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23 [空俏]自始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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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08-23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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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3 [空俏]自始至今

舊文，現在重看一次感覺怪怪的ಠ_ಠ不滿意

　　雙胞胎出生時外頭正下著大雨，漆黑一片，寒風刺骨。史豔文已經先行一步到醫院等待，史精忠則和祖母水夫人搭計程車由後追上。
　　史精忠有點不安，他見識過母親孕期的辛苦難耐，聽說過分娩時的痛苦折磨，他擔心劉萱姑，哪怕他根本無法想像那有多痛。但當然他還是有所期待，畢竟那是他的弟弟，他就要當哥哥了！史精忠為此期待好久，他甚至對父母承諾他會把所有時間用在陪伴他的弟弟們上。
　　史精忠環顧四周，單一的白色調，來來去去的護理人員及病患。他牽著水夫人的手進了電梯並時時刻刻警惕自己做個乖孩子，千萬不能因太過激動而尖叫出聲。
　　他也是在這裡出生的，和弟弟在同個場所誕生讓史精忠不免欣喜。當他們進入病房，史豔文將他招呼過去，對他說弟弟們都平安出生了，只是還需要在保溫箱裡住個幾天。
　　史精忠吻了吻母親修長的手，他瞥向劉萱姑明顯平坦的肚子，無法想像是怎樣的方式才能把兩個巨大的寶寶生出體外，大人們不肯告訴他。
　　「你想看弟弟嗎？」劉萱姑問，而她臉上的笑是那麼疲憊且幸福。
　　史精忠點點頭，他已經迫不及待了，心中的雀躍不斷催促他去見見那兩個初誕生的生命，小小的心臟用著從未有過的速度跳動，史豔文領著他去嬰兒室，水夫人則是留下來照顧她那辛苦一下午的兒媳婦。
　　史豔文指著前方兩個保溫箱，史精忠順勢看去，臉蛋立即皺成一團。
　　「他們跟我想得好……不一樣。」
　　史豔文輕笑道，「新生兒都是這樣的，但不久後他們就會變得白白嫩嫩，然後再長得和你現在一樣大。」
　　「我以前也長這個樣子嗎？」
　　「是阿，全身皺巴巴的呢。」
　　史精忠把眉頭蹙得更緊了。

　　他們開始三天兩頭就往月子中心跑，這其實很累，但史精忠覺得很開心。
　　其一，他終於可以跟弟弟們「零距離」相處了，史豔文和劉萱姑還讓他幫忙想弟弟的名字，雖然最後並沒有採用；其二，比起在幼稚園，史精忠更喜歡陪在家人身邊，他也樂於照顧他的弟弟，他會幫忙餵奶、換尿布、然後跟弟弟們一起睡死。
　　放學時他總是第一個到校門口，猜測今天是誰接他去月子中心，大多時候是燕駝龍，有時則是舅舅劉三，甚至有幾次是叔父史羅碧。史精忠幾乎每天向他的導師說弟弟們有多可愛，導師也很體恤得不給他出太多回家作業，以免累倒他們全家。
　　之後他們回到了家，弟弟們被安置在早布置好的嬰兒房裡，史精忠開始把所有作業帶到這裡來做，爾偶聞聞弟弟身上的奶味、親幾口他們的小臉蛋、拍幾張他們酣睡時的照片，這無疑讓史精忠感受充實。
　　這是史精忠最快樂的時光。當他們都長大，他們開始懂得保有個人空間、維護個人隱私，親吻變少了，關心不像以往可透過簡單的肢體碰觸來表達，有些東西變質了，但這不全是壞事。
