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06 【赭墨】青梗冷峰自然保护区成立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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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 【赭墨】青梗冷峰自然保护区成立始末

现pa

赭杉军打了个车，但车开到半山腰，司机就说开上去不好掉头，把他扔在路边。赭杉军脾气不错，觉得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起冲突，于是一个人慢慢往山上走。这条路他几乎天天往返，有时候骑着电动车载墨尘音上去，有时候和墨尘音一起走路上去，任凭风雨磨砺，也没出过岔子。今天一个人走，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赶到办公楼下面，刚好碰上苍领着人往外走。赭杉军一向是最遵守工作纪律的人，难得迟到一次，被撞个正着，有点不好意思，但苍没说什么，只是问他：“墨尘音好些了吗？”赭杉军说：“还是有些头晕乏力，不过退烧了。”苍车门开到一半，说，那是快好了。白雪飘坐在驾驶座上用力按了一下喇叭，苍就说，那我们先走了，刚刚金鎏影好像有事找你。
白雪飘猛地一打方向盘，那辆贴着公务用车标签的比亚迪几乎贴着赭杉军身前开走。他想了想，上楼直接去了金鎏影的办公室。

前两年提拔大队长的时候，按照规定要差额选拔，本来是选中金鎏影做另一名候选人。但是老局长把金鎏影叫去谈话时，本来想找老局长签文件的赭杉军刚好听见金鎏影的话，在门口站了半天听完全程。最后金鎏影快出来的时候，才赶紧避开。紫荆衣刚好不在，办公室只有墨尘音一个人，见他进来，惊讶地问：“赭杉，这么快就签好了吗？金鎏影怎么还没回来。”
他手一带，把桌上一堆废纸顺手塞进碎纸机：“你放这儿就好。”
赭杉军把文件放到他桌子上，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就势在桌边另一把椅子上坐下：“还没签。”他顿了顿，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开口：“尘音，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墨尘音愣了愣，直起身来认真地看向他：“什么事？”赭杉军说，我想放弃提拔。纸屑飞雪般汇集到框里，碎纸刀空转着发出咔咔的声响。墨尘音关掉碎纸机，问：“为什么？”赭杉军没把在老局长办公室门外听到的话告诉他，只是说：“金鎏影不容易。”
提拔刚开始的时候，人人都知道金鎏影只是个陪跑的候选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在森林公安里最出色的四个人中，赭杉军也是最为出众的那个。他遇事沉着冷静，工作能力又强，办事从不拖泥带水，成绩十分突出，年年评优评先都有他。更难得的是，他既有原则性，一心为公，又不吝于体恤同伴。墨尘音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想的，但至少他是由衷地认为赭杉军值得一切赞誉。他知道，金鎏影一向有些掐尖要强，老局长找金鎏影谈话，恐怕是对他进行开解。但是没想到，这一趟谈话下来，想要放弃的反而是赭杉军，但这又确实是赭杉军能做出来的事——或者说，这才是赭杉军。于是他说：“好吧。”
赭杉军想了一肚子的话用来说服他，想说金鎏影也很优秀能担得起大队长的职务，想说下次还有机会，又想说我们现在这样我也很满足了，没想到的是不用他说服，墨尘音就同意了。他抓起墨尘音的手，沉吟片刻却始终不知道说什么。墨尘音哭笑不得看他：“赭杉，你对金鎏影有朋友情谊，难道我就没有么？”赭杉军也释然地笑起来：是呀，墨尘音一向是与他同步的，他们本就是同样的人。
两个人相视笑着，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紫荆衣站在门口，揶揄地看着他们：“上班谈恋爱，扣工资啊。”墨尘音笑话他：“你给翠山行添工作量，他能同意吗？”三个人玩笑之间，金鎏影也回来了，脸色有些阴郁。赭杉军想告诉他自己的决定，却被墨尘音眼疾手快地拉住衣袖制止了。墨尘音凑到他耳边：“赭杉，不要告诉金鎏影，直接跟局长说。”
最后不知道赭杉军跟局长说了什么，开大会选举的时候金鎏影的票数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结果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更差了。苍眯着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还没说话，就被他狠狠挥开，冲了出去。

无论过程怎么样，金鎏影还是当选了森林警察大队的大队长，搬出了大办公室。他搬到这栋楼最宽敞的办公室，过了几天脸色也好看很多，和余下三人相处也没发生变化，只是不能再坐在一起，工作之余闲谈几句。但他总是大敞着办公室的门，隔壁墨尘音和紫荆衣说笑的声音依稀还能传进他的座位。赭杉军敲了敲门，直接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听苍说你在找我。”
金鎏影也没急着说什么事，先关心了两句：“墨尘音怎么样了？”赭杉军还是那样回答，只说还是有些不舒服。金鎏影说：“你可要好好照顾他，我们很需要他的力量啊。”
赭杉军一愣。墨尘音是三天前开始感冒的，当天还没什么事，到晚上就开始发烧。一向身体健康的人，生起病来就病得格外严重。赭杉军忙前忙后，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输了两天液，到周日晚上才终于退了烧，但人还是恹恹的没精神，就给他请了两天假。但上周五下班的时候也还没听说最近出了什么大案子，他有些怀疑，难道自己错过了一周没来上班不成？
金鎏影很快为他答疑解惑。他问：“你刚刚在楼下遇到苍了是吧，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这没什么好疑问的，苍是林业综合执法大队的队长，平时领着几个刚毕业的新人到处查处非法砍伐，翠山行的办公室天天都能传来好几声“支付宝到账两百元”，听着跟菜市场似的。
看赭杉军没反应，金鎏影意味深长地说：“刚刚有群众打电话说，捡到一只小熊猫。”救助野生动物也是林业部门的工作，赭杉军还是没察觉到他的意思。金鎏影有些生气了，“哼”了一声，气从鼻孔里出来：“大熊猫到村民家里蹭吃蹭喝的事情多了，什么时候见过小熊猫下山的事情！刑事案件可是归我们管的，不能让苍抢了业绩。”赭杉军劝他：“村民捡到野生动物也不是罕见事，他们也是完成本职工作。没有证据证明存在刑事案件的话，我们不能介入的。”
被他一劝，金鎏影更生气了，恨恨地说：“那你先出去吧。”赭杉军想，他一开口，金鎏影总是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劝住金鎏影这种事，还是只有墨尘音最在行。他回到工位上，觉得办公室冷冷清清的，才离开家门没多久，突然有些想墨尘音了。

赭杉军难得上班时间玩手机，对着微信界面想了又想，给墨尘音发了一条消息：“你醒了吗？”
墨尘音回复得很快：“被你吵醒了^_^”
“抱歉。”赭杉军刚刚点击发送，手机又嘟嘟嘟地一声，墨尘音应该是猜到他会有的反应，提前打的字：“我开玩笑的。想你，想醒了。”
赭杉军握着手机，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他输入：你在睡觉，怎么会想我。但是犹豫了一会儿，长按删除键重新输入了一句话：那你把药吃了再睡。墨尘音回了个我没有生气的表情包，赭杉军赶紧把那句我也想你发了出去。墨尘音没有再回复，而是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还有些哑，经过电话的传递更加失真了。他叫：“赭杉。”赭杉军“嗯”了一声，电话两端都安静了片刻，赭杉军又说：“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烧了水，现在应该差不多凉了。你试试温度，太冷的话就再烧一点，不要喝冷水。”墨尘音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末了应了一声好。他说：“快些好起来。”墨尘音就说：“嗯，快些好起来。下周轮到你值班了，我想跟你一起。”
赭杉军的脸又红了，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看门口。四下无人，他压低声音，轻轻说：“我也是。”

