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10 [鱗魚鱗]你往何處去 (正文完更新番外俏如來篇+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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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r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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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

50樓發表於: 2022-01-12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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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7.10 [鱗魚鱗]你往何處去

29.    淵藪（上）

　　北冥封宇勉強扭動身體把自己挪到床緣，腳伸到床下踩著地板努力想離開床舖，他的手腳都被手銬銬住，但即便沒有手銬，他的四肢也虛軟無力難以站立，他才一發力，膝蓋馬上一軟，整個人撲倒在地板上，又掙扎好一番才氣喘吁吁的重新坐起。

　　麻藥不可能退這麼慢，肯定還混了其它藥物。房間裡除了一張床以外甚麼都沒有，唯一的出入口木門外客廳有人輪流把守。北冥封宇暗忖，他雖被擒但一時半刻看來沒有生命危險，若不是為了要阻止他做某些事便是要將他做為人質要脅其他人，最好的證明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帶來食物和飲水並讓他上廁所，除了被困其中，他沒受到甚麼不人道的待遇；兩三個黃白混血的人受命監視著他，北冥封宇與他們語言不通，但他能觀察到這幾個人都只是一般平民，他敢說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們看守的人是誰以及他們究竟為何目的、為誰做事。

　　厚重的房門推開，一個頭髮亂糟糟、臉上有刺青的男子走進來，他一言不發，用眼神支走留守屋內的人，從背包裡拿出礦泉水和便當，也沒打算解開北冥封宇的手銬，用吸管和長長的湯匙餵食北冥封宇，兩人間有一定的距離、以防北冥封宇撲上來攻擊。

　　北冥封宇偏過頭拒絕那口飲食，神色冷淡，一個字也不說，倒是那男子冷冷的開了口：「隨便你吧，如果你想要最後欲星移見到的是一具乾屍的話。」

　　「你們在飲食裡放了甚麼？」北冥封宇戒備的問。

　　「一點讓你跑不遠的藥物而已。」

　　「你們為誰做事？」北冥封宇忽道：「外面那些人都是平民吧，加上你們用的這種藥，一般殺手不會做這麼麻煩的事，你們有甚麼目的？」

　　男子冷冷地看著他，放下便當猛地給他左右兩拳。「閉嘴對你比較好。你可不像欲星移那麼耐打。」

　　這兩拳磕破了北冥封宇的嘴角，他嚐到了自己的血味。「你們要針對的人是欲星移。」他才剛聽史精忠述及中亞的往事、才剛被國安局要求提供相星九絕程式，馬上就有來自中亞的殺手挾持自己，實在太過巧合。

　　「戰火波及不分貴賤，即便是平民也須為國家挺身而出，好日子過去了。」男子頓了一下，說：「一切都是為了國家。拿你跟欲星移交換相星九絕他一定絕無二話。罪者得為自己的國家取來相星九絕。」

　　「我懂了，你沒本事抓到他，只好用我來威脅他，下三濫的手段。」

　　男子又揍了北冥封宇一拳，北冥封宇登即鼻血長流、猝不及防的一聲痛呼，接著男子用力將北冥封宇踹倒，拿出手機對著拍了一張：「哀號和求救留著叫給欲星移聽吧。可憐欲星移身為九算，連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為國家賣命到頭來反被出賣。」

　　「被出賣是甚麼意思？」北冥封宇覺得自己的鼻子痛到快掉下來，他努力忍耐臉部的痛感想從綁架他的人口中多得到一些線索。這人掌握他們的行蹤，甚至直接在餐廳動手綁架，不可能毫無計畫性。「有人透露星移的訊息給你。」

　　男子嘴角扯出一個嘲諷、扭曲的微笑：「賤賣。」

　　「誰和你做交易？你確定你拿到的是正確的檔案？退休情報員的檔案沒那麼容易就被帶出來。」

　　「所以罪者才說他可憐。可憐、可悲、可恨，鑄下那樣的大錯，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這是很嚴厲的評語。」

　　「欲星移是殺人程式的研發者，他憑甚麼心安理得地活著？」

　　「聽起來不只是為了大義……你對他有私人恩怨？」

　　「你何不問問外頭那幾個人。欲星移毀了我們的家園，我們有權利討回公道。」

　　「你們討回公道的方式就是奪取相星九絕好發起另一場戰爭毀掉別人的家園？」

　　男子不講話，但也沒有再出手揍他。

　　北冥封宇勉力坐起來，凝視著男子的五官，這人與平時看守他的人一樣有一雙來自沙漠的深邃眼瞳，太過搶眼的刺青蓋掉臉部輪廓線條令人看不出其它五官特徵：「你的家鄉在哪？」

　　「問那麼多幹嘛。」男子的防備心很重。

　　「我認識的欲星移，是個比誰都渴望平靜生活的平凡人，你說欲星移毀了你的家園，箇中緣由我必須知曉。」北冥封宇沉著道：「你知道我和星移的關係，肯定也對我們兩個做過一番調查，但若要說和星移最親密、最熟知他的人，除了我不會有別人。有一些你想知道但檔案上沒有記載的事、或你經過調查仍抱持懷疑的事，我可以告訴你。」

　　「跟你打聽欲星移的事？別糊弄人了，你為了袒護他都能殺人、又怎麼可能從你嘴裡吐出半個對他不利的字。」

　　「我和星移談過，只要他能活下去、他可以沒有任何顧忌的連我一起背叛。這麼一來，我做為人質的價值是不是大幅下降了呢？」

　　「那你恐怕錯估了欲星移有多重視你，他為了你可以重出江湖。」

　　「他重出江湖了嗎？」

　　「如果罪者說才剛跟他交手呢？」男子淡淡的說。

　　北冥封宇笑了：「你還沒跟他交手，如果你們真的碰上了，你不可能全身而退準時給我送東西。」

　　男子彷彿早知北冥封宇會有此反應，從背包裡拿出一個飛鏢盤摔到他面前：「開了兩槍，一槍射歪一槍落空，他開槍時手還在抖。九算的傳說已到盡頭，等欲星移找到罪者的時候就是他的死期。」

　　「我以為你恨星移恨到要連我一起殺了來報復，但你的態度又不像要取我性命。」北冥封宇慢慢看了一眼地上卡了枚子彈的飛鏢盤，神態平和的說：「你願意跟我談談發生了甚麼事嗎？狷螭狂？」

　　有近半張臉刺青的狷螭狂盯著北冥封宇：「你知道罪者是誰。」

　　北冥封宇淡淡一笑：「我稍微調查了一下中亞戰爭，也看到了一些跟你相關的資料，臉上大面積的刺青正是殺手『狷螭狂』的特徵。」

　　狷螭狂繼續盯著北冥封宇半晌，說：「罪者的目標只有欲星移。他們發動相星九絕濫殺無辜，罪者下山回家看到的就是全村莊的人都死了、地獄般的景象。欲星移必須付出代價。」

　　「冤有頭債有主，下令進攻的是指揮官，你若要討公道應該找到當年的指揮官。星移只是研發程式，他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

　　「就是因為有相星九絕，指揮官才會下令進攻。」狷螭狂平平淡淡地說：「時值亂世，為國效力不是上戰場就是提供戰爭武器，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你說的沒錯，沒有人能置身事外。儘管指揮戰爭的人不是星移，星移卻一直很自責。」北冥封宇的語調放低下來：「他沒辦法從過去的噩夢逃離，轉頭又撲進另一場醒不來的噩夢。他自苦、努力想要活下去，他的過去卻不放過他。」

　　「他的自責換不回罪者的家人。」狷螭狂說：「他活該這麼痛苦。」

　　「連自責都沒有的人豈不更可惡？」北冥封宇平靜的說。

　　「相星九絕不該存於世，罪者一定要向欲星移報仇。」

　　「如果你調查得夠仔細，就會知道相星九絕在調查局的案件中發揮了多大作用，我們在相星九絕和欲星移的幫助下救回人質、揭發黑幕，相星九絕還為我們避免掉一場絕對會傷亡慘重的飛彈危機。」北冥封宇道：「程式本身沒有錯，端看使用的人是誰。」

　　一時擄人者與被俘者之間陷入一陣長長的沉默。「你的臉型不太像中亞人。」北冥封宇溫和的開口，不帶任何批判意味。

　　狷螭狂說：「離了故鄉的水，連人都長得大不一樣了。」

　　「我很遺憾你的家鄉發生的事。」北冥封宇說。

　　「你遺憾甚麼？那不是你家。你們總覺得說一句遺憾可以解決全部的事情。」

　　「我希望我能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表達我的同理。」北冥封宇的態度始終不卑不亢：「被拋下的徬徨、倖存者的自責、獨留人間的孤獨、對罪魁禍首的憤怒……這滋味只有切身經歷的人才懂。」

　　「少講得一副很懂的樣子。」狷螭狂抽出一把軍用小刀，刀鋒抵住北冥封宇的臉骨緩緩往下，割破襯衫衣領和長袖，沿著骨骼筋脈滑過，刀尖偶一施力便劃開表層讓皮膚滲出一串串暗紅的血珠。「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是真理。欲星移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從前用一條手臂與人對賭的事？罪者有一個提議，你說服欲星移交出相星九絕，拿到東西後罪者就讓你平安回家。」

　　「我們手上沒有程式，你何不直接去找國安局長要？」北冥封宇神經緊繃，毫無懼色地正對狷螭狂，忽略在他身上遊曳的刀尖。

　　「身為研發者手上會沒有存檔？就算沒有，憑他的本領從國安局拿走程式易如反掌吧，他一定會願意為你冒這個險、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揹上叛國的罪名。」

　　「我不會做任何傷害星移的事──嗚！」刀尖一用力，在北冥封宇身上割了道深深的口子，北冥封宇肌肉繃直，額上熱汗落下，咬緊牙關差點連呼吸都一起禁住了。

　　「多麼深情。你以為罪者真的不會殺你嗎？他的罪你要替他還嗎？如果欲星移沒有來，那就是他殺了你了。」

　　縱使身上多了幾道流著血的刀口，北冥封宇的面部表情依然平靜：「你可以發洩你的憤怒和悲痛，但能不能請你放過星移？」

　　「你開口求情居然不是為自己？」

　　北冥封宇臉上浮出淡淡的笑意，無須多作解釋。

　　剛才摔在地上的飛鏢盤把便當盒打翻了。狷螭狂收起刀，拿出紙巾一言不發收拾地面，依舊保持距離不與北冥封宇靠得太近。「如果重來一次，你說欲星移還會研發出相星九絕嗎？」他忽然沒頭沒尾的問。

　　「相星九絕是星移高中科展的題目，當然那時還不叫相星九絕，功能也不強大。」北冥封宇凝視著狷螭狂的黑色眼珠：「但我可以保證，星移絕對會盡他所能不讓最後只剩下遺憾。」

　　狷螭狂沉默良久，道：「罪者知道當時下令的指揮官是誰。」

－－－－－－－－－－－－－－－－－－－－

　　從那天國安局長造訪廢窯後，欲星移再沒有從局裡得到半點北冥封宇或狷螭狂的消息，據說調查局也在努力尋找北冥封宇卻是未果，連勒索恐嚇的隻言片語都沒有反而更令人焦躁不安。被挪進安全公寓前，欲星移試圖用自己的方法走脫出去尋找北冥封宇卻被阻攔回來，上頭很客氣但威嚇意味十足的提醒他妨礙公務的種種行為將會受到法律制裁，尤其以他的身分更會從重論處，隔天監視人手翻倍。

