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9.2【剑龙群像】黑白变奏（第二部下重修完结）F14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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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SPAJHh

深夜里，待审大牢一片静谧，袖权氏叶被丢到了医务室，起因是和别的囚犯起了冲突，被打破了额头。巡逻的看守及时遏制了斗殴，然后将额头流血的他送到医务室就医。他确实如字面所述一般被“丢”了进医务室，因为负责的看守才将他押送到医护室，就收到通信，说是就近区域发生了大范围囚犯斗殴，有伤亡，让他带上医护人员前去支援。鉴于袖权氏叶的伤势也不算特别严重，看守就让他先等在医务室，然后把医护人员一同带走了，顺便把医务室的门彻底锁死，防止再出什么意外。

对于深夜值班的医务人员，这一夜算是个相对繁忙的夜晚。待审大牢只是临时监牢，用于暂时关押待审不得保释的囚犯，大牢里的囚犯来来去去，一旦审完，不是无罪释放就是立即被转移到别的大牢。由于是临时性关押，大多数被暂时关押的犯人还算安分，谁都不想开审前弄出什么新罪名。也因此，这座监牢的安全等级并不算高，而且只设了一个医务室，夜里通常只有一名值夜的医务人员。

和大多数医疗相关的房间一样，大牢的医疗室以白色为主，静得渗人，无人说话时，连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这个医疗室并不大，而且结构简陋，基本的看诊空间之外只能容纳三张病床。病床间有拉帘，病人提供最基本的隐私。现时此刻，第一张床和第二张床之间的白帘拉开太半。

待得医疗室的人都走光后，袖权氏叶马上就听到半拉开的白帘后传来一句嘲讽：“武艺冠绝叶口月人的氏叶执首来到苦境大牢也不过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是熟悉的声音。但袖权氏叶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也没有急着去查看声音的来源，而是随手抹开流到眼睛的血，慢条斯理地走过第一张病床，一把拉开白帘，低眸看向床上躺着的虚弱人影，冷嘲道：“不比你，锦衣玉食才没多久，就吃不了牢饭了。”

躺在床上的正是同样待审被关押在这个监狱的邱霍蛉叶。他晚饭时因食物中毒被送来了医疗室，刚清完肠胃，正虚弱着，还需要接受进一步查看，才没有被送回牢房。由于两人在庭上的冲突，他们被分别关在了两个不同的区域，活动和吃饭都分开，这会儿是真赶巧了，便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牢里的伙食不错，只是我人老了，肠胃变差了。”邱霍蛉叶闲闲回了一句，神态悠哉，感觉俨然已经适应牢里的生活，而且完全没有待审之人应有的焦虑。

庭上那番自证其罪后，邱霍蛉叶闹腾了好一阵才安分了下来，大概是知道挣扎无用，又已经有律师在为他忙程序上诉的事，只能等流程，或许还有另有打算，先偃旗息鼓，都说不清，总之如今看来，是个守规矩的囚犯，在段时间内经历过那么多转折还能如此，也算是能屈能伸了。然而袖权氏叶将他这适应良好的状态看在眼里，却是不由得皱起眉：“你还真是能屈能伸。”

邱霍蛉叶坐起身，拔掉手背的输液针头，笑了笑，道：“我在岛下那么多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袖权氏叶却冷漠指出：“可如今，你只剩一个人了。”

闻言，邱霍蛉叶笑容立即冻结在脸上：“下手的你有资格说吗？”说着，他眸中的温度下降了几分，他进一步挑衅：“一而再再而三信错认人，我该说她‘活该’吗？”

“至少有一个人，她没有信错。”

这话一下就刺激到了邱霍蛉叶：“洺双锖叶吗？”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他用狠厉的眼神死死盯着袖权氏叶，脸上的表情混杂着阴狠和不忿：“难道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箐幽死了，九幽死了，苏扬傩叶死了，我们俩在牢里，稽咸璚叶不成气候，就剩他一个人，二十多年，就剩他一个人，他全赢了，全赢了！！！你这蠢货还看不出来自己在为他人做嫁妆吗，难怪箐幽就是看不上你！”

袖权氏叶却没有被激怒，只是冷淡陈述：“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叶口月人本就该能者带领。”

“你、你从头到尾都是和他一伙的！”这会儿邱霍蛉叶真想明白了：“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袖权氏叶摇了摇头否认：“错了，我不和任何人一伙，我做的一切，都只为了我自己。他若知道我想做什么，肯定是要阻止。他就是那样，太鸡婆，太多管闲事，我才不想和他合作。他该像箐幽那样，再干净利落点。”他说着狠话，声音却异常沉静，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缓缓往床头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邱霍蛉叶，一字一句道：“事已至此，我只问你一件事。”

邱霍蛉叶冷不防被袖权氏叶忽如其来的气势一吓，本能缩了缩脖子，强迫自己抬头对上对方的视线，想了想，故作冷静引导道：“你想跟我确认我在庭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袖权氏叶却已看破他的用意：“收起你的挑拨离间，不需要。”他断言：“因为我确定那些都是真的，而且真相只会更恶劣。”

一计不成邱霍蛉叶反是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我要说什么？”他一边笑，一边对袖权氏叶露出轻蔑挑衅的神情，“哈哈哈，你们四人的情谊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哈、哈哈哈，袖权氏叶，我告诉你，三人中，他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你就是条随传随到的看门狗，他留下你，不过是因为狗会一直忠诚主人，但人不会。不然你看，洺双锖叶和苏扬傩叶，他们都干了什么，哈，哈哈哈哈......”

袖权氏叶一路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眼里已经隐隐现出火光，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但仍是没有发作，只是咬着牙问：“我说了，我只问一件事，强暴杀死绣墨的，是谁？”

“还能是谁？是你啊。”邱霍蛉叶发出轻蔑愉悦的笑声。

“你，说清楚！”

“是你啊。”邱霍蛉叶欣赏着袖权氏叶扭曲的面容，忽地觉得这段时间出师不利受的闷气有一瞬得到缓解，眼前之人越是气愤，越是压抑，越是想要自控，他就越解气，反正他现在被关着什么也做不了，呈呈口舌权当消遣，于是他继续道：“你还蠢得真是一无所知啊，哈哈。因为你老去找洺双锖叶，箐幽那小子啊，他担心你也被洺双锖叶策反了，像苏扬傩叶那样，毕竟狗嘛，再忠诚也不过是条狗，无脑的低等动物，轻而易举就能被驯化。他想破坏你和洺双锖叶的关系，当然就会把目标转向你最重视的女儿。他早知道你女儿经常偷偷离岛去找一个苦境的年轻人，便起了念头想暗中把她做掉，然后把罪栽赃到那个苦境人头上，那么你就会仇视苦境，进而仇视提倡亲和苦境的洺双锖叶和政府派。只不过箐幽那小子死的早，没来得及行动，但他的思路是对的，于是我就依法炮制——”他还没说完就被袖权氏叶一拳打歪脸倒回床上。他拧回头看向终于忍不住出手、一脸激愤的袖权氏叶，快意涌上脑海，感觉还不够，便擦了擦嘴角，吐了口中的血，继续道：“告诉你，下手的是午咸傩叶，苏扬傩叶曾经的下属。这人想当执首很久了，可即便苏扬傩叶不在，傩叶部仍是以他为尊，为他保留执首的位置，于是我就给他这个机会，不，应该说，我替箐幽给了他这个机会。哈、哈哈，是不是很讽刺，四舍五入，你女儿的死你在乎的那些兄弟都或多或少参与了些。” 他被袖权氏叶这么摆了一道，被弄到这个地步，虽还不算穷途末路，但既然见了面，他便不能让这人好过，最好能让这人作出些逾矩的行为，加重罪行，反正在监牢里，他有恃无恐。而这人不好，洺双锖叶在外面也不能安心，他也算是报复了一点，虽然还远远不够。

然而听到这里袖权氏叶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不再激动，只是很安详地看着邱霍蛉叶，有些失神，似想到了什么，有一阵迷茫，口中喃喃道：“啊，是，是这样的啊，只能那样了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从小到大，一直以来，我都太偏心了，对箐幽，对洺双……”他一边说，一边逼到床边，缓缓俯身逼近邱霍蛉叶，双眼倏地恢复清明：“可这么久了，到了这一刻，我真的只想做一件事。”

这么说着，他回想起事变的那个夜晚，北川炼找上他时他们的对话。是的，他早就知道了，箐幽过往的那些阴谋，在他意料之外，可震惊过后再细细回想，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或许，箐幽是对的，他只是一只低等的野兽，不擅长思考分析，可低等野兽最擅长的就是对危险的感知。箐幽还在时，他确实时不时去找洺双，因为即便不知道缘由，他仍是感觉到四人的状况不对了，箐幽的激进，苏扬的离去，还有洺双突然的态度转变。也不仅仅是那时，从小就是这样，箐幽和苏扬喜欢挑头，可一旦遇到麻烦，最后负责收拾的还是洺双，所以那个时候，他本能认为洺双能化解四人的异常。原来他一直都在依赖洺双，却完全没有顾及那人的处境和难处，因为在他心目中，那人总是可以的，也只有那人，才可以做到。所以这一回，他也一如既往。

那个晚上，北川炼给了他将计就计的计划，牺牲九幽，彻底拉邱霍蛉叶下马。他第一个问题是：“你同样危险，我为什么与你合作？”

北川炼道：“子弹只有一发，机会只有一次，我和邱霍蛉叶，洺双锖叶和九幽，选错了人，你就会一事无成。”

他又问：“那我为什么要选择留你，让洺双锖叶重新掌权。”

北川炼则道：“因为邱霍蛉叶会一直在叶口月人，而我总要离开。因为你相信只有洺双锖叶才能帮你善后，包括对付我。因为九幽终究是个外人。而且，”那人顿了顿，给出了直击他心底、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我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终极复仇。”

这么回想着，他笑着对邱霍蛉叶重复了一遍，当时他给北川炼的回应：“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终身监禁，都还不够……”

人的求生本能让邱霍蛉叶直觉感到眼前之人看似平静之下正在酝酿的危险，本能开始往后缩。袖权氏叶立即追逼了上去，对他露出森然笑意，用阴沉的嗓音缓缓道：“这里，就只剩下我和你了。”邱霍蛉叶听了浑身一颤，本能想从床的另一边逃跑，却被猛地拽回来按到床上。

“你、你是故意！”邱霍蛉叶恍然大悟，一脸惊恐，“你、你别乱来！有监控在看着！”他一边威胁，一边看向监控摄像头，止不住浑身颤抖，挣扎着想要脱身。可是他刚清完肠胃，手脚正发软，面对的是一个身强体壮的武者，号称叶口月人武者之冠。对方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他又无力挣脱，只能转而求饶：“有、有话好好说……”

“还有什么好说？”袖权氏叶面露冷笑，一把拉起囚服，在裤腰带上抽出提前藏好的铁匙，用尖柄的部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冷不防猛地刺入邱霍蛉叶的身体。

啊——

忽如其来一声惨叫，在医务室回响，久久不落。

袖权氏叶不为所动，继续一下下迅而猛地将铁匙尖端捅入邱霍蛉叶身上不同的部位，听着身下的人自喉咙深处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仿佛在享受一般。每一下刺入，他都避开了这人致命的要害，不让这人死亡或昏迷，要让这人不断被疼痛和死亡的恐惧折磨。这人阴谋害死了那么多人，他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他忘我地刺着，已经不知道被刺了多少下，牢里的警报却还是没响，也没有人进入医务室阻止这场折磨，仿佛并没有人发现医务室发生了异常，感觉就像是上天也在默许他的复仇。

不知不觉，雪白的床单和拉帘上已经沾满了飞溅出来的鲜血。而眼下这个感觉已经奄奄一息的老人却倏地瞠大眼，双眼回光返照般清亮了起来，原本占据眼眸的对死亡的恐惧忽地完全消失了。毫无预警的，这人猛地伸手扒住袖权氏叶的手臂，发了疯似的，一边咳着血，一边不要命般大笑着自言自语：“哈，哈哈，害，害死你家绣墨的不是我，哈哈哈哈，是你，是你发誓，哈、哈哈，发、发誓要效忠一辈子的箐幽，活、活该，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你就他妈是个白痴，哈哈啊哈哈哈！！！你连狗都不如！对他们而言，你就是可有可无的垃圾——”

