摩罗的脸吻上去。戮世摩罗没有动，没有说话，只是分开了唇齿任他吻。得不到回应，他便忐忑了，心想：这是他要的吗？于是慢慢缩回舌尖，手也从戮世摩罗脸颊上放下了。暮色深了，四周冷下来，他们面贴面，呼吸炽热，面颊皆薄红，戮世摩罗金眸烁烁，突然一把抱住他，转身将他猛地抵在树上，又吻上去，此番不见先前颓然之姿，两人舌尖纠缠，吻得同是气喘吁吁，情欲大动。网中人被他向上一抱，双手搂住他的颈，舔他额头和睫毛，戮世摩罗则向下，将脸埋在他脖颈处，手向他身下探去，却被网中人一把攥住。

"嗯？"戮世摩罗向周围看了一眼，心中想，又不是没席天幕地做过。略一转念，联想到网中人身上的血味和木魅的话，突然明了。"哦，"戮世摩罗道，"你……那个了。"

一想起木魅的话，又觉郁郁，身上那点情欲渐渐冷却了，便松开手，任网中人顺着树干落到地上，只得自我宽慰：我这是和哪门子前尘旧事吃飞醋，他此刻在我身边，就够了，我能同他快活几年，也要将这年岁分出去给旁人？他什么哄人的话都不会说，只是他嘴上不说，难道我心里还不明白么。

他这一点那一点地乱想着，一会儿烦闷一会儿豁然，网中人却握了他肩膀靠过来。"木魅说的……因为我想你了。"网中人低声道，"这具身体也想你了。"

*

箕尾山下，月牙诚正和公子开明扭成一团，戮世摩罗再不回来，他不敌公子开明，好容易抢回的宠物恐怕又要被公子开明抢走吃掉，便急急地问木魅：“帝尊还不来吗？”

自片刻前将手从树干上收回以来，木魅还未发一言，他眼神飘忽了一瞬，摇摇头，道：“不如我们先走吧。”

“帝尊不来，我们去了也没有用。”公子开明放开了月牙诚，笑嘻嘻地说，"你不说，那我替你说好啦。反正小诚也长大了嘛。"他清了清嗓子，模仿木魅的声音说:"种子被候鸟丢入土壤，是时候期待绽放后的果实……"

木魅忙去捂月牙诚的耳朵，却已是迟了。月牙诚不解其意，公子开明低下头，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颊，道:"帝尊赶不过来啦。帝尊正在和妖神将造小宝宝，小诚，你要有小弟弟，嗯，或者小妹妹啦！"

月牙诚啊了一声，讶异之间怀中小兽已被公子开明抢走。他忙去追，木魅也出手相助，被公子开明连连后退躲了过去，“抓不到抓不到！”公子开明冲他俩扮了个鬼脸，却冷不防撞上了什么。他揉着肩膀回头一看，正是网中人，他还未来得及说话，网中人就一把抓过他怀里的小兽，丢给月牙诚。

他急得直跺脚：“你偏心，妖神将！我们当年在沉沦海的情谊呢？”

网中人道：“堂堂修罗帝国策君同小儿抢物，不知耻。”

“我、我也是小孩啊！”

月牙诚又得了小兽，上下检查了一番，见它只是吓到了，只顾缩在自己怀里细细地叫着，却没有受伤，便对网中人行了一个礼，道：“多谢妖神将。”

天色已经完全沉下来，公子开明才看清戮世摩罗正站在网中人身侧。"不好，"公子开明脸色一变，"帝尊，你是不是，有点快？"

月牙诚闻言道:"哪里快？我们都等了好久了。"

戮世摩罗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策君，"他说，"你一个蓝月都不要再说话了。"他见公子开明又要开口，立刻道：“再多说一句话，就再加一个蓝月。”

公子开明哀怨地看着他，抓住他的袖子不断摇晃，网中人见状，向前将袖子从公子开明指缝里拽出来。戮世摩罗伸手搂过月牙诚，又想起什么来，回过头对网中人道：“他怎么只对你说谢，我也帮他抢过一次啊。”