挂了电话，赭杉军没有把手机熄屏，亮着放到桌边。过了一会儿，墨尘音发来一张照片，说：水温刚好。过了几秒，他又发了个小猫皱眉的表情包，抱怨道：好苦。赭杉军回复他：多喝点水。刚刚放下手机，紫荆衣兴冲冲地冲进办公室，拉起赭杉军：“走，看小熊猫去！”
他把赭杉军拉到楼下，那辆比亚迪已经回来了。停车场上闹哄哄的，围了一大群人。苍站在人群中央，还是很醒目。白雪飘刚好从驾驶座上跳下来，重重地甩上门，一看到他们俩，打了声招呼：“赭杉哥，你也来凑热闹？”
白雪飘年龄小，稚气未脱，上次有村民送来一只养殖的孔雀，灰不溜秋的，貌不惊人，都蹲在空地上逗了半天，今天的热闹更不想错过。但是苍身边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赭杉军刚想说，等他们都走了再来看吧，就听见人群中间传来熟悉的声音。金鎏影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都回去干活去！围在这里干什么，没见过小熊猫吗？”不知道谁在小声嘀咕：“是没见过呀。”但是都听话地散开，很快就只剩下了苍和金鎏影两人。
方才人群围成那样，他们俩都还是隔了老长一段距离，中间放了个铁笼子。一只小熊猫没精打采地蜷缩在笼子中间，但是皮毛油光水滑的。金鎏影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苍说：“等它好了再说吧，不能放归的话只能送省局了。”
金鎏影对于他心中构想的刑事案件十分笃定，还不死心，半蹲下身围着笼子转了好几圈，终于抓住漏洞一样：“这是人为造成的伤口，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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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墨尘音说话不再瓮声瓮气的了。赭杉军把他全身上下捏了一遍，认真检查一道，才肯放他来上班。墨尘音被捏得痒痒的，倒在床上，一边笑一边推他：“赭杉，我只是感冒而已。”赭杉军说：“小病不治，大病之由。”上班的时候都不让他自己走，晚上下班回家就把电动车充好了电，第二天载着墨尘音去山上。
墨尘音坐在后座上，一路风声呼啸，吹得人睁不开眼。但墨尘音偏爱坐车吹风，偷偷把头盔的面罩掀开。刚刚揭开，赭杉军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呵斥他：“把头盔戴好。”但语气很温柔。墨尘音不怕他，却很听他的话，把面罩重新盖了下去，吃吃地笑着环紧他的腰，想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但是刚刚一动作，头盔撞在赭杉军的脊骨上，顶得他手一哆嗦，电动车歪歪扭扭起来，撞向路边。
他急忙按住刹车，险险重新控制住方向。路边的人被突然冲出来的车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骂，连个电动车都不会骑吗？
两人都没在意被骂，墨尘音从后座上探出头：“抱歉抱歉。不过紫荆衣，这个点你走上去，又要迟到了吧？”紫荆衣没好气地摆摆手，说我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你俩劳动模范快走吧。
他实在是个迟到大王，从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到现在，十年如一日。第一年的时候赭杉军还偶尔劝两句，到现在连他都习以为常，不再说他。那辆小电驴一溜烟地跑了，墨尘音心疼地摸摸方才撞到的地方，问：“疼吗？”赭杉军的声音被头盔闷得模糊不清，又被风吹散，听不太清楚。墨尘音一边问“什么？”一边继续摸着。最后不堪受扰的赭杉军把电动车停在路边，揭开头盔无奈地叫他：“尘音。”墨尘音跳下车，跺了跺在车上蜷缩得有些僵硬的脚，没什么歉意地笑着说了声抱歉，陪他推着车停到车棚里。
这时候是上班高峰期，一路上遇到不知多少人。墨尘音人缘好，跟谁都能聊上两句，被问候了一路，忍不住对着赭杉军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生了什么重病呢。赭杉军忍俊不禁：“大家都是关心你。尘音，你生个小病都会被这样问候，那更应该珍重身体。”
墨尘音笑道：“好啦。这几天，辛苦你了。”他爬楼梯的时候还是有点喘，赭杉军跟在后面扶了一把，说：“你好好的，不辛苦。”

一上午没什么事，大约十点多的时候，楼下开始吵闹起来。苍在楼下喊他们的名字，墨尘音从窗框探出头往下看，看见他提着一个航空箱，里面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躁动不安地转着圈，顺滑的皮毛若隐若现。赭杉军向他解释：前两天救助了一只受伤的小熊猫。墨尘音说，哎呀，那我得看看去，于是匆忙噔噔噔跑下楼去。赭杉军跟在他身后下去，听见苍说，麻烦你们帮忙上一下药。
翠山行打开会议室的门，苍把航空箱放在桌上，眼疾手快地捉着小熊猫的后颈皮把它拎了出来。小熊猫高举着双手，腿不停地蹬着，被赭杉军和墨尘音一左一右地按在桌子上。墨尘音说：“挺有经验呀。”苍快准狠地扒开红棕色的毛，把药洒在伤口上，苦笑道：“昨天才被挠了两道口子。”他拿来一个伊丽莎白圈，套在小熊猫的脖子处，说，好了。两人一放手，小熊猫又迅速地在他手上挠了一道。
墨尘音劝他，要不还是去打一下狂犬疫苗，苍好像已经习惯了，随意地涂了点红药水在手上，说，昨天就已经去打了。他把棉签扔进垃圾桶，另外两人已经把残局收拾好了。不知为何，小熊猫在赭杉军手下却很淡定，温驯得像只小狗。苍接过航空箱，说：“谢谢你们了。”话音未落，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听了几秒，连连点头：“嗯，好，我马上下来。”他的通话音量开得挺大，墨尘音依稀能听见那头翠山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好像是说又有村民报警捡到一只小熊猫。
他们顺手把门带上，往森林公安那栋楼走去。墨尘音疑惑不解：“我们这儿生态好成这样了？”赭杉军也意外极了，走着走着放慢了脚步。墨尘音察觉到身边的人落到了后面，转过身来问：“怎么了，赭杉？”他想了想：“我记得，今年的统计数据好像已经统计出来了？”