“没错，哈、哈哈，你说得不错，哈哈哈，”仿佛受了感染，袖权氏叶也开始了狂笑，他一边捅着眼前的人，一边自说自话：“不需要，不需要，洺双不需要我，箐幽不需要我，苏扬不需要我，叶口月人更不需要我，就只剩我和你了，就剩下我和你了，这里，就只有我和你——”

“废物！你就是废物！哈哈、哈哈哈哈——”

“是，我们都是，我们都是废物，哈哈哈，啊哈哈哈——”

……

两人毫无交集的疯狂咒骂声和狂笑声交织着在医务室内一遍又一遍回旋，充斥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久久不落。

次日有关将袖权氏叶引渡回叶口月人受审的动议再次展开聆讯。与之前枫岫身为袖权氏叶的律师提起的转移申请不一样，这一回，是洺双锖叶以叶口月人临时首领的身份要求苦境履行公约条例，将袖权叶氏交回给叶口月人处置。由于案件关乎袖权氏叶的去留和审判，袖权氏叶和他的代表律师枫岫也需要出席。鉴于太学主法官对叶口月人一案的检控态度十分强硬，洺双锖叶一方蓄意绕过太学主法官的排期，另找了大法官一页书提起动议，身为检控官的剑子以及身为被告律师的枫岫都没有反对。

一大清早，聆讯开庭，所有人员各就各位，一页书法官已在法官席位就坐，可是被告袖权叶氏仍没到场。剑子和枫岫早就被告知前夜袖权氏叶和邱霍蛉叶斗殴一事，都大吃一惊。就他们所知，邱霍蛉叶受了重伤，当夜就被送到医院抢救，而袖权氏叶则被隔离关押。鉴于这个斗殴的性质严峻，他们更担心这个意外会影响引渡动议的结果。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一页书法官终是下令让法庭警卫致电到待审大牢询问状况，却仍是久久得不到确切回应。就在一页书法官要为被告缺席一事作出裁决时，一直尝试用电话联系待审大牢的警卫终于得到了那边确切的回复。他唤了一页书法官一声，又沉默了下来，一脸难色，似是在组织语言表达。

短暂的无声，却让法庭的肃静变成了死寂，感觉就连空气的流动都停止了。由于是临时召开的聆讯，听审席上只坐了几个与案子相关的人，更加强了这种死寂般的感觉。

警卫拿着话筒，终是据实报告道：

“袖权氏叶，被告，他、他、他被发现在牢里自杀了。”

[ 此帖被ltian28在2024-08-15 08:4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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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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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龙宿比庭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早知道袖权氏叶自杀的消息。起因是清晨的早报，那早报内夹着一封匿名的信件一同被丢入了他的收件箱。待穆仙凤发现早报中的奇怪信件的时候，送件人已经不知走了多少。龙宿不太在意送件人的身份，横竖不过是个收钱跑腿的。打开信件后，他看到里面有一张相片还有一张光盘。

照片上的画面十分惊悚，是赤裸了半身、用囚服拧成条将自己吊死在监牢铁门上的袖权氏叶。他一看照片就猜出送件人是谁了。然后他来到内厅，用大电视屏幕播放了光盘。是监狱的监控录像，录像中，他印象中惯常以军人站姿规规矩矩守在门口的男人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按在惨白的病床上，用尖锐的铁匙柄，机械般一下接一下捅如老人身上，神情淡漠，脸上沾满了飞溅的血，任凭老人从惊恐痛呼到无边谩骂再到陷入昏迷，他也从一言不发到疯狂大笑、自言自语，直到有警卫将他拉开。老人回光返照般的疯狂咒骂声和军人的狂笑自语声交错纠缠着透过音响在封闭的内厅盘旋回响，比录像的画面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然而，龙宿却是一边看着，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把穆仙凤送过来的早饭，仿佛在看寻常的早间新闻一般。反是一旁伺候的穆仙凤再看不下去别过了脸。

仿佛是算计好了时间，录像才播完，茶几上的座机电话就响了。龙宿没有接。电话响了一会就断，然后又响起，不厌其烦地来来回回。龙宿如故慢悠悠享用早餐，又取了牛奶，一点点喝完，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唇，待得穆仙凤将餐具端走，才取了电话，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上沙发背，这才接通。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了透着血腥味的兴奋声：“好看吗？”听声音，通话之人并没有因等待电话接通的漫长而感到冒犯。

龙宿不做评论，淡淡指出：“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和他的交易。”他冷笑一声，略带恐吓发问：“不怕被抖出来？”

来电之人肆无忌惮地笑了：“世上本无北川炼。”然后，他下了注解：“他不会。他做了选择，他只能选择一条路。”

“却是最疯狂的选择。”龙宿冷笑评注。

“对他而言也是最优选择。而且，”电话另一端顿了顿，有森然笑意自电话中透出，“这个选择里有一个定项，能通往他唯一所想，在发生了那么多事。”

“录像里那一幕吗？”昏暗的内厅中，龙宿对着已进入黑屏模式的电视屏幕眯了眯眼，“能做出这样的安排，你对待审大牢还真门清。” 虽然录像中只有医务室内斗殴的片段，但为何邱霍蛉叶会食物中毒，为何袖权氏叶恰好因斗殴受伤，为何医疗室人员甚至门卫会被临时叫走，又为何在有监控的情况下袖权氏叶还能有充足时间行凶。过多的巧合背后必有隐情。

电话那头并没有否认，很是随意道：“我就想看看。”说完，他又似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邱霍蛉叶竟没死成。我想，大概是因祸得福，‘那药物’活化细胞组织的效果起了作用，倒是不错的数据。”

“那禁药的半成品吗？”

“怎么，心动了？”

龙宿眯了眯眼，没有回答，只是转回前一句：“你还没说，你想看什么？”

电话另一头的人也不揪着，顺着话回答：“看看苦境的大牢能有多牢靠。”说完他顿了顿，语气轻蔑道：“终究不过如此而已。”

听出言外之意，龙宿心下警觉，却只是故作嘲讽：“不过是安全系数最低的临时监狱，你也就只能如此。”

电话另一头听后大笑两声，用随意的口吻应道：“那下次选个高一点的。”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

龙宿轻笑一声，继续刺探：“想测试大牢的安全系统，莫不成是未雨绸缪？”

“也可以测试来给龙首参考。”对方四两拨千斤：“龙首喜欢明目张胆地走在高悬的钢线上，才需要多小心。”

“我有明目张胆的本钱。”龙宿自信地接下话。这话让他不由得回想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莫名的，他想到了如今已经算是基本确认死亡的九幽，念及促成这人死亡的因素，心中莫名酝酿出一丝异味，便忽地没了争锋的心情。不再涉入叶口月人之事后，他能够更客观地追溯思考有关叶口月人过往发生的一切，想通了不少关窍。只是，他还需要认证，如今正好。于是，他问：“你早就看明白了吧？”

“你只哪一方面？”

“九幽夺回玄空岛，洺双锖叶统治玄空岛二十余载，却一朝兵败如山倒输给了一个黄毛丫头。”

“因为袖权氏叶选择了洺双锖叶，因为洺双锖叶需要这场动乱去打破叶口月人长久不变的僵局枷锁。前人的作为铺下了路，活着的人就有走下去的义务。”

“但是身为顾问，你却没有揭破提醒，让九幽、邱霍蛉叶以及他们的跟随者自以为胜利并为此沾沾自喜。”龙宿冷声指出：“如今也是，选择与袖权氏叶交易，你同样选择了洺双锖叶。”

电话那头却回应道：“还是说，其实是剑子仙迹选择了洺双锖叶，我不过是顺着他的路推了一把。”这话里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他越说越来劲：“可怜的九幽首领，从头到尾，大概就只有你曾有那么一瞬是选择了她吧，可惜剑子仙迹无情地葬送了你难得的好意。”

“庭上的挑拨还不够？”龙宿的声音一下降到了冰点。他知道，庭审那天的邱霍蛉叶肯定被北川炼动了手脚，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至于对方怎么做到的，他不清楚，但他猜测，大概是和当初设计蜀道行一样的原理，只是就结果而言，这一次的估计更费劲一些。那天邱霍蛉叶自爆内幕时那张用“五颜六色”都不能形容的脸他如今仍记得，那是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和愤恨。他想，蜀道行在天章古剑阁杀人时的那张脸大概也曾这么精彩吧，将内心恨意和疯狂燃烧殆尽。而至于发疯剖白后的邱霍蛉叶最后指着他和剑子的分别质问，大概是经过更精密的催眠引导，而且毫不掩饰，目的不言而喻。

想到这，他沉声不悦道：“多余了。”

电话那般却大笑了起来：“挑拨还会嫌多？有效就好。我很期待。”说完他不等龙宿回应就自顾自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中传来“嘟嘟”声，龙宿却没心思对对方这般自我的行为感到不悦。他低下头有些失神地看着手中的电话，轻轻皱起眉，不由得开始喃喃自语：“所以说，这段日子他这么卖力，甚至不惜回到他曾经质疑离开的检控局，都是因为内疚吗？”这么呢喃完，他兀自一愣，不由得摇头苦笑：“哈，果然是有效就好。”

这会儿庭内再没有说话，彻底静了下来。自录像播完到现在，穆仙凤仍在盯着前方的电视屏幕，仍不能在脑海中撇去不久前屏幕上播放的画面，想到那张记录了袖权氏叶死状的照片，在这死寂般的气氛下，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将内心想法说了出口：“想不到袖权氏叶会如此决绝，更想不到，《箐幽传》中的箐幽首领竟会是那样的人，让所有的情谊和奋斗都成了一场笑话。”

龙宿闻言回过神来，冷笑着回应了一句：“所以说写传记的那位是未卜先知的神人啊。”

“原来如此。”穆仙凤回过神，很快领悟：“传记里的箐幽首领就是现实里的箐幽首领的影射，都是虚假的。”

她仍记得传记的内容，不久前才和自家主人讨论过。传记里，苏扬傩叶、洺双锖叶还有袖权氏叶，作为主要配角，主角箐幽的陪衬，为了叶口月人也为了各自的理想各自奋斗挣扎，有过迷惘，犯过错，是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而传记里的主角，面对叶口月人内部即将发生的分崩离析时，展现了过人手腕，克服了重重阻碍，终是将岌岌可危的叶口月人维系了起来，主角具备了高尚的情操，身上无时无刻散发着刺眼的正面光辉，在这样的光辉面前，任何缺陷都是不存在的，让人感觉这个人更像是一个符号，代表了光明的符号。代表着光明、让人敬仰的符号不能有黑暗面，可只要是人，又怎么会没有欲望和缺点，越需要光明的掩盖，所以隐藏的黑暗便越深。这是几句嘲讽的颂歌，不是传记。

“楔子果然厉害，真不愧是剑子先生的朋友。”她由衷赞了一句，然后似忽地想到了什么，迟疑半晌，终是问了：“袖权氏叶自杀的事需要提前知会剑子先生吗？凤儿记得今天有聆讯。”

“该他知道的时候他自然就会知道了。”龙宿抬眸睨了一眼穆仙凤，“瓜田李下的闲事最好别管，尤其是对剑子。”说完，他仰靠上沙发背，开始闭目养神。

穆仙凤知道自家主人这是不想继续话题了，虽然担心，却也不再多言。她本是打算收拾整理一下内厅便离开让主人独处。然她才要行动，就又听到主人的声音传来：“凤儿，你说，剑子为什么对引渡袖权氏叶回叶口月人之事那么上心？”那声音听着很是随意，颇为漫不经心。

她怔了一下。自家主人接电话时所说的话以及放下电话后的自言自语她有听在耳里，知道来电之人企图挑拨自家主人和剑子先生的关系。她之前整理传回的报告时也知道剑子先生曾因袖权氏叶的事与太学主大法官起了冲突，其后又因担心袖权氏叶不愿接受枫岫和洺双锖叶帮助，暗地里出了不少注意，也不担心身为控方，与被告和叶口月人一方接触过多会找上什么麻烦，但确实是她认知里的剑子先生。她字斟句酌道：“在凤儿看来，那袖权氏叶并非主谋，又愿意转做污点证人，受害者和加害者都是叶口月人的人，属于叶口月人内如，既然叶口月人有意亲自，苦境又何必插手。剑子先生大概是不想加深苦境和叶口月人的冲突了吧。”