网中人心道：月牙诚怕我才敬我，他对你胡闹，恐怕是更喜欢你一些。

月牙诚问道：“帝尊，你们要生小宝宝了吗？”

“什么？”

“策君说你和妖神将要有小宝宝了。”

戮世摩罗对公子开明比了一个“二”的手势，公子开明险些昏厥，他又看向另一侧的网中人。“那个嘛……”他道，“等打下凶岳疆朝再说吧。”

网中人跟在他身后，想起哪年哪月，他也生下过一个小孩，但是吃了，还是怎么样，已经过去太久，他也记不清了。木魅走在最前面，公子开明在他手心上写字，要他给自己求情，戮世摩罗一手搂住月牙诚，一手悄悄伸到身后，握住他另一只手，牵着他向前走去。

*

山海经：又东四百里，曰亶爰之山，多水，无草木，不可以上。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自为牝牡，食者不妒

[ 此帖被toniiiiiiiii在2022-08-24 21:49重新編輯 ]

頂端

網友中椅

級別: 俠客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19384
精華: 0
發帖: 8
威望: 1 點
銀兩: 146 兩
蓮花: 100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20-09-07
最後登錄: 2024-11-14

鮮花(0)

7樓發表於: 2022-08-26 03: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神文……老师写的完全就是我心中的空网，人生能有几回吃到这样的饭😭我先给老师磕40响头了😭😭😭

頂端

toniiiiiiiii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25478
精華: 0
發帖: 91
威望: 2 點
銀兩: 555 兩
蓮花: 100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22-05-31
最後登錄: 2024-11-23

鮮花(28)

8樓發表於: 2022-08-29 20:0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4

*

网中人道：“到底怎样？”

戮世摩罗道：“什么怎样？”

“来鬼市的计划，目的。”

“耶，急什么。急事也要缓办嘛。”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一条窄窄的石子路上，路两侧各是一片汪洋大泽，在黑暗中绵延数里，水面上散布星星点点的亮光，正是晖煌鬼市第三关，奇为稀。妖界又称劫海万洲，放眼望去，这琳琅鬼市竟也是浮于水面之上。路至尽头，码头上有人核验了他的刀币，很是恭敬地解开一条小舟，戮世摩罗几步跳到船上，又向他伸出手，似要扶他。他心道：网中人还要人扶，传出去岂不是叫人嗤笑？且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于是凌空跃起，踏上船头，小舟吃水却不动，夜风吹动他额前长发，端得一派潇洒气概，看得戮世摩罗心中直骂: 这只不懂风情的臭蜘蛛，让我过把怜香惜玉的瘾都不可。

他们二人刚一上船，小舟便徐徐开动，网中人半跪下，手掌贴在甲板上，察觉手下木板微微震动，鬼市与莱乡圣界交好，想必舟中暗藏乾坤。他检查完周边，才迟钝地回想刚刚戮世摩罗的举动。船中铺着厚实的野兽的皮毛，戮世摩罗坐下去，倚在船头甲板上，手伸到舟外水中一蘸，掬起一朵湿淋淋的红色小莲于手中把玩。先前在岸上时看不真切，随舟漂荡在水面上，才发觉除了那散布水面的光源外，泛着幽幽银光的小鱼不时在水面下游过。那在岸上便窥见的点点星光正是露出水面的浅礁，与人世逛过的那些夜市不同，妖界鬼市的摊位都设在礁石之上，以夜明珠照亮，游人以舟代步，来往于各个摊位之间。戮世摩罗觉得新鲜，心中得趣，想: 要是有酒便好了。

正想着，只听咔嗒一声，抬头去看，网中人刚于他对面落座，手肘碰到了身后甲板上的一处机关，暗格打开，竟是一只青绿色酒壶并两只酒杯。戮世摩罗得偿所愿，伸手就去拿酒。网中人挡了他一下，自己先倒了一杯去饮。