　　他們變成熟了，吵架不再是哭著跟大人說誰誰誰怎麼樣、誰誰誰很壞，而是會去自省，站在對方角度去想為何他會有這種想法。
　　他們變生疏了，從史精忠高中住校開始，距離不光是從學校到家裡，連心與心之間都被拉開。
　　史精忠不希望這樣，他渴望和史仗義回到以前的親密度，這很難嗎？他能做到嗎？
　　當他提起並堅持就讀這所高中，他看到弟弟眼裡的情緒。史存孝只是捨不得，所以他賭氣一陣子又重新變回哥哥們的跟屁蟲，但史仗義？史精忠不敢肯定，他不知道史仗義心裡除了不捨還有什麼。
　　他心中累積了不少壓力，所以他挑了個時機來和史仗義聊聊，當他們面對面坐下，史仗義依然不肯直視他的眼睛，只願低頭注視自己黑屏的手機。史精忠忽然想不起二弟上回對他大笑是在何時，他返家時總是沒見過史仗義給他好臉色，第一次時他嚇壞了，他把原因都歸咎在自己身上，即使史仗義說過這與他無關，史精忠也無法放下這一切。
　　那次談話並未帶來多大效果，但多少冰釋了目前的緊繃，史精忠覺得這就是解決之法，或許是他當初的堅持讓史仗義以為自己「被拋下」了。於是史精忠退出了社團，他拼命擠出時間來與史仗義相處，在無法見面的平日，他發出的訊息從未讀到已讀、已讀到回覆、到現在史仗義會主動向他說些沒意義的瑣事。
　　某天史精忠累到睡著了，在他和史仗義閒聊中途，直到被室友搖醒，史精忠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對話框顯示他發出一條顯然不屬於中文的字句，那應該是他半睡半醒時意外送出的，接著史仗義回他一串問號，十分鐘後史仗義又發了一條「大哥？」，然後是「你睡著了？嗨？？？？？」，最後一句話是在他意義不明發言的一小時後，寫著「好吧，祝你好夢」。
　　史精忠看了眼時間，發現自己睡了三個多小時，以及手機的電量低到嚇人。他飛快回了句「你也是」，把手機插上電源後拿起衣物奔向浴室。
　　訊息在兩分鐘後顯示已讀。

　　史精忠天生就是勞碌命，每個認識他的人都能肯定這件事，他樂於分享、幫助別人，這點在他弟弟身上更顯得無以復加。例如，明明同樣在段考周，他卻為了弟弟一句話跑回家去，就為了教他們幾道題目；再例如，他明知道史仗義根本就會這些問題（史存孝的成績沒掉下來可都是靠他），但因是史仗義問他能不能回來，他也就義無反顧地去了。
　　這可能也牽涉到彌補心態，史精忠將這拋在腦後，將習題裡的空格填上答案。他喝下今晚第二杯熱奶茶，這恐怕會讓他難以入眠到三更半夜，雖然他本就打算這樣。
　　史仗義端來一盤蘋果，他捻起一片坐在史精忠床上，悄然無聲地滑著手機。史精忠道了謝也開始吃起來，他注意到史仗義瞥向他的背包──裝了數本厚重教科書，光目測就有好幾斤重。
　　「你如果，」史仗義把嘴裡的果肉嚥下，「你如果有那麼多東西要念，就不用回來啊，帶來帶去又麻煩又很重。」
　　「沒關係，我不介意。」或者該說他心甘情願。史精忠笑著回答。
　　如果只是段考期間回家就能讓史仗義出言表示關心，那那怕他將來是命在旦夕也要為弟弟趕回來了。
　　對話到此為止，隔天史精忠去搭車前還叮嚀兩位弟弟別忘了帶考試用具，但到頭來才發現，他自己就忘了帶一支筆回學校。
　　之後又過了好些日子，他們又都長高了一些，雙胞胎的個體差異更明顯了，現在幾乎不會有外人把他們倆搞錯。某次家庭聚會他們談到升學，史精忠說他有意進某幾間大學，但分數都頗高，能否考上還是未知。
　　「二哥想考哪間我就去哪。」史存孝說。
　　「不要，我不想上了高中還被你纏著。」
　　雙胞胎開始變聲了，史存孝的聲音比史仗義要低，史存孝抱怨過他不喜歡目前的聲音，因為老是有人把他當作比現階段年齡還大，但恐怕他時常皺眉才是真正讓人搞錯的主因。