“可叶口月人真的会严惩袖权氏叶吗？”龙宿如同自言自语般问：“在叶口月人，他到底是英雄，还是罪人？”

“这……”穆仙凤闻言本想说，剑子先生心善仁慈，大概是认为苦境的法律过于严苛，而袖权氏叶情有可原，选择折中的方法。然一转念，她又想，剑子先生是如何一个性格，自家主人又怎会不清楚，此番问出必有深意，心下揣摩了一会，试探着问：“恕凤儿愚钝，主人可是觉得剑子先生另有目的？”

龙宿却只是再一次问：“凤儿，你说，剑子为什么对袖权氏叶这么上心？”说着，他半睁了一只眼瞥向穆仙凤一下，又闭上，继续有随意闲聊的口吻自问自答：“说不定是因为内疚也说不准。”

是方才龙宿放了电话后自言自语时的话。穆仙凤皱了皱眉，老实道：“凤儿不解。”

静默了好一会，龙宿才忽地睁眼，坐起身，倾身取了桌上记录着袖权氏叶死状的照片，低头看着，倏然勾起嘴角，冷笑道：“你说，这一连串让邱霍蛉叶串落网的行动，是谁的计划？”

穆仙凤想了想回答：“以邪帝指环相诱，让九幽和洺双锖叶分别落单，袖权氏叶两番倒戈，稽咸璚叶邀请剑子先生协助拿下邱霍蛉叶。无论怎么想，这其中若没有九幽首领的意愿，不能成事，可若是九幽首领的策划，将自己给策划死了，也是让人难以置信。”这么分析着，她渐渐有了些头绪：“主人曾说这是个三对一的局面，所以是有人刻意给了九幽这个拿下邱霍蛉叶的策划，但没有告知这是设计她就义的陷阱？”她心下一凛，似被心中突然冒出的什么想法吓到，立即自我暗示般笃定道：“这个人绝对不是剑子先生。”

龙宿对这番推论却没有如常露出赞许的神色，只是睨了穆仙凤一眼，继续问：“如果把邱霍蛉叶落网看成是一个阶段性终结，那凤儿认为，到目前为止，获利的是哪一方？”

“都有吧。”穆仙凤的声音有了些迟疑。

龙宿却不放过，继续逼问：“那最直接、最目前可见的呢？”

穆仙凤蹙眉迟疑片刻，终是说了：“自然是检控局，邱霍蛉叶这个扰乱叶口月人和苦境关系的阴谋家终于落网定罪——”说着她又不自主辩道：“可邱霍蛉叶这个阴谋家落网本来也是九幽首领的目的。凤儿记得之前九幽首领找主人辩护，实际是以辩护为名，想要借主人之手揪出叶口月人的内鬼，就算她会与剑子先生合作，肯定不是听之任之，是有共同利益，经过——”

“可她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尸骨无存。”龙宿倏地转头盯向穆仙凤，冷冷打断：“那个能诱出邱霍蛉叶野心的邪帝指环对九幽而言可是保命符，有心人都知道。”

穆仙凤被那凌厉的眼神慑了一下，下一刻，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不禁大脑就大胆反驳：“也可能是中途出了意外，即便剑子先生再厉害，也不能真的面面俱到。”说着她想到了刚刚看到的录像，骇人的死亡照片，还有那通催命般来电，以及一直以来不断纠缠自家主人的人，更是坚定自己的想法：“是北川炼，是魔龙祭天，是他从中作梗。”

龙宿没有回应，继续方才的话题：“九幽失陷后，邱霍蛉叶拿到了邪帝指环，正式继任了首领之位。根据叶口月人的传统，无论他用了什么手段，只要他手持指环，就是正统的首领。而他在继任时代表叶口月人做的决定，无论是公开还是私下的，都有法律效应。”

“这，”穆仙凤愣了一下很快想明白：“主人在怀疑邱霍蛉叶在任期间已私下和西蒙集团签订了协议，啊！不可能！”她一脸不可置信，“主人是说剑子先生的真正目的是让邱霍蛉叶继任首领，让他有实权能和西蒙进行交易，他真正想要做的是引诱西蒙行动，让西蒙不再像西域之事那样见势不对就偃旗息鼓，因为下一次机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而明镜湖的事一直不解决，叶口月人就一直不会平静。”她说着又猛地摇摇头反驳道：“可一个谋杀前首领继位的人所签下的公约轻易就能被推翻。剑子先生之前在庭上也是用这点让北川炼无法主张公约失效，也让邱霍蛉叶无法以首领身份撤销九幽首领生前签下的授权书。”

“没错。”龙宿轻勾嘴角，露出玩味的眼神，“所以说，剑子是真的完全没想过北川炼会从中做梗，才没多留一手准备？又或许，他其实一直以来更属意的叶口月人领导者是洺双锖叶，因为洺双锖叶会做出对的选择，也更倾向与苦境保持和平。”

“什么意思？”穆仙凤是真不解，但她觉得自己不会想听接下来的话。

龙宿没有解释，只是冷笑道：“闹到这一步，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将叶口月人的暗流一次性肃清，让苦境和叶口月人进入长久的和平，身为领导的九幽和洺双锖叶锖叶都有意愿，等不了的到底是谁，是邱霍蛉叶，还是苦境？身为棋子，稚嫩的九幽总归比老道的洺双锖叶更好摆弄控制。”

仿佛是不愿多想，穆仙凤摇头否认：“太消极了，剑子先生不是这样人。”

“哪种人？”龙宿将现实在穆仙凤眼前残忍地撕开“这世道如此纷乱，你怎么分清哪是正义，哪是私心。无私的正义是不存在的，因为正义的基础就是个人对自身道德的满足感，那便是自私。”他进一步逼问，似在问穆仙凤，又仿佛不过是在问自己：“九幽那孩子会落得这下场，你说，到底是剑子失算，还是北川炼太厉害？”

这会儿穆仙凤反是冷静下来了。她轻叹了一口气，轻轻蹙眉，低声问：“都被主人说成这样了，还有区别？”

“当然。”龙宿一边说，一边在茶几的抽屉中取了个打火机，将手中的照片缓缓点燃。他看着橘黄色的火苗渐渐吞噬照片，往他捏着照片的手指靠拢，想要将他的手指吞噬，那火光映入他的金眸中，却满是冷意。他下了注释：“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君子和小人的区别。君子，成了大义失了小节也仍会受人称颂。小人若做了好事也只会被指责是另存目的。”说完他自嘲一笑，将已经燃烧了大半的照片放入烟灰缸，看着它一点点被火焰吞噬，“不过也是，确实没有区别，都是假和虚伪。本质就和那个人一样，出卖了最好的朋友，却能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包装自己的私心私欲。”

穆仙凤闻言忽地感到心中涌上一阵莫名的悲哀。她看着烟灰缸的火花渐渐熄灭，最后只剩一堆灰烬，又看向一直看着烟灰缸神色莫辨的主人，皱了皱眉，鼓起勇气建言：“凤儿不确定主人是不是真的认为剑子先生那般不堪，但凤儿觉得主人只是需要那般去质疑剑子先生。”

出乎意料的言论，龙宿听后几近本能转向穆仙凤，脱口反问：“哦？为什么？”问完他马上察觉自己泄了心事，却也不恼怒，只是耐心等着穆仙凤给出一个回答。

穆仙凤将自家主人的神情举动看在眼里，更是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不由自主地放柔了目光，展露自己的真情实感：“因为真实的剑子先生能让主人变得柔软。”

“这样不好？”

穆仙凤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回的是哪样。

龙宿再一次问：“所以？”

穆仙凤低下头，不舍道：“因为要起风了，柔软的分量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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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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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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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邱霍蛉叶终究没死成，陷入假死状态后被送去医院抢救，竟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只是没多久，他就突然从监护病房无声无息消失了。苦境法庭当天就发布了搜捕令，可一段时间下来，仍是没能将邱霍蛉叶逮捕归案。袖权氏叶死了，邱霍蛉叶失踪了，被告都没了，案子自然也陷入僵局。只是对于邱霍蛉叶，在剑子的据理力争下，苦境法庭史无前例地在被告不在场的情况下进行审判，最终成绩将其入罪。庭上之事是了结了，但民间却是众说纷纭，无数所谓界内人士或分析专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在各平台场合畅所欲言，反是将矛头指向了政府和检控局，指责叶口月人之事不过是政府为了取缔少数民族而策划的阴谋，其中暗含了不为人知的秘密交易和利益关系，更有甚者认为邱霍蛉叶是代罪羔羊，而袖权氏叶则是苦境政府的棋子，没有利用价值就被借口除去。然而，流言舆论终归只是流言舆论，流行了一段就被其他更新鲜、更具话题性的时事取代了。

终于，叶口月人这场历时数年、甚至可以说是数十年、上千年的纷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洺双锖叶正式继任为叶口月人首领是在春夏交接的时节，气温正好，不冷也不热，万物复苏后准备进入稳定的繁茂盛夏。短短十年不到，叶口月人就换了三次首脑，兜兜转转，洺双锖叶终是成为了正式首领，不再是代职。

这一回叶口月人的首领继任仪式邀请了不少苦境的重要人物前来出席观礼，也算是苦境和叶口月人重新交好的见证。曾经担任公投见证人的剑子、龙宿和佛剑都在受邀的行列。只是佛剑仍在西方列国有公务在身不便前来，龙宿则推说有重要会议无法抽身，结果三人中只有剑子出席。可无论如何，剑子都得出席，因为这个仪式有一个重要流程，需要剑子的参与和见证，以武痴传人的代理人身份。

与过往不同，这回的就任职仪式并没有遵循传统在玄空岛的中央广场进行，而是选在了叶口月人历代首领沉眠之地——王者陵园的丘陵顶端的参天巨树之下。这株巨树是维持玄空岛平衡的中枢，位于玄空岛中央，数十人手牵手才能环抱的树干直伸天际，在蓝天下伸展繁茂的枝叶，树冠几乎覆盖了整个陵园，粗壮的树根甚至穿透了岛屿底部如手掌般紧紧抓着支撑岛屿浮空的锥形山顶部。据闻叶口月人上岛定居时巨树就已是这般壮实繁茂，它见证了叶口月人上千年来无数的起承转合。古树露在地面上盘错的壮硕树根护着一块刻了许多名字的水晶碑，这些人代表了叶口月人发展历程中的不同时期。

更特别的是，即便意义相冲，在洺双锖叶的坚持下，这次的首领就职仪式和前首领九幽的祭奠仪式一同进行。

和历代首领一样，九幽的名字被正式刻在了树下的水晶铭碑上。本来根据族中传统，外族之人没有在首领碑铭留名的资格，即便九幽曾经担任首领，拥有过邪帝指环。然而当这事被提上议程，甚至在民众中举行投票时，除了一些守旧派，大部分族民却是表示了支持认可。

就职仪式当天，天气格外晴朗，阳光透过陵园古木枝叶间的空隙，折成七彩光晕，洒下点点光沙，悬浮在空气中，又星星点点落在满园银铃草的草叶上随风摇曳，如同金沙般洒满了铭碑前的仪式台。光点落在邪帝指环的边缘，在暗哑的青铜指环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族民和外界嘉宾的注目下，洺双锖叶一步一步踏上了仪式台。

“二十来近三十年前，一个来自天外南海的女孩，在邪帝大人的冥冥指引中，被苏扬叶摊执首带到了我们叶口月人，带着希望和改变的契机，来到了我们这个以身为邪帝后代为傲的古老民族。为此，她没有一刻不因为自身的外来血统而受到族里非议，无论在箐幽首领在世前，还是后来她成为了叶口月人首领。甚至在她为叶口月人牺牲后，亦没有被完全认可，还差点被拒绝在了这个象征我们叶口月人的王者陵园之外，连名字都无法被刻在铭碑上。无可否认，对叶口月人，对我们，她曾经期待过，也经历过长时间的怨恨，烦恼过，无措过，经过漫长的时间和挣扎，最后和自己和解，也和叶口月人和解。这都因为在她心底深处，在潜意识中，她一直爱着叶口月人，她的第二个故乡。怀着这般复杂难解的情感，她担下了首领的责任，担负起了我们的未来。她从来都是我们叶口月人的一员。正是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才走到今日，她比我们任何人都更看得清叶口月人长久的症结所在，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邪帝精神的传承。所以她回来了，要带领我们走向邪帝大人真正指引的道路。”