　　「爭執還是阻攔──隨便怎麼說──沒發生任何傷亡，我真不知道是該為那些幹員感到慶幸還是該憂心師叔你的身體狀況。『昔日的情報員傳奇如今只是風中殘燭』，我聽到的是這樣。」史精忠打著前局長的餘威帶了連骨頭都沒得用做武器的食物來探望欲星移，看到那個局裡派來替欲星移做評估的醫生（正好是史精忠他們最受不了的那一類型，矮矮胖胖的身材配上總想息事寧人的微笑、他講甚麼你聽不懂你講甚麼他也聽不懂），環顧一下只有必要設備的單人套房，再瞄了眼門外窗外偽裝成居民徘徊戒備的幹員，真是好大一個誘餌。「你從前調查局的同事想找你找不到、統統跑來找我，殊不知我跟法務部死皮賴臉也只能帶食物進來跟師叔坐在地板上『偽野餐』。」

　　「『依據您的職等進行減免後，安全公寓的租金為每天多少多少錢，將自動由您的退休金帳戶扣除』。」欲星移不無嘲諷的口吻：「我自己有房子住還要花錢請人來監視我，你們很缺錢是不是？！」

　　「不是『我們』是『他們』！師叔你怎麼跟處長一樣！」史精忠意思意思抗議完，說：「聽說不久前新任局長和常務尋了個由頭找過北冥處長。隱神計劃重啟，意味著政府需要相星九絕，再加上新興殺手的威脅，這時機點太過巧合，師叔，他們在逼你回去。」

　　「我懷疑封宇被綁架根本就和他們有關。」欲星移冷冷的說：「他們進到家裡搜索、要求更多線索，又推三阻四，封宇還是國家公務員他們也可以這麼不當一回事。」

　　「如果是他們帶走了北冥處長，那狷螭狂呢？如師叔所說，中亞的事知道內情的人不多，他們也許可以翻出醜聞攻擊特定對手，但把國際殺手牽扯進來冒的風險太大了。」

　　「鉅子，你不是第一天才認識那票根本不曉得自己在做甚麼的渾蛋，你也嗅到了，他們在逼我回去。他們不讓我插手追查，又派員監視我的一舉一動，這代表甚麼？有甚麼經不起查驗的事正在發生？」欲星移從窗戶往外看向街道上徘徊的幹員：「只要能找到封宇，我可以交出相星九絕，他們想幹甚麼就隨便他們吧。」

　　「師叔，你明知道他們要的不只是監聽計畫，他們還要用相星九絕發起接下來好幾場戰爭，我們當初之所以設下雙重金鑰保障又把程式存取權批給你個人就是為了不讓這些事發生。」史精忠冷靜的說。

　　「那北冥封宇呢？用他一個人的安危換取世界和平？我們沒那麼偉大。」

　　「……師尊應該不會同意師叔這句話。」

　　「他已經死了，再不同意他也沒辦法爬起來左右我們的行動。」欲星移不客氣道。

　　「師叔若交出相星九絕，他們會進而要求師叔親自執行最終式。中亞的事件會再度重演。」

　　「我不在意。」

　　「師叔，你失去冷靜了。」史精忠說：「如果師叔真不在意，會放棄相星九絕的研發、轉而加入止戈流計畫？中亞的行動在當年就因為死傷太多無辜百姓而不得不掩蓋下來，如同師叔先前的思路，我們要想的是到底是誰把這件陳年往事翻出來？狷螭狂的動機真的只是為了向師叔復仇嗎？他真的是中亞政府派來的人嗎？想清楚這些我們才有辦法救出北冥處長。」

　　關於狷螭狂他們知道的太少，國安局掌握的資訊也不多，只有幾則國際間對殺手的側寫和狷螭狂做下的案子記錄。新人殺手要快速累積名聲，量要多、質要精，不然就是要足夠驚世駭俗，在此之前狷螭狂的主要活動範圍都在戰亂區，以軍政首領為主要暗殺對象，剛剛好是足以引起關切的戰績。不久前舉行的反恐峰會，中亞議題和狷螭狂都有被提出來討論，以此為引，盟國持續研議是否建立聯合情報網；據說泰玥皇錦在峰會上大出鋒頭，欲強力促成此一提案。

　　「如果狷螭狂為了中亞的過往要找我復仇，這個動機合情合理。」欲星移重新看過史精忠秘密拿來的關於狷螭狂的資料還有最近一版隱神計畫，他們慣於拆解官方文書裡的隱藏意涵，兩人都從中讀出了軍方有意再往中亞增兵的意圖。欲星移問：「這些情報是從哪裡來的？」

　　「我以前的屬下，臥寅。」史精忠說：「師叔還記得他嗎？他是前調查局長覆秋霜的兒子。說起來，臥寅和師叔你也有點關聯。」

　　欲星移抬起頭盯著史精忠：「你應該早點告訴我這件事。這會影響情報準確性。」

　　史精忠端起眼前熱飲：「雖說是父子，但臥寅的求學時代基本都是在寄宿學校渡過，似乎連長假年節也很少回家。覆秋霜獲罪時他人正在局裡受訓，經過調查判定他與覆秋霜共謀的可能性很低，他直到覆秋霜被捕前都不知道其間諜的真實身分。原本他是逍遙遊底下的人，逍遙遊死後，他幫忙把逍遙遊死前與前副局長的對話錄音檔送交我們，之後我便留著他做事一直到我辭職。師叔覺得不妥？」

　　欲星移沉吟：「不管他現在的職位多麼有利、不管他多麼小心勤奮，我都不相信一個人可以弄到這麼全面且詳盡的情報。」

　　「也許逍遙遊就是看中了臥寅的資質，才出面攔下了局裡對臥寅的退訓決議，並在他結訓後納入自己手下。」

　　「逍遙遊和覆秋霜有私交嗎？」

　　「父執輩的交情，但成年後兩家並無多少往來。」史精忠說：「我觀察過臥寅一陣子，他不是會在情報上動手腳的人。」

　　「那他有判斷情報真偽的能力嗎？」

　　「他的權限沒有高到可以自行判斷一份情報的來源真偽，那是我們在做的事。」史精忠說：「臥寅是我們現在在國安局的情報來源，我們只能先從有限的資源著手。」

　　欲星移把手上資料整理好裝回紙袋：「別再透過臥寅。我不相信他。」

　　面對欲星移異常表現出不信任的態度，史精忠平靜的說：「師叔調查過覆秋霜，一定也不會錯漏其親友，師叔當初查到甚麼了？」

　　「沒甚麼特別的。」

　　「那便是為了覆秋霜的緣故了。」史精忠溫和道：「師叔，他是我選的人，你可以相信我。」

　　欲星移沒有再針對臥寅多說甚麼，他很慢的看了散開在地上的計劃書一眼：「我總覺得那場戰爭是這起事件的源頭。」在這個圈子浸淫久了的人都知道，這不是甚麼沒有科學根據的直覺或是福至心靈，當你掌握的情報夠多，大腦處理訊息的速度絕對快得超出你的想像。欲星移用力揉了揉太陽穴──這幾天頭痛又更常發作，跟他帶著北冥封宇逃亡那時一樣。他忽然提起：「你聽過『李真岩』這個名字嗎？」　　

　　史精忠搖頭：「他和中亞戰爭有關聯？」

　　欲星移從原本揉著頭的動作變成用雙掌掌根重重壓上，史精忠關切的喊了聲「師叔」，欲星移強自維持神智清醒，抓著止痛藥的藥瓶扭開蓋子再「答」的一聲關上。「太久以前了……」欲星移喃喃道：「我也不確定時至今日還有沒有關係。」

　　「師叔要查嗎？」

　　「有難度，李家應該已經沒有人了，如果有，這二十年來不可能一點消息也沒有。」

　　「能讓師叔二十年來一直記掛，為什麼這個人名沒有出現在官方報告中？」史精忠略一思忖：「他被抹去了？中亞戰爭的報告真正要掩蓋的不是戰爭本身、而是這個人？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欲星移口裡無意識地囁嚅幾個沒人聽得清楚的單字，不知想到過往何事竟有點陷入恍惚之中，此時公寓裡唯一一支由國安局裝設且通過其線路監聽的電話響起、頓時將欲星移的神識拉回現實，欲星移再次抬頭時眼眸已回復澄澈犀利，他迅速和史精忠交換一個眼色後接起電話。

　　“欲星移。”這聲嗓跟北冥封宇在餐廳失蹤那天打給他的人聲音一致。

　　「狷螭狂。」欲星移的嗓音冷冽如冰。

　　對方冷冷淡淡地說：“你知道罪者是誰了。那麼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電話鈴響後接獲指示進屋來盯梢的幹員打著手勢示意他延長通話時間好讓局裡追蹤狷螭狂的位置，即使不用國安局這般指示欲星移也會這麼做。

　　“這不是甚麼機密。你們有一個非常可愛的鄰居，她很好心的告訴我你暫時外出這段時間的聯絡方式。”

　　那是國安局有意透露給鄰居的事項。「北冥封宇呢？」欲星移冷靜的問。電話另一端遠遠傳來一句威嚇意味十足的話『說你該說的』，一陣悉悉簌簌後，他終於聽到了掛念不已的聲音。

　　“星移！”北冥封宇的聲音聽起來除了有點激動以外，沒有其他異狀。

　　「封宇，你有沒有受傷？」欲星移盡可能讓自己保持冷靜，除了透過北冥封宇的聲音知道他的現狀，他仔細聽電話另一頭傳來的環境音，不放過任何一點細節。

　　“我沒事，星移，只是中了麻藥有點行動困難──星移，你還記得寄鯤鵬嗎──”

　　欲星移聽到有人在大吼『他在跟他打暗號！快把電話掛掉！把他帶走！』，然後北冥封宇用更高的音量繼續朝著話筒大吼：“星移！保護好自己！他們不能逼你──”

　　電話被掛斷了，趕在被鎖定通信地點所需時長之前。欲星移把電話插回座機，幹員隨即退出門外匯報。

　　「處長還好嗎？」史精忠問。

　　欲星移站在電話座機前，手指甚至還沒有放開電話。「是國安局。」他吐出這句話。當初他化身寄鯤鵬帶著北冥封宇躲避國安局不合理的追殺，此時北冥封宇刻意提起寄鯤鵬，也許就是在暗指這起綁架背後的真相。