他们又折返回去找翠山行。森林公安是林业局的二级机构，所有档案和资料都还是林业局机关在管理。本地辖区内原始森林分布广，生态不错，大部分人都被分派处理业务问题，翠山行一个人负责财务和所有文字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平时很少出现在各个办公室的闲谈中。墨尘音说明了来意，翠山行打开身后一个柜子的抽屉，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一盒钥匙。翠山行看也不看，拿出一把递给他，说：“拿了档案把钥匙还回来。”
这样的熟稔令人咋舌。两人去档案室找出去年的普查资料，还了钥匙回到办公室。紫荆衣一个人坐在里面摸鱼，见他们俩回来，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回来了？墨尘音，刚金鎏影来找你。”
墨尘音把档案盒放桌上，用眼神示意赭杉军等他一会儿。金鎏影在办公室里装模作样地看文件，被他一眼看出是几个月前就交了的报告，桌上放着几叠信访件，反倒是没翻动过的样子。他没有拆穿金鎏影的装模作样，含笑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说：“怎么啦？”
金鎏影感到一阵这几天来不曾有过的舒畅。紫荆衣在家里对他不客气得很，上班的时候也不给他面子。赭杉军倒是很配合他营造官威，但是这人就不太会这种虚情假意的人情往来，做得太过，反而让所有人都能看出是他在让着金鎏影，叫他每每和赭杉军待一起的时候，都觉得别人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颜面扫地。但是墨尘音上班的时候对他总是很有下属的样子，下了班又是亲近友人，做得一点也不刻意，很是如沐春风。金鎏影装模作样地放下文件，端起茶杯嘬了一口，问：“苍叫你们过去什么事？”
墨尘音简单地说了包扎的事。金鎏影说：“那只小熊猫的伤你们也都看到了吧？自然界竞争造成的伤口不可能是这样的，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文章。”墨尘音嗯嗯嗯地敷衍他，说，这事我和赭杉会调查的。金鎏影来了劲，站起身，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说：“赭杉军这个人，半点上进心都没有。这可是我们的业绩，不能叫苍抢了先！”

从金鎏影的办公室出来，墨尘音忍不住腹诽：该是行政执法大队处理的事，他们处理；该是森林警察大队侦办的案件，他们侦办。这其中的界限，法律都规定得明明白白，有什么可争先的？但是金鎏影就像一只猫，只能顺着毛捋，于是就顺口答应了下来，还是得调查清楚，证明确实有异状才能介入调查。
回到办公室，赭杉军已经在翻看方才带回来的资料了，见他回来，皱着眉头对他说：“前几年的数据都没有异常。这几年在申报评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生态维持得比较好，大部分野生动物种群都实现了恢复性增长，到今年，各方面数据又开始下降了。而且，本地的小熊猫栖息地主要集中在青梗冷峰海拔3000米以下地区，其他地方很少有过目击记录。近日两起目击事件都发生在其他山区，确实有蹊跷。”
墨尘音听得眉头也渐渐皱起。他贴近赭杉军的后背，弯下腰伸手从书上捻走一根红棕色的毛。察觉到他的接近，赭杉军正要回头，脸颊从他嘴唇上擦过，干燥温热。“尘音？”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墨尘音脸有点红，按住他的手，把那根毛在他眼前晃了晃，问：“这好像是小熊猫的毛吧？”
“确实是。”赭杉军仔细看了看，“难道是苍不小心沾上去的？”
墨尘音说：“苍也在怀疑什么吗？”
赭杉军摇摇头：“有可能。但是我们救助到小熊猫是两天前。这两天中大部分时间小熊猫都在兽医那儿接受治疗。如果说是苍接触后翻阅资料时留下的，有些太巧合了，可能性不大。”墨尘音去找了一个证物袋，笑着把那根毛收起来：“去问问他有没有来看过就好了。”

到快下班时，苍才带着人回来。墨尘音在楼上听到汽车的声音，从窗口往下看，发现苍两手空空，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今天跟着他出车的是赤云染，苍和她在楼下说了几句话，一个回了另一栋楼，而苍却是径直往这边来了。
墨尘音在走廊叫住他，问：“没带回来吗？”苍摇头，说：“去的时候村民说那只小熊猫已经走了。”但他表情不太好，明显也是不相信这种说辞的。墨尘音又问他这两天有没有翻过今年的普查资料，苍愣了愣，否认了。他好像听出来点什么，说，等下过来找你们商量。
他难得走进金鎏影的办公室，墨尘音听到一阵慌乱搬动椅子的声音。苍冷着脸，敲了敲金鎏影的桌子：“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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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说：“早该移交给我们处理了。”
对他这样的态度，苍只略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他什么。金鎏影看他不顺眼，几乎已经如呼吸一样自然。他是个好脾气的人，既然金鎏影没有做出什么危害社会、危害朋友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做太多计较。苍说：“既然如此，那就交给你们了。”
金鎏影这人，虽然一心争功，但做事还是很有一套，否则即便赭杉军有意相让，老局长也不可能同意让他担任队长职务。更因为那次升职有赭杉军相让之情，他更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这几年也争着做了不少事。苍那边怎么发动宣传手段，年年还是有人在山上祭祖烧纸引发山火，他上位之后捉了不少人，还联合检察院和法院开展专项执法行动，严厉处罚，这样的情况倒是好转起来，私下里的议论也少了很多。但他好像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说自己德不配位似的，又时常觉得按照自己的功绩，局长也是做得的。
莫名的自负和自卑交织混杂，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还想对苍再放放狠话，但苍已经没什么所谓地离开了。他刚要追出去，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桌上振动得不住转着圈。金鎏影没好气地接通，老局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出来。
对老局长，他还是留存着几分敬重，尽管他总是腹诽老局长对苍和赭杉军的偏心。挂断电话，他有点不情不愿地往另一栋办公楼走去。路过这边的大办公室，他往里瞥了一眼，看见苍和赭杉军墨尘音在说着什么，紫荆衣也坐在一边，好像被拉着加入谈话，但心不在焉的，心里忍不住犯着嘀咕。
从老局长那儿回来，刚才那四个人只剩了一个。他探头进去问紫荆衣：“他们人呢？”紫荆衣说，调查去了。他对金鎏影总是不假辞色，从来不会小心翼翼地维护他的面子，但金鎏影却因此偏爱跟他相处。他冷笑道：“别一天到晚盯着以前那点事。”金鎏影被说得有些不悦，但是不想在工作场合跟他吵架，怕被人看去，憋着一口气，问：“那你怎么不去？”
紫荆衣奇怪地反问：“你怎么不去？”
金鎏影道：“去，怎么不去！我们俩一起去。”