仪式官捧着托盘来到洺双锖叶的面前单膝下跪，将托盘高高托起。托盘上放着一件样式材质都十分古旧的披风，以及一把看着十分利落而气势逼人的铁剑。披风是叶口月人代代传承的首领披风，剑是千年前邪帝征战四方留存下来的王者之剑。洺双锖叶接过披风，在树荫斑驳的碎影下展开，披到身上。披风随风飘起，看似轻盈，实则有千钧之重。然后，他执起铁剑，如同古代王者号令万军时般高高举起。他如今身上披的，手上执的，正在进行的，都是过了去的、古老的传承，到现在，就只剩下象征和仪式了。在现代社会，再没有身穿战袍披风、挥剑征战沙场的场景，但叶口月人的首领继承仍沿用这样古老的仪式。古老的仪式，象征的是一种不灭长存的精神。然若错将过了去的瑰宝当成现实，故步自封，传承就失去意义了。于是他继续道：

“这数十年间，叶口月人在经历巨变，我们的首领在不断变换，政策也随之更变，还有不可避免、日渐频繁的对外交流。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即便不愿承认，都可以深刻感受到有不可挡、也不可回流的巨变正在发生。我们为之震惊，为之慌乱，为之不知所措，只能疲于应对。叶口月人在改变，却不是这数十年才开始的，是长期一点一滴的转变和累积，才达到了我们如今所能感受到的程度，让我们已经无法再视而不见，自欺欺人。

世事变迁，时代进步，人心亦随之转变，本就不可避免。我们都开始意识到，停留原地，只会被新时代所遗弃，终将使我们引以为傲的传承被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同时，我们也害怕，害怕在这样剧烈的转变下被外来的一切同化取代，失去了原本属于我们的骄傲，让叶口月人只剩一个空名。但这是杞人忧天，九幽首领的存在就是证明。她出身叶口月人之外，却继承了我们叶口月人的精神，成为了我们叶口月人不可或缺的一员。只要我们不忘邪帝精神，不忘叶口月人的骄傲，并这些传承发展，宣扬外界，叶口月人不仅不会没落凋零，只会越发壮大。”

这时，仪式官转身取过仪式桌上端正放置着邪帝指环的托盘，再次回到洺双锖叶面前单膝跪地。仪式官的举止如故恭谨，可这一回他的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然而，停顿了一会，他还是将托盘捧托到洺双锖叶跟前。此时此刻，洺双锖叶站在丘顶最高处，向下环顾了一眼丘下的群众和贵宾，好一会，才收回视线，低头注视托盘中的邪帝指环。

有一瞬，整个时间仿佛失去了声音，时间的流动也跟着缓慢了下来。风在无声吹拂着草叶，仿佛在催促，又仿佛在安抚。每个人都在等，又好似在祈祷。这般让人蠢动的静谧中，洺双锖叶再次开口：

“自古以来，我们都认为邪帝指环是邪帝大人的分身，代表着邪帝大人的精神和意志，只要带上了指环，就等同被邪帝大人认可，得到邪帝大人的庇护和力量，就能继续传承发扬邪帝大人永垂不朽的精神意志。然而，我们没有发觉，这枚指环一代一代传承到今日，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反成为了我们心中的枷锁，让我们只看到指环本身，甚至只看到指环所代表的权势，忘却了指环所承载的邪帝精神的真谛所在，指环的真正含义。邪帝的精神是叶口月人永恒不灭的信仰和内心寄托，是一种奋发图强、不甘落后的精神，是我们每一个族民对叶口月人的爱与维护。这种精神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这样的精神和意义，”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出：“并不需要这枚指环去证明。”

话一落，他高高举起了邪帝的配剑，如同千年前邪帝挥着剑驰骋沙场斩杀敌人时那般无所畏惧所向匹敌，快而狠一剑砍下，将邪帝指环断成了两半。

这个仪式在执行前已提前宣告族民，还造成过不少的骚动，在洺双锖叶的妥善处理下总算平静过渡。如今切实执行，当着所有族人的面，仍是对族民造成了不小的冲击。霎时间，呼天喊地声、惊呼声、哭叫声、惧怕声甚至咒骂声，混在一起，此起彼伏，只是现场守卫早有准备，迅速维持下现场秩序。一段时间内，不大不小的骚动仍在持续，但现场秩序还算稳定，没有妨碍仪式的继续进行。洺双锖叶看着底下反应不一的族民，眼神愈发坚定，他用浑厚、能安定人心的嗓音，为他的就任演讲做了最后总结：

“邪帝精神在我们每一个人心中，我们并不需要这枚指环去帮我们挑选、确认领导我们继续传承和发扬邪帝精神的人，我们需要的是我们心中认可、能坚定我们信仰、热爱我们信仰、愿意与我们一同携手并进的人，那样的人不需要指环就能自然而然得到邪帝大人的庇护，替叶口月人过关斩将，所向披靡，就如同如今长眠在领地某处的我们的九幽首领那般。她不惜只身犯险、甚至最终不幸牺牲，也要替我们揪出邱霍蛉叶这个阴险弑主、造成我们多年动荡的叛徒。她对叶口月人的爱和牺牲绝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少，这份深切的爱绝不只是来源于一枚戒指。”

在洺双锖叶说话的同时，仪式官将邪帝指环磨成粉末，又将装了粉末的器皿递到了洺双锖叶跟前。洺双锖叶自器皿中抓起一把粉末，转回身面向水晶碑，手往上一扬，将粉末撒向铭碑上方。浓密树冠下，粉末在稀稀落落的阳光中融成了点点光晕，如萤火虫般缓缓落在碑上的每一个名字上，也落在九幽的名字上，如梦如幻，承载着光和希望。

“九幽首领一直都是我们叶口月人的族民，是我们叶口月人出色的首领，玄空岛就是她的家。我们无能，无法将她的尸首领回家，但我们能将她对叶口月人的爱和期盼领回来，以邪帝大人之名，愿她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仿佛是受到了现场气氛的煽动，一阵静默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丘下群众中突然传出一声应和：

“以邪帝大人之名，愿九幽首领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然后，陆陆续续的，人群中开始有人开始应和——

以邪帝大人之名，愿九幽首领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以邪帝大人之名，愿九幽首领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以邪帝大人之名，愿九幽首领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

应和的声音越来越多，此起彼伏，比方才因邪帝指环被斩断而产生的骚动声更为热烈。

这时，洺双锖叶正式宣布：

“至此，邪武盟约正式废除。”

紧接着，身为武痴传人代理的剑子被请上仪式台，在仪式官的引领下，代替武痴传承者——蜀道行将武痴指环当众销毁碾成粉末，洒入风中

一个时代的终结，就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看着这一幕，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即将来临，现场再次安静了下来。这时，洺双锖叶走回到仪式台中央，缓缓环视了一眼台下的民众，正式宣布：

“我，洺双锖叶，叶口月人第四十二代首领，就任后颁布的第一个法令就是废除四部轮选首领制度，改为民主公选制度。”

正式的仪式结束后，剑子没有立即离开玄空岛，而是要求与身为新任首领的洺双锖叶单独见面。

他专程来这么一趟，不仅仅是为替蜀道行了结武邪盟约，还有其他需要确认的事。叶口月人事变前，是九幽主动通九幽B区近郊寺庙通过佛子找上，虽然那在他预料之中。那时那女子曾说，若真的成事，待叶口月人平静下来，定要亲自招待他上玄空岛。他们虽初步达成了合作协议，但叶口月人那边的计划具体细节仍是由九幽亲自策划操持，他最多不过是提供了建议。即便九幽对他全盘托出，但就对方透露的，他已有大致猜测，并没觉得有太多不妥，甚至对这女子的聪慧和执行力感到惊讶。他猜测那女子大概已经知道是邱霍蛉叶在背叛算计她，应是早有防范，即便计划失败，自保脱身应是不成问题。也因此，在得知九幽失踪的消息后，他更倾向于有人从中作梗，也猜得出是谁，更别说后来庭上那场猴戏了。拂樱一针见血，说中了他行动的核心——邱霍蛉叶才是他现阶段的首要目标，为此，他不能节外生枝，更不能承受节外生枝所造成的后果。到了那个地步，既然路已经铺好，他不能再让已经造成了的牺牲白费。所以，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进一步调查，就是不想让邱霍蛉叶拿到辩护的素材。

他确实曾建议九幽给他和苦境检控局一份授权书以防不测，但九幽并没有当场答应，还对他的用心表示怀疑。所以，当他收到稽咸璚叶那份九幽签署的授权函时，内心是大受震撼的。时不时，他会忍不住去琢磨，在施行那场事变前签下授权书交予可信之人保管，那女子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有所觉悟，还是为了失败后的最终报复。但无论如何，他已经不可能知道真相。此前，他从不觉得九幽真会为叶口月人而牺牲自己，在他看来，那女子突然决心要担起叶口月人、揪出叛党不过是一时义愤，为公投时期的氛围所牵引，待时间一过，一切进展不顺，便会失了最初的热情和动力。他是应该可以给女子更多的保障和后路，比如说推迟计划，又比如说，牵制北川炼。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放手让那女子自己行动了。或许，是他，需要在女子的热情消退前行动，不然就会错失揪出邱霍蛉叶的时机。又或许，潜意识里，他从不认为那女子是可以长期合作的对象。每每这些念头冒出来，就会让他对自己感到害怕，甚至不由得想，是不是自己在潜移默化中开始向龙宿利益至上的冷漠思维靠拢。

于是，他想做些事，他一定要做一些事，为这个女子的牺牲，比如说，确保邱霍蛉叶入罪无法翻身，比如说，保下袖权氏叶，让他回叶口月人受到属于叶口月人的审判和惩罚。可他都没做到，于是，他想，至起码，他可以实践一个最简单的协议，便是亲自见证叶口月人的新篇，即使说好了招待的人已经不在了。还有就是，他要确认一下叶口月人之事的后续。若与九幽协议，他心中一开始就存有其他目的，那如今在牺牲已经造成无法挽回后，他至少得确认那个目的有所进展。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带到一些正式场所展开这场会面，却不料被领到了袖权氏叶原宅后的私人墓园。这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墓园。此前他已听说过这个墓园的意义，可以算是袖权氏叶心中信念最后的寄托。会面的时间被安排在傍晚，在仪式活动结束之后。这个时间，贵宾已陆续下岛，赶在彻底天黑前回到B区。即便对外开放了，玄空岛如故不留客过夜。

他一进入墓园就远远看到洺双锖叶站在山丘尽头的墓碑前，似在沉思，又似在悼念，背影在夕阳余晖下给人沉重而萧瑟的感觉。带领他过来的人带他到墓园门口交代他自己进入后就离开了，大概是洺双锖叶特地交代的。他琢磨了一会，确定这会是非正式性质的私下谈话。他有种感觉，这人已经猜到他的来意了，才会特意将人使开。

一路前行一路琢磨着如何开口，他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墓园深处的山丘尽头。这时，他可以看清墓碑上的两个名字——绣墨氏叶和袖权氏叶。两个名字紧紧依偎在一起，像是从未彼此分离过。看来袖权氏叶最后是被葬在了这里，和女儿葬在了一块，也是合了那人的心愿。然后，他将视线落到洺双锖叶，略略皱了皱眉。之前因为涉及到刑案调查，袖权氏叶的尸体一直被扣留在苦境，前不久才被许可领回叶口月人领地，还是洺双锖叶亲自到中部地区将尸体领回。为了袖权氏叶的事，这人请托了他不少，比如说傲笑红尘和潇潇的事，看着对袖权氏叶确实是真心实意。至于邱霍蛉叶之事，没有洺双锖叶的证供也不能将那人逼到那地步，虽然九幽不幸身亡，只有这人幸存下来，但这人是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似作假。苦境和叶口月人的风波才止，若非必要，他不想怀疑任何人，更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纷争。可看着夕阳下洺双锖叶阴暗的背影，他仍是开口了：