　　哥哥的直白重傷了史存孝，他嬰兒肥的臉蛋泛起潮紅，但並沒有留下眼淚。見了此番場面，史精忠不禁感慨弟弟都已經長大了，史存孝不會被逗弄一下就放聲大哭，他也用不著出手安慰。
　　這有點欣慰也有點委屈，他心裡浮出一個疑問：是不是只要再過不久，他的弟弟們將會完全不需要他？史精忠垂下眼簾，雙手無聲輕握。他無法否認對此可能的恐懼，他的生活重心一直都在他的家人──他這兩個弟弟身上，如果哪天他不再「被需要」了，那他還能做什麼呢？
　　或許是時候去轉移重心了，是嗎？

　　三月中旬，史仗義詢問他的志願順序，史精忠如實以告，並反問二弟為何要問這些。
　　「沒事，你不要管」通訊軟體僅出現這幾個字就沒了下文，史精忠放下湯匙，紙碗裡還乘著半碗香菇玉米粥，那是室友買回來的宵夜。
　　「又是你弟？」室友瞄了瞄史精忠的手機，他手中的塑膠杯凝結出不少水珠，隨著晃動掉落幾顆。
　　史精忠點點頭，結果卻見室友翻了白眼，把掌心的濕漉抹上褲子，「我以前就很想說，你除了家裡人以外幾乎都不跟別人聊賴，你是不是沒朋友啊？」
　　史精忠抽動嘴角，他很想反駁，但仔細一想，室友說的也沒什麼錯。
　　「反正現在都考完了，你幹嘛不跟班上同學出去玩？你是在省錢嗎？」室友繼續說道。他終於受不了那些水滴，拿衛生紙把杯子包了一圈，「你也可以去交女朋友阿，又不是沒本錢，你們班的魔伶不是喜歡你嗎？」
　　「你是從哪裡聽說──算了，我們能不能別談這個？」
　　「除非你的志向是當魔法師。」
　　「咳！」
　　那杯飲料被擺在書桌上，「我是說真的阿，你不趁現在還有人要你的時候去試，照你這種死讀書的個性，到了大學搞不好還是整天泡圖書館，然後就沒半個人要你了，到時候你只能哭著當回收業者我告訴你。」
　　史精忠因對方的用詞而蹙眉，他推開那碗冷掉的玉米粥，雙手輕放於腿，正色正坐。
　　「我對她沒有感覺，我也不想去『試』這種事情，那讓我感覺像在利用其他人，我不喜歡那樣。」
　　室友微微吃驚，他眼神四處飄移，似乎在搜尋適合的措辭，但最後仍是放棄了，「你好保守。」室友聳了聳肩。
　　史精忠聽出這句話只是單純陳述，沒有貶抑意味。他無奈地微笑以對。
　　三個月後史精忠畢業，那天同時也是基測成績單寄送到校的日子。雙胞胎滿懷忐忑地拆開信封，當雙眼對上那幾行數字時，良好的家教再也管不住心裡話。
　　「幹！」史仗義罵道。
　　分數比他預想的還低，這無疑是因為作文寫差了，他當初想破頭也不知道該怎麼收尾，結果直到交卷他都在心裡咒罵那道題目。
　　這爛題目到底誰出的？！這樣他還能順利考上第一志願嗎？！史仗義的臉色蒙上一層厚厚陰霾，和教室裡四起的低氣壓形成共鳴。
　　回到家，這股怨氣仍是沒辦法消散，他看了眼身邊的史存孝，這憨頭憨腦的弟弟如今一副遠足回家的樣子。是有考得那麼好嗎？他重重捶了史存孝肩膀一拳。
　　史精忠從書本中抬起頭，他光從二弟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史存孝還吃痛的摀住右肩，看起來好不委屈。
　　直到吃完晚餐史仗義的心情才好點，史精忠讓他看自己充滿簽名的制服，史仗義指著桌上那隻玫瑰花，問是誰送他的。
　　「同學。」史精忠答。
　　「女的嗎？」
　　「……嗯。」
　　「她喜歡你？」不等史精忠回答，史仗義接著問道，「那你喜歡她嗎？」
　　「不，我──」
　　「大哥，你是Gay嗎？」
　　史精忠被口水嗆到了。
　　「呃，我不知道，我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史精忠的喉嚨微微發疼，接著他又乾咳幾聲，「怎麼了？怎麼忽然問這個？」