苦境系盆地地形，四面环山。中间的平原虽然海拔也算不上低，但地势相对平缓，气候也相对较好，是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地区。稍微往外走些，就是山区。一片青山连绵起伏，远山之外更有远山，与天际线接连着分辨不清顶峰。山上林木茂盛，几乎没有被人开发过，生态还比较原始。其中海拔最高的青梗冷峰，更是以奇险文明，雪线之上无人探索过，是名副其实的人类禁地。林业局选址时，考虑到对于森林的保护，特意选在远离城区、但人类活动痕迹相对较多的的天霓峰山麓地带，虽然上班麻烦了些，但是极有利于森林保护和对违法砍伐捕猎行为的打击。绝大多数的野生动物目击案例也几乎都发生在这座山峰附近，救助也能比较迅速。
按照苍描述的地点，赭杉军开着车，一路驶离山区。警灯不断地闪烁，呼啸着发出尖锐的嘶鸣，在偏远的郊区极为引人注目。墨尘音坐在副驾驶座，盯着导航：“这次的目击事件发生在城中村吗？看来这次金鎏影说的成真了。就算有野生动物以为受伤、缺少食物等原因下山求助的，一般也都局限在山区，不会跑到城区来。”赭杉军往他手上瞥了一眼，若有所思。墨尘音笑着推他：“想什么呢？好好开车。”他嗯了一声，收回视线，但还是一副在思考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说：“这个地方，好像是以前查封的一个野生动物交易市场。”
墨尘音很快跟上他的思维：“你是说，十几年前那起案子？”
十几年前，他们这一批森林警察和执法人员都还没有入职，但他们俩都是勤勉工作的性格，平时也很积极了解旧案。十几年前，本地政府还没现在这么重视生态环境保护，很多村民都还秉持着靠山吃山的观念，几乎家家都藏着一把猎枪，没事就上山打猎改善生活，到现在每年法院判处最多的案子都还是非法持有枪支罪。
百姓对这些没有概念，以非法捕猎为生的犯罪分子更是形成了团伙，后期甚至发展成为多种犯罪形式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练峨眉出任法院院长后，联合司法部门开展严打，很是抓了一批人，才遏制住了犯罪趋势。但是当时的团伙人数太多，没有完全剿灭，还有不少人因为情节轻微不予起诉。这些人散落在普通居民中，对本地治安尤其是生态环境保护还是有不小的负面影响。几年前，提前被假释出狱的阎魔旱魃更是在法院门口堂而皇之地报复法官，众目睽睽之下将练峨眉杀害，虽然他本人立马落网被判了死刑，但近几年，不为人知的地方涌动着的暗潮还是泛到了明处。
他说：“你是觉得……那伙余党又回来继续作案了。”没等到赭杉军说话，又自言自语般对这个猜想提出质疑，摇了摇头：“但是那个团伙的作案范围很广，没有明显的针对性，犯罪类型也不止在于非法猎捕。最近没有听说城区治安发生什么变化，我们发现的异常也仅仅是小熊猫一种生物。这些都对应不上。”赭杉军点点头：“还是需要更多的细节佐证，才能立案。”
墨尘音长叹一声，往后一躺，靠在头枕上闭上眼睛：“我真希望这只是我们多想了。或许真的只是有小熊猫慌了神，迷路到城区，又很快离开。”赭杉军也说：“我也希望世界上不要再有人犯罪，就算失业也好。”墨尘音被他逗笑：“那我们怎么生活呀？”他还是那么严肃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说着好似在开玩笑、好似在说情话的话。但墨尘音知道，他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他说：“和你在一起，干什么都行。”

时隔多年，曾经潜藏着无数罪恶的非法交易场所已经被拆除。这里地理环境不太好，交通也很难建设，当年才被选为犯罪窝点。这几年苦境大搞发展建设，人口都往城中心集中去了，这里更是显得荒凉，只有一些经济条件不太好的人，和一些灰色组织还没有搬离，像这个城市不能为人所知的疤痕一样。
赭杉军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警车停下。墨尘音对照着苍给的报警电话拨打过去，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那头好像是个年龄不大的年轻人，很有朝气和正气，说话彬彬有礼，显然是家教极好的样子，听起来甚至不像是会住在这里的人。他跟那人约定了在一棵老树下见面，由他带他们去之前发现了小熊猫那家人的住处外查看。
很快，三个人就会合了。报案人自称名叫紫宫太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也很体面，只是脸上稚气未脱，还像个大学生。提起报案的事情，他还有些忿忿不平：“我看到他们家有小熊猫的时候，立刻打的报警电话。到你们的人来，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怎么会跑得那么快呢？”他领着赭杉军和墨尘音走到一个小院落外，说：“这就是那户人家了。”
赭杉军说：“我们不好去打草惊蛇。”紫宫太一立刻会意，说：“那我去试探一下他，可以吗？”
给他开门的人好像并不是发现小熊猫时遇见的那人。他打了个招呼：“玉世香，你知道你们家之前跑来一只小熊猫吗？”
赭杉军和墨尘音躲在远处观察着那座院落里的人的反应。玉世香的惊讶不像作伪：“真的吗？我不知道。”他转身往屋里喊了一声：“笑风尘，你出来一下。”
笑风尘从屋里匆匆跑出来，一看到紫宫太一，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太一，我都说了，那只小熊猫真的自己走了。”紫宫太一明显不信他的话，玉世香也说：“不会是你偷偷藏起来，想要拿去卖钱吧？”几人纠缠一阵，紫宫太一装作终于被说服的样子离开，转过街角，问两人：“两位前辈，刚刚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吗？”
两人点点头。墨尘音说：“有点像演的。”紫宫太一不解，赭杉军向他解释道：“国内目前没有发现过食用小熊猫肉的案例，买卖皮毛的近几年也几乎绝迹了。一般人不会想到用小熊猫卖钱的。”
紫宫太一恍然大悟，正要问他们下一步怎么调查，忽然被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叫住：“太一！”
紫宫彤麟怒气冲冲地说：“我不是说了，不许你再参与这些事吗？”紫宫太一拗不过她，又不舍得违逆她。只能跟着她走了。告别这祖孙俩，赭杉军问：“正好这几年，这里的交通没有大变化，还都是泥土路。既然那个笑风尘说小熊猫是自己走了，那一定会留下痕迹。尘音，我们再在附近看看吧。”
两人一起在这个荒村四处转了转，果然发现一串小熊猫的足迹。墨尘音小心翼翼地采集了几个脚印，正要叫起赭杉军继续追踪下去，却发现赭杉军蹲在地上，拨开了脚印旁边的杂物，在地上戳弄着。他叫了一声：“赭杉？”赭杉军直起身来，跟他解释道：“足迹有点新。但是因为报案时间也没过去多久，还是不能确定。”墨尘音点了点头，与他一起沿着那串足迹走到村外，却无端消失了。
墨尘音冷冷地笑道：“果然是伪造的。”他拿出执法记录仪，拍了几张照。赭杉军在身后记录：动物活动轨迹违反自然常理，疑似人为伪造。他说：“先回去吧，再找人看看这些脚印。”墨尘音说：“嗯。不过应该是十有八九了。”
两人一起往停车的方向走去。路过村里某处，墨尘音突然停住脚步，皱了皱鼻子。赭杉军问：“怎么了？”
墨尘音凑了过去，踮起脚趴在他肩上同他说着自己发现的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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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市场监管执法队伍来到那个荒村，查封了一个无证经营的养殖场，从里面查获了几十只小熊猫。苍焦头烂额地接手，甚至顾不上出门去查处非法砍伐了。
金鎏影开着车，问坐在第二排的两个人：“所以，是你们举报的？”
墨尘音笑：“怎么，生气没有提前告诉你吗？”金鎏影正是这样想的，却不愿意承认，冷哼一声，对着拷在后排的玉世香和笑风尘呵斥道：“不要乱动！”
那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全没了，这下紫荆衣和赭杉军也笑起来。赭杉军侧头往后看了一眼，前几天一唱一和的两人现在垂头丧气地坐在后座上。后座的窗户密不透光，看不清那两个人的脸，倒是萧瑟得可怜。突然，身边的人握住他的手，随即整个人靠在了他肩上。赭杉军低头看去，低声问：“怎么了？”
车厢里亮起一点微弱的手机光。墨尘音用手机打字给他看：进展不大。赭杉军点点头，查封违法养殖场抓捕的这两个人，虽然足以构成情节特别严重，判个十年以上，看上去倒完全不像是什么核心人员，能够审讯出来的信息恐怕有限。金鎏影想要藉此破局，直捣黄龙的愿望很难实现。但无论怎么说，确实也是一个突破，因此众人心情都不错。