　　「我們沒有證據。」史精忠冷靜道。

　　欲星移冷笑：「有沒有證據不是重點。」

　　「那狷螭狂呢？」

　　「狷螭狂為了中亞的慘劇要復仇，國安局想要相星九絕、也許他們仍不放棄要將我徹底除掉──他們有某種合作關係。」

　　史精忠沉吟一陣：「若真是這樣，那師叔更不能交出相星九絕。」

　　「你不能指揮我。」

　　第二天，欲星移寒著臉大踏步進到國安局，一個不知道甚麼職等的主管模樣的人在樓下等他。

　　「你有識別證嗎？」

　　「我們甚麼時候拿過識別證了？」

　　「那你得先在一樓櫃台填寫資料後換證進入。」那位主管說。

　　欲星移臉上帶著一抹優雅又傲視一切的冷笑，沒有填寫任何資料或拿任何證件，直接進電梯按下局長辦公室所在的樓層。

　　局長辦公室不過換了個人坐在裡面，其中格局看來已大不相同。泰玥皇錦一看到欲星移，語氣故作驚訝：「三角洲，你怎麼親自來了？你應該像個平民待在公寓裡受到保護才對！搜索工作交給我們，一有重要消息會通知你的。」

　　「至今仍不改口繼續叫我三角洲，合適嗎。」欲星移冷冷道。

　　「這就是軍人的忠誠，不會忘記過去任何一樁戰役，不論是輝煌的還是灰頭土臉的。我還記得當時你那麼年輕，有愛國的滿腔熱忱，迫不及待要將自己的聰明才智貢獻出來，有了你的相星九絕，我們的軍隊得以保留最大的實力拿下一場又一場大捷，這樣光明正大的勝利你為什麼要視之為恥呢？情報員在檯面下動的手腳難道就比較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那個愛國的青年到哪去了？」

　　「看來我們對愛國的定義有巨大的分歧。」

　　「別讓那些無知的人群檢討你，他們會指著你鼻子質問當他們在浴血奮戰時你在哪裡？你幹了些甚麼？自己說來聽聽啊！沒有一句你能回答。但今天如果你是一個戰爭英雄，他們就會閉上那張狗嘴了。」

　　「我們只是在不同的戰場上選擇不同的武器行同樣卑劣之事，誰也沒有比較高尚。」

　　「是不高尚，但他們不會知道。」

　　「昨天有鎖定狷螭狂的位置嗎？」

　　「逆向鎖定特定區域需要多少時間你也不是不知道。唉，如果這通電話能早一天在相星九絕被金鑰鎖定之前打來，也許就能快個十秒鐘鎖定了，關鍵十秒啊。」

　　「也有可能是狷螭狂算準時機打來好躲過逆向追蹤。」欲星移冷冷地說：「也許有人告訴他抓準系統交接落差的時間段。」

　　泰玥皇錦嘲諷意味十足的笑了一下：「戰場上懷疑自己的同袍是不好的，我們不是孤軍奮戰，猜疑會使部隊分崩離析。」

　　欲星移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們可以趁此機會換一套更人性化的系統幫你們處理全面監聽。最好要簡單一點的。」

　　「樓下工程師抱怨得很大聲啊，連你都聽到了。」

　　「你們還借題發揮想讓隱神計畫上昇成國安單位之間的聯合計畫。」

　　「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訝異你竟然知道這件事。」局長極富戲劇性地搖搖頭：「要加入嗎？噢，不對，不能這樣問你，畢竟你已經不是我們的人了。這是最高機密，但我會當作沒聽見你剛才說了甚麼。」

　　「北冥封宇是妳讓人抓走的嗎。」

　　泰玥皇錦做了個嘴角下撇的表情，翻了下手邊正放著的關於欲星移的全部新舊報告，挑眉閱讀時皺起的抬頭紋看著像是在嘲笑：「三角洲，你一直以來都對局裡的心理評估嗤之以鼻，但不得不承認專業醫生對你的評估結果非常正確。」她展示手頭一本年份標示數年前的病歷，一字字唸出報告上的診斷：「『……個案頭部受到重創造成記憶損失及錯置等記憶障礙，且有被害妄想傾向並具強烈攻擊性──』。」

　　欲星移一把抽走泰玥皇錦手中的病歷快速翻過一遍，面無表情：「資料的參考性會隨著時間過去而下降。」

       「病歷的好處就是可以不斷新增新的素材進去。」泰玥皇錦又從桌上翻出最近日期的心理評估插進欲星移手上那本他自己的病歷：「你現在還是這樣，跟過去一模一樣，『未見好轉或任何病人可自主控制之跡象』。」

        「這不是事實。」

　　「報告上有寫，除測驗內容之外、個案的行為反應亦會納入評估結果。」泰玥皇錦帶著一抹假笑把整本病歷抽回來，故意高舉紙本對照著報告中的表格打量欲星移一番：「據說很多病人自己是沒有病識感的，人們還是會選擇相信一份專業的醫學評估報告。」

　　「處心積慮對一個退役人員做心理評估，太浪費資源。」

　　「和天璇巨門的合作如何？」泰玥皇錦猛地問出這一句：「『擺渡專案』，你可能不知道，在你退役後這個與仙島的雙邊情報交換脫胎換骨，繼續吸收仙島方的人員替我們從事情報工作。我一直很想與你這位計畫先鋒好好聊聊，瞭解一下。」

　　欲星移的眼底醞釀著一層淡淡的冷厲；「局長的權限甚麼都看得到，但不要忘記，『擺渡專案』雙邊的關係，那邊也有我們的人。」

　　「你和天璇巨門是誰策動了誰？」泰玥皇錦步步進逼：「這兩份報告無論哪一份被帶到會議上討論，三角洲，你很清楚局裡接下來會有甚麼樣的安排。」

　　欲星移冷冷的說：「限制我對你們沒有好處。」

　　泰玥皇錦做了個「所以囉」的表情。「我為什麼要上呈一份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的報告？再說，局裡的醫生不只一位，如果我們對這位醫生做的評估結果有疑慮，我們可以換另一位醫生再做一次。」我們想要解決狷螭狂、你想要北冥封宇安全回來，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泰玥皇錦蛇蠍般的信子這樣嘶嘶說道。

    資訊處主管進來報告說由欲星移更新並取消了相星九絕的前端金鑰限制，可確保監聽系統繼續運行無虞，但仍缺少開啟後端程式的金鑰、無法再進一步執行或存取。泰玥皇錦對欲星移挑了挑眉：「只有半套？」

　　「被害妄想者的安全考量，這點措施是必要的。國安局長不會希望隨便甚麼人都能帶走相星九絕吧。我不認為以妳對情報單位的不信任會讓妳更相信妳的盟軍一點。」

　　泰玥皇錦盯著欲星移好一陣，交代資訊處主管先出去工作，又對欲星移說：「我想你們情報員就算再無能，培養過程中一定也有教育過你們大局為重。你知道中亞的情勢現在有多緊張嗎？」

　　「情報員的培養不是要幫助你們發動戰爭。」

　　「而你們總是害人家破人亡！」泰玥皇錦這句話音量忽然爆出來，外頭的秘書從沒關上的門縫往內看確認無事。她很快音量恢復正常：「看來我們暫時無法達成共識。」

　　欲星移單手拿起局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號特別行動組，把聽筒遞給局長，冷冷道：「一天的時間，北冥封宇必須毫髮無傷的回來，否則我保證不計代價把戰火燒進妳家。」

　　「有沒有人說過你做事很沒有分寸？」

　　「有人說過別讓九算失了立場，我們自然不會失去分寸。」

    泰玥皇錦與欲星移眼神對峙一番，她接過聽筒下了明確且正確的指令後掛上電話。「『封鱗非冕』欲星移的威脅。」局長裝模作樣嘆氣：「北冥封宇當然會沒事，我們都希望他沒事，對吧，我們也都會沒事──國安做好了，還會出甚麼事呢？」

　　「長官！」在國安局附近的十字路口，一個從上班途中偷溜出來的年輕幹員溜上停在路邊的汽車，一上車就嘶聲說：「您需要甚麼資料我發給您就好，您現在出現在這裡會讓人怎麼想！」

　　駕駛座上的史精忠溫文儒雅的笑了一下：「有進步，會想到這一層。」

　　「長官──」

　　「別這麼拘束，我已經不是國安局長了。」史精忠對他笑笑，悠悠開車上路，用閒話家常的口吻問出風暴一般的問題：「臥寅，我們長話短說，你聽過局長提起任何跟中亞或狷螭狂有關的事嗎？」

　　臥寅皺著臉說：「我沒有離局長那麼近，也許常務有聽過，我會再打聽看看。」

　　「狷螭狂是近日局裡最強力搜捕的對象，如果說局長一個字都沒提到，你覺得是誰有問題？」

　　「狷螭狂蹤跡難尋，我們掌握的畢竟不夠全面──」

　　「你也學會講這種話了。」史精忠淡淡的說：「國安局掌握得不夠全面，那要誰才能掌握全面？不能掌握全面的還有能力執行國家安全嗎？」

　　被前長官質疑，年輕的臥寅下巴肌肉微微抽搐，他說：「欲星移知道的……應該比我們多吧，如果他願意協助我們──」

　　「他難道沒有嗎。他都拿自己的安全做餌誘使狷螭狂現蹤了。」史精忠的口吻依舊淡淡的，汽車停紅綠燈和起步時都行駛得非常平順、沒有任何頓點：「既然提到了，我們就來聊聊欲星移：你覺得欲星移是個怎麼樣的人？」

　　臥寅愣了一下：「我沒跟他相處過，我也不認識他。」

　　「若要提欲星移這十年內的經歷，勢必會提到你的父親覆秋霜，你不可能一點想法都沒有。」

　　臥寅不作聲，幾秒後才說：「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父親是一個兢兢業業大半輩子的公務員，就像大部分人一樣，家母也這樣認為。我不知道我能說甚麼或對這件事發表甚麼看法。」

　　「你從跟著逍遙遊的時候就開始接觸欲星移和北冥封宇的逃亡始末，之後我讓你負責注意欲星移和北冥封宇的一舉一動，再後來局裡對欲星移的調查你也全程旁聽，你可以說是國安局裡除了我之外最熟悉欲星移的人。或者，我們先從遠一點的開始講：你覺得局裡是怎麼看待欲星移的？」

　　臥寅安靜了一個紅燈的時間，說：「欲星移身邊的監視人員上交的報告指出他『極度偏執』而且『精神狀況不穩定』，我覺得我們、不是、你們──他們極力要把欲星移描繪成一個危險的瘋子。」

　　史精忠沒立刻接話。臥寅又問：「為什麼？是因為他做了甚麼嗎？」

　　「你知道欲星移曾經在仙島淪為階下囚。」

　　「我知道。九算的事現在局裡都知道了。」

　　「那你知道仙島情報局是個甚麼樣的地方嗎？」

　　「仙島的政治主義有別於我們的公約國，是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我聽說那裡都是一群瘋子。」臥寅謹慎的說：「主事的是瘋子，培訓出來的也都是瘋子。」

　　「那你認為，一個人要怎樣才能從滿是瘋子的地方全身而退？」史精忠的語氣非常安詳。

　　臥寅吞吞口水：「成為瘋子嗎？」也許是史精忠的問題，也許是史精忠問話的方式，臥寅覺得後背起了整片雞皮疙瘩。「九算畢竟經過特殊訓練，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像他們那樣生存。聽說九算在面對任務時甚至能有自己的決斷，國家開給他們過高的權限會不會……太不安全了？」

