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01 【宁离】the Last Moonlight。（21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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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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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21-10-09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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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

慕容意远的周年忌日还没到，慕容烟雨就收到三爷传回的军报：战争正式打响。
十一被同盟军暗算，虽未危及性命，但伤也不轻。这场暗杀象征着被各方维持住多年的表面和平彻底粉碎，同盟条约作废，慕容家必须以最快速度进入战争状态——不是备战，而是实打实的迎战。
所有归编入军的慕容子弟都需投入到战争中去，前仆后继，谁也不能幸免。
除了慕容宁。
他已经十九岁了，即将迎来二十岁的生日，慕容烟雨曾许诺，在慕容宁二十岁时，将为他举办一场独奏会。现在距离慕容宁二十岁的生日还有几个月，但他练琴的时间愈发少了，整日整日耗在故纸堆里，没人知道他究竟在研究些什么。
这一日，莫离骚敲响书房的门。
“进来。”
他推门进入，门后伫立着的，是慕容烟雨的背影。
慕容烟雨没有穿着居家时的装扮，一身军装板正笔挺，披挂在肩头的风衣没有一丝褶皱。
“师父。”莫离骚垂下眼，站定在长条桌前。
慕容烟雨回头，把一份任命书扔到桌上。
莫离骚没有接。
因为上面写着的，是悬箫的名字。
“悬箫作为新任副统帅，将带兵前往狱藏河前线远征作战，三日后出发。”慕容烟雨把手背过，“你知道该如何做。”
莫离骚看着那任命书，纸上的“任命”二字如龙飞凤舞。那是慕容烟雨的字迹，筋骨虬劲如盘龙，笔锋如刀尖刺喉，有杀气，有磅礴，还有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与压迫。
“是，师父。”他抬起头，不再去看那封任命书，“我知道了。”

※

训练结束后，莫离骚发现，自己竟又一次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琴房外面。
这习惯像根植在身体中了，无论后来的训练如何艰苦，莫离骚如何信守着自己对慕容烟雨的承诺，它也总会出现在让人最猝不及防的时刻。
譬如，现在。
今夜的月光很淡，绵绵落在玻璃上，在琴房里打下一片稀疏且冰冷的光。桃花心木的钢琴漆色幽暗，深黑里泛着红，琴凳被光与影切割成片，乍一看去高低不平，可莫离骚知道，它从里都很平。
慕容宁不在琴房，他这段时间的这个时候都没有在练琴，先前几次问彤衣时，彤衣说，十三爷用过饭后就去书房了，一直没有出来。
从十三少，到十三爷，慕容宁与他都已不再是当初相偎在一起四手联弹的少年。莫离骚低下眼，让目光在窗台上逡巡反复，看着身边树叶的影落在窗台上的月光里，高了，大了，可以遮风避雨了。
——莫离骚，你给我回来！
他突然很怀念那个时候，也想念起敲击琴键时的满足感，更怀念慕容宁的琴。
“宁，这一次……”
这句话没有被说完，莫离骚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

第二日清晨，慕容意远——不，现在该说是悬箫的房门被人叩响。
剥啄之声微微，带着几分小心与拘谨，悬箫正就着一杯咖啡阅读今早才送来的报告，闻声也没放下手中东西，只温声让门外之人进入。
房门被推开，慕容宁进到这件被改为书房与会客室的偏屋。
“二嫂。”
他形容算不得凌乱，但与之前相比，还是失了该有的精致与整洁。可他眼中神情却是坚毅的，没有前段时间的茫然与迷惘，此刻，慕容宁站在悬箫桌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攥紧双手，下定了最后那一点决心。
“我想参军。”慕容宁看向那个与自己仅有一桌之隔的美丽妇人，“跟你去前线杀敌。”
他知道这件事并不稀奇，任命书昨晚便发下了，整个慕容府都知道，包括驻扎在城外的慕容府军。
只是，参军？那个被认为是最有希望成为音乐家的慕容宁吗？
面对这样胡闹的请求，悬箫本该出言叱责。
但她没有，不仅没有，还没有半点诧异，平静地如才听罢一段梵音。
在看报告后，悬箫才把那一叠纸放下，摘下金丝眼镜，看向慕容宁时，什么也没问。
她将眼镜放在桌上：“我不会给你任何任命，即便以十三爷的身份参军，你只能从普通士兵做起。如果接受这点，两天后，去城外军营报道。”
慕容宁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时，不忘带上这间偏屋的门。
在他离开后，悬箫脸上才出现一丝松动，原本的淡漠与冷静间翕开一道口，而这让悬箫叹出一口气，轻轻摇头间，又把眼镜带了回去。
——悬箫，你喜欢看书就去看，戴上这副眼镜能看得更清楚。别担心，打打杀杀的事交给我，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永远会尊重你的选择。
她摩挲一下眼镜的轮廓，那是当年很流行的金丝边，上好的材质，打磨光洁的镜片，耗费了慕容意远很多心思与时间。
慕容家的男人啊……
悬箫压下那些念想，伸手拿起一支笔，开始批注被审阅完毕的报告。

※

远征军拔营的时间是上午九点。清晨，准确来说是七点过三分，慕容宁在路过提着“藏剑庐轩”四字匾额的院落时停下，短暂思索过后，敲响不着漆色的院门。
在他进入藏剑庐轩后，负责开关门的下人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匆忙把门掩上后用力揉了揉眼，再定睛看过去时，发现自己现在看到的，与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定是我年纪大，眼睛不好使了。
老仆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拿起掸子继续去做工了，也没往心里去。
毕竟十三爷头发短了这种事，完全没可能发生的嘛！
然而……
“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容烟雨正过身，看着头发被剪短的慕容宁，眉头紧拧。
知道他话中意思，可慕容宁却是一副很放得下的洒脱样子。
“便是大哥看到的那个意思。”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手上戴着军队统一配发的白手套，身上穿着明显才赶制出来的军装。
“胡闹！”慕容烟雨呵斥道，“非常时期，容不得你再如此任性。”
慕容宁没回嘴。
慕容烟雨用花梨木杖磕了磕地板，沉声说：“回去，我便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谁料慕容宁却摇了摇头。
“大哥。”他的声音很认真，“这一次，我没有任性。”
花梨木杖被高高举起，就在这一杖即将打下去时，慕容宁再次开口。
“大哥……”这一次，他的声音却带着复杂难明的沙哑。

“让我去吧。”

木杖仍被高举，可最终没有落在慕容宁身上，而是又磕在青石板面，砰的一声，烟尘微荡。
慕容烟雨不再看他，转身背对慕容宁，逐步拾阶回房。
“自己选的路，爬着也得给恁爸走到底。”
慕容宁吐出一口气，向着慕容烟雨敬了一个军礼，虽不标准，但很坚定。
带着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的决心。

※

在准备离开藏剑庐轩时，慕容宁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莫离骚，发梢上凝了些露。他已站了有段时间，不知为何，没有叩门而入。
今日的天气不算好。阳光被云遮得微淡，薄薄一层落下，照出的金也是冷的，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莫离骚睁大眼，他显然是没想到慕容宁的头发会被剪短，记忆中长至后心的、在小步奔跑时会摇晃的马尾——莫离骚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见到了。
方才的对话，显然已经被听到。
慕容宁却什么解释也没有，低眸看了一眼莫离骚的手，在目光又放回到莫离骚脸上时，对他说：“离骚，你这双手，不该沾染军火。”
随即，他不给莫离骚任何反对的机会，又追上一句。

“等我回来，我要你弹《月光》给我听。”

说完，慕容宁便出了门，出了城，留下一个背影，还有伫立在薄冷阳光中、唇角紧抿的莫离骚。

※

等到莫离骚回过神来时，他已站在慕容烟雨面前。他的老师背对他坐在一把皮椅里，椅背遮住大半背影，只有如覆霜雪的发还能被看见，沧桑与岁月都一目可见。
二人皆是无言，过了很久，慕容烟雨才说：“十三用自己换回你可以自由选择的权力。从今天起，慕容家的事你可以一概不管，要做什么都随你喜欢。”
莫离骚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选择把宁换回来。”
慕容烟雨没有转身：“这件事岂容你儿戏。”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这句话表明了慕容烟雨的态度：莫离骚可以做任何选择，却唯独不能选择把被寄予希望的人生还给慕容宁。
但他不愿就此离去。莫离骚唇仍绷紧，听着屋内自鸣钟穿出的滴答声，又开口问：“那师父为何要答应宁？”他松开握紧的手：“当初被选择上战场的人本就是我，不是宁。”
慕容烟雨没有回答，并以摆手示意莫离骚可以离开——莫离骚却没走。
面对如此难得固执的弟子，慕容烟雨只又沉默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叹出一句——

“或许，这就是慕容家的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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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21-10-09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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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这张战争将会持续很久——慕容烟雨当年随口说的一句话，如今竟已成真。
战争已进行到第五个年头。慕容家在以慕容烟雨和悬箫为正副统帅的双线作战安排下，不仅将战线迅速向外推进，且还以定平城为中心，形成一个将近有五个定平城大的军镇。两年前的狱藏河决战，十三爷慕容宁一战成名，他不仅以精妙枪法远程狙掉敌军狙击手，还同其他几个普通士兵一起，以小分队形式，烧掉了敌军规模最大的补给营。
这给在前方与敌军正面交战的悬箫以机会。二夫人率兵渡过狱藏河，以雷霆之势剿灭敌方大军五万。战后，悬箫向慕容烟雨递了军报，几日后，任命书下达，慕容宁与同他一道烧毁补给营的士兵被任命为排长。之后战线前推，慕容宁战功不断，一次次的任命与升迁紧密相连，等到可以回到定平城时，慕容宁已是军中最年轻的师长。
一次次的拿命换，一次次的满身伤痕。慕容烟雨再见到慕容宁时，并未说些什么，只仍背着手，仔细端详着他，说了一句“辛苦了”。
“大哥与我客气了。”慕容宁压了一下帽檐，“大哥，清姐的消息，是不是还没……”
慕容烟雨摇了一下头。
慕容清于一年前失踪，那时慕容家正与西北方的军阀势力对上。那一次大规模对战，慕容清是慕容云深的副手，可却在一次小规模夜袭后莫名失去踪迹，没有尸身，没有死讯。慕容云深坚信慕容清没有死，同时也将慕容清失踪归咎于自己，于是，慕容云深便一直坚守在西北战线上，隔三差五便与对方发生小规模交火，却始终没有得到慕容清的消息。
自从慕容意远死后，慕容烟雨便显得愈发苍老，他年事已高，即便仍具威严，可来自岁月的侵蚀却难以抵抗。慕容宁决定不再用这件事去叨扰慕容烟雨，转而将话题移到定平城内、那个自己始终挂念着的人身上。
“我听彤衣说，大哥给离骚办了一场音乐会，从那以后，离骚的名声就传开了。”十三爷微微一笑，“大哥，可是真的？”
慕容烟雨嗯了一声，道：“那小子有天赋。”
慕容宁的眼低了一瞬，随后便迅速抬起。
“离骚呢？”他显然在压抑什么，眼底因此漾出粼粼的光。
“这种事，去问管家。”慕容烟雨大手一挥，“他不归我管，现在谁也管不了他，恁爸又不是他老母，怎么可能知道他现在在哪？”
熟悉的口吻，熟悉的恁爸，慕容宁颇为怀念地笑了一下，挠了挠侧脸，飞快道了一声“那我自己去找”后，便从慕容烟雨眼前消失了。