不出所料，整整一天轮番审讯，这两人几乎可以说是一问三不知。对负隅顽抗的嫌疑人，自然是有各种手段可以攻破他们的防线，但众人都知道，这两人态度还算配合，之所以交代不出来有用的信息，确实是因为他们俩什么也不知道。但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倒也不至于太失望。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拘留证也签发了下来。金鎏影把审讯室的大门锁了，准备把两人送到看守所去就下班，下了楼看见紫荆衣坐在副驾驶上跟墨尘音聊天。墨尘音问：“今晚一起去吃饭呗？”
紫荆衣一听就听出了他的打算，似笑非笑地拒绝：“得了吧。”见金鎏影下来，墨尘音又来招呼他。他心知，非节假日的晚上，这俩人邀请他们一起去吃饭，就是一起加班的意思。他不喜欢加班，但也绝不想被比下去，若是不去，岂不是叫赭杉军将他超越了？他看了一眼紫荆衣，紫荆衣说：“看我干什么？”
墨尘音笑道：“赭杉请客，走嘛。”紫荆衣忍不住嘀咕：几块钱的事情，谁请客有什么所谓？但他真怕这样一说，墨尘音打蛇随棍上掏他钱包叫他请客，于是说：“好吧好吧，墨尘音你现在可真有一套。”金鎏影拉上车门：“我们送了人就来。”
他转动钥匙点燃发动机，把车开走了。紫荆衣说：“线索没问出什么来，有什么好讨论的。”金鎏影咬着牙狠狠踩了一脚油门：“万一赭杉军有什么发现呢。”他还在介怀之前选拔大队长时赭杉军主动退出的事，总是暗地里跟他较劲。紫荆衣懒得再说他，看向窗外，见赭杉军才从楼上下来。墨尘音跟他有说有笑，并肩走往电动车棚。
他们俩一旦有点闲钱，都用来资助贫困山区学生了，手头一直很拮据，现在连一辆车都买不起。紫荆衣过得富足很多，却忍不住想：但是为什么他们总是这么轻松快乐呢？

每次要把金鎏影和紫荆衣拉下水一起晚上加班，墨尘音就邀请他们俩一起来吃燃面。紫荆衣经常推脱不来，金鎏影却每次都硬着头皮赴约。加班太频繁的时候，还吃得上火流鼻血过。他装作不经意地抱怨，墨尘音递给他一杯菊花茶，说，清清火。
他想，难道墨尘音早有预料？这想法好似被看穿一般，墨尘音说：“赭杉经常喝这个。”金鎏影端着杯子的手一抖，有点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就着这不知道是赭杉军的还是墨尘音的杯子，一口把茶喝完，像占了什么大便宜一样地走了。从此以后，墨尘音每次都要叫他多加点醋。金鎏影手抖不小心倒进去半瓶，卷起一大筷子不知道该如何下口，又看到赭杉军先去收银台把账结了，墨尘音十分自然地把醋瓶拿了过来，往他碗里加了一点，还贴心地拌匀了，顿时更是一口面没吃，被酸得牙疼。
紫荆衣撞了一下他的手肘，问：“想什么呢？”那一大筷子面被碰落在桌面上，金鎏影的表情瞬间雨霁天晴，如沐春风地说：“我在想审讯策略呢。”赭杉军刚好回来听见这句话：“那我们讨论一下吧。”

大约八点多，几人才纷纷散去。赭杉军看了看天色，问：“回家吗？”墨尘音知道他的意思，主动说：“再回去看看旧档案吧。”刚走出门，就被萧瑟的夜风吹得一阵颤栗。赭杉军下意识抓住身边墨尘音的手，问：“冷吗？”墨尘音摇摇头，说不冷。赭杉军坚持要他停下来，站在路边将他领口掖了掖，裹得更紧了些。
墨尘音眨眨眼，想，我的感冒早就好啦。但赭杉军一定会说，病去如抽丝，坚持要他多注意保养一段日子。他不讨厌赭杉军的啰嗦关切，反而心里甜滋滋的，勾着赭杉军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问：“那你呢？”赭杉军想了想，说，有一点，然后抓着他的手，揣到自己兜里。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挤挤挨挨地往山上走去。他的手真热，通过四肢百骸遥遥透到心底，连发丝都能感受到这股温暖的力量。
此时天光已经完全消失在地平线后，只有两旁的路灯如萤火般指引着方向。上山的路有些漫长，但因为有身边之人作伴，又显得那么短。沿路的灯火越来越黯淡，站在山上转身往城里俯瞰去，只见得满城霓虹，鳞次栉比，和寂寂高山迥然不同。分明是一座城市，却又像两种尘寰。
来到苦境的十多年，这座城市从黑白两色变得五彩缤纷，沥青混凝土路被拓宽了两倍有余。原本光秃秃的路面两侧被绿荫笼罩，间或点缀着一些常开不败的平价花卉。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人们开始有了闲情看顾周遭生态。但城区中逐渐形成一个完整的社会环境，自然生态却起起落落。人类不能齐心，对于自然的维护和破坏就像角力的斗士，只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每次走在这样的山路上，总是能想起他们的故乡。他们都还记得童年时，道境就如同一切童话里的仙境一样，碧空黛山清丽如画。后来道境倾颓，短短几年时间里，良田都被风沙侵蚀成了漂泊的黄土，曾经依山傍水、天人合一的城市失去了立足之基，各种自然灾害频繁，人们被迫迁徙离开。初来乍到时，苦境的天和道境最后的时刻一样灰蒙蒙的；多年后，苦境的天依然如故，总叫人忍不住想起背井离乡时的最后一瞥，唏嘘不已。
两人在山间站了片刻。察觉到赭杉军暗暗攥紧了拳，墨尘音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感受到一种干燥温暖的气息，也将自身坚定的信念传递过去。“无论如何，我们不会看着这座城市重蹈覆辙。”他安慰道。
赭杉军被唤回心神，低低地嗯了一声。