　　「也許這就是他們想要你們聯想到的事。」史精忠好似探知臥寅的心神不寧，轉頭看了他一眼，親切的笑笑──那瞬間史精忠又變回臥寅過去認識的心平氣和的上司──「永遠都知道自己在做甚麼，永遠能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負責。九算之所以是九算，他們與其他普通情報員的差別就在這裡。」

　　這番話臥寅似懂非懂，普通情治人員僅僅聽命行事，他們從未想過服從上級命令是否也有界限、個人行為的責任承擔又從何算起。『九算』離他們太遙遠了。

　　史精忠把車停在路邊，說：「下車。」臥寅還搞不清楚狀況，身體就跟著指令迅速下車，和史精忠一起加入長長的排隊人龍。

　　「長官，這是──」穿過新店開幕誌慶的氣球拱門，臥寅忍不住問。

　　「蛋塔一人限購一盒，你頭借我一下。」史精忠掏出點數好的鈔票塞他手裡，跟著人龍井然有序的一盒一盒蛋塔結帳提貨再回到車上。

　　「謝啦，限時任務完成。」史精忠捧著兩盒熱呼呼的蛋塔放到後座，很愉快的開車原路折返。

　　「呃……」臥寅有點腦袋打結：「長官你打給我說需要幫忙就是這個？」

　　「對呀。這家蛋塔真的很好吃，終於開分店到海外了，我第一次吃的時候是在東京──啊，我送你回局裡，剛好午休結束。」

　　「長官，讓我在剛才的路口下車就可以了，我有點事、還沒有要回局裡。」臥寅慌忙道。

　　「噢，沒問題。希望沒耽誤到你的工作。」史精忠變魔術般的拿出一個單獨用油紙包著的蛋塔給他：「趁熱吃，這麼臨時把你叫出來，午飯還沒吃吧！」

　　臥寅吶吶的道了聲謝，接過烤得金黃酥香的蛋塔才咬了一口，史精忠忽然緊急剎車、哀哀叫：「大哥！你轉彎打個燈啊，你讓後面的車怎麼開啊！！」

　　車沒事、人沒事、後座的兩盒蛋塔都沒事，但臥寅手上咬了一口的蛋塔在剛才急煞時沒拿穩整個翻到腳墊上支離破碎。他連連道歉、慌忙彎下腰要撿，卻被史精忠阻住：「沒關係，我收就好。你要下車的路口到了，快去吧。」

　　臥寅下車後，史精忠拿出一個塑膠袋，戴上手套，把腳踏墊上的蛋塔收拾乾淨。

[ 此帖被kyrie在2022-02-04 09:4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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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聆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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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3)

51樓發表於: 2022-01-17 14: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沒想到從論文還沒寫到論文寫完
欲星移和北冥封宇還沒脫離苦海
以為解決了一個事件卻是一波又起
再加上各種受重傷（看到開槍失準那邊真切感受難過）
期望樓主給他們個好結局＞＜

然後一定要說一下
這部裡面的俏哥真的寫得太好了！！！
明明是鱗魚的篇章卻被俏哥圈粉
不管是當國安局長時的各種維護還是手腕決斷
真的都好符合我心目中鑄心後應該要有的樣子！
退下國安局長位子的形象我也好喜歡
（那個訂鬧鐘打手遊限時任務的部分描寫實在太棒）
看到這章去買蛋塔又笑了出來
不過果然沒有因為退下來就軟爛，有的直覺都有！

期待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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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r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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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

52樓發表於: 2022-01-19 21:3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7.10 [鱗魚鱗]你往何處去

30. 淵藪（中）

　　北冥封宇從昨天早上開始就病懨懨的水米不進，半夜不斷發出身體不適的呻吟聲，又抖又喘、眼神渙散、胡言亂語，負責看守他的人交換了好幾次眼神，終於大著膽子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確認狀況，額間一片溼黏，好像有點低燒。看守人明顯慌了手腳低聲討論，其中一個人好心的拿了點水來要餵給北冥封宇，但北冥封宇連水都吞不下去、全部嘔在那人身上；折騰到北冥封宇對著空氣中看不見的人影唱著鬼神之事，眼白上吊、狀若瘋迷，看守人害怕起來，跑去聯絡指使他們做事的人，沒多久便來了另外兩個人拖著北冥封宇痙攣的身體送醫，他們在轉移途中仍舊非常小心地把北冥封宇的眼睛遮起來不讓他有機會認出身在何處，入院時沒有遇到任何盤查檢查等問題，他們不知怎麼辦到的早就打點好一切、直接把北冥封宇送到獨立病房。

　　北冥封宇現在吊了點滴躺在病床上半閉著眼，氣喘和痙攣逐漸平復，他的手腳終於重獲自由，最後送他就醫的兩人守在門外等待進一步指令，北冥封宇從頭到尾豎著耳朵仔細聽其他人交談和互相聯絡的內容、不管他聽不聽得懂。

　　這起綁架案絕對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狷螭狂告訴他一個充滿仇恨的故事，無論是要復仇還是為了同胞，綁架北冥封宇、威脅要拿欲星移抵命一系列因果乍看之下合情合理，可讓他大感震驚的是，日夜看守他的人雖明顯來自中亞一帶，但最後出現的這兩人卻與自己同文同種；調查局處長失蹤必會引來滿城風雨，若不是情治單位的人事先動了甚麼手腳，不可能做到快速把他帶進醫院而未引來任何盤查。
　　北冥封宇還留意到幾則片段訊息，這些人說務必得留住他的性命來控制三角洲，他很快就猜到三角洲指的就是欲星移，滿腦子仇恨和愛國主義的殺手會這麼理性的一仇歸一仇嗎？他見了狷螭狂兩三回，發現狷螭狂臉上張牙舞爪的刺青圖案在幾次見到時都有細微的不同，北冥封宇馬上明瞭那不是真正的刺青，而是每次重新勾勒上去的臉譜，一般人只會記得大片刺青這種強力的印象、而不會注意細節，但北冥封宇注意到了，所以當欲星移要求與自己通話時他才會想盡辦法要告訴欲星移這件事。星移，寄鯤鵬是你易容後的化身，而狷螭狂也是易容過的，國安局有人出賣你，國安局和狷螭狂、和這起綁架到底牽扯有多深？這些渾蛋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那個飛鏢盤是怎麼回事？！拜託讓我知道你沒事、星移！

　　不管策劃這起綁架案的是誰，病房外雖有人把守，但在醫院畢竟不好守備過嚴以免引人注目，他要走就趁現在。為了不再吃到被摻了麻藥的飲食，他從昨天早上就不吃不喝開始裝病，現在超餓，但他的肢體總算恢復行動的氣力了。北冥封宇拔掉點滴針頭，來到窗邊──四層樓高的樓層，拚一下還是下得去的，建築物旁正好有一顆枝幹強壯的大樹，北冥封宇回頭望了望門口，他們還沒發現自己已經下床了，他安靜且快速的把床單拉起稍微扭一下大致扭出繩索的形狀，一端綁在床架、一端往窗外拋出，床單垂吊在牆邊的位置和窗戶、樹幹間的角度堪稱完美，他藏起自己的鞋子，閃身躲進浴室，耐心地等待。
　　等到醫生來病房診視的時間，門外兩名看守者跟著醫生進來，看到空空的病床和布置好從窗戶逃脫的場景便叫喊起來，一前一後衝出去打電話往上通報、只留下醫生在最後頭，北冥封宇趁落單的醫生走到浴室門邊時猛地出手把毫無防備的醫生打暈拖進浴室，脫下醫生的白袍穿上，神色自若地推開病房門走出去。跟著其他探病的人搭電梯回樓下門診區，一路走到男廁把白袍留在裡面，光明正大的從醫院大門離開。

　　維持和行人一致的步調走在大街上，他有點訝異原來他被綁走的這幾天都還留在市內，這太不尋常了，眼角一瞄，原先看守他的那兩人已追出醫院出現在街頭，他們和幾個路人交接、隨即四散搜捕自己，這行動模式看來分外眼熟。
　　現在他該上哪兒去？星移說過當遇到困境時要先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可用資源。他是從餐廳被人帶走的，錢包自然不在他身上，手機早被狷螭狂拿走了，他摸摸長褲暗袋，幸好備用的一張紙鈔還在。他得先吃點東西。他不能在路上遊蕩太久，他現在最擔心也最想見的人就是欲星移，既然星移的檔案已被出賣，家裡應該已經不安全。他找到街口一座碩果僅存的公用電話撥號給星移的手機未接、再撥打家裡電話，果不其然同樣無人接聽。他掛掉電話躲起來觀察著電話亭，不多時，兩個警察出現在街口將電話亭裡裡外外查看一遍、拿著照片細細向行人店家盤查。

　　也許他該先回調查局，如果之後又出了甚麼意外，調查局還能為他做事件時間軸，但他又不確定調查局是否也正被國安局監控著。評估風險後，他招了路邊計程車，報了路名就在後座繼續思考這幾天發生的事。計程車司機聽著路況廣播，偶爾穿插車隊中心的呼叫。

　　「先生，請問你是要去調查局嗎？」司機忽然開口打斷北冥封宇的沉思。

　　「甚麼？喔，你讓我在路口下車就好。」北冥封宇表面和氣，內心警戒。車隊中心重複一次對各車司機的呼叫，請司機協助留意一名四十歲上下的男性逃犯、衣著相貌如何如何、可能會在哪些路段出沒。北冥封宇注意到司機緊張起來，透過後照鏡看著後座乘客臉上的瘀傷，正猶豫是否要拿無線電與車隊中心回報，便主動開口：「你別緊張，這則消息是我請中心協助發佈的。」他碰了碰自己臉上的傷處，笑笑的說：「這就是被人犯打的。」

　　「喔，是這樣。」司機的緊張仍未全部消除。

　　北冥封宇溫和的說：「用無線電的缺點就是沒辦法寄照片請大眾協助辨識，不好意思，害你緊張了一下。」

　　司機連忙直稱沒關係，在北冥封宇的親和力前放鬆下來，還說沒想到長官這麼親切溫和，跟那些「派慶慶」的警察完全不一樣。到達目的後，北冥封宇付了車資，貌似隨口問道：「你常跑這一帶嗎？」

　　「有喔，這一區還有其他商辦，生意卡多啦。」

　　「看來我有機會常常坐到你的車。你開車很穩，讓人安心。」北冥封宇稱讚他，看了一下車上的數位時鐘，說：「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再多載一位客人？十分鐘後我的同事需要搭車外出，我想如果他能給你載到那就太棒了。」

　　司機沒有不載客的道理，又得了好顧客的稱讚，忙不迭的答應了。北冥封宇客氣地向司機討了張便條紙，寫下一個名字和手機號碼：「他大約十分鐘後下樓，如果沒有，再麻煩你撥電話給他，他有可能忙到忘記今天禮拜幾要幹嘛。」他朝司機點點頭，下車沿著人行道轉角離開。

　　十分鐘後，司機撥電話給新的乘客，新乘客真的很忙，忙到隔著電話司機都能聽到辦公室裡的兵荒馬亂；不多時新乘客匆匆來到車邊，滿臉抱歉的說上司臨時更改了工作、今天不需要外出了，非常抱歉讓司機在原地苦等，還請了司機一罐飲料。司機說沒關係，開車離去，心想今天遇到的都是好人。