※

“十三爷，您在找什么？”
管家为慕容宁递来一杯茶，他从慕容宁进门后便见对方满院子走，走了好几圈后才得空坐下，坐下后也心神不宁。
显然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是自慕容烟雨掌家后便一直在宅中侍奉的老人，慕容宁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对于这位老管家，慕容宁也拿不出什么主人、少爷、十三爷的架子来。
“贺叔，离骚在哪？”他喝了一口管家递来的热茶，润了润嗓，“他不在家里吗？”
莫离骚不可能不知道慕容宁今天回来。慕容宁所率领的军队入城时受到全城居民的欢迎，欢呼声声可震耳，那么大的动静，莫离骚不可能听不见。
更何况，他还曾在得到调令时，亲自写了一封信寄回定平城。
谁曾想，莫离骚竟然没在家里等他。
想到这里，慕容宁其实有点小生气，但随即，他又不气了，因为他想到那间空空荡荡的琴房，那架桃花心木的钢琴还摆在那里，琴盖漆色光润，没有落灰，细微处都被保养得极好，显然是一直在被人弹奏。
弹琴的人是谁呢？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今晚是离骚少爷的演奏会，所以每个月的今天，离骚少爷都不在家。不过，您可以去音乐厅找他。”说完，老管家便递了一个信封给慕容宁。
信封上印着酒红色的火漆，信封本体是如新雪般的白。慕容宁把信封接过后拆开，抽出一张票子，看了一眼，又把那张票塞了回去。
那是一张钢琴独奏会的票，贵宾席，正中座位，时间是今晚七点，地点是城中最大的音乐厅。
他在前线时便知，莫离骚如今已是闻名遐迩的音乐大家，每场演奏会都座无虚席，一票难求，甚至还有人专门购置演奏会的票，再以高价卖出，以此谋生。
“大音乐家，了不起。”慕容宁嘴上这样咋舌着，心里实则很开心，“现在听他弹琴，都需要排队买票了。”
老管家笑而不语，目送慕容宁离去后，看向一旁滴答作响的石英钟。
指针，正指向五点五十二分。
距离七点，还有一个小时零八分钟。

※

慕容宁从没觉得一小时会如此漫长。他在音乐厅外的街上徘徊好久，买了一包桂花糕，一只包子，一包瓜片茶后，抬起手腕一看——距离七点，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于是他吃了包子，又坐在茶馆里喝了一盏茶，吃了两块桂花糕，等表盘指针指向六点四十五时，慕容宁站起身，放下一块银元，抽出信封，便往音乐厅去。
照理说，距离演奏会开幕还有一刻钟时间，按照他所听来的传言，此时音乐厅外应该人声鼎沸。然而，却没有，音乐厅前的只有灯光亮敞，除了一个工作人员之外，并没有其他人拥挤在广阔厅堂前。
一个观众都没有，从入场，到入席，都只有慕容宁一人。
不是说座无虚席，一票难求吗？
他只觉奇怪，直到厅内灯光暗去，舞台上方的灯亮起，皮鞋踏上木板的声音愈发清晰，莫离骚出现在灯光下，站在钢琴前，看向慕容宁时，慕容宁才意识到一件事。
这是莫离骚为他一人举办的演奏会。
记忆中的人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眉眼疏淡，眸光漫散，习惯微抿着唇，看似深沉。只是头发长了，五官张开了，个子高了，也更像一个自己曾经憧憬、想要成为的音乐家了。
那身裁剪得当的燕尾服穿在莫离骚身上，真的很好看。
舞台离他那样近，但慕容宁被包裹在硝烟味道浓重的军装里，却觉得舞台离自己很远。惊讶、冲击、感动、开心……还有很多种情绪冲荡着心绪，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嘴微张着，却只有呼吸声能被听见，视线隔着舞台胶着在一起，有什么东西在四目相对间涌荡，从眼底到心底，却都被淹在针落可闻的静谧里。
直到，第一个音符被按出。
是《月光》。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曲调如水般流淌，在这一刻，他看到钴蓝色的天，看到繁星被压暗，只留一地从窗外洒落入手的月光。
那些训练，那些苦，那些在第一次杀人后不断刷洗双手、直到手指破皮磨茧，深入骨髓的痛，在这一首《月光》响起时，就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在这一曲结束时，慕容宁摸了摸手边，却发现一件事。
他买了莫离骚爱吃的桂花糕，买了莫离骚爱喝的瓜片茶。
却唯独忘了买最与莫离骚相配的红色玫瑰。
算了，慕容宁想。

下次，一定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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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21-10-09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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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1

定平城喜爱音乐的人都知道，从莫离骚开始举办演奏会开始，这位音乐家便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
那就是在每个月的最后一天，都会举办一场不卖票的演奏会。
无一月缺席，风雨无阻。
人们曾猜测这场没有观众的演奏会究竟是为谁举办。是曾经点拨过他琴技的恩师？是逝去的亲人？是无缘得见的爱人？还是只是单纯为了他心中无人可及的音乐本身？
没有答案。
直到在慕容家调拨军队回城的当晚，有人在本该无人进出的音乐厅入口，看到一身军官装扮的慕容宁。
什么，莫离骚的演奏会是给慕容十三爷留的？
他们是什么关系？
每月一次的包场，只要十三爷在城中，便必定会往音乐厅去。
这么说来，莫离骚现在好像是住在慕容家的吧？
慕容将军也没有多说什么。
莫非……
这场不会得到答案的猜测在不断堆叠的岁月里，逐渐变了味。

莫离骚是被十三爷包养的情人吗？

※

“离骚少爷。”
莫离骚正要出门，闻言便放下手，回头看向老管家时，眼神里都带着话。
是“贺叔，有什么事”的意思。
老管家明显读懂了。
“十三爷刚刚传了电报来，说今晚就能回城。”老管家拿着莫离骚出门前才交给他的白色信封，“照理说五点前就能回来，但天冷，保不齐路上会耽搁，如果回来晚了，十三爷怕是要直接往音乐厅去，您看这票……”
莫离骚看了那信封一眼，没有伸手。
“先放到老地方，如果宁回来早，再拿给他。”莫离骚拧动门把，在推门而出前，又回头补上一句：“贺叔，辛苦你。”
老管家笑着摇摇头，在莫离骚离开后才回身，打开一个做工很精巧的木盒，把信封放在盒子里，然后锁好，推到阳光晒不到的地方。
那只盒子是八年前打的，在第一场演奏会开始前，莫离骚向慕容烟雨开口，讨来了这只木盒。
这只黑檀木盒，每个月都会打开一次，每次都会放进一枚白色信封，火漆封口，大多没有打开过。但也会有例外，譬如从上数第三封、第四封、第八封、第十三封的火漆就都被撕开了。
那些，都是慕容宁回来过的痕迹。

※

慕容宁来得有些晚，卡着七点开场前一分钟进来的，才落座灯光便暗下，来不及掸去铺在肩头的雪。
大雪封路，不得已，慕容宁只得绕路回城。下雪天，汽车不能开得太快，于是他进城时，表上指针已接近七点，慕容宁便直接让司机把车停在音乐厅前。雪很大，天地一片白茫，仅仅是从车门走到音乐厅入口的数步时间，肩上便积了一层雪。
好在怀里的东西还未湿，慕容宁将它拿在手里，等莫离骚弹完一首《匈牙利狂想曲》后，便走到舞台上，来到莫离骚身边。
这是很偶尔的情况。大多时候，慕容宁还是一个很合格的观众，安安静静坐在台下，把莫离骚准备好的曲目从头听到尾。
莫离骚本没有停，但慕容宁的手却碰到了琴。被皮质手套包裹的指尖在琴盖上流连，那是一架很好的平台式钢琴，弧线优美的琴盖被高高支起，琴槌袒露在灯光下，随着莫离骚的手，正在规律有序地敲击。
莫离骚停下了，抬头时，他看到的是慕容宁眼中的自己、摊开的琴谱、还有没有被按下音键的琴。
他问他：“宁，要来弹一曲吗？”
短暂的停顿后，慕容宁收回手。
“不了。”十三爷笑了笑，“听你弹就好了。”
说完，他便要走，临到下台前又折回，把手里拿着的那支玫瑰放在琴盖上。
“给你的。”他说。
莫离骚却只看了一眼，没有伸手：“弹完了再给。”
慕容宁看着他的侧影，压下某样忽然涌起的冲动，手指中途便改了方向，拿回那支玫瑰。
然后，又坐回到座位上。
等到慕容宁坐定后，莫离骚才把手又放回到琴上。
“《月光》？”
“好。”

※

这场旷日持久的军阀混战，已进入第九个年头。战局急转，慕容家以绝对优势占据主动地位，期间，慕容烟雨将慕容家掌家权力移交到慕容宁手里，此时的慕容宁已升任将军，军衔与悬箫相平，但无论是府中人，还是府外人，见到他时，都要称他一声“当家”。
当家——这个称呼承担着太多重量，在慕容宁接过慕容烟雨亲手交过的帅印时，又有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只知弹琴、音乐、不愿摸枪的十三少，如今已经成为可以执掌一方风云的军阀当家？
时也？命也？这一切都随着慕容烟雨退居幕后，慕容宁当家做主而不再有人提及。
莫离骚还在弹琴，也仍会为慕容宁单独举办演奏会。只是慕容宁来听的次数越来越少，势力外的尔虞我诈逐渐平息，可慕容家势力范围之内，却开始有小股反叛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联姻是稳固权力最好的办法，可不知为何，慕容宁却从来没动过这个心思，这让定平城的人想起至今仍在坊间流传的一则传言。
——十三爷有一个小情人！
——小情人？
——对，小情人，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是谁啊？
——就是那个很有名的钢琴家，莫离骚啊。

※

“离骚。”
在脚步声停在身边后，莫离骚才侧过头。
他已有五个月没有见到慕容宁，这一次慕容宁来，依旧带了一支鲜红艳丽的玫瑰。
慕容宁把玫瑰放在琴盖上，半晌，人却没走。
“离骚，我……”
话又止了，慕容宁看向莫离骚时，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他颈侧与耳后落。
他有一个想法，一个明显带着私心的想法，酝酿了很久，总算想着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一定要和莫离骚说。
可话临到嘴边时，慕容宁又踟躇了。
这样的想法，离骚会答应吗？
他想起莫离骚刚入府时下人们的议论，想到那双戴着手套的手，还有每一次见面时莫离骚都干净整齐的模样。
莫离骚有洁癖，而且很不喜欢带饰品。
所以即便是在成为音乐家后，莫离骚的身上除了一根用来束发的红色丝带外，其他什么装饰都没有。
这样爱净求洁的一个人，是不会同意的吧？
但，不试一试的话……
慕容宁看着莫离骚的脸，那对眉，那双眼，忽然就鼓起了勇气。

“离骚，你想不想要一个刺青？”