戮世摩罗问道:"如何？"

网中人道:"不错。"

戮世摩罗哈哈一笑，拿过他手中那只杯子，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网中人为他添满，道:"你到底打了什么算盘。"

"不猜猜吗？"

网中人道:"你直说。"

"好吧好吧。"戮世摩罗道，"晖煌鬼市有四关，破舶于海，交通阻断，扰命属民，民心大乱，毁阎在治，治安崩摧，此关掌有珍稀，或许暗藏珍宝，能得修罗帝尊慧眼。"

"你不会有勇无谋。"

戮世摩罗叹了口气，俯身慢慢趴在他的膝盖上，手垫在一边脸颊下，自下而上地看网中人。"唉，总是和我谈工作，我也会累啊。我来这里，就不能因为我想来，而且我想和你来？"

网中人见他神色几分倦怠，却难得如此乖巧，不由得摸摸他另一侧脸颊。戮世摩罗他手心里缱绻蹭了一下，伸长手臂，将手中那朵小小的莲花别在他耳边， "别想祅国，别想鬼市，甚至别想魔世，就今晚，和我做对不问世事的凡人夫妻。"

戮世摩罗的声音轻轻柔柔，好像隔空吻他的身体。小舟正漂过一只浅礁，礁上摊主笑吟吟地冲他招呼:"这位小哥，给娘子买只镯吧。"

整个大泽之上并无明灯，网中人身量高挑，隐晦看去，面容妍丽，戮世摩罗察觉他肌肉紧绷，似要发怒，忙起身一把抱住他，哄道:"外人面前，给夫君留点面子嘛。"

网中人道:"你是修罗帝国的帝尊——"

戮世摩罗将拇指摁在他唇上，片刻，网中人哼了一声，松了浑身力道，遂他心意。舟中狭窄，他们两个俱是成年身形，回转一时不便，戮世摩罗便就着揽他在怀的姿势，伸手在摊位上挑起来。摊上珠玉宝饰琳琅，他一时不知从何下手，但见网中人倚在他怀里，稍一低头，便是藏在额前长发下的耳垂，便挑了两只耳钉给他。网中人任他打扮，忽然目光触及一物，伸手拿给戮世摩罗。此处光线本就昏暗，戮世摩罗忙着找他耳眼，银针乱戳了半天，网中人失了耐心，拇指抵住耳垂，另两指夹住耳钉稍稍用力，便钉了进去。

"快长死了。"戮世摩罗给自己找补，"你还是戴这个好看。"

他将网中人递给他的小物拿在手里观看，是一只银色小锁，状似人世的长命锁。莱乡圣界是人族，或许是迎合他们的习俗，只是不像网中人的审美。

便问:"你喜欢这个？"

"你之前有一个。"网中人在他胸口上一点。戮世摩罗才想起是他另一身衣裳上的银饰。"长命锁。"他道，"你喜欢就留着，给史执言吧。"

"史执言是谁？"

"我儿子啊。"

网中人眉头紧蹙:"你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耶，"戮世摩罗惊叫道，"这要看娘子你什么时候生啊。"

网中人被他搂在怀中，同他说话，多是耳语，那摊主只听见戮世摩罗的话，哈哈大笑，少不了说几句早生贵子一类讨个喜头的话。戮世摩罗牢牢将他摁在胸口，随口应和几声，提心吊胆，怕他暴起发难，算了账就随小舟离开。网中人虽觉他胡闹，但以往也不是没被他拿这等浪荡话调戏过，又因与他带月牙诚求医以来，见他的确时有闷闷不乐，今夜却难得开心，也没同他再计较，只是等小舟漂远才道：“不是等攻下凶岳疆朝。”

戮世摩罗见他还记得，心下一哂，却假装不知，问道：“等攻下凶岳疆朝干什么？”

“戮世摩罗，”网中人警告他，"难道你要失信于网中人吗？"