　　蜃虹蜺打發走計程車後，快步拐進街口轉角，果然在盡頭暗巷找到失蹤多日的北冥封宇。

　　北冥封宇快速確認調查局掌握的資訊多寡，被綁架的是處長級的人員，調查局與國安局再次展開聯合搜查，目前以境內中亞移民為重點調查對象。

　　「國安局一向認為那些移民都是潛在恐怖份子，名單中有幾名移民在處長被綁架期間同時失蹤，被列為重要嫌疑人。」蜃虹蜺說。

　　「星移呢？」

　　「史精忠說他們基於安全考量把欲星移挪往某處，依我說就是被軟禁。據說欲星移和國安局達成協議，欲星移會協助國安局的監聽系統更新，但國安局必須要在一天之內找到處長。」

　　蜃虹蜺他們不知道相星九絕與國安局真正的關係，一天的期限，表示星移也注意到了國安局與這起綁架案密不可分。北冥封宇思忖：依星移以往的作風，不管他要算計甚麼都會替自己留著後着，他暗自祈禱這次也是一樣，無論發生甚麼事星移都應該留有自己的底線和足以自保的底牌。

　　「有狷螭狂的相關資料嗎？」

　　「甚麼狷螭狂？」蜃虹蜺對這個名號完全陌生。

　　北冥封宇感覺這場搜查正被主導往完全錯誤的方向。簡要地向蜃虹蜺說明途中他同時想道：他已經有幾天沒看到狷螭狂了，調查局也沒得到半點殺手的消息，狷螭狂會消失到哪兒去？北冥封宇驀地臉色一變：「他要去殺星移！星移現在在哪？！」

　　「我們都不知道確切地點在哪，從處長你被綁架後我們就找不到欲星移了。」

　　明知可能會徒勞無功北冥封宇卻還是搶過蜃虹蜺手上握著的手機再次試著撥號給欲星移，聽著還是無法接通的系統語音他快急瘋了，若狷螭狂告訴他的是真的，那依星移現在的狀況真遇上殺手根本無法自保。

　　蜃虹蜺瞬間反應：「現在只有國安局知道欲星移在哪，我們得先回局裡通報、要他們找人戒備。」

　　「國安局跟這場綁架脫不了關係，有人把星移的檔案出賣給狷螭狂，現在誰都不能相信！」北冥封宇心亂如麻，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強逼自己冷靜下來：「史精忠！你們有找過他，他也許知道星移在哪。」

　　還未及撥號給史精忠，馬上有一隊國安局人馬出現在暗巷，帶頭的人一發現他們立刻將他們團團包圍並呼叫總部找到北冥封宇了，隊長來到北冥封宇身邊表明身分，說：「你已經安全了。局長下令找到北冥處長要帶你速回國安局。」

　　「我的家人有危險，讓開！」

　　隊長把耳機交給北冥封宇，耳機那頭傳來國安局長的聲音：「北冥處長，不用擔心欲星移的安危，請你先過來局裡，我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討論。」

　　他們進到國安局長辦公室，泰玥皇錦正結束一通電話，轉頭看到北冥封宇，臉上掛著感慨萬千的表情上前：「北冥處長歷劫歸來受到不少驚嚇，快請坐，有些事必須趁現在做個抉斷。請容我們稍後再休息。」

　　「欲星移在哪裡？」北冥封宇沒有坐下，他的雙眼緊盯著泰玥皇錦看她聽到星移的名字會有甚麼反應。

　　「某個安全的地方。」泰玥皇錦淡淡的說。

　　「是哪裡？」北冥封宇咄咄逼人。

　　「這是機密。」

　　「我要找欲星移。」北冥封宇提出要求，語氣絕對稱不上和善：「我要親眼看到他本人在我面前、意識清楚行動方便。」

　　泰玥皇錦嘖嘖吸氣，朝著出於北冥封宇堅持下跟進來的蜃虹蜺說：「你的上司一直都這麼神經質嗎？」

　　「處長和欲星移是我們的夥伴，換了我們單位裡任何一個人都會因此感到著急。」蜃虹蜺一貫桀敖不馴的態度。他實在不喜歡這個新任的國安局長。

　　「我剛才打他的電話打不通。星移到底在哪裡？你們出於某些目的軟禁他了是吧？」

　　「為了安全起見，欲星移的手機通信功能被暫停了。」泰玥皇錦滿不在乎的說：「你不用擔心欲星移的安危，安排在他那裡的人手也不是擺好看而已。」

　　「為了誰的安全？我們要找他找不到、他如果真的有狀況需要向外求援也沒辦法嗎？！」北冥封宇厲聲道：「狷螭狂想殺了星移，妳的人擋得下一個戰亂之地出身的殺手嗎？！」

　　泰玥皇錦舉起手示意北冥封宇冷靜下來：「我很確定此刻不會有人傷害到欲星移，狷螭狂再度失蹤，我肯定他離欲星移有一段很遠的距離。」

　　「既然殺手失蹤，你怎麼肯定他不會傷害到星移？」北冥封宇抓住局長話語裡的矛盾處：「除非妳有實證……妳其實知道狷螭狂確實的座標位置，妳壓下了所有對狷螭狂不利的搜查結果嗎？」

　　「我是國安局長，我怎麼可能會隱匿一個境外殺手的行蹤？」泰玥皇錦的口氣帶了幾分怒意：「沒錯，我方確實掌握狷螭狂的行蹤，之所以沒有告訴調查局的你們是因為你們毋須知道，這是國安局的事。」

　　「國安局有人出賣欲星移的檔案給狷螭狂，這種情況下懷疑誰都不為過。」北冥封宇再度攻擊：「情治退休人員的檔案如此輕易被流出，這就是在妳帶領下的國家安全？！」

　　「我帶領下的國家安全，是不允許恐怖份子在國土上橫行、更不允許海外的威脅侵門踏戶！看在老天的份上，北冥封宇你還不明白嗎？為什麼我們會請你協助提供相星九絕的資料？欲星移太過固執，他不能理解相星九絕可以為國家做出多少貢獻，這不就是我們一直追求的國家安全嗎？」

　　「所以妳打算搶先發起戰爭？！跟妳二十年前擔任指揮官的那場戰役一樣？」

　　「北冥封宇，看在你剛從一場可怕的綁架中逃回來我不跟你計較，收起你荒唐可笑的指控，你憑甚麼說會有戰爭？」

　　「除了這個，我想不到妳有其它追著相星九絕不放的理由。」

　　「這是防衛性攻擊，你沒辦法跟外面那些成天高喊人道和反戰的人講道理。」國安局長在北冥封宇的刺激下暴躁的高聲道：「欲星移這個懦夫二十年前就逃跑了，現在為了國家安全跟他要個相星九絕他還是推託其事，怎麼會有你們這麼天真的情治人員，這樣還怎麼上戰場！」

　　「他不是懦夫！他跟妳不一樣、他不是冷血的劊子手！」

　　泰玥皇錦一聲暴喝，以出身行伍不遜男子的身手揪住北冥封宇的衣領將他從沙發邊整個扯過來，北冥封宇敏捷的雙掌下壓壓住泰玥皇錦揪著他的手，兩個人扭打成一團，蜃虹蜺見狀連忙分開他們兩個，泰玥皇錦拍拍自己被弄皺的衣袖，轉身從檔案夾中抽出幾張人像照用力拍在北冥封宇面前：「認得這幾張臉吧。他們奉行極端主義，企圖綁架並殺害我國調查局處長以支持其國家在中亞地區的軍事政變，最後行動以失敗告終，這幾個恐怖份子已在反抗間遭擊斃。結案。」

　　「這幾個人只是平民！」北冥封宇不敢置信地瞪著國安局長：「他們手上沒有武器、在這裡語言不通，不管是他們還是狷螭狂的背後一定都還有幕後主腦，不可能就這樣結案！妳要說他們是恐怖份子，證據呢？他們是哪個組織、怎麼聯絡、如何計劃起事？」

　　「我說結案了！就這樣去做你們調查局能下的結論！」國安局長強硬地結束話題，換上一副刻意做出來的和顏悅色道：「等等會有人來聽取你被綁架期間發生的事、這會花點時間，調查完你就可以回去了，這個案子的後續與你無關了。」

　　「那欲星移呢？」北冥封宇硬梆梆的問。

　　「他很好，他能出甚麼事？在國安局的保護傘之下，連交出的相星九絕都不是完整的，吾國萬歲！」泰玥皇錦的口吻不無譏諷。「你和你的同事，你們在離開前必須簽下一份保密協議書，剛才這個房間裡發生的任何事、任何對話都必須保密。」

　　泰玥皇錦高傲的說完，呼喚秘書拿協議書進來，秘書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泰玥皇錦不耐煩的大踏步走出辦公室找人。北冥封宇倏地起身，快步繞到局長辦公桌後拿起桌上電話按下回撥鍵，蜃虹蜺緊張的小聲叫他：「處長？！」

　　「她講的我一個字都不信。」綁架案人質歸來後的聽取調查本不急於一時，國安局長此舉分明是尋個由頭絆住北冥封宇的行動，對欲星移的境況更是不肯正面回應，這讓北冥封宇更加擔憂。北冥封宇聽著聽筒裡轉到外線再回撥號碼的一連串機器按鍵音，眼睛一邊在辦公室內逡巡，他的目光落在辦公桌下一個沒關好的抽屜，他不假思索地拉開抽屜，裡頭有一個嵌了枚子彈的飛鏢盤毫無預警的撞進他的眼底，此時接通了的電話裡傳出的聲音更讓北冥封宇如墮冰窖──

　　“妳改變主意了嗎。”狷螭狂的聲音冷冷地傳來：“不擇手段也要拿到相星九絕？”

　　蜃虹蜺看北冥封宇一臉肅殺的秒掛掉電話，警覺的迅速靠近他身邊聽處長下達指示。北冥封宇抄起飛鏢盤塞進蜃虹蜺懷裡：「你快回去，別讓任何人看見，把這交給凰后。」

　　「你呢？」蜃虹蜺沉聲聞。

　　「我去找星移。」北冥封宇語速飛快：「狷螭狂是泰玥皇錦的人。一切都是為了相星九絕。」

　　當泰玥皇錦終於找到祕書拿文件回來時，辦公室裡空無一人，辦公桌抽屜被打開，裡面藏的東西已不翼而飛。泰玥皇錦眉目一聳，立刻拿起電話再次撥給狷螭狂。「北冥封宇知道了你我的關聯，留不得他了。」

　　北冥封宇近乎用逃的逃出國安局大樓，一回到大馬路上他立刻混入不知道是選舉造勢的踩街隊伍還是反戰團體的示威遊行中移動，國安局的搜捕隊很快在街頭現身，他們被遊行人群阻撓和北冥封宇的距離愈拉愈遠，在人群的掩護下，北冥封宇順利離開這個區域，跟著隊伍回到競選總部，非常幸運地找到能夠幫助他的人。

　　「夢虯孫。」他來到夢虯孫背後拍他肩膀。

　　夢虯孫回頭嚇一跳：「看到鬼！你怎麼會在這裡？！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北冥封宇的神色讓夢虯孫警覺地閉嘴，兩人來到角落小聲說話。「國安局要對星移動手。」他急切道：「我不敢想他們接下來還會做出甚麼事。你有車嗎？」