花了整个周末的时间，他们把十几年前的老卷宗重新翻看了一遍。玉世香和笑风尘应该确实是这些年中新发展入伙的成员，没有过案底。他们交代不出上线，案子便很难推进。到了周日，金鎏影和紫荆衣也来加班，商量了一套审讯策略，但对于能否问出点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谁也没有把握。金鎏影跟他们说得热火朝天，连紫荆衣什么时候在他面前放了杯水都不知道，也没注意温度，口干舌燥的时候下意识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火燎了手一样迅速把杯子甩开，表情立马变得扭曲起来。
还冒着热烟的水溅在桌上，赭杉军眼疾手快地把桌上的文件收走，手上难免被溅上一点。墨尘音又是心疼，又是忍不住笑，问：“金鎏影，你明天还能去审讯吗？”
金鎏影嘴硬道，有什么不行。一说话，就被刚烫出来的水泡疼得龇牙咧嘴，最后还是未能成行。第二天，赭杉军和墨尘音代替他们俩去提审嫌疑人，在看守所待了一天，还是没能问出有什么太大价值的线索。
回到局里，倒是有意外收获。还没来得及下车，碧霞君押着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冲他们笑了笑：“又要麻烦你们再跑一趟了。”墨尘音不解：这是什么人？金鎏影有点焦躁地点起一根烟，没说话。碧霞君解释，是苍今天拦截无证采伐车辆的时候，发现这女人车上也有一只小熊猫。叫她交代来历，说得天花乱坠一听就是编的，于是就抓回来了。墨尘音忍不住笑，这可真是捅了小熊猫窝了。但是仔细一看这女人，披散着一头黑色长发，低着头看不太清脸，却总觉得有几分眼熟。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金鎏影说：“这人嘴硬。先送看守所吧，明天去签拘留证，慢慢审。”
赭杉军拉开车门跳下车。墨尘音说：“你们去送吧，送完正好下班。”金鎏影正要问你们呢，又听到墨尘音问他，白雪飘在哪里，才想起来今天赭杉军值班。押运女嫌疑人要有女性工作人员在场，金鎏影带着碧霞君把五色妖姬押上车走了。两人准备先回办公室一趟，正巧撞上白雪飘冲下楼。墨尘音拦住他：“去哪儿呢？”
白雪飘早退被逮个正着，颇有几分尴尬，看到赭杉军又想起来，值班排班一向是森林公安出一个人、林业局出一个，今天就是他俩。他一下子放松地笑起来：人人都喜欢跟赭杉军和墨尘音一起值班，因为跟他们一起值班时，另一人总是会主动提出代班。今天也果然如此，他冲着墨尘音揖手：“小墨哥，拜托拜托。”
果然，墨尘音没有借题发挥，反倒是笑着摆摆手，让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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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3-12-06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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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的时候，时不时能听到关门的声音。办公楼建造得有些年头了，稍有点动静就能带得全楼的防盗窗发出剧烈颤动的声音。这些声音逐渐消失后，整座山头都变得寂静起来。紫荆衣走的时候没有锁门，墨尘音轻轻拧动把手，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赭杉军默默收起钥匙，跟在他身后打开了灯。
这时候整栋楼的灯都已经熄灭，墨尘音想起方才遇到白雪飘的场景，调侃道：“哎呀，赭杉，看来只有我愿意陪你一起值班了。”事实上，饶是只需要坐着玩，谁愿意下了班还被迫滞留在办公室里不能离开呢？赭杉军失笑：“嗯，还好有你。”墨尘音听出他这话虽然像是戏谑的回应，实则蕴藏着满满的真心，好像只要是有他的陪伴，上刀山下火海也都甘之如饴，就像几天前去往荒村时路上所说一样，倒把墨尘音闹得心里泛起一股热流，脸红红的不知道怎么回话。
他们把准备晚上看的资料搬到值班室，赭杉军找出之前寄存在这里的被子，准备先把床铺好。墨尘音说下山买点吃的去，问他要吃什么。赭杉军想了想，说，都好。墨尘音道：“给你买魔鬼辣火鸡面也要吃完咯。”他们在蜀地居住过很长时间，墨尘音的口味适应得极好，但赭杉军虽然也能吃辣，到底是更偏爱清淡的口味。听他这么调侃，赭杉军也不由得笑：“好。”
他知道赭杉军的意思，是说只要是他给的，都愿意接受，不由得笑骂了句呆子，心情极好地哼着歌走了。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赭杉军已经把床铺好了，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翻阅着刚抱过来的资料。值班室的灯有些暗，他在桌前放了个台灯，LED灯清亮的光洒在他脸上，将他挺拔的鼻梁照射得更加分明。墨尘音倚在门框上，看得有些失神：恋慕他肃肃松风的仪止，爱重他渊渟岳峙的品性，依赖他笙磬同音的深情，饶是相伴度过这么多年，也依然炽烈如新。

似是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赭杉军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旋即放下档案起身迎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上的袋子：“怎么站在门口？”
他只笑了笑，摇摇头。赭杉军也不追问，伸出手来捏了捏他的掌心。墨尘音眉眼弯弯：“赭杉，我不冷，你不用总是这么操心。”赭杉军说：“你才刚痊愈，不可大意。”他把口袋放在桌上，和墨尘音一起收拾着桌上的资料，搬到一边。墨尘音小声嘀咕，只是感冒而已啦，但是怎么舍得去质疑赭杉军的关怀呢。两颗滚烫的心贴在一处，彼此的血管都连接在一起，于是这样的斗嘴好像也变成了乐趣。赭杉军揭开外卖盒的盖子，看见清淡的汤汁上飘着几颗葱，不由一笑。
墨尘音使劲掰开一次性筷子，竹制餐具发出喀嚓的响声，在静谧的灯光下格外惹眼。赭杉军向他看来，含笑的目光让人好不自在。他不由哼哼两声，问：“怎么了，还不饿吗？”赭杉军笑着低头，从自己碗里夹起一个馄饨喂到他嘴边：“吃点清淡的。”
他瘪瘪嘴，不是很愿意接受这个提议，但赭杉军就那样看着他，并不强迫，只是目光坚定，又挟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关怀，还是没能拗过。赭杉军碗递给他，又把那碗加辣的馄饨端到自己面前，两个人交换着吃了晚饭，又研究了一整晚的资料，直到窗外蝉鸣也歇了，终于熄灯睡下。值班室里两张单人床，他们只铺了一张，但习惯于紧密的肢接，总是挨在一起睡觉，倒也不觉得狭窄。

比起在城里的家，少了许多夜半喧嚣，那些绚丽灯景、鸣笛声嬉闹声都被隔绝在山下，更显得林静山幽。若是一人独处在这样的空山静室，难免感到死寂带来的恐惧。但被窝里暖烘烘的，身边就是爱人平缓的呼吸声，连日操烦而无所获的情绪也安宁下来。墨尘音侧过身，探索着横过手臂，将手掌覆在那坚实有力的心跳上，被赭杉军无奈地抓住手腕。
墨尘音像上桌偷食被发现的猫一样，不敢寸进，又不甘心退回。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渐渐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又猛地睁开眼。墨尘音接过赭杉军递来的警服外套，匆匆披在身上，跟着他冲出值班室。蹲在门口撬门的那小贼一见有人出来，工具也顾不上转身就跑，被赭杉军拦住，还没交手两招，墨尘音在后面“啪”一声按开一楼大厅的灯。那小贼正对光线来源的方向，被晃得用手捂住眼睛，什么也看不清。趁着他还没有缓过来，赭杉军干脆地将人制伏，按在大门口。墨尘音回值班室摸出来一副手铐，把他拷上带回临时审讯室。
自然是没得觉睡，审讯室彻夜灯火通明。那小贼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受审时却很老道，像是惯犯，双手被拷在椅子两侧，也就顺势低垂着头装睡。墨尘音心底嗤笑：偷东西偷到林业局来？谁不知道这部门最没钱了？却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问：“名字？”
小贼没精打采地说：“一翦梅。”
这名字煞是耳熟。墨尘音跟坐在身边的赭杉军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读出了相同的讯息，但又实在想不起来，于是只得按部就班继续问下去，折腾到早上六七点，一翦梅对个人身份信息有问必答，对半夜偷偷摸摸撬门的行为却推三阻四，滑头得不行，到最后连他报的身份信息是否真实，也不敢打包票了。墨尘音实在撑不住，偷偷凑到赭杉军耳边说了句先就这样吧。赭杉军低低嗯了一声，板起脸对一翦梅警告道：“劝你好好想清楚，老实交代。”
他脸长得嫩，却意外地十分有威严。十多岁时长相恰恰符合年龄，也没人对他周身的气概意外，到了大家都二十多岁、三十多岁，他还长得像十多岁时一样，同事、朋友却人人都服他的气质，这便是一件奇事。墨尘音生性爱玩笑，与他搭档，就总是习惯让他来扮演这种恶人的角色，效果倒是出类拔萃。
一翦梅也被唬得一哆嗦，缩回去，蜷在椅子上摆出认真反思的模样。墨尘音锁了门，看看时间，说：“离上班时间还早呢。”
赭杉军也点头：“你回去再睡会。”
墨尘音想拒绝，但赭杉军什么都愿意听他的，唯独涉及到身体健康时，板起脸的模样，连他也无法抵抗。没想到刚刚对嫌疑人用过的手段，转眼就被用到了自己身上，顿感哭笑不得，也只好应了。
赭杉军陪着他回到值班室。这时天际已开始泛白，熹微的晨光从窗帘缝中顽强地穿透进昏暗的屋子，不是很强烈，却十分惹眼。墨尘音才经历一番言语角斗，大脑不自觉地兴奋，即便是一点光线也忽视不了，紧紧抓住被子的一角，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赭杉军。见他这副模样，赭杉军也忍不住笑了，坐在床边捏了捏他露在外面的手：“快睡吧，我去把审讯录像拷出来。”
墨尘音也不禁笑了起来。他忍不住想，赭杉怎么连哄人睡觉都不会呀？但一看到赭杉军面对他的笑，那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又愉悦极了，心里尽是说不清的欢喜。他低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那你拷完回来陪我睡！”赭杉军点点头，给他掖了掖被子，说了一声好，便出门了。墨尘音翻了个身，美滋滋地想，哎呀，我怎么这么喜欢赭杉呢？思来想去，却没法得出个结论，不知不觉竟也睡着了。