“听说你答应西蒙集团对明镜湖进行开发，会择日签订开发协议？”他选择了使用较为轻快的口吻，降低话里的质疑意味，“你真厉害，竟然能让叶口月人支持明镜湖的开采，连邱霍蛉叶都为此翻盘。”

“你怀疑我？”洺双锖叶没有回身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剑子似充耳不闻，自顾自继续：“对了，刚才人太多了，都还没亲自恭喜您正式继任叶口月人首领之位。”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故作奉承道：“即便没了邪帝指环，为着袖权氏叶，氏叶部支持您，因着九幽首领生前交代，璚叶部也支持您，因着邱霍蛉叶的变故，受牵连的傩叶部和独立派噤声，而其中支持卧江子的人则顺理成章转而支持您，再加上您本身拥有锖叶部的支持，如今的叶口月人，没了邪帝指环的传承制约，没了四部轮转的首领继承，改革之道将是一片光明。” 重要的是，兜兜转转，西蒙还是得逞了，这很难不让他怀疑，是不是一开始这人就计划好了一切，而邱霍蛉叶将明镜湖买给西蒙的行为不过是为现在试水，更或者说是在铁锅上凿开一条裂痕。

然洺双锖叶闻言只是轻笑一声，回过身，迎上剑子的视线，温和目光中暗含厉光。他一语道破：“剑子先生怎么不说，九幽首领身亡，我得以就任首领之位，是我的前程一片光明？”

说到这地步，剑子仍不想直接撕破脸，便顺着话敲打：“‘前程光明’剑子可不敢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思想观念也不是能一时三刻就可以更变。如今因动荡磨难所带来的思变之意，待到风波平息就会被回顾，就会有守旧之人想寻机复辟，进而造成民心动荡，便是您能力超然，又能镇压多久。而若有一日您不在了，继任者又不认同您的改革，那您现在所做的一切不仅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弄不好还会在叶口月人史书上留下销毁邪帝指环罪人的恶名。”

“那又如何？”洺双锖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到那时早已无所谓了。”说着他再次对剑子背过身，一手负于身后，对着夕阳长叹：“种子已经播下，后事待后人评说，成也好，败也罢，都与我无关。”

“听着真豁达。”剑子皱了皱眉，仍是忍不住责难：“可无论为了什么，任何人都不该被强迫成为殉道者。”他深深叹了口气，终是说了：“九幽首领她，是无辜的。”

洺双锖叶却回道：“这墓园里的每个人都是无辜的。”

剑子闻言一怔，不由得开始环顾这片在夕阳照耀下的静谧墓地，看着看着忽地有种错觉，这些环绕他的墓碑在变成一只只从地狱穿出的手，齐齐要扒向他，让他不由自主倒退了半步。他重新站定后，定了定神，稳住声音，不再虚与委蛇：“你没有否认。”他顿了顿，向前跨近一步，问：“你真不知自己当时坠崖是如何获救？”

洺双锖叶没有正面回答：“九幽首领死了，我还活着，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剑子才要进一步询问，却冷不防见洺双锖叶回过身，被对方一瞬的气势逼人慑住。洺双锖叶逼到剑子跟前，直直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你不该接近九幽首领，不该涉入叶口月人的争斗。”到目前为止头一回，他语气尖锐，透出了些许情绪，不知是在责难，还是被迫反击，说出话一箭穿心，“是你，没保住九幽首领。”剑子闻言踉跄后退半步，便听对方下了通牒：“别再干涉叶口月人之事。”

剑子听后立即回过神，念及这一趟的目的，立即道：“西蒙狡诈，不可与谋。若九幽首领仍在，绝不会让出明镜湖，让叶口月人的象征失落。”

“可她已经死了。”洺双锖叶的语气越发冷淡，“物是死的，人是活的，物可失而复得，人却不能死而复生。”他顿了顿，缓而坚定地说出了最后一句，“我是叶口月人的首领。”

剑子闻言神色一凛，不禁问：“你和西蒙达成了什么协议？”

洺双锖叶又重复了一次：“我说了，我是叶口月人的首领。”说着他下意识摸了摸袖口上别着的四叶草别针，又回过头，看向墓碑上的名字，再一次确认：“我答应了的，我是叶口月人的首领。”

“你！”

洺双锖叶见剑子还想说什么，主动再向他走近一步，伸出手，有些逾矩地轻轻拍了拍剑子肩头的衣料，如同长辈对待后辈般，温柔而笃定道：“至于西蒙，苦境的危机若能解，叶口月人的危机也会迎刃而解，您说是吗？”

“你，真是……”剑子听得明白，无奈地摇了摇头，“好自私的说法。”

洺双锖叶则回以一笑：“在玄空岛，剑子先生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待得剑子离开后，墓碑不远处的矮树丛发出了些许响动，树丛中悄然走出了一个小身影——是茗儿。他偷听到苦境来的剑子和自家爷爷要在这墓园私会，一时好奇便偷偷跑来这般藏起来偷听。现在他已是少年了，不再是不懂事的孩子，好歹是洺双锖叶的孙子，耳濡目染，对岛上的政治权势，虽然没有完全明白，也不多不少知道些。自从公投和九幽和解后，他也开始更主动去关注族中大人口中的政事，还常常偷听大人开会。他想着剑子是有名的外客，自家爷爷又是新任首领，聊天的内容肯定很有意思，却不料是听到了方才的对话。方才两人的对话，他勉勉强强能跟上，能猜出个大概。他本是打算等剑子一离开便出来质问，可人跑了出来，一看到自家爷爷，就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洺双锖叶听到响动回过头，看到茗儿后有些讶异。然而，他没有责骂茗儿偷听，反是赞许道：“你很懂事。”

茗儿一听这话就再忍不住开始发脾气：“是因为我刚刚没有跑出来打断吗？”话一开了头，他心中的不满和质疑就如同山洪爆发般倾泻而出：“那您呢？是真的要卖了我们的明镜湖吗？！那可是我们的圣湖！九幽那女妖、不不、不是，是九幽首领，九幽首领若还活着，就不会那样做！还、还有，她、她，”说到这，他的眼神开始游移，刚才剑子的话让他不由得产生联想，但他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有没有对，也不敢相信他的猜想，又支支吾吾起来：“真、真的和、和您有关？”说着，他想起了九幽，想起了那个女妖骄傲的样子，和他斗嘴时比他这孩子还幼稚，他们和解后的约定，还有早上的祭奠仪式，他好不容易才原谅了那个女妖怪，他说过看那女妖怪做个好首领，他还要证明给九幽看，等他长大以后，变得更厉害，就要把她比下去成为叶口月人的首领。可那女妖股不明不白就死了。一想到他最敬爱的爷爷很可能是罪魁祸首，他不由得冲着对方怒道：“您可是叶口月人的首领！！”

可他这么胡闹，他的爷爷却没有如往常那么训斥他，也没有否认。这一刻，他看着他的爷爷，竟是忽地觉得浑身发冷，满腔怒火倏地熄灭，他不再质问，不由自主低下了头，身体不住颤抖。

洺双锖叶将茗儿的每一个表情都看入眼里，心下有些五味杂陈。他想起早前在陵园仪式上，这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的，说什么长大后一定会继承九幽的遗志，让叶口月人更是壮大，真是的，明明之前最反对九幽的就是这孩子，如今反倒成了支持者。这孩子很聪慧，他很早就知道了。时不时，他会希望这孩子不这么聪慧，平凡一生就好了。这么想着，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走过去稍稍弯腰，让自己降到视线与茗儿平齐的位置，将手搭在他肩上，笑着道：“那等茗儿长大，就取代我。”

明明是同一只手，这时候，茗儿却莫名觉得这手有千斤重，压得他的肩头有些痛，心中忽地涌上莫名情绪，执拗劲一起，便猛地拍开那只手，大吼了一声“我最讨厌爷爷了”，就转身跑走了。

洺双锖叶安静地看着茗儿跑远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回身看向墓碑。他自衣袋里拿出了一张光碟，剑子离去前给他的，说是袖权氏叶在狱中刺杀邱霍蛉叶的录像。他本是拒收，剑子却激他说他不敢看。他知道一番对话下来剑子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说辞，留下光盘是敲打也是劝告，这么一来，光盘的内容可想而知。于是，他故作受激，从善如流收下。

他看了一眼光盘，又看向墓碑上的名字，仿佛在和名字的主人面对面谈话般道：“袖权，你说，我该看吗？”问完他自嘲般轻笑一声，低声问：“那人问这一切是不是我策划。若是你，你是希望我怎么回答，说‘是’还是‘不是’？连命和荣誉都不要了，为此，你期待的‘洺双锖叶’该是怎样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问着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他开始断断续续笑起来，“都不在了，哈、哈哈哈，都不在了啊……”他停下笑，看着满目江河空望远，夕阳悠悠，长叹道：“箐幽死了，苏扬死了，你死了，我，洺双锖叶，也死了，在这里，真的就只剩下叶口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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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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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叶口月人的这场盛会拂樱也被邀请了。更准确来说，他是被邀请来参加九幽的祭仪，是洺双锖叶以私人名义下的请帖，希望他以九幽故人的身份为九幽送行。他应邀登岛了，和大部分访客一样傍晚离岛。他特意挑在一大群人下岛时离开，中途离群独自去往东面的群山。最后，他来到一处尽头立有巨石的断崖，站在巨石旁边，放眼看着向领地日落的全景，看午时炙热耀眼的阳光渐渐黯淡下来，橘色余晖悄无声息为充满绿意的山脉林地笼上暗影，如同迟暮老人的叹息，柔和中透着因为衰老感到无力的哀伤，让人看着觉得感伤。但情绪对他而言是累赘的，而这片领地的景色也不是他关心的，他心系的地方只有一处——他放眼看向更远的东方，那边有一片灰败的石化森林，越过死亡之森，是一处在参天巨树守护下的土地——他的故乡四魌。即便站得这么远，四魌守护树仍巨大得似就在眼前——那是比叶口月人的群山之巅还高的奇观，已经不知道存活了多久，伸展的树冠几乎能完全覆盖整个四魌地域，是四魌的象征，四魌的“明镜湖”，也是四魌人争夺的目标、无法放手的执念。

他不禁回想自己上一回看到四魌树是多久之前了，兴许四、五年了吧，或许还没有那么久，也可能已经更久了，无论如何，都已经足够让他有恍如隔世的错觉。乘坐飞机来苦境就职时，他心里想着大概要清闲一段时间了，毕竟他如今在苦境主要是待命，顺道收集情报和打通关系，只要不搞事、不掺和、不管闲事，大概就能无所事事了，可实际当事情来时，就会有身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切身体会，总会被这里那里的一些锁事触动，也不知是受了苦境的人事影响，还是他的意志不够坚定。时不时，他也会想，佛狱着眼苦境的打算是不是正确的。尤其是最近，他听说洺双锖叶决定签出明镜湖开发权的事。洺双锖叶的目的很明确，借力打力，避开锋芒。可开采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有了资本纠葛，再想终止就难了。那样的决定，算不算是放弃了明镜湖，放开叶口月人对明镜湖的执念和枷锁了，即便是为了活着的人。同样的，佛狱开始着眼苦境，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也在开始放弃对四魌树的执念了。若一个民族的象征便是这个民族的自我，真的已经到了要放弃自我才能存活的地步了吗？

这样的疑问在他脑海中不断仿佛，得不到答案，只是让他的身影在逐渐暗淡的夕阳余晖下变得更加深邃。待夕阳的橘红光影进一步加深，他忽地听到身后传来渐近的踏草声，还伴随了一句熟悉的嘲弄：“锖叶首领的邀请你也敢赴，就不怕他当场将你这佛狱之人拿下祭奠九幽吗？”

是一贯疏懒不愿出远门的枫岫。袖权氏叶的事完结后，他顺理成章被洺双锖叶聘请为代表法律，专门处理明镜湖的开采事宜，也算是为这场风波做了结。他顿了顿，来到拂樱身旁站定，故作随意地瞥了对方一眼，才问完最后一句：“还是说，其实他要感谢你？”