※

问出来了。
在把话问出时，慕容宁心里早已想过无数个被拒绝的场景。他在军中见过许多人的刺青，有图，也有字，但最让慕容宁触动的，是一个士兵在庆功时扯开衣襟，露出纹在胸口的字，一脸幸福又开心地像众人炫耀说，这是我最重要的人的名字。
最重要……是这样吗？
从此慕容宁就动了心思，在某样念头蠢动愈烈时，刺青这件事便开始频繁浮现于脑海。
如果我给离骚身上留下一个印记……
把话问出的当下，慕容宁便已在胸中打好被拒绝后用来给自己台阶下的话。
“刺青？”
这个反应，和慕容宁料想中的一样。
“嗯，刺青。”慕容宁回答。
莫离骚垂下眼。
慕容宁已将准备好的话含在嘴里。
莫离骚很快又把眼抬起。
“好。”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随后又问：“现在吗？”
慕容宁愣住了。
但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早已不会和当初一样莽撞。
“离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莫离骚“嗯”了一声。
“我知道。”

※

从未有过的紧张，从手指到腕骨，蔓延至臂肘，最后让整个人都僵住。
莫离骚还好好穿着剪裁得体的燕尾服，只有领口敞开了，领结被放到琴边。
刺青的位置是慕容宁定的，颈侧偏后的位置，刚好能被头发挡住，隐秘又危险。
是啊，危险。
他们都不是纯如白纸的少年，都知道脖子是多危险的一个位置，只要刺青师的手一抖，枕头扎深半寸，便有可能危及性命。
所以，答应慕容宁在这个位置刺青的莫离骚，也就相当于把性命交到了慕容宁手上。
只要想到这里，手里那根轻飘飘、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针，顿时就比任何一种枪械军火都要来得沉。
还未下针，掌心便密布汗水。莫离骚的眼始终闭着，像是不耐吹拂般地颤了颤，碎下几星明亮的灯光。
“离骚。”慕容宁等到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会有些疼，忍一下。”
莫离骚没有回话，只是把头又向旁边偏了点，露出一段毫无防备的、雪白的颈，竟晃得慕容宁有一瞬眼迷。
不能再犹豫了，却也必须谨慎。
第一针刺了进去，垂下的睫颤了颤，细微如蝶翼。
从无人碰触的地方竟是如此敏感，或许是袒露致命处的紧张让敏感发酵，针刺时的痛不可避免，可在疼痛中，却滋生出另外一种别样感触。
慕容宁与他的距离不过咫尺，就是这样的认知让睫梢发颤，一下又一下，和针刺的频率同调，又与轻浅的呼吸遥相呼应，竟连这都颇具音乐性的美感。
什么都被放大了——针的冷，指的温，皮革的冷腻触感，以及肌肤被刺破时浅而尖锐的痛。黑暗遮蔽视觉，听觉便因此变得格外敏锐。他与他都是极有音乐天赋的人，哪里会不知呼吸声早就缠在一起，又轻，又浅，却在紧张中逐渐同调，进而融为一体。
如此和谐。上一次如此和谐又是什么时候？
八年前？十年前？还是十二年前？
慕容宁都要记不清了。
只有这份默契刻入骨子里，让他还能时时怀念四手联弹的日子，并排坐在琴凳上的自己，还有那个如月光一样的莫离骚。
怀念突如其来，险些让慕容宁有一瞬失神，但手却仍稳，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但他与莫离骚的距离太近了，以至于他压抑不下从心尖散出来的抖。
仿佛回到第一次开枪杀人的时候，同样的强烈，不一样的感觉，却都强烈到需要慕容宁用尽全力去压制。
私心、动心，以及一点想说却不敢说的怯心——这些都被掖在呼吸里，心跳声震动耳鼓，慕容宁小心掩藏起自己，不想让莫离骚看出端倪。
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想法早已渗入呼吸，交缠时便已心照不宣，什么都被默许在一个云淡风轻的“嗯”里。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情感，都在从军后的这些年中沉淀明晰。他想和莫离骚在一起，哪怕只是一个刹那，也都想让眼前这个人属于自己。但慕容宁已经看过太多生死，比起多年前可以毫无顾忌留住莫离骚的自己，现在的他，已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生死无常的含义。可他还是希望，希望莫离骚能继续等在这里，不用推开门就能听到声音，而推开门时，就能看到他站在舞台上，还在等自己。
手起针落，一点轮廓在莫离骚颈边渐渐成型，莫离骚的呼吸颤了一下，绞得慕容宁也呼吸一乱，手却愈发平稳，动作也更加娴熟。
可是如果这样，有一天我也死在远方时，你该怎么办？
毫无端由地，慕容宁想起了悬箫，想到她在慕容意远死后既风轻云淡又雷厉风行的倔强，眼底却不再有光。
我不想让你也变成这样……
他低望着莫离骚颤抖的眼，看到睫梢如剪，剪碎一抹暗光。
那种想要吻他的冲动，便被慕容宁生生压下了。
离骚，原谅我。
慕容宁将最后一点颜料刺入，拔出针时，呼吸也离开了，不再交缠绕卷，从那份默契与和谐中彻底抽离。
“好了……”
慕容宁的声音彻底低哑，他拿过准备好的绷带，仔细小心地为莫离骚缠上，遮住那只展翅欲飞的燕。

“离骚，不痛了。”

※

军务紧急，慕容宁又扑入满城风雪，甚至来不及与莫离骚好好告别。
他离开了，莫离骚却还坐在凳上。头顶上的灯依旧明亮，照得什么都分毫毕现，没有一处可以隐藏。
莫离骚拨开本就是敞着的领口，摸上缠在颈间的绷带，忆起呼吸拂过耳边的声音，忽然就将唇抿紧。
与此同时，扶在琴键上的手动了一下，颤出一个很轻的弱音。
雪停了。
窗外，月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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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21-10-09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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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

同样受伤，有人三两天就能恢复如常，有人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痊愈。莫离骚属于后者，哪怕只是一块淤青，他也要用比别人长一倍的时间来恢复。
这样一想，当年的那场家法，慕容烟雨的确下手极有分寸。
刺青后的恢复期本就不短，又因自身体质的原因，导致慕容宁再踏入音乐厅时，发现莫离骚的脖子上还缠着绷带。
他坐下，莫离骚抬手，最后又以一曲《月光》收尾。在全部曲目演奏完毕后，慕容宁把玫瑰拿在手里，等到莫离骚下台之后，才很不郑重其事地把花递过。
面对这样随意的赠花态度，莫离骚却没有放在心上。他把花接过时的动作很自然，就像儿时接过慕容宁分给他的一块点心一样自然。
也很自然地，不用追上一句客套疏离的谢。
“还没好么？”慕容宁问。
莫离骚轻轻摇头：“没。”
“府医看过了？”
“看过。”
“怎么说？”
“至少还要半月——保守估计。”莫离骚摸着丝绒般的玫瑰花瓣，很平静地望向慕容宁，“说是一个月半最稳妥。”
慕容宁没有回答，若有所思。
莫离骚像是察觉到什么：“宁？”
“无事。”慕容宁笑了笑，像是要让他安心，“上次听你说，想要尝试着变奏出一曲新的《月光》，进展如何了？”
“已有构想，具体如何处理还需要试。”
“你没问题的。”
莫离骚仍很安静地看着慕容宁。
“等什么时候弄好了，”慕容宁没有伸出手，“我要第一个听。”
摩挲玫瑰的手停了。
“好。”

※

整整一个月，慕容宁都没有离开定平城，可莫离骚却没有什么机会在府内见到他。军队的事似乎一直都很忙，莫离骚每日的生活依旧是睡觉、吃饭与练琴，于月份中旬举办一场座无虚席的音乐会，到月底，再举办一场不对外公开的独奏会。
日子过得很快，白驹过隙，红叉盖住整张月历，莫离骚把信封口，滴上火漆，再盖了一个印。
听管家说，慕容宁很早就出门了，也没交代何时能回，只在临行前让管家转告莫离骚，说晚上七点，自己一定会去音乐厅。
莫离骚嗯了一声，把信交到管家手上，也出了门。
指针刚指过六点，慕容宁便推开音乐厅的门。
他来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早，手上拿着一样东西，支棱着，把披在肩上的大衣撑出一块过分鲜明的棱角。
这并不稀奇。十三爷每一次来都会带着花，红玫瑰，色泽鲜艳，有时时值春夏，玫瑰上的水露还未去，水澹澹、娇嫩嫩，还带着清雅芬芳的香。
但今日他拿来的却明显不仅是花，过于大，过于方正，也过于引人注目。莫离骚向台下看了一眼，很快便把目光收回，将手扶在钢琴上，眉眼一低，按下今晚的第一个音。
悠扬婉转的《致爱丽丝》从指间流淌。慕容宁坐在观众席间，望向台上，看到依旧盘桓在莫离骚脖子上的绷带，眼底流过一丝遗憾。
但很快就消失了。
《月光》向来是演奏会的压轴曲目，今晚，莫离骚本来准备弹奏由他改编后的试奏版，可当第一个音落下时，慕容宁却起身离开了。
微垂下的眼一颤，于黑白间跳跃的指却没有停。一曲本来初具雏形的改编曲化为原形，仍是中规中矩的升C小调，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惊喜。
等这一曲结束后，莫离骚走下台，在慕容宁坐过的位子上，发现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盒子。
盒子上有一支红玫瑰，却已枯萎，花瓣边缘都已发黑，动一下便能发出簌簌的声音，并不鲜嫩动人。
他将玫瑰拿在手里，垂眸思索片刻，然后才去拿那只纸盒。
纸盒颇有分量，略微压手，等到盒盖开启，看清盒中物品，莫离骚睁大了眼。
哪怕是最了解慕容宁的他也不会想到，慕容宁留下的这个盒子里，竟放着一把型号早已过时的枪。
枪不大，胜在造型精巧。即使莫离骚已多年不涉军火，但慕容烟雨的教导仍还记得，便在这充满愕然的一眼中，认出这把枪应是二十六年前的少爷枪。
这不是这把枪真正的名字，它之所以被冠上“少爷”之名，乃是因为这把枪是二十六年前的军阀子弟争相购置的流行枪支。
小型、便携、外观优雅，没有半点粗犷豪迈的军火气。只要将与这把枪关联的线索串在一起，莫离骚便知晓，这枪……该是当年慕容烟雨想要送给慕容宁的那一把。
只是，宁什么时候从师父手里把这把枪要回了？
还没想通这一关节，莫离骚便又有所发现。他把枪拨到一边，然后从枪底抽出一张尺寸不大的照片。
照片上的莫离骚闭着眼，坐在琴前，手则抬举，指尖落在琴键上，正在弹琴。
莫离骚第一次知道慕容宁居然有这样一张照片，他在踏上音乐之路后，的确活在闪光灯下。只是那些耀眼夺目的闪烁光辉里，竟然有一盏，会属于不常回城的慕容宁。
相片上还有一行字，莫离骚将它拿起，认出是慕容宁的笔迹，写的是两个英文单词的花体。

——“My Dream”。

只是下意识的一个翻面。莫离骚没有想到照片背后还会有字，当他看清时，睫影已盖住一片水波涟漪。
莫离骚把照片收在胸前口袋里，枪则放回盒中，从此那张照片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身。可是，慕容宁却失踪了，杳无音信。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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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21-10-09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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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3