　　「你要殺回國安局喔？算我一個。」

　　「去國防部。」

　　夢虯孫二話不說帶北冥封宇從後門離開。在車上，夢虯孫交出自己的手機：「給你，跟臭墨魚聯繫。你出事他一定最著急。」

　　北冥封宇沉著道：「星移的手機通信功能被停用，國安局不曉得把他軟禁在甚麼地方，得想個別的辦法切斷這件事的源頭，我不能讓他們繼續拿我當成威脅星移的手段。」

　　他們快速把現狀整理一遍，夢虯孫聽了氣到按前面車輛的喇叭都特別大聲：「國安局把臭墨魚的個資賣給境外殺手讓他綁架你來威脅臭墨魚交出相星九絕好讓他們發動戰爭？當年大屠殺的罪魁禍首現在高枕無憂的當著國安局長？看到鬼！這些王八蛋、劊子手，還敢冠冕堂皇說愛國！？」

　　北冥封宇瞄了一下後照鏡：「等一下紅燈闖過去。」

　　「嗄？！！」

　　「我們被發現了。」

　　在夢虯孫淒厲的高分貝尖叫中，小客車有驚無險地闖過了紅燈。「你要幫我繳罰單！媽呀我第一次闖紅燈──我不會開車了啦！！」

　　「看路！！」

　　來不及，他們的車被橫向而來的小貨車猛然撞上偏移了行車方向、接著撞上安全島被迫停下。

　　「北冥封宇！喂！你醒醒！」夢虯孫掙扎地把自己的臉從安全氣囊中拔出來，搖晃著駕駛座旁暈過去的北冥封宇。北冥封宇一點反應也沒有，撞擊從右側而來，他受到的衝擊程度大於駕駛座上的人，夢虯孫縮手不敢再出力搖晃，他的腦袋也很暈、全身都痛，駕駛側的車門打開，他被用力拖出車外，在被電擊槍弄昏前，夢虯孫只看到來人兜帽下近乎佈滿半張臉的鮮豔刺青。

－－－－－－－－－－－－－－－－－－－－

　　“……那個飛鏢盤早該毀去，北冥封宇不知道欲星移在哪裡，他沒有地方可以去……他從醫院脫逃沿途又避開搜捕人馬回到國安局，我就知道他能跟著欲星移這麼久也沒這麼好對付。”

　　狷螭狂只是聽著局長抱怨和下達滅口命令，並沒有說出剛才已經有一通來自局長辦公室的電話打給他，現在狷螭狂知道那通電話對面的人就是北冥封宇，恐怕他甚麼都知道了。

　　這次接到國安局長的電話時，他人正站在路口等史精忠的車，用臥寅的外表、狷螭狂的內心。路人用手機看新聞的音量大聲到五步以外的他都聽得見河邊發現了一具槍殺遭棄的屍體。「罪者有一件事要提醒您。」狷螭狂殺手的語調毫無起伏：「還有人在繼續調查李真岩的舊案。」

　　“你在講甚麼？！”

　　他聽國安局長因震驚而語無倫次，語調平淡的再多說一句：「妳好像特別在意李真岩舊案，當妳還在國防部時就對這起舊案抱持非常禁忌的態度，不惜動用任何手段也要讓觸碰到這起案件的人閉嘴。」

　　“你調查我？！”國安局長的語氣驚怒交加。

　　「罪者認為雙方互有瞭解是建立合作的基礎。」

　　“臥寅！”國安局長氣急之下衝口而出：“你只是為了我們這個計畫接受特訓成為『狷螭狂』，你真以為自己成頂尖情報員了？！可以像九算那樣自以為玩弄全世界的情治單位了？！你連殺手的身分都是冒牌的，你他媽甚麼都不是！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張跟欲星移講那句話，根本不會有人想到去查──”

　　他遠遠看到史精忠的車已經停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了，淡淡的說一句：「不是臥寅，是狷螭狂，記住你在不同場合是正對不同的人說話。」

　　史精忠的車開到人行道邊，他把手機收進懷裡上車。「長官。」他出聲，聲音兢兢業業又充滿對上級的服從，在不同場合、不同的人面前表現出與他們同樣的同仇敵愾，是他在前段人生中學到的最重要的事。

　　「最近好嗎？」史精忠溫煦的嗓音問。

　　「都好，謝謝長官關心。」

　　「不不不，我是說，身體和工作上都還好嗎？」史精忠的關懷溢於言表。

　　「都很好。」那一瞬間，臥寅為之感激。「長官今天是要……買甚麼嗎？」

　　史精忠聞言笑了：「今天不買東西，有些事想跟你說。」

　　「是……？」

　　「有一件陳年往事。」史精忠不知道又從哪裡摸出一個熱呼呼的蛋塔遞給他，看油紙包裝是上次那家：「你先吃吧。每次都這麼臨時叫你出來，滿不好意思的。」

　　臥寅誠惶誠恐的接過蛋塔，小心捧著吃起來。

　　「你對中亞的情勢瞭解多少？」史精忠忽然就開始了話題。

　　「應該不比一般人多。」他小心揀選用字。

　　史精忠的車速保持平穩，敘事語氣也很平和：「大概二十年前──我們應該用的是同一版課本吧，課本上只有寫到戰爭前沒多久發生的恐攻，跟戰爭本身有關的事知道的人應該不多──總之二十年前的中亞有一場反恐戰爭，我們也是因為那次戰爭才長期駐軍在當地。」

　　「現在不是撤僑，也在討論撤軍？」

　　史精忠說：「你都偷渡出隱神計畫了，還相信他們會撤軍嗎？別告訴我你自己一個字都沒看。」

　　「對不起長官，我看了。」臥寅補上一句：「但我告訴自己要當作沒看過。」

　　「那倒是無所謂。中亞地區本就內戰頻仍，我們有一位司令官一直駐守在地與中亞政府軍援，後來國防部又派了一位軍事指揮官過去希望能更全面掌握中亞情勢。恐攻後，國內面對戰爭問題產生分歧，加上原先駐軍的司令官在同一時期被控罪鬧上軍事法庭，最後以空降的指揮官為首發動總攻以求徹底解決中亞問題做收。」史精忠趁停紅燈時拿起保溫杯喝了口水：「小時候總覺得那些事離我們很遙遠，現在聽起來還是覺得動盪詭譎，你覺得呢？」

　　「真沒想到背後還有這些事。」臥寅喃喃道：「不知道那位司令官後來怎麼樣了。」

　　「那時中亞局勢正亂，他沒能留得性命回國。」史精忠慢慢的說：「那位司令官的名字叫做『李真岩』。」

　　車上忽然一陣讓人窒息的靜默，臥寅意識到自己該開口說些甚麼，遂無意義的重複一次那三個音節：「李真岩。」

　　「嗯，李真岩。國防部關於他的檔案很少，不知道是被偷走了還是被銷毀了，這件事當年也未在媒體上見光，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到這麼點，這起舊案在國防部一直是個禁忌的話題。其實不要說李真岩舊案，中亞戰爭本身就是一個所有人都避免觸及的傷痛，不少自那場戰役中退下來的士兵都患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長官怎麼想到……要查李真岩？」

　　「有些事情令人在意。北冥封宇被綁架後，欲星移接到一通來自殺手狷螭狂的電話，對方清楚的表明『你在中亞鑄下的錯，用你最愛的人來償還』。狷螭狂因中亞戰爭對欲星移抱有恨意，更深入調查中亞戰爭便會查到幾被湮沒的李真岩舊案。」史精忠悠悠道：「欲星移說這起綁架案的源頭是二十年前的中亞戰爭，他都這麼說了，我們還能不好好調查一番嗎？」

　　「長官，有一件事很奇怪，您說欲星移接到來自殺手的訊息……但國安局的報告裡並沒有提到這一點，搜查方向也只是以境內移民與恐怖組織為主進行，是欲星移刻意略過不提嗎？」

　　「臥寅，這份內文冗長又沒有重點的報告是誰寫的？」

　　「……是我。我在局長的指示下完成這份報告。」

　　「局長親自聽了欲星移的證詞嗎？」

　　「我想沒有。」

　　「欲星移肯定提了，他不會放過任何可以救出北冥封宇的蛛絲馬跡，顯然我們的國安局長忽略了這一句至關重要的證詞。如果少了這個關鍵句，恐怕我們沒辦法那麼快聯想到當年的中亞戰爭。那麼問題來了，這句話是國安局長有意的忽略嗎？還是有別的原因？」

　　「局長是當年中亞戰爭的指揮官，聽您的意思，局長知道某些內幕卻按下不提，又略過欲星移的證詞、希望沒人聯想到要往那方面調查？」臥寅道：「但這麼做對局長有甚麼好處呢？除非……局長當年也牽涉其中？」

　　「相比於這個，我更訝異為什麼國安局沒人覺得狷螭狂要找欲星移顯然太容易了，不管是從餐廳外綁走北冥封宇、打手機給欲星移留下威脅訊息，甚至能打電話到安全公寓。」史精忠開著車在市區裡開始繞第二圈：「國安局有人與狷螭狂互通聲氣，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臥寅幾度張嘴：「您覺得那個人是局長？」

　　史精忠口頭上沒有明著說是或不是，他說：「中亞的舊案需要繼續調查，所有能挖得到的統統把它挖出來。此外，我想請你幫忙注意國安局長的行動。」

　　「我盡量，但──」

　　「我很訝異你會說出『我盡量』這種答覆。」史精忠淡淡的打斷他：「我以為你會是這個世界上最想知道當年發生了甚麼事的人。」

　　臥寅愣了一愣：「長官，我不懂您的意思。」

　　史精忠沒有看他，語氣平淡，好像他們只是在討論一件上下班打卡那樣再尋常不過的事：「局裡不少人知道你的父親是覆秋霜，但如果查閱你的個檔，上頭除了寫明臥寅和覆秋霜的父子關係，還會在下方註記為收養；個檔不是隨便甚麼人都能看到，遑論鮮有人知『臥寅』其實是覆秋霜夫妻從前出生未滿月餘便夭折的孩子。話說到這裡，我就想知道：那你是誰？」看身邊的年輕人抿緊了嘴不吭氣，史精忠繼續說：「你如何遇到覆秋霜、如何頂下『臥寅』的名字成為他的兒子我不知道，但我把你上次在我車上掉落的毛髮和咬了一口就打翻的那個蛋塔送去化驗，比對所有我們能找到的資料庫後，發現你和我們檔案裡的一個人有親緣關係。」

　　臥寅微微變了臉色，勉強說：「父親於我有收養之恩。而您擅自為我做了DNA鑑定，結果找到了另一個我不知情但跟我其實是親戚的同僚？」

　　「很親，比親戚還親。」史精忠說：「你的生父，就是李真岩。」

　　「……這一定有甚麼問題──」

　　「我跑了三次實驗結果。做到我這個位置就不會再相信甚麼巧合、甚麼微妙的錯誤了。」史精忠的語氣一貫徐然：「把你的年紀對應到李真岩舊案的時間點，那時你已記事，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副駕座上的年輕人神情木然：「長官今天特地把我叫出來談論中亞戰爭，就是為了在最後告訴我其實您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誰？」