“当着苦境贵宾的面吗？”拂樱看向玄空岛，冷笑一声，“锖叶首领是个聪明人。又或者说，”这是他才用眼角余光睨了一眼身旁的枫岫，“身旁有喜欢碎嘴的人。”

枫岫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反问：“一场仪式，邀请了所有苦境要员，却没有邀请佛狱的任何人，除了出身佛狱却在苦境担任检控官的你，你说为何？”

拂樱心下冷笑：还能有什么，向苦境表明立场，跟佛狱划清界线，挑拨佛狱两派间的关系，把我摆上砧板，无论是在苦境方，还是在佛狱方，怎样都可以。然而，他只是轻描淡写一笑，语焉不详道了一句：“过河拆桥总是容易。”

枫岫也不细究，只是评注道：“大概是这桥不够牢固，也不够宽敞，不能同时让两人通过。”只是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拂樱却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用颇为无所谓的语气道：“那样的情况下，剑子做了正确的选择，洺双锖叶做了正确的选择。剑子不能确定九幽和锖叶首领的关系，只能选一方合作。对剑子而言，九幽比锖叶首领更容易接触，也更好控制，而锖叶首领，即便没有连上，也更懂看时机，随机应变。而对锖叶首领，他需要抓住机会，打破现状，只能寻求外援，可苦境的剑子，名不正言不顺的，又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协助，让苦境出兵？若是锖叶首领不重伤，邱霍蛉叶胜券在握，就不会对锖叶首领吐露实情；如果九幽不死，邱霍蛉叶不动乱，九幽就不会成为改革的英雄。”说着，他扭过脸看向枫岫，轻勾嘴角，“别忘了，这世上，真正的英雄都是‘无冢’。”

闻言，枫岫不由得皱眉：“你忘了说，若九幽在，明镜湖的开采说不定就不会顺利。即便更好控制，也有固执倔强的所在。”

拂樱却笑着反问：“难道不是你的介入和游说不会那么顺利吗？”他眯了眯眼，充满玩味的笑意里夹带着攻击的意味，“自以为的缘分，自己的老师，原来一直都不曾真实。锖叶首领也是心大，竟然敢请你当临时顾问，看来袖权氏叶确实死得其所。还是说，他其实已经对你起了疑心，比如说九幽跟他说了什么。这么说来，与其担心我，你的处境更为堪忧。”

枫岫闻言反是沉默了下来。他自顾自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一块看着有些突兀的地方，那里的土似曾被翻过，上面的草都是新草，长得不太好。他低头看着那个地方良久才倏地回头，在黯淡夕阳的映照下对拂樱露出苦笑：“你知道吗，就是在这里，我找到了失落的邪帝指环。”

“哦？”

“这里原本埋了一个装饰得像是珠宝盒的安全箱，里面装了很多手写的草稿，被很好地密封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草稿之下，盒子底部有个暗格，里面装了有心人抢破了脑袋都得不到的邪帝指环。”

“是么？”拂樱皱了皱眉，即便心下有了猜想，还是问了：“那手稿写了什么？”

“嗯，怎么说呢，是一篇很精彩的演讲稿，可惜了抄写的人字体过于幼稚，还抄错了不少字，不过小孩子嘛，总有那种时候。”枫岫用闲聊的语气说着，回想起自己取得指环时看到草稿的情景，不由得会心一笑，“那少女曾说，她有一个珍贵的小珠宝盒子，里面藏着最珍贵的东西，有她与父亲的美好回忆，是她和父亲的秘密，埋藏在她和父亲最喜欢去的地方。”

“听着倒是温馨父女情。”

“却是来自那样一个心机深沉、机关算尽的人。”枫岫皱起眉。

“为什么不能呢？”拂樱看了枫岫一眼，回头看向夕阳，“就如同我之前说的那般，箐幽首领大概是真心疼爱那孩子的，那或许是让他可以遗忘本性、欲望和野心的唯一。”他感同身受般叹道：“大概在箐幽首领心里，只有初至玄空岛、未被叶口月人污染的小傲刀莺缳才会真真实实崇拜他，不是阿谀奉承，是全心全意相信他，愿意不离不弃地跟随在他身边。在黑暗中前行的人潜意识里总渴望有光的救赎，在面具下活着的箐幽首领，大概是需要那个‘小公主’的救赎。”

“所以说，小免是好友你的救赎吗？”枫岫不禁扭过头，深深看向拂樱。

拂樱听后本能回击道：“叶口月人的事已尘埃落定，后续的不过是程序，谁做抖一样，你这万年懒虫却这么主动上心，是觉得内疚么？”他见枫岫闻言猛地回头盯向他，神色不善，心中更是快活，不由得勾起嘴角，趁机探问：“还是说，锖叶首领和西蒙集团交换了什么更实质性的条件？”

一句话就让枫岫回复了冷静：“我可是叶口月人的律师顾问。”

拂樱却不放过：“我猜猜，其中一点肯定是让西蒙的实验不能染指叶口月人？西蒙志在必得，既然阻止不了，不如退而自保，借力使力，将烫手芋头丢给苦境处理。可这个以锖叶首领的智慧自可处理，并不需要你支招……”

“任君揣测。”

“可我好奇。”拂樱坏笑道：“你知道的，我好奇心重。”

枫岫懒得搭理：“与其好奇不如关心好自己，立场不明，可是会自找麻烦。”

“我是谁我自己清楚就好。”拂樱一脸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枫岫却说：“可这世上，别人认为你是谁才是重点。”

“所以咯，”拂樱摊摊手，“我落落大方地接受邀请出席，只为替故人送行。”说着，他走上前与枫岫并肩而立，眺望去玄空岛中央古树的方位，看了好一会，不由得欣慰道：“还好，小公主终究还是回家了。”

一说完他就感受到身侧投来探究的目光，让他感觉很是不自在，立即扭过头故作不满道：“说来你得感谢我。若叶口月人的事情再闹下去，佛狱内部指不定就要按捺不住出兵越界了。佛狱一旦分兵苦境，四魌四区互相制衡的局面恐怕就要被打破，那样你四魌和平的美梦就要提前醒来了。”

枫岫听后则是故作惊讶地“哎呀”了两声：“没想到啊没想到，拂樱竟然不是主战派？”

拂樱翻了翻白眼，随口反问：“我有说不是了吗？”

他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枫岫就冷不防朝拂樱迫近了一步，神色一凛，气势逼人：“这么说，佛狱果然是还没有暗中筹集到足够的兵力两边进行，是没和北辰的军火商谈妥，还是另有打算，叶口月人其实不过是个幌子？”

拂樱侧过脸，从容地接下枫岫的审视，眉梢轻挑，用对方之前的话堵了过去：“任君揣测。”

两人维持这个姿势视线僵持了一会，枫岫先收回视线，转而笑道：“看来好友心机叵测，我得步步为营才行。”

拂樱也心照不宣地笑了：“不比你未雨绸缪，布局深远。”

说完他们就十分默契地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远方四魌的方向。

自认识以来，他们一直就这么相处，在四魌时当笔友，以交流心得为名互相试探，来到苦境后住在一起，过着扮家家一样的生活，行监视之实。久而久之，这样的相处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就如同饿了吃饭困了睡觉一样。

“却还是棋差一着。”过了好一会，枫岫才这么低声说了一句。紧接着，他叹道：“确实，谁开的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完成了比赛。”那是在叶口月人和谈拉开帷幕，拂樱推掉叶口月人主控官一职时，枫岫对着夕阳感叹的一句话，仿佛当时就已经在预言他如今的失策。如今同样在夕阳下，他再次感叹了这句话，则是坦言自己的失策。他以为他能够保住九幽，让那孩子能够有机会成为出色的首领。他不喜欢意料之外的牺牲。

拂樱在毫无准备之下听到枫岫的难得坦承，不由得讶异地侧脸看过去，在眼光触到这人映在夕阳下略微黯淡的神情后，脱口就道：“形势总能让人低头，也不是你的错。”

这般明晃晃、意料之外的安慰之语让枫岫莫名心下一动，感觉内心不由得柔软了起来，即便他心底明白这样的柔软在面对眼前之人时是致命的。为了掩饰心下动摇，他如往常那般故意凑到对方耳边，喝着热气故作暧昧道：“原来是有人心软，不希望我过于内疚。”

拂樱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虽说他时不时会看不惯这人的失落，便忍不住出言安慰，只是不知何时起，这样的行为模式竟变得如同本能般轻车熟路，不过脑就出口了。意识到这点，他开始心生防备，可又觉得失态被戳破很不爽，心念一转，趁着枫岫还没抽身，迅速回过脸，一双薄唇恰到好处地在枫岫唇瓣上如蜻蜓点水般掠过。然后他如愿看到枫岫瞠大了数倍的双眼，心里瞬时充满了报复的快感，更忍不住高高挑起眉梢，面露愉悦，又故作生气道：“我心再软也不如你惺惺作态惹人生气。”

“真假。”在枫岫看来拂樱最不会的就是装生气，因为这人太冷静、太理智、太能控制情绪了，便学不会真生气的模样。也正因此，这人偶尔失态真情流露时，才会让人一时忘了防备。

“但你喜欢看。”拂樱不讳言道。

因为看多了就能提醒自己，眼前之人并不真实。枫岫笑了笑，不回答，换了话题：“说起来，二十多年前那个真相还真是出乎人意料。”

拂樱从善如流地接下话：“我还以为你早料到了，那本《箐幽传》写得不错，我挺喜欢的。”无论是枫岫写的文章还是出版过的书，甚至是手稿，他都仔细拜读过，并不仅仅是出于公务需要。枫岫对四魌形势、人生哲理还有很多其他方方面面的看法，他都有相似的见解。他与枫岫的交情绝不仅仅只建立在互相刺探、互相监视甚至必要时互助互利的前提下，而是他们之间确实有共同的语言和观念，只是在他心里仍有比个人看法更重的事，那是任何人事物都不可动摇的存在。无可否认，他心底深处是欣赏枫岫并且喜欢与这个人相处的，虽然这人偶尔的吹毛求疵会让他感到厌烦和无语，但当做生活的调味料也不失一番风味，所以在立场利益还没有抵触的前提下，他会尽可能好好享受平和生活的每一刻直到终止的那一刻。与他而言，立场是立场，不影响他的个人情感，区别不过是前者不可弃，后者随时可封藏而已。

“你果然是看懂了啊。”枫岫有些不可自抑地低声出声，笑声中透着愉悦的气息。他知道很多人都觉得那本书写得很失水准，但他知道拂樱一看就会明白。即便这人别有心思，但那不影响他喜欢和这人分享他的写作，闲暇无事时，他甚至会把自己还没发表的手稿拿出来让这人分享评鉴。懂他的人不需要多，一个就足够了，虽然这个人和他立场有异，但世无完美，他早接受了。只是，他还是故作姿态地明知故问：“你说，卧江子和锖叶首领真的完全无知无觉吗？”虽有猜测，当时庭上的真相比他猜测的更让他吃惊。

拂樱则回答：“毕竟人总是想要相信自己期望的，不是吗？”说着他忍不住发出冷笑声，“所以才会在真相被揭露时感到强烈的背叛，因为曾经信任期待过。呵，真是愚蠢。”

“卧江子和锖叶首领是聪明人，那袖权氏叶呢？”枫岫皱了皱眉，“在庭上，我确实看到了锖叶首领的讶异。但当我将庭上之事告诉的袖权氏叶时，却看不到他的激动。”

拂樱耸耸肩，再次下定论：“所以我才说，那不是你的错。”说完，他眸光陡然一利，“该死的，总归是会死的。”

枫岫听后却是再次皱起眉。然后，他看向夕阳，收拾好情绪，再开口时已是恢复一贯的淡漠疏离：“还没完呢。”