关于慕容宁的失踪，定平城内众说纷纭。
有说遭遇暗杀，有说遭敌对势力劫虏，还有人说是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城里的传言愈发离谱，而慕容府内，慕容烟雨正坐在主位上，看着剑奴打听回来的消息，眉头拧成一团结。
“大哥，怎样？”六爷急吼吼地问道，“有十三弟的消息吗？”
看这样子，显然没有。话刚出口，六爷便意识到这点，他卸掉力气坐回椅中，想翘起一条腿，却被突入起来的呛咳感击中，低头咳了半晌，放下手时，掌心隐约见红。
“身体没好就回去歇着，来这凑什么热闹？”慕容烟雨看向他。
“这不是……嗨，大哥，何必明知故问呢？”慕容六爷揩去那点血，“三哥和二嫂那边也没消息吗？十三弟没去他们那边？”
“天山隘和狱藏河都没有十三的消息。但十三一向机灵，既然没仇家上门发丧，那就是还没死。”
正说话时，彤衣进了门。
“怎样？”慕容烟雨问。
彤衣先行了一礼，而后言：“回大爷，一切正如您所料。”
一切正如大哥所料？料的什么？
慕容六爷还在等后面的话，可彤衣却又行了一礼，显然是不继续说了。
然后呢？话要说完才讲道德啊？！
他瞪大眼，回头看向慕容烟雨时，却发现自家大哥脸上没有丝毫不悦。
“彤衣。”
彤衣诺了一声，望向慕容烟雨。
就在慕容六爷以为慕容烟雨还要追问一些所料之事的细节时，却听慕容烟雨问——

“离骚呢？”

※

莫离骚？吃饭、睡觉、弹琴一样不落，日子照常过，依旧会在月中举办一场座无虚席的音乐会，然后在每个月的最后一天再单独留下一场。
只不过音乐厅的门不再被推响，层叠排布的坐席像山峰一样，绵延起伏，层峦叠嶂。莫离骚坐在灯光下，那些座椅在黑暗中变得深沉，像难以倾诉的孤寂，也像一种无言的嘲笑。
但这些对莫离骚都构不成影响，他仍举办演奏会，哪怕慕容宁始终没有回来——就像刚开始的那五年中一样。
是不是他的波澜不惊实在让人提不起八卦的兴趣，曾经在城内传得过于离谱的风言风语逐渐消歇。小情人的标签仍被牢牢打在莫离骚身上，只不过传言的另一个主角失踪音讯全无。外敌已清，军镇内却开始暗流汹涌，就在这让人提调起半幅心胆的非常时期，唯一能让城中居民津津乐道的，是莫离骚终于收了一个学生。
为什么说是终于，原因无外乎就是之前也有人想要当莫离骚的学生，却被莫离骚以麻烦为理由一一拒绝了。
那为什么这一次莫离骚就收学生了？
当有人探听出那位学生的出身背景，人们才恍然大悟。
那名叫做霁云的少年与莫离骚是同宗同族的同乡人，都出身在那个曾以音乐闻名的世家大族，在道域被战火波及，再也找不到几个会以音乐作为毕生追求的族人的前提下，莫离骚愿意收下霁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是惜才还是不愿霁云再经历一次自己经历过的事？莫离骚的想法，旁人不得而知。就连作为莫离骚学生的霁云也不知晓，他只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到约定的地点，坐在一架直立式钢琴前，弹琴给莫离骚听。
莫离骚并没有教给他什么，自从拜师以来，他对霁云琴技上的点拨屈指可数，可对霁云来说却如拨云见日。他天赋很好，在三言两语的指正与几次旁听后，音乐造诣便有显著提升，甚至开始挑战《匈牙利狂想曲》。
霁云在弹的是最著名的第二号狂想曲，可他始终无法掌握从缓慢庄严到富有速度感的变化过渡。在弹到第四遍时，莫离骚合上手里正在看的书。
“霁子。”
他习惯称霁云为霁子，这似乎是道域那边特有的称呼法，霁云对此从未提出异议。
“老师？”霁云有些小心翼翼地把手抬起，“是我又弹错了吗？”
莫离骚没回答，仅站起身的动作就让霁云下意识往旁挪了挪，空出正中央的位子给莫离骚，自己则顺势起身站到琴旁。
弹琴时的莫离骚是专注的，平日间被挂在脸上的疏懒、倦淡，在他摸上钢琴的那一瞬就都不见了。桃花双眸沉如潭，十指纷飞时，那汪碧波潭水里，只容得下琴键上的白与黑。
第二号狂想曲时间不长，可霁云却在这短短不到十分钟里，体会到从哀痛与不幸到乐观与热情的转变。他似乎看到道域的风景，断壁残垣、战火连天，可在同胞的哀哭与痛苦里，那根植于骨血中的希望与浪漫又始终未被磨灭。
这就是老师的琴吗？
霁云震惊于莫离骚高超娴熟的弹奏技巧，那种对节奏的把控和处理，以及情绪间的过渡变化，自己望尘莫及。
等到霁云回神时，莫离骚早已把手收回，他没有把座位让出，而是鸠占鹊巢似地继续坐着，侧过脸，看向站在琴边的少年。
“老师……”霁云咽了咽口水，“老师为什么能弹得这么好呢？”
莫离骚把头歪了一下，似在思索。
“霁子。”
霁云哎地应了一声。
“你可有执着？”
似乎从未想过会被问到这种问题。霁云显然愣了一下，认真想了一下，然后回答说：“不想让父亲失望，算吗？”
莫离骚摇头。
“那好像就没了……”霁云又问：“老师，有没有执着很重要吗？这和弹琴有关系吗？”
他一连抛出两个问题，可莫离骚只回答了一个，回答前，他的手正准备去按一个升C调的音。
“只要是人，还在喘气，便有执着。”他又收回手，“霁子，你所谓的没有，只不过是你自己还未发现罢了。”
霁云还是没有想通执着与弹琴间的关系，可他在听了莫离骚的话后，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老师呢？老师的执着是什么？”
莫离骚又伸出手，这一次，那个升C调的音被按下了，他垂下眼，没有给出回答。
只有低头时黑发流过侧颈，发丝罩拢间，飞出一只栩栩如生的燕。

※

霁云上课从来都很准时，他虽然同莫离骚一样爱睡，但在弹琴这件事上，也同莫离骚一样认真。
约定的上课时间通常都是两点，霁云一般都会在一点半之前到，把琴房和桌椅都收拾好，沏好一壶茶，再把上次没看完的书摆在桌上，等准备妥当后，莫离骚一般也就到了。
莫离骚推开房门，钢琴与桌椅早已被擦拭干净，茶壶还是烫的，只是书摆放的位置比平常歪了一点，有一个书角都悬空着，倒还不会掉在地上。
只是，霁云并不在屋中。
屋内的灯灭了半盏，半侧的昏黄却不足以将房间照亮——今日的天始终阴着，过多的乳色积云挤在同一片天上，堆挤出的褶压出淡影，一层挨着一层，只怕入夜时便会落下一场雪。
今年雨水实在多，入冬后雪也没有停。明明是早该属于春天的月份，却仍能落下鹅毛般的雪。前几日才下过一场茫白，街边污净交掺，黑的白的混在一起，像被拆散了的老旧钢琴。
莫离骚看着那本被挪过位置的书，又摸了一下茶壶，从壶底拉出一张纸，看了一眼，把它放进衣兜里，把门关上锁好后，便转身离开了。
等到他回到慕容府时，已是下午五点半，街灯初上，天幕微暗，慕容府门前始终挂着两盏昼夜不灭的灯。
门房敢在莫离骚进门时凑上来，告诉他，有人来找，气势汹汹，恶狠狠的，只怕不是善茬。
莫离骚却没有如临大敌之感，他嗯过一声便调转方向，还没走到正厅，迎面便飞来一只茶杯。
他偏头躲开了。
茶杯碎在地上，砰然一声脆响。莫离骚目带惋惜地回头看了一眼，再望向眼前人，叹了一口气。
“很贵。”他说，“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地讲呢？”
“讲？失踪的不是你家儿子，你当然不着急！”来人眼上有疤，面容不过三十来岁，发色却已是灰白。
是霁云的父亲——霁寒霄。
他也是莫离骚的同宗与同族，甚至还是莫离骚的同辈族人。但霁寒霄从来都与莫离骚不对付，从前是这样，到了现在——尤其是霁云还成为莫离骚学生的现在——就更看不顺眼了。
想到自己登门找人的目的，霁寒霄就更气不打一处来。
“我告诉你，天之道——”
“莫离骚。”
“啊？！”
“我叫莫离骚。”莫离骚摆摆手，“天之道是过去式了，我现在不叫这个名字。”
霁寒霄险些又扔过去一只杯子：“所以呢！现在你怎么还我一个儿子？！”
莫离骚看了霁寒霄一眼，很平静，没波澜，也没有一点安慰与怜悯。
“贺叔。”他转过身，背对霁寒霄，吩咐道：“送客。”
“天之道——！”
莫离骚什么也没说，可就在霁寒霄将要被扫地出门的前一刻，他开了口。
“霁子是我的学生。”不知何时，莫离骚已将衣兜里的那张卡片拿在手里，“我会负责将他带回。”
大门重重掩上，当管家回到莫离骚身边时，他听到了这样一句嘱咐。
“贺叔，我出门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离骚少爷，这……”
莫离骚把卡片撕碎，揉进手里。
“谁也不行。”他说，“师父也不可以。”
说完，莫离骚就往自己住的地方去，再出来时，已换了一身衣服。
临出门前，他看了一眼挂在门旁的钟，六点三十二分，还没有到七点。
如果走着过去，似乎太麻烦了些。
想到这里，莫离骚让管家叫了一辆人力车，等车来时，一句话不说就坐了上去，车夫问他要去哪里，他只说了三个字。

“音乐厅。”

※

高大宏伟的建筑，洁白的大理石面，门前的阶梯不长不短，刚刚是能让人怀着崇敬之心又不至于太累的距离。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莫离骚从人力车上下来时，时间正是晚上六点五十九分，距离七点，还有一分钟时间。
登上台阶，进入门厅，推开演奏厅的门。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从前的一切都被打破，森冷的枪随着门轴转动而齐刷刷转向门口，那些按层罗列的坐席间站满了人，衣上带着硝烟与尘土的气味，背上与手中都拿着枪。
但莫离骚却毫无惧色，被数不清的枪指着，从斜坡布道走向台前。舞台边坐着一个军官打扮的人，借着厅内不明亮的光，莫离骚辨认出，那人穿的不是定平军的军服。
霁云就在那个军官身边，双手被捆绑着，面色苍白如纸，见到莫离骚时，猛地向前跨了一步。
然后，就被那个军官拉住头发撤了回去。
听到霁云的闷声吃痛，莫离骚皱了一下眉。
“我来了。”他冷静地看向那个军官，“依约放人。”
那名军官并没有放开钳制霁云的手，眼神示意手下去音乐厅外巡了一圈。在等待手下回来报告的短暂时间里，军官问：“你就是莫离骚？”
莫离骚没有回答。
那人看到手下对自己摇了摇头，嘴角忽然泛起一抹笑：“原来十三爷竟然好这口。”
莫离骚却只看着军官揪住霁云的手。
“放人。”他重复了一遍。
“大的来了，小的自然要放。”军官刚把手松开。
“霁子必须平安无恙。”莫离骚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他要完好无损地走出音乐厅。”
那名军官歪着头，认真盯了莫离骚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好，答应你。”说罢，他便抬高声音：“听见没有！放大少爷出去！”
然后便将霁云向前一推，莫离骚将他接住了，并开始为霁云松绑。
“老师……”霁云的嘴微微颤抖，“我……”
他想要道歉，可那句“对不起”还没说出时，莫离骚便把绳子扔在地上，摆了摆手，示意霁云不必说这些。
就在即将被带出音乐厅时，霁云回头看了莫离骚一眼。
那名军官似乎在同莫离骚说些什么，但莫离骚始终垂着眼，不发一语，一语不言。
只是一个背影，平平无奇的背影，看起来和平时一模一样，可霁云却突然觉得，莫离骚和从前又有一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他说不出，却没来由地想到莫离骚对他说的话，他和他说执着，说只要是人，还在喘气，便有执着。
那时，自己问他，老师的执着是什么？莫离骚没有给出回答。
莫离骚的背影纤细、优雅、茕茕孑立，像一件由玻璃制成的、近乎完美的艺术品。
他想起在被劫持时听到的话，想起这群人摸入定平城的目的，想到老师按下升C调音符时的侧影，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老师……
在大门关上的最后一刻，霁云收回视线。