一觉醒来，才过了一个多小时，已是天光大好。赭杉军已经下山买来了早饭，又烧了水，泡在温水里保着温。人趴在床边小憩，应是为了不吵醒他，又实在困极，才就着这不甚舒服的姿势浅眠。墨尘音心疼极了，想叫醒他到床上来睡，但时间所剩无几，又恐他醒了之后再难入眠，连动也不敢动，生怕将他吵醒，便躺在床上，用目光描摹着他的容颜。
没过几分钟，床头的手机却响起了闹钟声。才响过第一声，赭杉军就醒了过来。墨尘音悔不迭道：“真该把闹钟关掉的。”赭杉军却笑起来：“你忘了，你的关了，这是我设置的。”他直起身：“快起来吃饭吧。”
墨尘音却道：“你该多睡一会，这样怎么撑得住？”他很想说，早饭一天不吃也没什么要紧，但看了看赭杉军的脸色，自觉地把这话咽了回去，忧虑地用筷子搅动着粘稠的紫薯粥。赭杉军问：“还烫吗？”伸过手来试了试温度，只觉分明不热不冷，是正好入口的温度。他不解地张了张口，被墨尘音一勺子塞进嘴里。墨尘音说：“等会我去给你请假。”
他这才咂摸出墨尘音的动作里似是带着些焦躁，艰难地把粥吞了下去，握住墨尘音的手，拉了下来，说：“不过是熬一天夜，没什么的。”墨尘音听得更是坐不住，眉头一挑：“这哪里是熬夜？分明是通宵。白天的工作更加繁重，这怎么撑得住？赭杉，你关心我的身体，我对你也是同样。我听你的，你也要听我的才行。”
赭杉军拗不过他，却仍有些迟疑：“好不容易有了进展，还没问出什么来。”墨尘音道：“相信其他同伴吧。”
这样的话一说，赭杉军哪还有再拒绝的理由，无奈地应了。两人偎在一起将早饭吃了，又把值班室收拾了，已将将到上班时间，便往办公室去。这样再次劳累一番，倦意倒真涌上脑海，见了金鎏影也愣愣的认不出人。
金鎏影昨天把五色妖姬送去看守所，却没有就势下班，想着直接提审一番，问出些线索弯道超车立个大功劳，没想到却被好一通纠缠。五色妖姬跟他是旧识，在监控下也言语暧昧行动挑逗，叫他遭紫荆衣甩了脸子，一晚上没得到个好脸，精神也萎靡得紧。见赭杉军这样，他没好气地问：“你们俩昨天晚在值班室干啥好事了？”
墨尘音说，抓了个小贼。他这样轻描淡写地把情况一交代，倒把立功心切的金鎏影气了个倒仰：怎么有人值班时，功劳也往怀里撞呢？墨尘音却说，一晚上没问出什么来，现在困得不行，放赭杉一天假吧。他这才气顺了，看了看墨尘音眼睛下挂着的两个偌大的黑眼圈，大手一挥：“你们俩一起回去歇着吧。”墨尘音想说自己还可以，却被赭杉军拦住，没让他说话，拉到旁边。赭杉军说：“你也没睡好，一起回去吧。”
他正要逞强两句，却听赭杉军声调软软的，不太熟练地说着撒娇的话：“就当是陪我。”这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里炸开一片五彩斑斓的花朵，花瓣轻飘飘地纷扬而下，遮盖住头面，几乎要被蒙蔽了双眼。
“好吧。”他笑眯眯地牵起赭杉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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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3-12-06 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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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没急着去提审，站在走廊的栏杆边，看着赭杉军和墨尘音相携离去的身影，神色晦暗不明。清晨的风拂在脸上并不冷冽，却教他好似刀割，一股不平之气翻涌在心头。竞任时老局长在办公室跟他促膝长谈时那番话犹在耳边，经过时间的洗刷，刻痕愈发清晰。
“这次拟提拔的人不是你，但这不代表对你工作能力和平时工作表现的否定。”他想起老局长当时的话，和选拔投票时统计出来悬殊的票数，很想冷笑，又生怕叫人看见这和平时维持出的稳重模样大相径庭的表现，于是只是闷闷点起一根烟。烟头上汇集的白雾随着风悠悠忽忽地消散在天地间，却不能让心情好转半分。
老局长年岁不小，过不了几年就要退休，届时接任的要么是执法大队队长，要么是森林警察大队队长。那头苍早早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队长职位，这边他虽然将队长职位视为囊中之物志在必得，却不得不承认：除却赭杉军像横亘在头上的一座大山之外，连墨尘音、紫荆衣的实绩其实也不逊于他。他暗恨苍的游刃有余与万事不在意，面对这边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局面也毫无办法，被赭杉军“高风亮节”地让出机会，虽然心底里不能说是不感激的，却不自主地蔓生出一种阴晦难言，不可为外人知的情绪来：如果没有赭杉军，该多好呢？
与墨尘音和紫荆衣竞争，他虽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却有十足的自信。他想，即便是输也是甘愿的，而这一切都在赭杉军的刻意相让中毁灭殆尽——他此时倒忘却了被毫无悬念地赢过时心中那不甘与怨愤，将责任尽推却到赭杉军身上了。这几年，他也做了不少事情，该做的、不该做的，这领导当得倒也像模像样，那空虚感却始终挥之不去，萦绕在心中。他忍不住又想，如果没有赭杉军，该多好呢？
这一层几乎没有别人会来，他便也躲了懒，任由自己陷入幻想。正想入非非时，身后伸来一只手，不客气地把那支燃到一半的烟抽走。他无奈地转身：“紫荆衣，你又迟到这么久。”
紫荆衣不客气地回敬：“你早来这么久，也没见干什么事。”
金鎏影被呛得咳嗽两声，好不自在。但这样的紫荆衣，反倒让他更觉得熟悉、亲近，比起昨晚横眉冷对的样子更让人感到放松，讪讪地说：“……我这是在等你。”
紫荆衣一挑眉：这又是怎么了？他便将事情一一说来。提审嫌疑人需要至少两人在场，等紫荆衣这话说得也不算太虚假，虽然楼下还有那么多同事，但和搭档一起配合默契，事半功倍，这也是常有的事。紫荆衣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吸了口那支快要燃尽的烟，旋即按在瓷砖上熄灭。
烟头在瓷砖上印出一块黑色的斑痕，金鎏影不自觉地用手拂了拂沾上的灰，无奈道：“破坏公物。”紫荆衣嗤笑一声：“还真以为你这么有公心呢。”
金鎏影皱起眉头，嗫嚅着想反驳他，但又说不出话。他的事瞒不过紫荆衣，也没想瞒过。抛开那些私情来说，紫荆衣跟赭杉军和墨尘音之间的关系也不差，平素也从未发生过什么矛盾，但他就是知道紫荆衣不会捅出去，所以做得肆无忌惮。可紫荆衣将这事放到明面上说时，他的心又变得不是那么笃定，开始犹疑不安起来。无论如何，被人掌握把柄的感觉总是不会舒服，即使这个人是枕边人。他下意识道：“你说什么呢。”紫荆衣说：“没什么，等我干啥？”
说起来就令人气闷，金鎏影边开门，边把情况简要地介绍了一下。一翦梅也算个体面人，往常有些嫌疑人即使被拷在椅子上，也能把整个审讯室弄得乱糟糟。赭杉军给他带了早饭，守着他吃完把垃圾带走，顺便把屋子收拾了一下，此时看起来干净整洁极了。一翦梅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睡着了。金鎏影把他叫起来，他一抬头看见紫荆衣，结结巴巴地惊道：“尹……尹……”
紫荆衣为人有几分荤素不忌的意思，早年交际广泛，黑的白的灰的都能打成一片，还曾经因为这事被当做反面典型案例被全市通报批评过。后来金鎏影当上队长，才慢慢收敛了。一翦梅叫出他当年用的假名，着实令人有几分意外。他拉开椅子，坐下摆出个二郎腿的姿势，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个不甚熟悉的名字：“嗜生伽罗？”
金鎏影在他旁边坐下，疯狂地干咳起来。