“你看你，又凶我。”戮世摩罗撅了下嘴，“不讲礼貌。”

“不做君臣，就不必讲礼貌。”

“是呀，说好了做夫妻，叫声夫君来听听。”

“你找打。”

“我现在没有魔之甲了，”戮世摩罗道，“你要打，我也没办法。”

网中人只是哼了一声，并未动作。戮世摩罗忍不住去逗他，道：“唉，你这只坏脾气的蜘蛛。”

网中人道：“对你，已是足够耐心。”

“那我岂不是要说一句多谢？”

“你要说，我也没有办法。”

“哎呀，你学我……”

他的发冠刚刚被戮世摩罗扯松，正要去紧，戮世摩罗却伸手直接除下，丢进舱中。网中人头上一轻，栗色长发劈头盖脸地散下来，随即下巴便被抬起。戮世摩罗将乱发从他脸上抚下，道：“你把面具拿走，我要看你的脸。”

这里光线阴暗，想来不会刺痛双眼，网中人便依言解开面具后的细绳，露出一张素白姣好的脸。算来他也是换了三次面孔了，这张脸上没有蛛网状的刺青，看起来分外柔和，同他一口沙哑嗓子和狠厉作风全然不符。戮世摩罗知道他生得美丽，在这星星点点的微光中再看，眉和眼都细长着上挑，又是另一番可爱可怜，心想：风流今在此，功名轻放下又如何？

他今夜打定主意做个昏君，也不管身边或有旁人漂过，借着夜色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网中人身上也无礼教，挺身将自己送上去。他这身衣衫轻薄，触手便是温热的躯体。戮世摩罗喜欢得紧，手从他的腰背移到胸口，两指伸进去夹住他乳尖玩弄，只懊悔刚刚没再买一只银钉，穿在这上面定是好看。他吻得兴起，眼角瞥见一条小舟于身侧顺流而过，谴日月半躺在舟中，向他投来玩味的一瞥。

他被打断，心中不悦，微微离了网中人，网中人正欲转头去看，他长袖一挥，盖在网中人脸上。谴日月倒是客客气气向他行礼，道：“帝尊倒是好兴致。”

戮世摩罗叹道：“风相啊风相，听你似乎在埋怨我，我自然是不比你孤身一人，唉，罢了，只怨我比一般人能干，合该在这里被人指指点点，说只会偷懒。”

谴日月听他语带讥讽，拱了拱手，说句怎敢便告辞。他冲着谴日月的小舟高声道：“风相别急，中原有一句话，叫，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网中人从他袖子下钻出来，一手插发，将头发捋到脑后，伸手在船舱里找面具和发冠。戮世摩罗又自言自语道：“坏了兴致，真是恼人。”

网中人问道:"他如何？"

"修罗帝国又不是垃圾场。"

他既有心一统妖魔两世，自然要广收人才，谴日月却万万不可，旁的妖，他也看上几个，要收为己用，只怕不易。小舟漂漂停停，他们一路逛过去，杂七杂八的东西买了许多，戮世摩罗只是图个新鲜，玩了一会儿就丢给网中人，网中人对这些声色犬马无甚兴趣，戮世摩罗塞给他，有的他多看一眼，有的看都不看，便扔到身边。取乐之物玩倦了，小舟正漂过一处卖小食的，戮世摩罗便起身买了份软糕，吃了一口，觉得好吃，把网中人叫起来，说：“你尝尝。”

网中人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道：“粘牙。”待一块吃完，又道:"甜。"便不肯再吃了。戮世摩罗倒觉正好，道：“我娘是杭州人。她爱吃甜。”

这水波荡漾，涛声徐徐，夜色中有一种母亲般的温柔，叫他直把鬼市当杭州，戮世摩罗又道:"此间事了，我带你去趟杭州。"

网中人道:"为何去杭州？"

"难道你没有很想同我一起去的地方吗？"

网中人想了一会儿，"凶岳疆朝。"