　　「這是你留在國安局的動機嗎？覆秋霜知道你的身世嗎？逍遙遊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才在你被退訓前保下你嗎？我不知道。」史精忠搖搖頭，和緩的說：「逍遙遊已經死了，覆秋霜不久前也因腦溢血病逝獄中，現在這些問題只有你才知道答案了。」

　　「長官深入調查了中亞戰役，想必知道後來發生了甚麼事。李真岩被國防部視為國軍之恥，案卷不見天日多年，當時為李司令官抱屈的人不是被左遷革職就是意外身亡，與李真岩有關係的人都要裝作沒有瓜葛才能生存下去。」他的語氣毫無抑揚頓挫，彷彿在說一件與他不相干之事。

　　「李司令官的案子疑點甚多，甚至有可能是冤案。」史精忠說：「不知道你是否有想過，自己的記憶有多少是真實的？你在國防部看到的資料又真的是全部的事實嗎？也許我們──都誤解了某些事，所以我們才需要盡一切可能地找出真相。」

　　他忽地冷笑：「找出真相又如何，過去的事無法重來，如此想來，所謂真相又有甚麼重要的呢？」

　　「真相當然重要，因為那攸關我們要怎麼面對自己。」史精忠長長吁了口氣：「欲星移……我的師叔，他也是這樣的。」

　　「別跟我提欲星移。」他猝然道。

　　對方突如其來的情緒波動史精忠並不為所動，史精忠沉穩的開口：「你對欲星移竟有參與當年中亞戰爭一事並不感訝異，現在卻這麼激動是為什麼？」

　　年輕的幹員面色鐵青，一語不發。

　　史精忠平和的語氣繼續引導：「你這段期間出勤表都是休假，連發生國家公務員被綁架這麼大的案件國安局都沒有將你召回，是你正在進行甚麼重要的計畫嗎？」

　　「我太枝微末節，沒有人會想起我。」他生硬道。

　　「令尊的事，我可以幫你。但不管你現在正在做甚麼，請你先收手，三思而後行。」

　　「沒人能幫我。」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二十年前，你人在哪？」

　　這個問題沒有被回答，副駕座上的人在車子猶在行駛時猛地拉起手剎車強行把車子停下，後方來車反應不及全數追撞上來，他們的座車因強力的連續碰撞又被向前推行一段距離撞上對向來車才終於停止繼續追撞，史精忠被卡在駕駛座上，他的頭撞上車窗、在車窗上留下一片血跡，而造成連環車禍的這個年輕人早在拉起手剎車的同時採取好保護自己的姿勢，在一片混亂中他靠向史精忠、摸過他的鼻息：「長官，對不起。」年輕人的聲線漸趨冷漠：「我有我要完成的事。」

　　他離開車禍現場。確認了收到的新指令和必需資訊後開始行動，在另一個路口的車禍現場從撞上安全島的車中拖出夢虯孫和北冥封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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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

53樓發表於: 2022-01-20 00: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用
引用第51樓初聆月雪于2022-01-17 14:24發表的 : 07pASZ;~
沒想到從論文還沒寫到論文寫完 !DgN@P.o
欲星移和北冥封宇還沒脫離苦海 ._2#89V
以為解決了一個事件卻是一波又起 C+\c(M a
再加上各種受重傷（看到開槍失準那邊真切感受難過） .bcoH
期望樓主給他們個好結局＞＜ F*""n
....... rN0G|

恭喜寫完論文！寫這篇耗費的精神時間字數是我寫論文的好幾倍XD

俏哥果然有隱藏的主角光環~

[ 此帖被kyrie在2022-01-20 08:5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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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

54樓發表於: 2022-01-26 21:2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7.10 [鱗魚鱗]你往何處去

31. 淵藪（下）

　　泰玥皇錦從自己的辦公室透過監視器盯著安靜待在公寓內的欲星移。經過上回欲星移被幹員們壓在地上制服後（不管那時是否因為他正身體不適），他應該也知道自己真的不行了，這幾天的監管欲星移都很安分，不如說現在的欲星移縱使想做些甚麼也都心有餘而力不足。泰玥皇錦有一搭沒一搭的翻動紙本報告的頁角，對情報員（尤其是對九算）的猜忌原本讓她懷疑欲星移此刻的羸弱是否為真，又在看到新一份關於欲星移對藥物的需求量變大的報告後徹底放下心。「消息沒有透露給他吧。」

　　「沒有。幹員們被下令不得與他多交談，就怕被欲星移看出端倪。」特別行動處的人回報。狷螭狂提出了釋放人質的條件，要求讓欲星移帶著相星九絕單獨前往指定地點進行人質交換。「局長，您是決意要犧牲北冥封宇了？要不要知會調查局長一聲？」

　　「等事情結束了再通知那個老好人，告訴他們北冥封宇死得很有價值。請常務過來。」泰玥皇錦冷酷的說。

　　不用特別去叫人，常務疾步走來和特別行動處的人錯肩而過，他一進來便關上辦公室的門並上鎖，焦躁的開口：「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和原先計畫好的不一樣？不是說只要前端程式金鑰解除了就把北冥封宇放回來嗎？」

　　「千辛萬苦綁架北冥封宇只解除前端金鑰鎖定也太浪費，必須要把完整的相星九絕拿到手。」泰玥皇錦從櫥櫃裡拿出一瓶威士忌兩只酒杯：「來一杯？」

　　「不了，謝謝。」常務拒絕得生硬：「欲星移的監視報告你看了嗎？還有他的醫療紀錄？他不能被你這樣子搞！我們要的是一個電腦程式而不是要他瘋掉或死掉！」常務的嗓門忍不住愈提愈高：「欲星移在中亞戰事後崩潰過一次，你現在再拿同樣的事情刺激他，加上北冥封宇被綁架，這是把欲星移逼上絕路！」

　　「你這套說辭如果套在我們其他老兵身上還說得通，但放在情報員身上──還是個從仙島逃回來的九算身上就濫情了。」

　　「妳這人沒有良心。」常務喃喃道，抹了把臉：「史精忠帶了狷螭狂的資料去探望過欲星移，這是不是也是妳計畫好的？故意讓臥寅透露資料給史精忠？」

　　「不然我們怎麼讓欲星移的心裡埋下對狷螭狂的強烈印象？利用欲星移與覆秋霜因間諜活動獲罪相關一事拉攏臥寅，我們要投任何誘餌給此刻亂了方寸的欲星移都是輕而易舉。」

　　常務焦躁的在辦公室內踱步兩三圈，最後定在辦公桌前：「我們本來可以用一個不那麼痛苦的方法索討相星九絕，弄到現在這步田地如果還是得不到我們想要的東西那要怎麼辦？」

　　「欲星移會交出相星九絕的。」泰玥皇錦淡漠的說：「當人的痛苦達到一個境地以後，原本緊握在手裡的東西瞬間都會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常務臉色一變：「妳原本就打算犧牲北冥封宇，妳怎麼能──那只是一個電腦程式，人命在妳眼裡連一套程式都不如嗎？！」

　　「相星九絕背後代表的是全體國民的安全、甚至是全球成千上萬人口的性命，犧牲一個人而保證程式為我們所用，北冥封宇身為國家公務員會同意這樣的選擇。」泰玥皇錦淡然道。

　　「那不是他們本人親自同意的選擇！妳以為沒人知道妳在中亞做過的事嗎？如果相星九絕真的那麼偉大，為什麼史精忠甚至默蒼離沒有繼續把隱神計畫發展下去？！」常務喘了口氣，斷然道：「我要去告訴欲星移，這件事不能這樣做。」

　　「那你就會比北冥封宇還早死。」泰玥皇錦冷酷的截斷他：「事到如今你以為自己真那麼道德崇高？省省吧，骯髒的活兒別人都幫你們做完了，你們才能乾乾淨淨的在台面上大談空話。」

　　「我們繼續這樣逼迫欲星移，如果真出了甚麼差錯──」

　　「會出甚麼差錯？欲星移知道真相後大開殺戒找我們報復還是上媒體爆料？」泰玥皇錦喝完一杯酒，隨手把酒杯擱到邊上：「這個計畫天衣無縫，欲星移只會陷在中亞戰爭的死胡同中，要不向下沉淪、要不滿世界追著行蹤成謎的『狷螭狂』替北冥封宇報仇、直到他油盡燈枯，他不會想到所有的事情是我們一手布置，沒錯，『我們』，所以常務你的信心要更堅定些。」

　　「妳還做了甚麼其它事沒有讓我知曉的？今早在河岸邊發現的記者屍體應該與我們無關吧？」

　　「我在工作上一向秉持軍人的誠實與愛國。」泰玥皇錦徐徐道：「常務，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常務一張臉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忿忿地一句話也沒說開門離去。

　　泰玥皇錦自己又把門鎖上，撥了通電話出去：「除了『狷螭狂』的資料，你還調出了隱神計畫的檔案，這是史精忠要求的還是你擅作主張？這是我第二次提醒你，不要擅自做多餘的事。」她訓斥完隨即壓低音調：「去那個記者家裡，確保他沒有留下其它任何調查資料，把前一個殺手遺落的彈殼找回來，這件事我只信任你去做。」

　　“都檢查過了，已淨空，彈殼罪者處理掉了。”電話另一端的狷螭狂說。他沒有對局長前幾句的訓斥多做辯解。“和那名記者接觸過的老兵也已經因心臟病發猝死，不會令人起疑。”

　　「再加推一把，欲星移在我們掌握之中。」

　　“罪者知曉。一切都是為了國家。”狷螭狂應答，拉緊套在北冥封宇脖子上的繩圈。

－－－－－－－－－－－－－－－－－－－－

　　欲星移躺在公寓冰冷的地板上悠悠醒轉，昨晚的頭痛發作得劇烈又令人措手不及，他甚至來不及在察覺到身體不對勁的當下挨近床邊就先暈厥在地，現在醒來只覺渾身僵痛，腦門一陣一陣發脹，分不清身上到底是冷還是著涼後有點發熱。他半跪趴著慢慢從地板上爬起來，眼鏡在他昏倒時有些撞歪了，他隨便拗了一下鏡架戴回，還沒緩過來，門外負責監視這棟公寓的幹員逕自開門進來。

　　「我們要準備移動了。」那個幹員冷冷的說，完全無視欲星移癱坐在地上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

　　「要去哪裡？」欲星移虛弱的開口。

　　「你無須知道。」幹員丟下這句話，冷冷的又把門關上。

　　十五分鐘後欲星移便坐在國安局的車上，前後座各兩名幹員，他坐在後座正中間被四個幹員包夾，後頭還有另一輛車上也載了四名幹員。駕駛座上的人在他上車時回頭瞥了他一眼，帶點疑惑和輕蔑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九算』？」

　　「對。」後座的幹員應道：「欲星移。上頭特別交代過的九算。」

　　前座的幹員發動車子上路，嘴裡咕噥道：「我覺得太言過其實，這病央央的根本不需要派這麼多人手。」

　　後座的人聳聳肩：「他們很容易緊張，老是疑神疑鬼，我阿公也是這樣。」

　　年輕幹員們發出一陣笑聲，其中一名幹員故意撇起腔調說了句電影的台詞：「“How's the retired life？”」

　　原先正在講手機的幹員將手機遞給欲星移，示意局長在線上：“有北冥封宇的消息了。”