　　史仗義捻起那朵花左右端詳後放下，「沒阿，問無聊的。幹嘛那麼緊張？就算你真的是我也不會歧視你的。」他端視史精忠的眼睛，眼神充滿真誠。隨即他起身離開，說是去與父母討論是否要考二次基測。
　　隨著史仗義離開，史精忠縱然不明所以，也只能回頭繼續收拾他的行李。
　　在史精忠門外，史仗義稍稍鬆了一口氣。

　　結果史仗義沒有去考第二次，然而他也沒有進入第一志願，縱使家人安慰他第二志願也不錯，離家也比較近，但史仗義依然為此失落許久。
　　史精忠上了他理想的大學，彷彿一切都是這麼輕而易舉，手到擒來──直到他的直系學長兼室友出現，他才知道大學生活最為難之處為何。
　　上官鴻信幾乎處處與他犯沖，三天兩頭就要找他一次碴，好像不這麼做就會渾身癢似的，讓史精忠一個頭兩個大。最可怕的是上官鴻信身為他必修課助教，他對史精忠的所作所為多少也被教授看在眼裡，而他的教授居然還採取放任態度。
　　那漠視的眼神宛如是在對他說：鬥不過他，你也不必在這混了。
　　史精忠只好頂著一身壓力，持續在這惡劣環境中奮鬥。
　　熬了一年，他與上官鴻信總算被換到不同宿舍，他的新室友是外系的新生，一位相當靦腆的學弟。
　　蒼越孤鳴與上官鴻信截然不同，不是史精忠想比，是事實就是如此。他不論是個性、做事態度甚至生活習慣都非常配合史精忠，史精忠想肯定是自己上學年的修養換來了這個好室友，果然世間還是有因果的呀！
　　大二下學期史精忠被美術系同學抓去當模特，他因此結識不少人脈，一票好友可說都是靠這次機緣結交的。有回他們結伴去幫史精忠的辯論比賽助陣，一群人嘻嘻笑笑說史精忠這樣軟性子的人要怎麼去跟對手學校激烈辯論，殊不知比賽方開始，他們便成為第一批被史精忠氣勢給震傻的人。
　　大三到來，二弟告訴他小弟跟班上一個女生很有戲，但依小弟的遲鈍程度，可能到畢業都沒能和人家交往。史精忠不免笑出聲，他弟弟也到會談戀愛的年紀了，而且還是老愛當他們跟屁蟲的史存孝。
　　「那你呢？」他問向另一名弟弟。
　　史仗義沒有回他，畫面停留在他發出去的問句，已讀二字佇立在對話框上，史精忠想不到他二弟怎麼突然不回了。
　　「……你下周一有空嗎？」過了許久，史仗義才回覆這麼一條訊息。
　　「上午滿堂，下午都沒事」他敲了敲手機螢幕，決定再多加一行，「你要來找我嗎？」
　　「嗯」
　　視線被鎖在嗯字上動彈不得，彷彿有人在他眼睛與手機裡各嵌入一枚磁鐵，力量強得史精忠無法抵抗，他甚至一度忘記呼吸。
　　「校慶補假」史仗義接著又打，「存孝要跟同學出去，所以我就想說去找你」
　　「是嗎」他緩慢出發出訊息，這兩個字被打錯不了下十次，他的手為什麼在抖？
　　「你要請我吃晚餐喔，我窮」
　　「好啊，你來之前先想好要吃什麼吧」
　　對話結束，史精忠放下手機，撫上無意間上揚的嘴角。
　　他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但他覺得好快樂，比他某次因緣際會下狠狠反擊了上官鴻信時還要快樂。
　　這是好事，對吧？
　　他忽然不敢肯定了。

　　史仗義中午就到了，他還帶來了一只保溫提鍋，說是祖母特地做的白菜滷，以至於他們只好再去單買白飯與兩道小菜來當作午餐。下午他們先是在校園裡閒晃，史精忠解說了幾個校內景點，他們踏過兩旁種滿菩提樹的小徑，經過小魚池，史精忠向他說某次有隻白頭翁飛進他們教室，以及哪顆樹上曾經被築過虎頭蜂巢。
　　校園附近沒什麼好玩的，大多都是餐廳，搭車的話倒是可以去保齡球館，但史精忠不確定二弟是否想去打保齡球，他今天看起來對什麼都興致缺缺。他們在石椅上坐下，史精忠喝了水後把瓶子遞給史仗義，他想弟弟應該是忘記帶水了，才會至今滴水未進，等等看到販賣機得要記得買一瓶。