戮世摩罗嗔道:"好极了。不愧是你。"

却心想: 等打到海对岸去，我要在老龙的窝里让你怀个史执言。

但心中仍然忐忑，子嗣一事，随着他年岁渐长似乎不再遥远，却因为史艳文，仍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自然，我不会像史艳文一样，戮世摩罗想，如果是和他，也不是不可，我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但，何时才能做好准备，什么才叫做好准备？我能保护好他吗？我能让他爱我吗？想到这些，他又一时讷讷了。他短暂地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们那个被网中人吃掉的孩子。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爱上对方，因此那个小孩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滩血肉而已。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他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

突然又听网中人道:"你要去哪里，我和你去。"

他闻言一怔，心知这蜘蛛在床笫间玩得放荡，谈情说爱却迟难开窍，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被他好容易调教出来的，着实不易，抬眼看网中人正坐在一船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中，随手捞起两只玉镯一碰，玲玲盈耳，便轻轻笑了一声。

网中人不悦道:"我很好笑吗？"

"怎会，"戮世摩罗道，"我巴不得你笑我一次。"

"为什么笑你？"

"笑我这么喜欢一只笨蛋蜘蛛。"

网中人抬头，离他第一次见到戮世摩罗，也有几年了，几年的时间对人族来说虽不至于可观，却也不是虚数，戮世摩罗却仍然保留着当年一份少年气，朦胧银光中，戮世摩罗托着下巴，两侧脸颊微微嘟起，似幼猫一般惹人怜爱，他不觉嘴角一勾。戮世摩罗见他素无表情的脸上也染上些许繁华夜市的活气，心想: 倒也不枉费我的心意。

这样想着，从网中人手中拿过那对玉镯，套在他腕子上。网中人欲褪:"累赘。"

他手腕甫动，便是玲珰脆响，戮世摩罗道:"好听。"

于是镯子便留了下来。小舟已经驶出两三个摊位远了，戮世摩罗又想到月牙诚这个年纪，应当喜欢吃这种小食，见手上这一份已经快被他吃光了，又调转船头，回去再买了两份，再停下来的时候，竟是要买布。

“小诚该换套新衣裳了，”戮世摩罗道，“你看这个花色怎么样？”

网中人心想: 又是买软糕又是做衣裳，公子开明若在，又要说修罗帝国真要成了团结友爱的大家庭了。“你在意他。”

戮世摩罗道：“呀，别讲的你不在意他似的。”

“他父亲同你有旧仇。”

“是啊，”戮世摩罗道，“我们明日回转东瀛，攻进西剑流，杀他个遍地焦土，尸横遍野，如何？”

戮世摩罗拉着他挑了好久，选中一匹黑底银纹的付了钱，将那匹布垫在脑后，又仰躺下去。网中人又道:“你说过你们是互相利用。”

戮世摩罗道:“那也是有感情的。”

“就像你对雪山银燕。”

戮世摩罗吃吃笑道：“你吃醋啦？那是我亲弟弟啊。”

网中人冷道：“你忘了他对你做过什么吗？”

戮世摩罗与他皆不是对方想的那个意思，却不约而同踩到对方的逆鳞。戮世摩罗一时也无话，好一会儿才道：“我说过，你想多了。银燕的事，我有分寸。”

网中人想的却是: 听俏如来之意，仍对你同雪山银燕心存怀念，若史艳文与俏如来能保雪山银燕，又如何不能保你？

他不愿戮世摩罗今生再与史家扯上关系，此事却又是自己先开头，他难开口认错，便转头看向粼粼水面，一条银鱼在水中灵巧一划，生硬道：“你自己把握。”

戮世摩罗没有说话。网中人暗中瞥了他一眼，戮世摩罗正探身摘一簇探出水面的野花，自然没有看他。小舟滑向更深处的水域，网中人突然察觉自己的袖子被拽了一下。"那边，"戮世摩罗手持深红色的花枝，指着他身后，"你快看！"