我想，我知道您的执着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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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21-10-09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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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不是节日又不明朗的夜晚，生意总不会太好。沿街叫卖的花娘把竹篮放在一旁，点了点篮里鲜花的数量，发现竟还剩下二十八枝。
统共才卖出去两枝，也不知明天的生意会不会好，想到这里，年纪尚轻的花娘叹了口气，在心中与雪白蓬软的白馍道了声别，很有些恋恋不舍，但是没办法，两枝花的钱，根本不够买白馍馍吃。
她最喜欢白馍裹玫瑰酱了，那酱是娘亲手做的，清甜不腻，抹在白馍上再咬一口，香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可惜，明天吃不到了。
花娘撅起嘴，挎着竹篮坐在街边，两只手都拄着脸。
老天爷啊，求您掉下来个买花的人，好让我能明天吃上白馍裹玫瑰酱吧。
她微扬起头看着天，阴沉又厚重的一片云正笼罩在头上，空气中泛着一种潮湿阴冷的气味，怕不是又在憋着雪。
下雪，她其实很盼着雪，却又生怕雪下得太大。
少女揣着农庄孩童都会有的矛盾心思，怔怔看着半黑透的天，对有人正缓步走向自己的事浑然不觉。
“请问。”
花娘并未回神，直到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低了些，又近了些，她才忙不迭收回眼，然后回神。
一个披军大衣的人正微弯下腰，看着自己。
这个事实让花娘蹦着站起身，匆忙扑打了下衣褶，然后挎着篮子问：“先生，买花吗？”
那人长了一副好面孔，眉眼舒展，称得上英姿飒爽。他说：“花怎么卖？”
“两枚钱，先生。”花娘把篮子捧着，递向对方，“您看看，都是今天新摘下来的，可好了，买一枝吧，先生。”
那名军官打扮的人看着一篮子的红玫瑰，笑意逐上眉眼。
“我可以挑一下吗？”他问。
“……当然！”对方噙着笑的样子让花娘脸颊微烫，“先生，您慢慢挑，挑一支最好的走，不亏的！”
那人拨了拨篮子里的花，每一支都仔细看过，动作温柔又小心。
就像是生怕弄坏了那些花一样。
花娘从未见过这样醉人的笑，眉眼温暖，像一抹含着暖阳的泉。她整个人都烧烫了，一张还未张开的脸通红似火，胜过朝晚红霞。
“先生，这花您是要买给夫人吗？”她试探性地问。
对方并未恼怒，而是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我要送给我的心上人。”他笑得深了些，像是想到什么令他整个人都愉悦起来的事。

“他在等我。”

直到一枚沉甸甸的银元落在手里，花娘才回过神，她下意识追逐那个人的背影，看到从军大衣下探出一截杆，折出街上灯火，冰凉地让人心寒。
这样东西，她并不陌生。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她本就生在乱世里，对这些东西见怪不怪了，定平城又不会真的被战火吞噬？
在小花娘心里，有一件事可比那截枪杆要重要多了。
她看了看篮子，里面的花剩了二十七枝，最大、最好、最饱满的那支被挑走了，但她并不心疼。

收到这支花的人……会是谁呢？

※

音乐厅后台的独立房间里，莫离骚正在换衣裳。
这是他专用的更衣间，什么东西都备得齐全，演出服一日一更洗，化妆镜始终洁净明亮，用以佩戴的黑色领结摆满一整个抽屉，莫离骚从中随意拿起一只来戴，金属定扣扣合时，发出一声很清脆的声音。
房间里的钟指向九点四十七，一切都准备就绪，走廊里的脚步声规律性响起，莫离骚垂下眼，看着化妆镜下的第一个抽屉，等分针转过罗马数字X时，把它拉开一半，拿出一双白色手套，然后将其戴在手上。
把这一切都做完后，莫离骚才把门推开。
扑面而来的黑暗中，站着一个以往都不曾有的人，然而，莫离骚却似乎完全没有将对方放在眼中，目不斜视地往舞台方向走，可就在即将与那军官打扮的人擦身而过时，手却被拉住了。
“怎么，无视我？”那人痞痞一笑，“我孔三就这么入不了大音乐家的眼？”
莫离骚看了一眼被拉住的手，往回抽了一下，没有抽回。
“距离十点还有几分钟，我们聊聊。”那名自称孔三的军官得寸进尺地开始捏莫离骚的手，问道：“手套？哦——是了，听说你有洁癖，那等会儿完事了，我摸过的地方你是不是要好好洗一洗，嗯？”
谁料莫离骚完全不去看他，被拉住的手又用上些力气，终于从那人手中挣脱。
疏于锻炼十年的结果，就是当年被严苛训练淬炼出的体力与力气尽都还给了慕容烟雨。
他这份冷漠非但没有给孔三泼冷水，反倒令这人越挫越勇，嘴角一咧，赶在莫离骚的手要垂回身侧的当口，猛地一抓，又把那只手捉了回来。
这次不仅是捏，甚至开始往手腕与小臂上摸巡。
带着狎昵的意味。
“十三爷的眼光当真不差。原先我还不理解那些包养小白脸的世家公子，如今这么一看，啧，还真令人心痒。”他捏了捏莫离骚的掌心，斜着眼笑望过去：“等十三爷死了，你跟我怎么样？”孔三嘿嘿一笑：“我一定好好疼你。”
这种话合该令人恼羞成怒，但莫离骚却连眉都没皱，抬手甩开那只不规矩的手，掸了掸被捏出衣褶的袖口，往舞台方向走。
他连头都不屑于回一下。
等到莫离骚站在台侧时，看了一眼挂在一边的钟，九点五十八分。
距离十点，还有两分钟。

※

正如城内传言所说，慕容宁的确遭遇了暗杀。
暗杀者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死士，一共有八人，在慕容宁前往西南边境时，于一处地形险要的山路弯道处下手。慕容宁的车坠入悬崖，八名死士死伤七人，唯一活下的死士也受了伤，却被策划暗杀的反叛军救下。
当反叛军前往悬崖底去确认时，却只发现了被烧毁的汽车骨架，车里没有人。
如果说是在车中被烧成焦炭，那起码在车里也会有尸骨存留的痕迹。可那辆车里却什么痕迹也没有，后续寻找时，负责侦查的士兵在悬崖中段发现一个山凹，只是往里稍微凹了那么一点，山壁上还有利器重划过的痕迹。
慕容宁还活着？
这个猜想让整个反叛军都惊出一身冷汗。谁不知慕容家的十三爷表面玲珑儒雅，实际上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曾有一名敌方将领在战场上开枪擦破慕容清的手，慕容宁就把那名将领的手剁了下来，当着对方的面，把断手扔去喂了狗。
本就是敌我对峙、不死不休的立场，既然一次没有得手，那么趁着慕容宁还未返回势力范围前开展第二次、第三次行动，总能斩草除根。
谁料，慕容宁却失踪了，什么消息都没有，像是蛰伏，又像是在恢复，总归是石沉大海一样，没起丝毫涟漪，却总让人生出一种阴云将至的压迫感。
后来，反叛军中陆续有消息传来，说是几个囤积粮草与补给的隐秘地点相继被人破坏，那些判出定平军的将领才想起一件事来。
烧灭敌军补给，不正是慕容十三爷的拿手好戏？
眼看粮草囤积所剩无几，作为反叛军的最高头领，孔三敲定一计。
用传言中的那名情人为诱饵，把藏在暗处的慕容宁钓出来，一网打尽。
只是，那名情人据说也住在慕容府里，慕容府戒备森严，又该从何处突破？
孔三看着新到手的情报，笑得志得意满。
“莫离骚新收了一名学生，他们授课时不在慕容府，那名学生也不住在慕容府内。”他把手里的相片翻面，展示给作战室里的所有人，“下一次授课是在三天后，下午两点，那名学生一般都会在下午一点半之前到。”
“头儿，那个小的叫什么？”
“名字啊，我看看。”孔三看了看照片后的字。

“叫——霁云。”