拂樱也冷淡回道：“那就等完结就好。”说完，他放眼看向四魌深处的守护巨树，倏然想起七月情人节时他和枫岫有关这人在四魌游说的谈话，那个时候他打哈哈将话题划了过去，因为他不想谈一些明知道结果的事。他明白的，枫岫是一个怎样的人，从这人的字里行间就清楚了。枫岫目标明确，不愿同流合污折了自己的理想，才把自己弄到了那个地步，被四魌封杀驱逐。四魌到了这地步，那样浑浊的政场，真进了去了，就再出不来了，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也改变不了什么。正因为看清了那点，这人才豁出去了，选择离去，以退为进，也不仅仅只为被封杀的缘故。确实，这样总好过那些自认清高的虚伪政客。他清楚的，四魌的症结归根究底在于四魌树的存在，因为所有人都期待四魌树的庇护。四魌地界所处的周遭环境并不太好，长期会受到风沙侵扰，而四魌树的枝丫树冠就和保护伞一样，维持着四魌的环境稳定。十数年前，叶口月人领地与四魌交界的石化森林侵蚀佛狱一带，佛狱就是因为离四魌树过远，大树枝干伸展不到，不能有效减缓风沙的侵袭，才最终酿成灾荒。然而造成这个后果的，却并非大自然无情和四魌树守护不全面，更多是人为造成。比佛狱更靠近四魌树的其余三个地界，认为大树分枝巨大影响到当地的发展建设，便把分枝尽数截断，又担心四魌树的树冠分枝伸展过渡，导致主干营养消耗过剧，影响大树寿命，便定期进行修剪，才使得四魌树怎么长都长不到佛狱那边去。所以，无论枫岫如何游说，都不可能成功，因为利益就摆在那，既得利益者是不可能放手的。

所以，他时不时会很消极地想：“完了就好。”意识到自己真的说了出口，他故意粗鄙地“呸”了一声：“操，有时候，人活着，比什么他妈象征、传统、理想来得重要。洺双锖叶是对的。”

说完，他毫不意外看到枫岫闻言马上露出厌恶的神情。实际上，佛狱的人这么说话才是常态，毕竟连生存都成问题了，还讲什么文化涵养，在佛狱，只有少数的精英才能接受高等教育和素质培养。在佛狱外，他就算偶尔会表现得粗鲁直接，却极少显露佛狱中人特有的痞气及流氓气息，让造访过佛狱的人很难想象他是自佛狱，还曾生活在佛狱边缘最贫困的地方。而在枫岫面前，他更会收敛。毕竟直率和痞气不同。枫岫是个极其重视修养和礼节的人，无需调查，光观其行止，就能知道对方是个好地方出身的人。要让这样的人接纳自己，就绝不能有违这人的交友标准。他心里庆幸枫岫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才想趁机用惯常的故作气恼掠过话题，却冷不防看到那明明该刻在骨子里的厌恶竟从枫岫的脸上化开，融成了柔得堪比这人身上橘黄色的夕日余晖，优雅温暖却不刺目炙热，让人挪不开眼。头一回，他竟是分不清枫岫笑意里藏的是真心的关怀还是虚伪的怜悯，是真的感到不悦了起来，于是，他不再隐藏，冷漠道：“不要这样。”

枫岫却是自顾自道：“确实，很多时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微笑着，说话时的声音落在了实处，说出的话也难得十分的实在，少了那种理想化的清高和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和寄情于文章、与他人保持距离的他很不一样。然后，他唤了一声拂樱的名字，认真道：“拂樱，我希望你能一直记着这句话，有时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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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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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没多久，叶口月人就正式签出明镜湖的开发权给西蒙集团，历时数年的叶口月人之乱也似真正步入了尾声。

疏楼西风度假区的别墅里，龙宿坐在地层大厅落地玻璃旁的古典三角钢琴前，映着瑰红的日暮之景，双手平放在琴键上，侧脸将视线投向日夜交接最混沌的地方，一言不发地听身侧不远处穆仙凤和默言歆回报消息。

夜幕在一点点加深，自天际线蔓延开来，反衬得漫天的晚霞更是红艳绚丽，犹如泣血牡丹的花瓣，层层叠叠绽放在墨蓝的天空中，又如血浪奔腾，自地混沌之处涌出，是夺人眼球又隐隐透着危险气息的神秘色彩。

这次的回报是有关龙宿和剑子仍在玄空岛参与公投时被短暂传上网的一个小视频。视频的发布者的ID叫弄三平，内容影射了十数年前的一场大型商业污染纠纷，还暗指龙宿是幕后黑手。毕竟只是影射，而影射的内容又是十数年前的旧事，再加上当时龙宿的人很快就将视频处理下架了，之后也没造成什么骚动。但龙宿仍是下令追踪视频来源，可那视频上传时用的是一次性ID，上传的地方又是公共场所，而被下架后就再没响动了，便一直查不到什么结果。

在旁侍奉的穆仙凤捧着酒水托盘，一边观察着龙宿的脸色，一边回报：“最近我们确定了其中一个追查的人，是——”

“主人，是剑子先生。”见穆仙凤开始迟疑，站在一旁的默言歆接下了话。这原本是他的报告，但因为报告中涉及的人，穆仙凤坚持由她亲口回报，他便同意了。可他早有预料穆仙凤会开不了口。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再说了，”龙宿轻笑一声，自窗外收回视线，随手拨了一下琴键，颇为漫不经心道：“挑这个时候故意露出行迹，是告知、警告、还是宣战？哎呀呀，一向隐忍的剑子检控官终于按捺不住了，看来九幽和叶口月人之事确实是让他内疚悬心，一计多用，北川炼果然是有点本事。”

“主人……”

龙宿说得越是轻巧，穆仙凤却越感觉房内气氛压抑凝重。自邱霍蛉叶在庭上疯言疯语后，再加上后来北川炼特地送来的袖权氏叶的死讯，她就觉得自家主人的气息变了，虽然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看戏模式，但她总觉得乌云密布，仿佛会随时都会一道闷雷下来。她也为此一直准备着，准备若是自家主人决定开始行动，她又该将自己置于何处。她想，她需要更主动去了解自家主人的想法，于是她大胆挑开话题：“无论如何，经过这么多之后，西蒙仍是得到了明镜湖的开采权。”

“那不是众所乐见的结果吗？当然，叶口月人出外。”龙宿口中嘲讽着，又似在做什么决定：“这世上的事都是有连续性的结果，结束便是开始，开始便要结束，一环扣一环，连死亡都不能终止。所以，重点不是结果，而是这个结果会开启什么。到了这一步，洺双锖叶不会再冒进，因为无论西蒙从邱霍蛉叶那得到了什么，无论那东西有没有实际意义，只要西蒙愿意，都能再次挑起争端，让叶口月人继续内耗，让苦境继续插手。剑子的选择是对的，面对改革，年轻人敢冲，可论守成，终究是老人更稳妥。”说完，他反手压上最边的琴键，扬手一拨，从第一个键一连拨到最后一个，听着琴声快速滚动而过，倏地问：“凤儿可知为何钢琴能奏出美妙的乐曲？”

突如其来的问话，听着与前话毫无关联，穆仙凤有些摸不准，偷瞄了一眼自家主人的神情，没看出什么端倪，决定照实回答：“凤儿不知。”

龙宿听后轻笑一声，没有给出任何答案，修长的手指开始随意敲击琴键，发出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单音。然而，渐渐的，零落散乱的音节开始接合，变得连贯起来，继而越来越流畅，出现了节奏感，开始形成乐章——是激昂的乐章。龙宿弹奏的速度在不断加快着，他又问：“那凤儿说，这一天之中什么时候最美？”

“这……”穆仙凤安静的自家主人俨然已经开始沉浸在愈发狂野的奏乐中，心下已经明白了答案。这时，她听到她的主人已给出了答案：“就是现在！”

龙宿十根手指同时猛地按下琴键，情绪激昂道：“此时此刻，让我热血沸腾！”

琴声在激越，龙宿修长的十指在飞舞，落在黑白交错的琴键上，如同汪洋大海中的狂风暴雨，是变奏的开端，如大海狂涛般翻滚，如飓风狂澜般席卷，一波接一波，此起彼伏，带着吞并山河的气势，对映着他身侧陷入混沌的日落之景。

他一边弹奏，一边忘我地道：

“白天与黑夜交替的瞬间最美，日出与日落的时分最美，希望和绝望的一线最美，得到与失去间的挣扎最美，就像这钢琴上的黑白琴键，只有黑白琴键间交错响起时，奏出的曲调才最震撼人心。”

“因为，”

龙宿忘情地踩着变奏板，十指在键盘上跳跃，

“这，才是属于疏楼龙宿的时刻。”

一曲狂澜过后，骤起的激昂瞬时退却，一切恢复平静。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压下琴盖，眼神陡然变得狠厉：

“默言歆，去，把那视频以我的名义发给剑子和佛剑，也给傲笑红尘发一份。”

默言歆得到命令，马上说了声“是”，鞠了个躬就要退下执行任务，看着完全没有送到龙宿方才激昂的情绪影响。反是穆仙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急忙拦下默言歆，转向龙宿有些担心地问：“主人，不用处理过吗？”下一瞬她就收到龙宿的冷目警告，本能低头闭上了嘴。

龙宿再次命令道：“不用。照实发。立即去。”

待得默言歆领命离开已经走到了门口，穆仙凤才似忽地回过神来，这会儿也不知从哪忽地生出了勇气，也不问龙宿许可，竟是将手中的酒水托盘放在就近的案上便转身追上默言歆，对他低声说了句“先别发，等我消息”，才让他离去。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取回酒水托盘，毕恭毕敬地走回到龙宿身后，低头准备受罚。然而，龙宿并没有斥责她的无礼违逆，只是冷淡而玩味道：“敢拦下默言歆，现在就不敢说话？”

穆仙凤心下松了口气，抬头看着龙宿背影，更是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拦下就足够了，而凤儿要说的话，主人早已知道了。”是的，她早就决定了的，要跟随主人到最后，成为主人的利器，如此，她就不能一直站在原地，只对主人唯命是从，没有自己的想法。

“不错，”龙宿仍是没有生气，他侧脸瞄了一眼这个一向跟在他身边言听计从的贴心侍女，有些神色莫辨，“看来，这段时间，是有所成长了。”

说完，他不等穆仙凤回应便再次掀开琴改继续弹琴，但琴声已经缓和了下来。两人就这样不言不语，直到夜幕彻底降临。

又一曲终了，龙宿停下演奏，叹了口气，恢复了平常闲聊的语气：“那个‘弄三平’，不直接发给剑子，不直接发给佛剑，不直接发给当事人，更不直接发给检控局，而是选择在网上公布，你道为什么？”

“想观察主人的反应，看主人会做出什么举动，明目张胆的挑拨，”穆仙凤不再如往常那般隐藏自己的真实看法：“如此，主人又何必如他所愿。”

“可我若不动不理就可以了么？呵，他们都已经注意到我了。”龙宿站起身，在穆仙凤的托盘上取了酒，来到落地玻璃前站定，看向远方黑幕，就如同无数个夜里，他在儒门天下顶楼的落地玻璃前俯视脚下之地那般。然后他用带着叹息的口吻道：“任何事，都要有个终结，我的过去，我的出身，还有，”他顿了顿，终是说了，“我和疏楼家。过去了一切，都是为了‘疏楼龙宿挣脱疏楼家’这场豪赌做的准备。只是，离开学海无涯，开创疏楼律师，成立儒门天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朝我设好的最终目的前进，我却缓下了脚步。是潜意识里，我想停下来了么？可即便我愿意停下，我的过去，疏楼家的钳制，却不会因我的不作为而消失，总会在我快要遗忘的时候，找上我。”他一口喝完杯中的酒，将酒杯递向穆仙凤，对着落地玻璃网的黑夜眯了眯，“西蒙的第一步已经达到，他要来苦境了，而北川炼，也已经先一步回到苦境，还有北辰那个三少爷，继承人之争，肯定不会毫无动作，或许，现在正是时候，斩断一切，是堕落，还是重生，就趁风还没停，了结一切，以疏楼龙宿的身份。”

穆仙凤单手托着托盘，取了酒瓶为龙宿手中的酒杯斟酒，然后退回到原处，低声提醒：“主人忘了提，您还认识了剑子先生。”

“那才是个麻烦。”龙宿冷哼一声，喝了一口酒，半真半假玩笑道：“竟能说服九幽，连我家凤儿也向着他。”

穆仙凤听得明白，轻而简单地表明立场：“主人爱刺探人的习惯真不好。主人若是真决定了，无论主人去哪里，凤儿都会陪着，言歆也是。”

龙宿一怔，轻笑了一声，开了绿灯：“那么，有话就说。别说我不给你机会。”