　　遠處有新人在拍婚紗照，新娘似乎一直調整不好位置，看起來隨時可能撤手不拍了。新郎在隔壁給新娘搧風，他還有餘力能安撫妻子，但臉上的疲憊同樣清楚可見。
　　史仗義把水喝光了，他把空瓶還給史精忠，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走吧。」
　　「去哪裡？」
　　「不知道，晃一晃吧，我之後想去逛夜市。」
　　結果他們還是去了保齡球館，兩個都不太會打的人在球道鬧出不少笑話。館內冷氣強到史精忠開始頭痛，他梳開惱人的劉海，決定去給自己買杯熱飲。
　　史仗義跟在他屁股後面，像極了小時候那樣。
　　「你要喝什麼？」史精忠掏出錢包。
　　「你喝什麼我喝什麼。」
　　「我喝的你又不一定喜歡喝……」
　　史仗義嘟起嘴，「那我就喝你的阿，省錢。」
　　「哪需要省成這樣子？」何況前後兩句壓根沒有關聯吧？史精忠覺得弟弟的腦子也被冷氣凍壞了，「我請你啊。」
　　「不用啦……」
　　「有什麼關係，我幫你付錢沒什麼好介懷的，我是你大──」
　　「『大哥』嘛，我知道。」史仗義打斷了他。他抹抹臉，表情像被抽盡氣力。
　　史精忠頓時湧起不少負罪感。只見史仗義從口袋撈出鈔票，嘆了口氣走向他，「我也不是真的窮成這樣。我是你弟弟，所以我請你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你要喝什麼我一併買。」
　　剎那耳鳴應該只是錯覺。史精忠告知了原打算點的飲品，史仗義走後他留在原地，讓體內空虛一點點腐蝕自己。
　　那杯飲料沒有味道。史精忠捧著紙杯，他覺得手心變溫暖了，但仍然是頭痛欲裂。

　　史精忠在恍神。在不知不覺間他們離開球館，步入夜市。
　　天色暗了不少，他本能的追隨史仗義，仿若一旦失去前方牽引之人，他就只能在原地止步，孤弱徬徨。
　　夜市本身沒什麼好玩的，觀光夜市最大的景點就是遊客本身，他們一度被人群沖散，最終史精忠焦急敗壞地找到在角落等他的史仗義。
　　他們的立場似乎反過來了，史精忠從未有現在這般強烈欲望：想要與某個人待在同一空間、呼吸同樣的空氣、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
　　詭異的膨脹感壓迫他的肺臟，像一顆石頭，又像是被丟入海溝。
　　史精忠不記得他們有在買完飲料後說過任何話，雙方沉默得令人尷尬，只有周遭噪音侵擾著耳朵。在如此雜亂的氛圍下，有東西無預警撞上他的小腿，史精忠反應不及，連同後方遊客慘跌在路上。
　　是一條野狗，牠黑色的毛充滿髒汙，草草看了眼自己造成的亂象後頭也不回地跑走，徒留史精忠與另外幾位受害者面面相覷。
　　其他遊客自動讓開一大圈，抱怨聲四起，史精忠連忙對被他波及到的人道歉，對方揮揮手表示不在意，但對方的女朋友卻是怒瞪史精忠好幾眼，好似隨時在發火邊緣。
　　史精忠被扳住肩膀轉回正面，史仗義焦慮的神情放大數倍在他眼前，肩胛骨疼痛的叫囂，「你受傷沒有？！」
　　「我沒事。」他拍拍弟弟的手，「你不用緊張，先讓我起來。」
　　他感覺一層冰涼緊貼在臀部，地上汙水肯定毀了他這條褲子，手心也沾上不少髒汙。
　　「我們先做清理吧，看有沒有店家能借我們水龍頭。」他望向史仗義被他碰到的那隻手，「你的手也被我弄髒了。」
　　史仗義臉色更加難看，他別過頭揉了揉鼻子，強壓下心裡破口大罵的慾望。他四處張望，鎖定目標後一把捉住史精忠手腕，不管史精忠叫喚一味往前走。
　　熟悉的進門聲響亮入耳，超商店員忙著結帳只草草喊了聲「歡迎光臨」，他們直徑走向廁所，不少顧客對他們投以懷疑的神色，史仗義的中指在右手蓄勢待發。