※

十点。
在分针即将移开整点前，演奏厅的门被人推开。
来人一身军官打扮，军大衣并没有好好穿着，而是半披半挂在肩头。这不是符合军规的服装穿法，但来人却更像是明知故犯，走起路来尤为潇洒，大衣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扬起，露出半只掩在衣下的手，戴着统一制式的皮革手套，手里拿着一枝鲜红欲滴的玫瑰花。
他独自前来，走到第三排最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一切都做得行云流水，而拥有这种轻车熟路的自信的人，只会是慕容宁。
也只能是慕容宁。
莫离骚走上台时，慕容宁也刚好坐定，四目相接的时间很短，一刹那那么短，而后莫离骚就收回了视线。
似乎……瘦了一些。
一掠而过的念头没有让他的动作滞缓，莫离骚坐在舞台灯下，将手套再收紧一点，面对空无一物的钢琴谱架，抬手就按下一个从未碰触过的音。
是《月光》，又不全是《月光》。
像是薄雾笼罩住的海，海边夜色温淡，就连星光都格外迷离。和弦轻柔加入，似夜风拂开潮雾浓浓，雾气连贯夜空与云端，被拂开的部分像纱一样涌动着动态感。继而月光如水般倾斜，斜泼入海，于是清冷也被海雾融了，柔柔一片颜色，并着海与风的低语，逐渐远去消失……
在被音符笼罩的世界里，所有不美好的事物都被摒弃，莫离骚坐在钢琴前，双手在黑白间翩跹若舞。这是极具艺术美感的一幕，优雅而神圣，直到那双被白色丝绸的手如乘云般飞起，抬高又落低，再落回到大腿上时，光与音的余韵才开始慢慢消失。
这一支曲，是他对他的承诺。
慕容宁抬起手，在笑着为莫离骚鼓掌时，目光始终放在莫离骚身上。
“不愧是离骚。”他笑时，有几分旁人很难明白的欣慰与自豪，“改得好，弹得也好。”
说完，他又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我很喜欢。”
“好么？”莫离骚没有把琴盖合上，而仅是侧过头：“与当年宁送我的那一首相比，还不够。”
“够了。”
慕容宁从席上站起，与此同时，埋伏在暗处的枪已对准了他的头，可是慕容宁半点慌乱也没有，像是没有发现自己被瞄准，或者只是……没有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他把那支玫瑰拿在手里，对着莫离骚遥遥一举。
“离骚已经足够好了。”慕容宁说。
“你说是，那便是吧。”说完，莫离骚垂了一下眼，但很快便又抬起，他隔着两排座位看向慕容宁，一双眼黑白分明，没有半点浑浊与沧桑。
“宁，为什么要来？”他问。
“你呢？”慕容宁笑着反问过去，“离骚又为什么要来？”
莫离骚回答：“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巧了。”慕容宁压了一下帽檐，笑容温暖，“我也是。”
话音未落，圆顶厅内便响起无数保险下栓的金属声。孔三出现在舞台侧边，右手拿枪对向慕容宁的脸，左手则在走到莫离骚身边时，屈肘环住他脖子，莫离骚却没低下眼。
“慕容宁，你今天别想活着出去。”孔三笑得有些狰狞，“猜猜这座音乐厅里有多少恨你入骨的兄弟？”
慕容宁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看向孔三的那一眼实在冰冷，就像在看一具尸体，随后就又看回到莫离骚脸上。
“离骚，别怕。”他温声说着，与此同时，被军大衣盖住的手微微一动。
孔三十分警觉，在军大衣动时便将莫离骚从琴凳上拉起，左手仍还环着他的颈，只是枪口不再对着慕容宁，而是转向了莫离骚。
莫离骚轻声“嗯”了一声，不知是对慕容宁那句话的回应，还是被拉扯得吃了疼。
枪口在他脸旁比了比，动作间散出不少硝烟气，闻着有些呛人。
“十三爷可别激动，你要是激动了，万一我被您吓着，手上家伙一个没拿稳——”孔三故意把尾音拉长，枪口抵住莫离骚头侧，伴随着嘴上模拟出的砰声，枪口随之向上一抬。
慕容宁没有再动了，他看着舞台上的两个人，可目光却很坚定，也始终都在看莫离骚。
“瞧瞧，这郎情妾意的。”孔三似乎察觉到话中错谬，嘴角扯出一抹毫无歉意的笑，“看我这嘴，错了，哪儿是郎情妾意？分明是暗送秋波，你侬我侬啊。”言罢，那只左手便改环为捞，手摸上莫离骚侧颈，孔三继续笑道：“当时听到十三爷和这位大音乐家的传言，我还不信。如今见了，我倒是挺能与十三爷共个情。”
枪口在领口处滑动，从颈边滑到喉骨，又在喉结上来回蹭弄几下，继续往下走，硌着贝母的小扣，一路往燕尾服里探。
然后，又抬回到领口。
“十三爷放心。”孔三笑得有些淫邪，双手都紧了紧，“你的小情人在我玩腻之后，就送下去陪你，让你们当一对同命鸳鸯。”
他本想能看到慕容宁或恼羞成怒，或怒意横生的模样，可慕容宁却没有，他眉头始终舒展，眼中唯有镇定，就连掸军大衣的动作都透着潇洒风流。
慕容宁此时才肯施舍一个眼神给孔三，琥珀眸中波澜不起，唯有笑中透着嘲讽。
“你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
孔三还没有把一句“什么事”问出口，便听一声巨响从耳边炸开，硝烟味四散，随之他便倒在地上，一切事物都被横置，在思考出所以然之前，所有感官都随着心跳一起黯然消歇。
一枪正中太阳穴。血溅到了手套上，拿着枪的人放下手，把枪丢在台上，然后去脱那只沾了污血的白色手套。
枪是二十六……不，该是二十七年前的款式，因当年风靡一时，被世家公子争相购买，所以得了一个少爷枪的别名。
这把枪被藏在琴盖内的钢琴谱架里，因为玲珑小巧，很难被人发现。
在将手套脱下后，那人低下眼，看向被鲜血染红的地板时露出些惋惜，但很快又看回慕容宁的方向，眉间神色疏淡慵懒，完全没有才杀死叛军首领，或许很快就要被反叛军打死的意识。
慕容宁把花别在衣襟上，反手将军大衣扯落，露出被拿在另一只手里的枪。
“离骚。”
他望向舞台上的莫离骚，依旧笑得温暖。
“站着别动。”琥珀色的眼弯了一下，“我来接你。”
桃花双眸微微一动，莫离骚应了一声，也就真站在一滩鲜血里，不再动了。
枪声响起，擦得耳膜声声作痛，可莫离骚却像是在听人弹琴般认真听着。二十年的时光忽然被缩短，舞台灯光竟也似日光般灿烂，那一天也的确是一个灿烂到动人的天气，玻璃珠帘被风吹动，发出悦耳的叮咚弱音。
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引得莫离骚驻足，他偏离了前往目的地的路，等回神时已站在窗边，透过窗户看着慕容宁时，发现那唤醒自己的东西，正飘出在黑白键上跳跃的指尖。
接下来是什么来着？哦，是了，是慕容宁一抬眸就与莫离骚撞了个对眼，气急之下喊出他的名字，然后气势汹汹地说，他偷听他弹琴。
偷听？哪里是偷了，他又没躲起来。
鲜血渗入地板，莫离骚仍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慕容宁。
慕容宁正用枪口对着一名肩膀中弹的反叛军。
那是孔三的副官，除了孔三，他就是最了解反叛军计划的人，所以他比其他士兵更明显的恐惧与仓惶，因为他眼睁睁看着慕容宁只用一杆自己带来的枪，以毫无破绽的换弹手法，击毙了音乐厅内的所有人。
为了在进城时不惊动慕容烟雨，反叛军特意将大部队散在定平城外，混入城中的三十人都是精锐，可这些人都被杀了，都被一枪毙命，除了副官自己。
“城外三万人，城中三十人，定平城门禁森严，为了混进城里，想来也费了你们不少功夫。”
慕容宁笑了一下，笑意冰冷，却顷刻间淡去。
“辛苦你们伪装成商贩进入定平城，可惜——”
慕容宁看着他，在对方惊恐之际的目光中，慢慢扣动扳机。

“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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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21-10-09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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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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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21-10-09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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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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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21-10-09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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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空音

这是慕容宁随军远行后的第六个月。十三爷离开时正是春天，四月芳菲尽，城里城外的花大多都谢了，落下的颜色铺了满地。莫离骚没有去送行，没有一个人会去，战事紧急，容不得凄苦离别的哀哀絮语，只是集合、点兵，然后往狱藏河前线开去。
现在已是秋天，十月足以让秋色沁满庭园。金黄与火红杂在一起，被风一吹就能离枝，打着旋儿地飞入窗里，落在光润整洁的琴上，又被一只手拂去。
那只手上还拿着一块棉布，将那片叶拂去后，便顺便低下去沾盒子里的蜡，将方才没清洁到的地方仔细擦了，又继续去擦还没弄到的地方。
这是莫离骚开始保养这架钢琴后的第六个月。第一次做时，屋子里落了花，他用毛掸把那些花扫去，想着慕容宁爱惜这架琴的样子，开始为钢琴打蜡清洁。
开窗，通风，在雨天时放生石灰，在连续干燥的日子里，悉心养护放在琴旁的绿植。
养护钢琴很繁琐，而莫离骚又是从来都讨厌麻烦的人。可是这六个月以来，他竟对这架琴付出十二分的耐心与细致，以至于慕容家的其他人见了，都要暗地嘀咕着，莫离骚是不是突然转了性。
只有贴身伺候莫离骚的仆人以及老管家知道，莫离骚在琴房里和琴房外俨然是两个人。
琴房里，莫离骚似乎从来都不惧怕麻烦，他甚至会细心到把钢琴的每一个部分都润上蜡油；而在琴房外，他却还是那个整日嗜睡爱困，十指不沾阳春水，见到麻烦绕着走，洁癖到极点的少爷，那个在手指沾到蜡油后还很无所谓的人似乎不是他，可在他连碰一下别人碰过的茶杯都不肯时，他又果然是他了。
玻璃珠帘被撩动，老管家站在帘外，没有进入。
“离骚少爷。”
等最后一块区域擦上蜡后，莫离骚才回过头。
“贺叔。”
“老爷叫您去正厅。”
正厅？不是书房？
但这疑惑只在心里绕过半圈，再回到正面时，便消失无踪了。莫离骚把手里的布递给管家：“我换身衣服就去。贺叔，劳烦了。”
老管家应了一声，很自然地将蜡布接过，然后就目送莫离骚离开了。

※

慕容府，正厅。
主位上坐着慕容烟雨，可厅内还有旁人在场，一位年级大些，一位年级轻些，年纪大的坐在慕容烟雨下首，年纪轻的站在年级大的人身后，胳膊上搭着一件颜色老气的衣，手中拎着一只皮箱，箱子不大，却也算不上小。
莫离骚来时，那位年纪大的正端起一盏茶要吃，见他入厅，偏头打量一眼，然后把茶吃进肚里，放下茶杯时，瓷与木没有嗑出声音。
“是要为这位少爷做吗？”
“嗯。”
慕容烟雨应的声音很轻，可莫离骚却似被这一声嗯砸到，睫梢颤出几星碎影，看向那坐着的人，又看向慕容烟雨，却不明白慕容烟雨的用意。
“师父？”
慕容烟雨却没应下这一声。
“去偏厅量。”他说，“不会有人打扰。”
年纪大的人点点头，起身后便往偏厅走，走时高低错落，是腿有些跛。
莫离骚又看了慕容烟雨一眼，收回视线时，那些疑惑都淡去了，也往偏厅去。

※

那只被年纪轻的人拿着箱中，都装着用以量体、以及用以记录量体之后数据的东西。不同粗细的皮尺、直尺，小本、铅笔，以及几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布。
那几块布在年纪大的人手中却灵活极了，他翻开本上最新记录的一页纸，又从布中抽出一块纯白色的，柔软又贴顺，轻轻围住莫离骚的腰。
“这是选好做衬衫的料子，少爷瘦，怕不合身，用同样的料子围一围，会更合适。”年纪大的人这样说道。
莫离骚这知道此人是量体裁衣的裁缝。但慕容家买衣服从来都不这么繁琐，管家与彤衣拿着府内所有人的数据，缺了什么直接去外面店铺做，从没叫过人来家里。
师父这样做是……？
哪怕是天资过人的莫离骚，在这件事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答案。
在这样昏而杂乱的猜想中，老裁缝已用几块布来来回回将他围上几遍，从手臂，到肩腰，再到腿，每一个数据都很准确。等到量完数据，回到正厅，老裁缝携学徒离开慕容家时，莫离骚仍没想出答案。他将此事当做慕容烟雨的一个试炼，就和从前教他、训练他、让他看并不是很感兴趣的军事书一样，然而天性上的惫懒与不爱麻烦的个性又阻碍莫离骚思考，他站在堂上看着慕容烟雨，直勾勾看着，一点遮掩也无。
“不走，是又想吃板子吗？”慕容烟雨拄着那根花梨木杖，双手交叠，双臂伸直，双目闭合，像是在闭目养神。
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只不过这个习惯在慕容宁离家后出现得更频繁。莫离骚不是不知频繁的来由，想到这里，他更疑惑了。
“师父。”
慕容烟雨没睁眼。
莫离骚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以为，您会怪我。”他轻声说。
慕容烟雨没说话。又过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这是十三的选择，与你无关。”
莫离骚的眼颤了一下。
见他还没走，慕容烟雨又问：“还有事？”
“师父为何突然请裁缝来给我做衣服？”莫离骚问。
慕容烟雨还闭着眼：“平时穿的衣服也就算了，规格正式的燕尾服，还是得把裁缝请到家里。”
莫离骚抓住了话中重点。
“燕尾服？”他问。
“耳聋了就去看医生。”慕容烟雨说。
“可是，师父，我不穿燕尾服。”莫离骚想象不出自己穿燕尾服的样子，可以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穿燕尾服。
至少，在今天之前。
慕容烟雨依旧沉默。可莫离骚却在这份沉默中，忽然想起自己看过别人穿燕尾服的样子。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傍晚，慕容宁拿着两张票来找自己，带他领略到不一样的钢琴世界。
会是……我想的那样吗？
莫离骚的眼又是一颤。
只听慕容烟雨忽然说。
“这是我答应过十三的事。”慕容烟雨说，“其他的，你无需知道。”
他没有动，甚至连双手交叠的姿势都和许多年前一模一样。可莫离骚看着慕容烟雨，从威严的眉到紧闭的眼，明明哪里都是一样的，可他却从师父的脸上，看到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苍老。
“师父……”
慕容烟雨没再开口，直到莫离骚离开，他还坐在那里，像一棵苍翠挺拔的松。
直入层云，腰不弯，背不折，永远不会低头。