他朝戮世摩罗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海上波平浪静，点点银光星罗棋布，并无稀奇，刚一回头，戮世摩罗已凑上前来，一口叼住他的唇。他随戮世摩罗倒进船里，后背被乱七八糟的一硌，下意识张了嘴，戮世摩罗便伸舌进来，顿时满嘴甜味。他本就等戮世摩罗给他一个台阶下，等来了，也未多做拒绝，搂着戮世摩罗的颈就缠上他的舌尖。他在这档事上向来主动，腰肢用力，欲翻身而起，舟下水声一荡，拍在船板上，戮世摩罗忙摁住他，道:"那个祅皇要是知道咱俩落水，岂不是修罗帝国整个儿脸上无光。"

网中人只好再次躺下。戮世摩罗拿过放在船板上的酒壶，道:"张嘴。"网中人依言，酒液倾倒进他嘴里，些许溅到颊上眉边。这舟本来狭窄，他俩紧紧靠着，戮世摩罗低下头，在他唇边啜饮，来不及咽下的酒便悉数被他唇齿渡走。如此反复三四次，戮世摩罗酒量极好，但见网中人侧躺在这金玉珠玑中，合了双目，瓷白的脸上蒸腾出一丝绮丽，竟觉微醺，便拿了花枝，在网中人脸上抚过，那花开得松散，几下抚过，细碎的小花都从枝干上掉下来，铺了个满头满脸。网中人觉得痒，伸手将落花扫下去，手上双镯玎珰。戮世摩罗突然覆上来，在他眼角一舔又退开了，他不解，却见戮世摩罗又对他伸出舌尖，一朵小花正在他舌上，舌尖一卷，花也消失在唇中，随即喉结滚动了一下，看得他小腹一紧，腿间酸胀，不自觉地绞了一下腿。

戮世摩罗见他神色有异，伸手向他腿间一碰，半个指节没入，自己倒是愣了一下，讶道:"什么时候湿的……"

网中人抓住他衣领拽到身前，难耐地吐出一口气。入夜已是许久，人妖混杂聚集，戮世摩罗也无心思再逛，收拾起满船零碎，令小舟靠了岸，自己先踏上去，网中人却没有跟上。他回过头，见网中人仍立在船头看着他，长发未束，随夜风扬起。戮世摩罗略一思索，心下明了，含笑向他伸出双手，网中人握了他的手，跨到他身边。

他搂住网中人，先得意地想: 换了旁人，哪有我这么了解你。

行了几步，又是懊恼: 该得寸进尺一把，直接把他抱下来过瘾，等他下次开窍，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过也是满足。他转过身，面对网中人向后退，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铁盒递给他。网中人手指拨开盖子，香气浓郁扑鼻，不由呛了一声:"何物？"

他看了一眼网中人，意味深长，网中人已然知晓，道:"旧的还没用完。"

"但是这个可以吃耶。"戮世摩罗用小指挖出一点送到他嘴边，网中人立刻躲开。他已经情动，若真吃掉，只怕走不回去。

"反正你不吃，一会儿有的吃。"戮世摩罗冲他扮了一个鬼脸，又转回去。今夜他心愿已了，虽有谴日月搅局，但总归瑕不掩瑜。凉风迎面，夜色温柔，偶有人声几句漂来，纵妖界波涛暗涌，此间仍是一派平和，他只觉胸中舒畅，要做陌上风流少年，足下都轻快了些许，又有几分像他在东瀛时的蹦蹦跳跳了。

网中人听他在前面念道: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回过头，看方才荡舟的那片大泽，灯光游荡，将水面照亮，竟成万家之观，比刚才热闹了好些。一开始他被戮世摩罗拖来，只怕误事，现下要走了，却又生出几分留恋，甚至开始期待起同戮世摩罗同游凶岳疆朝了起来。

或者，随他去看看杭州。

[ 此帖被toniiiiiiiii在2022-08-30 21:11重新編輯 ]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