许是因为紫荆衣知道那些过往，又或许是赭杉军的劝告起了作用，这次的审讯一翦梅倒显得十分配合，一五一十地吐了个干净。但他又是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又是半夜入侵行政部门盗窃未遂，不可能轻轻放过。金鎏影叫了两个人去履行程序，自己也不摆什么领导架子了，跟在紫荆衣身后亦步亦趋，问：“你怎么认识那个一翦梅？”
紫荆衣说：“问这个有什么意义？”他自己也不记得是怎么认识的了。这一翦梅看起来年轻，实则年纪不小。他以前还叫嗜生伽罗的时候，就已经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盗猎组织的成员了，在野生动物非法交易市场卖穿山甲制品的时候被抓过一次。当时局里对盗猎案子还没有引起重视，让他取保候审的时候跑了，至今还是个通缉犯。也不知道嗜生伽罗和一翦梅这两个名字，哪个是假的，但这样一说，金鎏影也记起来以前的老卷宗里记载的事了。
“这么说来，他交代的有人指使他来盗窃最近的小熊猫系列事件的资料，是那个组织卷土重来了。”
紫荆衣大笑：“不用问他，你不也一清二楚吗？”
金鎏影低喝：“胡说！”紫荆衣没理他，把第二次审讯的光盘扔给他：“不管，我下午不来了。”

金鎏影给赭杉军和墨尘音放了一天的假，但下午上班的时候那俩人又很准时地到岗了。与之相对的是，紫荆衣果真说到做到，翘班了。老局长难得亲自来叫人开会，点完人数觉得似乎好久没见过紫荆衣，连连跺脚直呼臭小子。他们这一批基本上都是老局长手把手从刚入职的小菜鸟带到能独当一面的，见多了老局长被紫荆衣气到跳脚，又不舍得处分他，对他毫无办法的样子，毕竟紫荆衣虽然懒散了些，能力也是出类拔萃，不会耽误工作。每次开会瞪着他强调工作纪律，他也并不当回事，直至今日除却口头骂几句，也别无他法。
“算了，你们几个马上过来。”老局长对着赭杉军和墨尘音耳提面命。墨尘音开玩笑道：“放心吧，有工作安排，赭杉爬也会爬过来的。”赭杉军忽觉耳根子有点红，低低叫了声他的名字。老局长看不得他们俩这腻乎劲，摆了摆手，说，去通知下金鎏影，赶紧溜了。
墨尘音忍不住大笑起来，赭杉军无奈地摇摇头：“去叫金鎏影吧。”他们俩一起去了金鎏影的办公室，看见他还在看上午的审讯录像，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电脑屏幕，更像是在发呆。
“审出了什么？”赭杉军问。金鎏影被叫回了魂，猛地一激灵，连连摇了几下头，却没答话。墨尘音看他状态不对，心事重重的样子，手一横把赭杉军拦在了身后，自己往前一步，把开会的事跟他说了。金鎏影“哦”了一声，说那走吧，然后反而冲到了前面去。墨尘音看他笔也没拿，本子也没拿，叹了口气，顺手揣上，拉着赭杉军一道过去了。

到小会议室的时候苍已经坐在里面了。这几天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使，竟然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赭杉军跟苍打了声招呼，就势在旁边坐下，问：“你们这边在忙什么？”苍神色复杂，反问：“那天抓的那个五色妖姬你知道吗？拦截无证砍伐的时候抓的，拔出萝卜带出泥地发现一个违法养殖场，又救助出来好几只小熊猫。”分明也就是昨天的事，但是赭杉军也没有注意到，无心去纠正这点。他心里一阵晴天霹雳，想，自己的第一反应是金鎏影还在，怎么说这个，一定是也被同化了。
果然，坐在对面的金鎏影表情立马变得生动、激愤起来。他说：“这是该我们处理的事。”墨尘音脑子嗡嗡地响，心说就让苍他们去做吧，还嫌这边事不够多吗？但他坐得离金鎏影太远，阻止不及，还好苍基本从不与金鎏影回嘴。
这时老局长带着翠山行姗姗来迟，金鎏影才偃旗息鼓。翠山行抱着个笔记本电脑坐到末席，认真地做起会议纪要来。众人一看，纷纷正襟危坐起来：只是普通地安排一下日常工作，是用不着做会议纪要的。
果不其然，老局长把两边的资料都收集汇总了起来，简要介绍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日前查封玉世香、笑风尘违法养殖场时，就已经作为盗捕案立案。但由于近日新抓获的两名嫌疑人五色妖姬、一翦梅提供的线索：五色妖姬以法治意识淡薄的木匠为掩护，假扮成采伐普通用材林，实际是在违法猎捕小熊猫，同时还在山上采伐珍贵濒危野生植物。她交代出的小熊猫销路正是玉世香、笑风尘，而这两人的上线，连他们自己也交代不清楚了。
一翦梅是十几年前老盗猎组织的漏网之鱼，据他交代，这些年来该组织转为暗处活动，改为从事其他违法犯罪活动，近些年来网上涌起小熊猫潮，才又回来猎捕小熊猫，非法出售给私人和无营业资格的动物园饲养。根据现有的证据表明，从前那个没有一网打尽的盗猎组织如今卷土重来，甚至可能也只是这个犯罪链中的一环。
老局长一拍桌子，严肃地说：“根据现有线索，局里决定最近几起盗捕案件并案处理，你们几个和紫荆衣作为专案组成员，务必要一个月内侦破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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