※

衣服送来时，是十一月，中旬偏下，天气并不好，雨与雪夹在一起，扑面而来。
这一次，只有年纪轻的学徒一人前来。照规矩，莫离骚该试穿一下，检验衣服做得合不合身，得不得体，款式与细节是否都有处理完妥，但他只打开木箱看了一眼，转头就让管家送到自己院中，并没有试穿的打算。
学徒跟着老裁缝在深宅大院里进出，见的人多了，见过的怪脾气也多。他见莫离骚没有当场检验的念头，便也不出言提醒，在老管家着人带他去账房领钱后便退下，始终没抬起眼。
等老管家回来后，莫离骚仍站在原地。
“离骚少爷，依您的吩咐，已经把衣服送到雅风小筑了。”老管家说。
莫离骚此时方才回神似的，抬头望了不知哪个方向一眼，又收回视线。
“贺叔，辛苦你。”
又是这一句，老管家已不知听了多少年。而他也同之前无数次一样含笑看着莫离骚的背影，似无似有地叹出一口气，眼底隐着些不同于主仆情的关心。
“您客气了。”

※

衣服是很经典的款式，白色的衬衫与手套，黑色的外套与裤子，外套后面拖下两条线条优雅的尾，像雨燕的尾巴，利落，干净，适合歇落于屋檐。
莫离骚从箱底拿出一条领结，同样，也是白色的。
可燕子的下颌不是一圈红吗？白色的脖领，又不像是燕子了。
但莫离骚却连一丝的诧异也没有。他对着镜子比了一下，又把正穿在身上的衬衫领子扶高，再将领结围在衣领外，扣住一颗金属的扣子，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果然，这种领结，还是得配更正式一些的衬衫才好看。
他顿然生出这样的念头，却没把领结拿下，反倒是对着镜子端详自己，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后，才抚上领结正面。
燕尾服吗？自己从未想过会有穿上燕尾服的一天。
不如说，是莫离骚从没有过太多余的想法，在宁离开后选择弹琴，无非是想弹给自己，以及弹给慕容宁听。
原本这个家里，被寄予厚望的那个人，明明是慕容宁。
莫离骚不是看不到府中人眼中的失落，只是他往日从不会在意这些，在量体裁衣后便有意无意开始注意了，但那又如何？
他想到慕容烟雨那日说过的话。
——这是我答应过十三的事。
原来如此吗？
被寄予的梦想，失去原本被寄托的人后，原来还能继续存活吗？
莫离骚忽然就开始想象慕容宁穿上燕尾服的模样，想象他坐在舞台上，十指翻飞如灵鸟，如同天籁的琴音就这样流出了，这样的宁，很美好。
他闭上眼，领结很快就被取下，又被放回桐木箱中。
关紧，扣好，莫离骚离开雅风小筑，拨开玻璃珠帘，坐在才打过蜡的钢琴前，推开琴盖，想也没想，下意识就按出一个升调C。
如果有懂音乐的人听到，一定能听出这个起音。

是《月光》。

※

来年，在桃花竞相争放的春天，城中最大的音乐厅提前贴出海报，说十天后的将要举办一场钢琴独奏会，可演奏者、曲目等一概信息皆不明朗，只有海报上的侧面剪影，长发，西装，一个男子模样。
每年音乐厅都会举办音乐会，故而这场神秘演出并未惊起什么大风浪。定平城里的八卦太多，人们很快就忘记这场无名氏的无名演奏会，转而去猜测十三爷养病养了这么久，也不知何时才能等来十三爷的演奏会。
这是很早之前就被确定的事，定平城内人尽皆知。慕容烟雨很早就允下慕容宁一场音乐会，当作送给他的二十岁生辰礼。慕容宁的音乐才华很早就被城内人所知，无论是冲着慕容家的势，冲着慕容宁的才，还是十三爷日益清俊的样貌，城中人都跃跃欲试地想要去捧场。可就在去年十三爷生辰将至时，慕容府却宣布，十三爷的音乐会取消了。
当时这可是掀起轩然大波的事，各种猜测不绝于耳，大多都指向十三爷身体不适这一类。可快一年了，十三爷的身体怎么还没好，慕容家对此又都缄口不言，哪怕是慕容府上的普通仆奴，都没有对外透露半分口风。
就当人们还在就十三爷演奏会今年还能不能举办这件事争吵不休时，一张张被送入城中显贵家的请柬，却又打了城中居民一个措手不及。
据某一家的管家的夫人的表弟的三姑的小姨子说，请柬上落着慕容烟雨的章子，邀请那家主人去听五日后在音乐厅举办的钢琴独奏会。
五日后？五日后……五日后？！
终于有人想起那张没有演奏者、曲目等详细信息的海报了。当得知消息的人跑到音乐厅门口时，却见音乐厅已换了一张新的海报，海报上的剪影清晰成一个模糊人影，黑色长发马尾，主办方是天剑慕容府，而演奏者却不是慕容宁，而是一个叫莫离骚的人。
莫离骚？那是谁？
只有少数曾被慕容宁频繁光顾的糕点铺老板还记得这个人。
莫离骚，是不是那个跟在十三爷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啊？
只是……音乐会？他？

不是慕容宁吗？

※

数以百计的心中，存着数以百计的猜测与想法。就在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猜想中，终于到了音乐会要举办的那一天。
时间是晚上七点，不到七点，坐席已被坐满。其中一部分是接到慕容家请柬的人，另外一部分则是怀着好奇心的人，他们抢着来买这场音乐会的票子，哪怕加钱，也想挤进音乐厅里，看看那个能让慕容家出面举办音乐会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究竟是什么人？十三爷去哪儿了？他会弹得比十三爷还要好吗？
这样多的疑虑藏在窃窃私语里，声音飘到幕后台前，却无法突破一扇打着更衣间标识的门。
莫离骚才将燕尾服穿好，正站在镜前看着自己，白色的衬衫，白色的领结，黑色的外套，黑色的裤子，还有黑色的皮鞋。
从颜色，到款式，都是慕容烟雨的吩咐。这套衣服本该穿在慕容宁身上，可现在却在他身上了，每一寸布料都贴合，是真真正正的量身定做。
但莫离骚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能被解读出来的表情。
时针即将指向七点，莫离骚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曲目表，停了一下，随手拿起一支铅笔，又随手划出一道线。
门被关上时的声音很轻，带起的风吹起这轻飘飘的一页纸，白底黑字的纸打着旋逶落在地，像一片叶飞入屋里。
上面罗列着很多耳熟能详的钢琴名曲，从开场到结尾都被安排分明。可最后一支安可曲却被划掉了，铅笔的笔迹很淡，遮不住铅版印刷出的字，借着未关的顶灯，能看清了，被划掉的那首安可曲，正是贝多芬的《月光》。

※

莫离骚出现在舞台上时，满厅喧嚣于一刹那落尽，却不是因为莫离骚自己，而是因为那个出现在入口的人。
长款西装，披着大衣，挂着围巾，手里拄着一根花梨木杖，因为从来没有戴帽子的习惯，所以发上落下几滴晶莹——外面，已下起夜雨。
那人走到第一排的正中央坐下，那里也正空着一个座位，莫离骚没能与他对视，目光仅落在对方手上，很轻飘的一眼，随后便又收回。
是慕容家的当家人，定平军最高统帅，慕容烟雨。
疑虑，猜测，那么多各怀心思的想法，在慕容烟雨出现时，便都作烟云状散去。莫离骚没想过慕容烟雨会来，因为慕容烟雨从来没有听过琴，别说是他，就连从前慕容宁在琴房练琴时，也很少见到慕容烟雨。他就像刻意与琴声隔离，不去沾染，不去触碰，然后将自己淬成钢筋铁骨。
但，慕容烟雨却来了。
他来听自己弹琴。
这一认知令莫离骚心生怔然，那些原本滋生出的自我认知在这一刻轰然碎裂。不是替身，不是顶替者，只是慕容烟雨比莫离骚自己都提前洞悉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送一场音乐会给他，是礼物，也是另外一种层面上的肯定与接纳。
莫离骚坐在钢琴前，心中微澜很快就被抚平。他把手抬起，当指尖触碰到琴键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琴。
一曲接一曲，仿若天籁的琴音在圆顶下方回荡。台下观众的情绪早就随音符而走，轻视化为崇敬，等第五支曲弹奏完毕时，莫离骚的琴已征服了音乐厅中的所有人。
除了慕容烟雨。
他在第五曲结束后，拄着花梨木杖起身，连一个眼神也不望向台上，径自往出口处走，并没有回头。
分明还有三支曲子没有完，可莫离骚面对慕容烟雨的提前离场，却没生出哪怕一丝缕的遗憾。
他只是侧过头，在两支曲子间短暂的间隔时间里，目送着他的老师。在慕容烟雨离开前的最后一秒，莫离骚垂下眼，在心里说出那句永远不会有机会当面说出口的话——

师父，谢谢你。

微微动作的指，按出一个并不存在的空音。这一日后，莫离骚名声大噪，每月一次的演奏会皆座无虚席。人们争抢着要去一观音乐大家的风采，一票难求的场面月月可见，而等慕容宁得知此事时，已是半个多月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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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21-10-09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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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7

在挫败了反叛军的暗杀计划后，当慕容宁出现在慕容府，便理所当然地被自家兄弟狠锤了一顿。
参与这次行动的，有行四、行六、行十一、行十二四人，其中，六爷嚷嚷出来的声音最大。不过落在慕容宁身上的火力在慕容清出现后便有所转移，只是不知是因改名为铁骕求衣的向云飞在场不好暴露家丑，还是因慕容清本身就不好惹，落在慕容清身上的炮火，大多数只是嘴炮而已。
正厅里吵吵嚷嚷好不热闹，莫离骚换了身衣服从偏厅进来时，正好赶上慕容烟雨出现。
他像是又老了一些，只是眼神依旧凌厉。他先看向毫发无伤的慕容宁，在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神情里，又望向站在一旁的慕容清。
再然后，就是站在慕容清身后的铁骕求衣。这位历经战火洗礼的老将军收回视线，掌心在杖头摩挲几下，竟然没有发火。
只有一句——

“回来就好。”