即便得到了许可，即便下定了决心，穆仙凤仍是不免忐忑，她低头斟酌了一下，终是抬头看定自家主人，直言道：“凤儿觉得主人在害怕。”

“哦？”

她听得自家主人这轻描淡写的应是，不由得心脏跳漏了一拍，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凤儿觉得，主人是害怕在付出努力后，堵上所有，还是会失去现在的一切，让自己的所有决定都成为笑话，儒门天下、疏楼律所、那些跟随主人的人、我、默言歆，当然，更重要的还有，”她顿了顿，十分笃定地说出了口：“剑子先生。”既然话都说到了这里，她不再犹豫，一口气说完：“主人缓下脚步，是因为得到了在意的东西。正是因为主人在意，才会害怕失去，所以选择了先放弃自己。”一说完她就感觉自己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和勇气，像泄了气的皮球，才想低下头，却冷不防听到“啪”的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然后，她愣愣看着酒杯在自家主人在手中碎裂，玻璃片落了一地，红酒和血混在主人手上泊泊流下，而她的主人则仍是无知无觉维持着持杯的姿势。她本该上前查看主人的伤势，却被冷不防吓得怎么都挪不动步。

这时，她忽地听到自家主人失神的呢喃声：“我该承认软弱，放下身段吗？”

听到这话，她忽地觉得自己又有了勇气，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心中想法：“恕凤儿直言，疏楼家是枷锁，也是武器，弄三平的视频也好，主人的过去也好，主人何不如回去找老太爷，动用疏楼家的势力，那样很容易就可以轻松摆平。只要您回到疏楼家，谁也不敢动——”

“疏楼家？值得么？那样一个人吃人的地狱。”龙宿侧脸冷冷睨了一眼穆仙凤，“有关我年少时被绑架的那个报道，你有看吧？”他见穆仙凤低下头不说话，心下冷笑，不由得又想起了被绑架那日，自己堂兄死去时的情景。其实他是有看到的，他的堂兄，被杀时满脸惊讶。虽然后来证明策划绑架的有他的大哥和二哥。可后来他时不时会想，那人临死前那么惊讶，是不知道绑匪会杀他，还是因为绑匪没有按他的计划行事。会不会，积极要与他出游的堂兄其实也有参与那场绑架谋划。这么想着，他的眼神更冷了：“那样一个地方，离开逃跑是输，回头求饶更是输，而输，便只有死，我疏楼龙宿与疏楼家，只有了断。”

“那主人的意思是？”这会儿穆仙凤是真不明白。

“审时度势，妥协，暂退，也要选对象。”

“主人是说……”穆仙凤闻言心中一喜，不由得抬头看向龙宿，满心期待想听她心中猜想的答案。

龙宿却自言自语道：“真的可以吗？摆脱过去……”对于穆仙凤的话，他恍若不闻，自顾自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残留的玻璃碎片，还有分不出是血还是酒的鲜红，低喃道：“柔软可以致命，也可以救命，只有抉择的当下才能确定……”

“剑子先生是个重情的人。”穆仙凤终是忍不住说了出口。

龙宿闻言一怔，不由得摇头低喃：“我的凤儿还是过于单纯了，不过，”他用只有自己的声音道：“这样也好……”说完，他也不理手上的伤和残留的玻璃碎片，倏地猛力一握，收紧拳头，眼神有一瞬锐光闪过，掌中的血像爆炸一般飞溅出去，见到了穆仙凤的脸上。他仿佛不知疼痛般，回身用那只染满血的手取了琴架上的手机，按下快捷键拨通电话。

然而，电话并没有接通，飞到了留言信箱，但他坚持留了言：

“剑子，我想见你，今夜宫灯帏，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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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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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终）

终

收到龙宿留言时，剑子正在家里小憩，是他家在豪宅区购置的别墅，由他管理，大部分时间也只有他一人使用，即便他本身不常住那里。仿佛是在事情告一段落后的统一休假，自参加完叶口月人新首领的就职仪式后，他就回家呆着了，偶尔处理些杂事和小案子，当然，也在等消息。

他是故意没接龙宿的电话，收到留言后也没有回复，而是继续躺在书房的长沙发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在一遍又一遍回放一个短视频的内容。短视频含沙射影了十多年前发生的商业污染纠纷的幕后真相。去叶口月人领地和谈前，独夜人曾跟他提过，那起污染案很大可能和西蒙的药物研究有关。而西蒙，则在不久前，获得了叶口月人明镜湖的才发权，为的就是研发一种一直研发的药物，之前也为此觊觎过西域矿山，和造成流民暴动的希罗圣教有关联。如今，这些事都串联了起来，而这其中，都有一个人的影子，那就是龙宿。

这个短视频被放到网上时他就留意到了，只是很快就被删除，让他来不及留档。他知道是谁动的手脚，可当时比起那条片子，叶口月人与苦境的冲突才是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于是他选择了没有跟龙宿摊牌，暗中追查，却也没查出什么结果。他和龙宿对此事都心照不宣。可就在几个小时前，这段影片就直接被投送到了他的邮箱，发件人仍是无法追踪。

就那么恰好，龙宿留言邀约他见面，偏偏挑在这时机，肯定不是偶然。实际上，叶口月人的事上，他总是觉得龙宿对九幽的失踪关心得有些过分，不符合那人的性格，除非，其中有他还不明了的利益关系。又或许，真是他多心了，龙宿偶尔也会有一时兴起的时候，尤其是在与他相关的事情上，大概是发现他对九幽的挂心了。关心他、为他退让的龙宿总会让他感到暖心不舍，也会让他有优越感，但更多的却是警惕，警惕关心背后暗含的玄机，警惕自己的心软。西蒙和魔龙祭天要来了，苦境要起风了，他不能为了私事分心。还有就是前不久检控局发来邀请函，邀请他正式回归检控局。他几乎可以预见，一旦他真的回了检控局，他和龙宿的分歧会越来越不可调和。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想赴那种意味不明的约。

可以一想到龙宿的留言，异于往常的急切直接，仿佛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见他，撩他心痒。他想，龙宿很大可能是故意的，知道他故意不接电话，才用这样的方式撩他，这人总有办法扰乱他的理智。

辗转反正快到午夜，他才“腾”地坐起，有了决定。

就在这时，他冷不防听到电脑旁的传真机突然响了。然后，一张又一张来路不明的传真落到了桌面，又被窗外忽来的夜风卷了起来。他见了赶紧起身走过去，手忙脚乱地压好要飞乱的传真，又转头把窗户关紧。回过头时，他眼角余光冷不就瞄到了某张传真上的内容，神色一凛，就近坐到了电脑旁的转椅上，再没有起身的心思了。

仔仔细细阅览完传真内容后，他往后摊靠在转椅的靠背上，昂起头，闭上眼，任一张张传真在书桌上平铺展开。等到过了凌晨，他才坐起身，掏出手机，拨了个号：“喂？我是剑子，你跟素还真所说，我应下了，等手上的工作交代清楚就会正式回检控局就职。”

另一方面在宫灯帏，龙宿已经准备好了两人份的烛光晚餐，在安静地等待来客。

处理完手伤后，他便和穆仙凤到宫灯帏布置。

餐桌中央，银制的烛台上插着七根细长的红烛，被战了露水的鲜红玫瑰环绕着。昏暗室内，朦胧的橘黄烛光映照得玫瑰更鲜红欲滴。桌子一边的酒架搁着正在透气的红酒，是他们最初相识那晚在他车里喝的那款。即便手不方便，他还是亲自下厨做了煎牛扒。

待一切就绪，他遣走了穆仙凤，如同客人般坐在餐桌一端，耐心地等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宫灯帏仍是静悄悄的，完全没有要来人的迹象。

漫长的等待中，他开始想到默言歆报告里的那个给他添堵的视频，进而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人。他想，剑子是对的，他确实有着他老师的影子。那个时候，他知道那人有一个死忠的友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起了试探之心，想去检验一下那两人情谊的韧度。当时，他跟自己打了个赌。他赌，亲情也好，友情也好，爱情也好，还是任何一种感情，这个世上，会不会有一种感情，一种羁绊，让一个人，无论到了什么境地，都绝对不会背弃、不会放弃另一个。如果真有，那他认输，回疏楼家，原谅挑拨他们兄弟互相残杀的人。会那么想，大概是当他看着那人对他友人的不离不弃、在背后默默支持，有那么一瞬，让他产生期待，竟会想，疏楼家算什么，苦境那么大，霹雳大陆那么大，只要一直寻找，总有一天，他也会遇到属于他疏楼龙宿、不会让他失望的人。

可他心中期待的人不曾到来，过去是，现在也是。

他贴心又天真的凤儿以为他给剑子打电话是想对剑子坦白从宽，希望剑子看在两人的情谊放过他的过去，只看他的未来作为。真是的，这怎么可能。留言的当下，他就不曾期待剑子的赴约，尤其是这个当口。挑在这个时机将小视频的事再次挑起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漏了剑子？可那孩子这么期待了，笃定他心中的在意，那他便这么做了，让那孩子知道，她的剑子是不会来的，就和他很久很久以前就确认的那样，他心中期待的人是等不来的。为此，他不需要对任何人妥协。留言当下，便是他的抉择。揭开赌局，他疏楼龙宿，终究是个自私利己的人，不能全心全意地去信任倚赖一个人，将自己的一切赌在一个人身上，只是偶尔，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他还是故作姿态一下，想给自己制造一个多情的假象，然后告诉自己，他已经努力过，给出机会了，不过是他人失约了而已。

古老的吊钟内，时针和分针重叠在了十二点的位置。他站起身，俯前凑近红炷，定定看着眼前的炷焰时明时暗在挣扎摇曳，有一瞬错觉仿佛看到了他内心深处一道名为“不舍”的细痕，于是他触电般吹熄了烛焰。

何必呢，早注定了燃烧殆尽后陷入黑暗，何不早早熄灭，还能保全余身。

他看着红烛下一朵朵艳丽动人的红玫瑰随着炷火熄灭而黯淡下来，又移到另一根红炷，将它吹灭，一根接一根，直到全部熄灭。

然后，在黑暗中，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优雅地拿起刀叉，将精心准备的牛排配合着红酒独自享用完。最后，用餐巾擦拭干净唇嘴，向不远处的钢琴走去。

哪有什么不见不散，真要见了，才是该散了。如此，不见最好。

烛光灭，奏乐起，是变奏的开端。

叶口月人篇下完结

不是后记的后记：断断续续了一年多，叶口月人篇终于修改完了，回顾了一下黑历史的初稿，感觉像是写了一篇新文。本来想写几篇番外，但又觉得正文已经交代得很完整了，呃，也有可能是本懒虫想偷懒了。这是剑龙文背景下的叶口月人的故事，暗地里真正的主角是叶口月人，剑龙是看客，是参与者，可当这篇文是剑龙文的时候，大概大部分看官关注的只有剑龙的感情线，是我感觉很遗憾的部分，也有我笔力不足的原因，写不出那些令人感动和震撼的瞬间。写初稿的时候有很多的限制，笔力更稚嫩，写得更差了，很多事件和人物之间的关联和过渡都没处理好，即便如今重改了，也还是有很多没处理好的地方。在这个系列里，叶口月人的故事是一个民族的抗争，可以是个很宏大的概念，我却用两部草草写完，总感觉就像是将汪洋的水灌入了一个小瓶子了，怎么写都狭隘了。但无论如何，这终究只是剑龙同人文，一切都是在为推进剑龙线而服务。即便如此，身为作者，我还是希望有人能够看到剑龙以外的人物，为他们的故事动容。

拖了很长才修完这一部，感觉这篇文的基调整体是正经沉重的，所以想在修改下一部之前，写些轻松的，所以应该会去先掉落一下伪阴阳师系列的文章。谢谢一路以来还记得这篇沉下海底旧文的小可爱们，下一部见，如果你们还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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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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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君枫白篇 30）

大整修中，虽然主线不变，但感情细节和一些设定会改变，决定暂时锁文，一边修改一边重新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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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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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君枫白篇 31）

大整修中，虽然主线不变，但感情细节和一些设定会改变，决定暂时锁文，一边修改一边重新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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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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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君枫白篇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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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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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君枫白篇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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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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