　　「轉過去。」關上廁所門，狹小空間幾乎無法讓他們移動，史仗義抽幾張衛生紙沾水，開始擦拭史精忠褲上的汙濁。
　　他們都知道這是徒勞無功，污漬實在太明顯，這條長褲最終還是只有被丟棄一途，「好了。」史精忠阻止弟弟。他已經放棄了，好在現在天色已暗，在外還不必擔心受人矚目。
　　史仗義把衛生紙扔入垃圾桶，史精忠不知道他用了幾成的力，只知道塑膠袋發出莫大哀號。他們洗了手，指縫的汙垢花了史精忠好大功夫才洗淨，史仗義已經不耐煩的到外等了，等他整理好出來時史仗義卻不願意賞他一眼，自顧自地開始走。
　　先是落寞，再是無故生氣，現在又這樣？史精忠搞不懂這個弟弟的想法。他今天原本是高興的，可如今卻堆積了不知凡幾的焦慮。
　　「你要去哪？」他不自覺降低音量。
　　「幫你買褲子。」
　　「什麼？你不用、我自己再去買就可以──」
　　「讓我為你做點什麼行不行？！」
　　史仗義徹底爆氣了，但當他見到史精忠的失措時立即產生悔意。他大口喘著氣，用力眨了幾下眼，他聽到兩旁傳來竊竊私語，猜測他們不和的原因，以及咒罵他們無恥擋道。
　　他拖著史精忠到小巷，史精忠還沒從驚慌中緩過來，愣愣地像一具木偶。重話潰堤般傾瀉而出，氣話、心裡話，一句一句把史精忠拉回現實，他呼吸黏濁的空氣，感受靈魂被目光化成的利刃削傷流血。
　　他知道了。
　　他知道史仗義為何做出這些舉動，他知道史仗義一直在隱忍什麼，他也知道自己有這種心態變化的原因。
　　史仗義又一次抓住他的肩膀，不愛服輸的個性卻在現在透出哭腔。
　　「我喜歡你啊……！」
　　這句話象徵絕望，可在史精忠聽來卻是敲開他醜陋外殼的一技重捶。他顫抖地撫上那對面頰，大拇指劃過，沒摸到想像中的熱液。
　　史仗義不明所以，直到他緩慢地覆上其中一隻手。金色的眼珠燃起不可置信，史精忠對他微笑，他好喜歡史仗義的眼中漸漸填滿希望，緊繃的表情變柔和了，那煽動的睫毛彷彿在問他：「真的嗎？」
　　史仗義分明的指節拉近了他，時間被一秒拉長數倍，直到雙唇貼合才終於得來久違的真實感。
　　史精忠時時刻刻警惕自己做個乖孩子。
　　但或許他從來都不是乖孩子。

　　那是如棉花糖一般柔軟的吻，綿密且甜蜜。他們買了新褲子，在無人的地方牽手，史精忠感受到另一個人的體溫，以及自己的心臟正在敲打愉悅的節拍。
　　迫人的低氣壓早已煙消雲散，當他們走回史精忠的宿舍門口時，手背磨蹭著手背，幾台腳踏車順著他們來的路程經過，帶動起微風。史精忠手提著服飾店的塑膠袋，那裡面裝的可不只一件褲子，還有史仗義邊嫌他的穿著品味差邊挑的衣服。
　　他們在黑暗中對視，遠處的燈光照入史仗義雙瞳，使其看起來就像充滿星辰的宇宙。
　　簡直美不勝收。史精忠在心裡感嘆。
　　「我打算去考機車駕照，然後再買一台性能好的機車。」史仗義說。
　　「你有錢買機車嗎？」史精忠輕笑，「需不需要我資助你？」
　　考駕照不外乎是為了讓兩人重逢，一旦分開，對於彼此的想念足以讓他們魂不守舍。史仗義將額頭靠上史精忠，他們交換彼此的氣息，無一不希望時間就此停留到永恆，但最終仍是以單一淺吻做為結束。
　　太晚了，史仗義必須走了。
　　「我可以翹課。」
　　「不行，你給我回去。」史精忠無視心中的抗拒，他勾著嘴角退後一步，把史仗義由頭到尾看了個結結實實。
　　是啊，他的小弟弟如今已經比他還高，脫離了稚氣，成年了，變帥了，還成為他的──情人。
　　史精忠再後退一步。再不走他就走不了了，他在「再見」和「路上小心」間猶豫不決，腦筋被幸福的泡沫沾滿每個角落。於是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在進門後又回頭望了一眼，史仗義還在原地等他，彷彿隨時準備迎來他的別離擁抱。