※

回来时已是午夜，简单吃过餐食后，慕容宁便被慕容烟雨叫去书房议事，莫离骚则直接回了雅风小筑，院门口的灯还点着，昏昏黄的颜色，烘照着他自己提笔写出的匾额。
即使再困再累，莫离骚也要洗漱完毕后再去睡。当他盖着毛巾回到房间时，却发现已有人捷足先登了一步，此刻正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只被打开的木盒，手里拿着一支早已干掉的玫瑰。
那只盒子……
“宁，你不去睡吗？”对于慕容宁不请自来又翻箱倒柜的行为，莫离骚没表现出丝毫不悦。
见他进屋，慕容宁将玫瑰放回盒里，温声道：“嗯，就去睡了。”
莫离骚站在桌子的另一侧看慕容宁。
慕容宁则坐在他对面，抬头看着莫离骚。
一点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莫离骚叹了口气：“至少去洗个澡。”
说完后，他便与慕容宁擦身而过，直接坐到床上。
慕容宁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莫离骚的背影，等到他斜倚在床上后才站起，动作有些温吞，有些缓慢，透着满满的不舍与不愿。
“好。”他此时才收回目光，“我去洗漱。”
慕容宁已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梳洗，可到回到房间时，莫离骚已然入睡。他是斜倚着的，暖被滑下一半，停留在小腹上方的位置，如果就这样不管，第二天醒了，肯定会染上风寒。
届时又要吃药照顾伺候他。但这些事慕容宁又不是没做过，他坐在床边，看了莫离骚的睡颜一会儿，把人扶躺在松软的枕上后，自己也躺了上去，连人带被都抱到怀里。
今晚，辛苦他了。
慕容宁似乎想到什么能让他心生甜蜜的东西，凑过去时吻了莫离骚的眼，察觉到唇下极其细微的震颤，低声一笑。
“离骚，晚安。”
怀中人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往他身上近了一点，但太细微了，几乎不可查觉。

※

当莫离骚醒来时，时间已是早上十点。
往常这个时间，慕容宁早该起了，可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仍被禁锢在怀抱里。
温、暖，无限接近于热，莫离骚差点又要昏睡过去，就在他眼皮又开始频频打架时，一个吻落下，无限缱倦，硬是将他从倦意中吻醒。
“宁……”
“好了，不能再睡了。”让睡意滋生出的始作俑者半压在莫离骚身上，见他眨眼时动作仍懒，便捏了捏那张保养得当的脸，笑着提醒道：“再晚，大哥就要来提人了。”
“师父才不会有这份闲情逸致……”莫离骚打了个哈欠，颇不情愿地撑起身。
在他还眷恋被中余温时，慕容宁已下床开始穿衣了。
“离骚。”
“嗯？”
“那张照片——”慕容宁欲言又止，“我送你的那张照片，你放在哪里了？”
“照片？”刚醒的脑袋还昏着，过了好一会儿，莫离骚才下了床，却没起身，弯腰拉开床旁边的一格抽屉，从火漆盒里，拿出一张照片。
“是这个？”他问。
莫离骚拿着的，正是慕容宁“失踪”前留在音乐厅里的那张。慕容宁伸手就要将其接过，可莫离骚的手却下意识缩了一下，他停了动作，笑里有着揶揄：“怎么？离骚不舍得？”
“我倒不知，送了人的东西，还有收回去的道理。”莫离骚很一本正经，“宁，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慕容宁却不答他：“你猜。”
“不猜。”
“猜一个？”
“唉，猜这个行为很麻烦。宁，我劝你善良，你如果不愿说，我也不会——”
后面的话都被吻去，慕容宁俯身落下一个吻，舌尖探开莫离骚的口，抵住柔软的根，吮绞缠绵。
薄红飞掠入面，最重的一抹落在眼角，湿红泛起，虽已过了一夜，可不知为何，那种痛与爽兼具的感觉似还固着在身体里。
慕容宁吻他时很认真，半垂下的眼微眯，透过幢幢虚影观察着莫离骚的脸，从染落桃色的脸，到细碎微颤的睫。
就是这时了。
他一伸手就将照片拿在手里，两根手指轻轻拈着，唇分时，牵出一根晶莹剔透的线。
“宁，你犯规。”莫离骚控诉道。
慕容宁不置可否，同时反手就将照片放到胸前口袋里，左边的那一个，正与心口相贴。
“鸿雁传书以寄情，可鸿雁不飞硝烟地，唯有——”他见莫离骚眉尖微蹙，不由心生爱怜，忍不住又吻了吻他额心，“唯有以离骚相片傍身，以寄相思。”
莫离骚抓住话中重点。
“宁，又要走？”他抬头。
“大哥特赦我晚几日再去，刚刚我算了一下，十天后出发也赶得及。”慕容宁坐回到莫离骚身边：“如果顺利，这一次结束，就不会再有战争了。”他单手捧着莫离骚的脸，又吻了下他卷曲上翘的睫毛：“离骚，如果我……”慕容宁停了一下，像是在思索着该不该说。在经历过短暂的沉默后，他似乎已下定决心。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近，近到莫离骚不用集中全部精神，就可以听到慕容宁轻吸一口气的声音。

“离骚，如果我回不来，不要等我，好吗？”

莫离骚抬起手。
“宁。”他把手覆在慕容宁捧住自己脸的那只手上，缓慢眨眼，又缓慢抬眸，“你知道我的回答。”
“我是怕……”
莫离骚摇了摇头。
“相信你，也相信我，好吗？”他无意识地用上慕容宁的口吻，桃花眸中碧潭微动，看向那双琥珀双眸。
那一汪琥珀中波光摇晃，涟漪泛起许久后才平息，慕容宁捧着他的脸靠近，鼻息交错时，压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回应。
“好。”

※

十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慕容宁走时是在清晨，莫离骚醒时，身旁尚且有余温，他没有翻身，也没有睁眼，只是感受着慕容宁的吻落在腮边，落在鬓角，最后落在被轻轻捧起的一缕发间。
《月光》每一日都响起，从琴房到音乐厅，每个月也都还会留一场不对外售票的音乐会。
只是慕容宁却始终没有回来过，哪怕一次都没有，飞入慕容府内的只有情报部门传递回来的消息，无非是战况如何，情势如何，今日打没打，碰没碰到，以及定平军的伤亡情况。
那些军报中并不会全都有与慕容宁有关的消息，但莫离骚却似乎从未在意。哪怕老管家会依照慕容烟雨的吩咐将有关战报的手抄副本送到莫离骚手里，他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点火烧掉了，起身再去练琴。
这样的状况持续到第八个月，那一天，慕容六爷一路小跑，分别送了两封战报给慕容烟雨。
一封是定平军大捷，和平条约再次缔结，战争正式结束。
而另一封……
拆开军报的手一动，慕容烟雨把头抬起，把军报递给站在一旁的管家，吩咐道：“直接送去雅风小筑。”
老管家应了一声，下意识低头扫了一眼，随即，面色大变。
他忙抬头去看慕容烟雨，只见这位历尽沧桑的军阀统帅面上波澜不起，双手叠拄在花梨木杖上，眼却闭上了：“别让恁爸再说第二遍。”
老管家点头答应着向外走，在即将走出正厅时，回头看了慕容烟雨一眼。
那棵始终挺拔如松的背，似乎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透露出疲惫。
他以服侍慕容家几十年的经验作保。
那一瞬间的疲惫，绝对不是错觉。

※

莫离骚并不在雅风小筑，想也知道会在哪里，老管家在院中七拐八拐，在还没靠近那棵府内最大的金银木时，便听到钢琴的声音。
他用与之前的无数次一模一样的方式撩动珠帘。琉璃在阳光下脆响，折出的彩光落在指尖上，琴音暂缓，莫离骚没有起身，没有收手，仅是把头偏向老管家在的方向，眼睛眨了一下，很温吞，也很缓慢。
“贺叔。”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那封军报：“离骚少爷，这是老爷让我交给你的军报。”
莫离骚却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送到我房里吧。”他说，“等练完琴，我回去再看。”
岂料老管家却摇了摇头：“少爷，这不是手抄件。”他停了一下，垂下眼，似有不忍：“……是六爷刚送到府里的原件。”
听到“原件”二字，莫离骚怔了一下，但那点怔然却太短，短到一个十六分音符都比它长。他表现出和从前别无二致的淡定，从琴凳上站起，在从管家手中接过那封军报时，说出的“贺叔，多谢你”却又很轻。
很轻，轻得像拉赫玛尼诺夫弹出的弱音。
老管家离开了，独留莫离骚站在琉璃碎光里。
他过了很久才把信封打开，抽出那样东西却为莫离骚所熟悉。那是一张照片，一张被烧过的照片，一张被烧过的、只剩下一半的照片。还留在照片上的影像只剩下两双腿，一双属于一架平台式钢琴，一双属于演奏者，影像下方还有一行字，墨迹被焦黑盖住，莫离骚用手指擦了一下，露出两个花体的英文单词。

——“My Dream”。

微垂下的眼一颤，莫离骚把相片翻转，发现照片背后的字已被鲜血覆盖。血迹已干，是红褐接近于黑的颜色，但也不是不能被擦去的程度，莫离骚分出手，从兜里掏出丝质方帕，仔细擦着那块血迹，一遍又一遍。
他就这样站着，擦了好久，直到琉璃碎光伸展到房屋犄角，才停下擦拭的动作。
丝帕显然已不能再用，但却仍被莫离骚攥在手中，相片上的血已被擦去大半，剩下的是一层永远无法擦下去的、淡茶色的痕。
他将相片放在先前慕容宁放的位置，左胸口的衣兜，与心脏最贴近的位置。
而那封军报中的另一张纸，却始终没有被拿出，直到信封被放到琴上，露出一角的纸条被风拉动，逶逶落到地上，才在最后一抹夕阳余晖下，显出上面由电报机打出的字迹。

——终战时，慕容宁遇袭，受伤落水，生死不明。

※

“你想好了？”
面对拎着行李箱来辞行的莫离骚，慕容烟雨并没有露出多少意外。他坐在书房里，用椅背面对莫离骚，上面的皮经过多年精心保养，早已沉淀出彰显岁月沧桑的光。
莫离骚低下眼：“想好了。”
“当年恁爸就和你说过，要做什么，随你喜欢。”慕容烟雨摆了一下手，“既然决定好了，就滚吧。”
莫离骚却将行李箱放下，打开皮带上的金属搭扣，取出一张唱片盘，放在慕容烟雨的书桌上。
“做什么？”慕容烟雨问。
“没什么。”莫离骚又很慢条斯理地把箱子扣上，“给师父留下一点纪念而已。”
慕容烟雨嗤了一声：“不需要。”
但椅子却连动也没有动。
“师父，我走了。”即使知道慕容烟雨不会转身，但莫离骚仍向他鞠了一躬：“这么多年，谢谢您。”
“娘们唧唧的，一点也不像慕容家出来的人。”皮椅后，传来花梨木杖重拄地面的闷响，“要走就走，别废话，出去后，如果后悔了……”
书房里突然就没了声音。
就在莫离骚以为慕容烟雨会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别说自己是慕容府的人”、“死在外面我也不会管你”时，却听慕容烟雨说：“慕容家还没穷到连一个吃白饭的都养不起的地步。”
莫离骚闭上眼，唇角微微一抿。
“师父，我真的走了。”
“嗯。”
“可能会回来。”
“嗯。”
“师父。”
“有话一次说完，别磨磨唧唧的。”
莫离骚拎起行李箱：“保重。”
直到书房的门被从外面关上，那只承载着沧桑岁月的皮椅也没有拧转。
慕容烟雨睁开眼，双手叠放在花梨木杖上，却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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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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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Chapter.9

Chapter.10

Chapter.11

Chapter.12

Chapter.13

Chapter.14

Chapter.15

Chapter.16

番外·空音

Chapter.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