　　那是一種無聲的道別，他們心照不宣。
　　鐵門形成屏障，它阻隔了視線，史仗義看不到史精忠是否還待在門後，或是他已經上樓了。他滑開手機，自嘲地笑笑。
　　這可真的晚了，到家肯定被祖母罵到臭頭。
　　史仗義留戀地多看幾眼，隨後轉身離開。

　　初戀帶來前所未有的體驗，縱然這是場無法與人訴之的地下戀情，史精忠還是有種感覺，彷彿他從現在才真正活過。他們課業都很繁忙，史仗義是考生，每天與考試為伍；史精忠要處理學業、社團、還要應付討人厭的學長。
　　他們沒有太多時間待在一起，就算有，也不是單獨。
　　他們終究是家人，在家裡總要懂得掩人耳目，頂多就以教題為由待在房間，比肩而坐，咬咬耳朵，直到同房的史存孝回來。
　　這對情竇初開的兩人明顯不夠，他們的相處時間與過往無異，那怕史仗義學測結束還要忙著打工，史精忠被困在學校裡成天耍鬱悶，好友都認為他是壓力過大才會情緒時而高昂時而低迷。
　　高中畢業典禮史精忠特地請了假去參加，路上他的手機就收了大約數十條簡訊問他怎麼了。好友們腦力大開，除了正常點的感冒，連住院、自殺、甚至被外星人抓走都出現了。
　　史精忠很感謝朋友為他擔心，但為什麼外星人那條透著滿滿的興奮？
　　其實史精忠自己也很意外，這決定下得倉促，直到搭上火車，他還會懷疑鬧鐘會否下一秒把他叫醒，於是他會發現這只是他太期待與某人相見而作的夢。
　　他拿出史仗義寄來的邀請函，久違地踏入高中校園。小而樸實的景觀喚醒記憶，史精忠想起畢業以來他一次也沒回過高中母校，不免有點愧疚。
　　進入禮堂，人滿為患，史仗義被淹沒在人海之中，他頓時像在漫漫汪洋尋找一根浮木，心裡卻沒有任何不安。他發出簡訊告訴弟弟自己到了，雙手捻著那枝香水百合──白裡帶青，雪中鑲碧，十分適合他們的花種。
　　一散場，史精忠便躲到不易被人群波及的角落。他太過關心史仗義何時回他訊息，以致於人都筆直朝他衝來了也全然不知。
　　「史精忠！」
　　手機在驚訝之餘差點摔到地上，他看見弟弟撞上一個同樣急著與人會面的畢業生，把椅子都給撞歪了。史仗義的焦急寫在臉上，眼中笑意訴說欣喜，別在胸前的假花及禮條是那麼醒目，史精忠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轉移。
　　名字又被叫喚一次。作為回應，史精忠張開雙臂，綻放他所能做到最大的笑容。
　　──除非他們死去，史精忠想。他再也不想離開這個人的懷抱。
　　「小空！」
　　史仗義從擁抱中抬頭，找尋是哪個打擾他與史精忠重逢的小王八蛋。
　　罪魁禍首鑽了出來，他重重拍了史仗義的背，逼得史精忠也不得不後退一步。
　　那人不懷好意地笑看他們倆，即便心裡已猜出七、八分，他仍問了史仗義所抱之人是誰。
　　他們互看一眼，史仗義露出他潔白的牙齒，看起來不但驕傲，還光彩動人。
　　「我男朋友！」
　　喧囂與散落一地的彩紙、前方的見證人、充滿祝福的場合，史精忠覺得沒有事能比現在讓他更印像深刻。
　　此時此刻，他再也無法思考任何事。
　　我好愛他。史精忠默默抹去眼角淚珠。
　　畢竟，這可不適合哭泣，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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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23 [空俏]自始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