　　「他在哪裡？」欲星移沒讓他的口氣透露出情緒的激盪。

　　“你冷靜聽我說，我們一度發現狷螭狂和北冥封宇的蹤跡，但我們的人趕到時已人去樓空，剛才局裡收到人質的照片──”

　　座旁幹員透過耳麥接收指示打開平板螢幕，點開來看是北冥封宇受傷的照片。欲星移沉著臉一張一張划過，北冥封宇緊閉著眼躺在地上，血跡、刀痕和手臂上戳出皮膚的那截白骨看來十分刺眼。“你千萬要冷靜，狷螭狂這是在給你壓力。”局長的聲音再度響起。

　　「他要甚麼。」欲星移冷冷的問：「他送來的不只人質的近照吧。」

　　“聽著，狷螭狂要的不是甚麼實質上的東西。記得我們在廢窯的談話嗎，北冥封宇是調查局處長，狷螭狂能綁架並殺了我國調查局處長，你一定明白這意味著甚麼。”

　　「最後發現北冥封宇的地點是哪裡？」

　　“這是國安局的工作。”

　　「妳應該要恢復我的手機通信，讓狷螭狂直接跟我談條件。」

　　“我可不能冒險讓你在頭腦不清楚的時候擅自聯絡不該聯絡的人。”

　　「妳覺得我會聯絡誰？」

　　“我不知道，也許是哪個你在出任務途中結識的外國情報單位？會給我們帶來麻煩的一切可能都要杜絕。” 泰玥皇錦說：“我們會先把你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有些事我們需要再好好談談。”

　　泰玥皇錦說完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最後一句便強勢結束通話。右手邊的幹員瞄了一眼欲星移手上的平板，同情的說：「真慘。」

　　欲星移不發一語把手機交還，動了動手指放大平板上的照片希冀能藉此發現其它線索同時檢視北冥封宇的傷勢，然而畫素太差讓人甚麼也看不清。他把圖片縮回原來尺寸，大拇指輕撫過螢幕裡北冥封宇的臉。

　　手上的平板被抽走了，欲星移的大拇指輕輕搓揉著自己的食指，再開口依然充滿疲倦：「局裡發生了甚麼事嗎。」句子是問句，語尾卻沒有問句慣有的上揚，因為他知道幹員不會給他真正的答案，而這也不是他真正想問的問題，相較之下更像是他用疑問句的句型說出一個肯定句。

　　「你無須知道。」又是這句。幹員們不再與他說話，連眼神接觸也沒有，他們想必受過上頭命令不得與他多談。

　　「喂，前面那輛車有點奇怪。」前座的幹員出聲，盯著那輛超車至他們前方不斷閃著車尾燈的小客車戒備，駕駛嘖了一聲，打算再次超車擺脫這煩人的處境，但前車卻彷彿算準他們準備超車的時機點，總能晃著車尾悠悠截斷所有能移動的空隙再把他們堵回去。「別被干擾，跟他保持距離，到交流道前分道就好了。」「後面的車怎麼不見了？」「被車流堵住了吧，他們會自己追上來的。」

　　上交流道前車子開進一條隧道，前車的車尾燈忽然怪異的閃爍三下、直接熄滅。「搞甚麼──」駕駛抱怨的尾音未落，後座原本疲弱而安分的欲星移已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短短三十秒內在狹小的車上空間將毫無防備的四名幹員全數擊昏，伸長身子抓住方向盤讓車子靠向路邊藉著車身與護欄的摩擦力停下汽車，無力的趴在駕駛座的椅背上喘了幾口氣，拔下充當司機的耳麥戴上自己耳朵，從容的下車走到停在前方不遠處那台從剛才就用車尾燈跟他打信號的小客車邊坐進去。

　　「真慶幸我們的默契還存在你那不穩固的記憶裡。」凰后精緻的美甲搭在方向盤上。

　　「下次團購銀杏要不要加一？」欲星移隨口說完，一眨眼回復冷厲：「情況？」

　　「狷螭狂提出要求，要你帶著相星九絕單獨赴約去交換北冥封宇。」凰后告訴他：「國安局決定犧牲北冥封宇，所以對你隱瞞消息並事先把你轉移走是『怕你沖昏頭扯他們後腿』。」

　　「時間地點？」

　　「今天正午在廢棄工廠，還有四十分鐘。」凰后踩足油門飆速上路：「我們應該會剛好撞上國安局派出的人馬。老三，你在國安局還真是塊讓人霸著不願放的寶啊。」

　　欲星移忽略老五的調侃，彎腰從副駕座座椅底下摸出一把槍，檢查彈匣、準星、掂量手感的手法毫無生疏：「這借我。」

　　「你怎麼──」凰后閉上嘴搖搖頭，再問昔日同修怎麼知道自己備用槍枝藏在哪簡直愚蠢。「『習慣』真的會把人送上死路。」

　　欲星移把槍收進懷裡，做了幾次深呼吸，他原先一直認為這起綁架案是國安局的手筆，退一步便是中亞殺手對自己的尋釁報仇，現在根據狷螭狂的檔案速寫，對方以相星九絕做為交換條件之一則不排除其中的政治因素。他沒有時間再去查證他能想到的所有疑點，就像那次面對突然出現的太叔雨一樣，只要北冥封宇的安全受到威脅，無論哪一種可能欲星移都賭不起。不可免的他問一句：「鉅子讓你來的？調查局裡現在如何？」

　　「史精忠出事了，他沒上線解限時任務。」凰后說。

　　「他出事前做了甚麼？」欲星移拿過凰后丟在後座的筆電進入國安局系統開始搜尋。雖然凰后嘴上說著不承認史精忠的鉅子地位，但如果不是鉅子出事，想來她也是不肯輕易踏出鑑識處的地盤。

　　「調查國安局某個幹員的真實身分。是李真岩的兒子。」

　　欲星移正從道路監視系統搜尋史精忠的足跡，聽凰后這般說，他瞬間反應：「臥寅。」

　　「中亞的亡魂回來了。老三，小心點，亡魂歸來都是為了索命的。」凰后涼涼的語氣聽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告誡。「中亞戰爭的案卷有被調閱的痕跡，在北冥封宇被綁架前有幾筆臥寅出入國防部的紀錄，然後就再也找不到他任何蹤跡。」

　　「如果不是他太有本領就是他已經死了。」國安局職員跑去國防部，他能想到的是臥寅是去調查與父親有關的舊案，調查禁忌秘密的後果大家心知肚明，二十年前的畫面不受控的在欲星移腦中凌亂無章的浮現，停！這不是你要優先處理的事──腦中另一個強悍的聲音硬生生切斷所有雜念，欲星移吸了一下鼻子，腦門的悶脹感還沒解除，現在又開始鼻塞，喉頭又癢又卡忍不住想咳，看來是真著涼了。

　　凰后瞥了他一眼：「你是感冒還是確診？本土加零要斷在你手上嗎？」

　　「太棒了，確診者足跡是國安局的安全公寓。」欲星移眨眨眼，才剛開始覺得不舒服這些症狀好像就變更嚴重了。「不過是躺了一晚的地板著涼罷了。」

　　「國安局這麼小氣，連床都不給？！」

　　「妳才知道，每個都小氣得跟甚麼一樣。」欲星移揉了揉鼻子旁邊的迎香穴試圖緩解鼻塞，又揉了揉額角：「鉅子出事，我以為妳會先去找老二，怎麼會是來找我這個正被緊迫盯人的退休人員。」

　　「我以為你心裡有底。」凰后說：「『隱神計畫』就是老二在國防部的軍事會議中重新提出來的。」

　　欲星移揉著額角的動作一頓，聽到凰后說：「同修間最清楚彼此的過去，也最清楚彼此的底線在哪；老二如今已經是參謀總長，你能確定他和你的止戈理念一如在尚賢宮的昨日？」

　　「不會是老二。」欲星移淡然說了這句。

　　「第八的說的沒錯，老三你真的變了，以前你誰都懷疑。」

　　「我只是學到了如何找到可信任之人。」

　　凰后撇撇嘴，沒有打算繼續討論這個議題。

　　耳麥裡傳來擦擦擦的雜音，國安局的配車都有追蹤器，指揮中心很快就發現事情不對勁，透過耳麥繼續呼叫四名幹員，欲星移按住耳麥冷冷道：「他們四個去野餐了，局長在嗎。」

　　“欲星移，你他媽的在幹甚麼？！” 泰玥皇錦的怒吼自耳麥傳來。

　　「妳不該隱瞞我狷螭狂提出了交換的事。」欲星移冷冷地說。

　　“你現在就給我他媽的滾回來！” 泰玥皇錦破口大罵：“狷螭狂殺了北冥封宇，下一個目標就是你，你還在外面亂跑替他增加攻擊成功率？！”

　　欲星移那瞬間聽到自己耳內血管的砰砰聲，他覺得耳麥那頭很吵，吵到他聽不清楚任何訊息，耳鳴聲愈來愈大，他拉下耳麥給凰后：「我聽不懂她說了甚麼。」他連自己講話的聲音都聽不見。

　　凰后拉過耳麥接聽，才聽了第一句就猛地回頭看向欲星移，又很快把視線轉回面前路況，臉上表情千變萬化；她和耳麥對面的人交談完後一把將接收器從欲星移身上扯下扔到車窗外，打開道路廣播電台，即時新聞正在播報工廠發生瓦斯氣爆波及民宅，災情慘重。

　　「狷螭狂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交易，他知道國安局一定會派出狙殺他的人馬，於是設下一個陷阱讓我們自投羅網，而他自己早就走避他方。是我們大意了。」凰后緩慢說著，覷了欲星移一眼，欲星移神色平靜，他的手肘撐在車窗邊，手掌支著自己的臉看向窗外眼睛眨也不眨。凰后受不了太長的沉默：「老三，你說句話啊。」

　　「去現場。」欲星移的聲音傳來，看向車窗外的姿勢動都沒動。「這可以說是個陷阱，但不能說北冥封宇已經遇害。」

　　凰后又看了欲星移一眼：「老三，你不能假裝沒聽到。北冥封宇遇害的消息是夢虯孫帶回來的，他意外被狷螭狂所俘，全程看著狷螭狂殺了北冥封宇。」

　　鑑識單位回報氣爆現場找到的一具嚴重毀損的遺體已證實是北冥封宇，狷螭狂殺人後製造氣爆企圖毀屍滅跡，夢虯孫在氣爆前千鈞一髮被救出，顧不得處理傷勢直衝國安局，拒絕配合調查或與其他人交談，狂躁地要求馬上見到欲星移，國安局透過監聽系統找到欲星移正和凰后一路、試圖聯繫他們。

　　夢虯孫滿帶仇恨的目光瞪著泰玥皇錦，泰玥皇錦注意到後向他開口：「這樣看著我有甚麼事嗎？」

　　「沒事，我只是在想妳和這件事的牽扯有多深。」夢虯孫挑釁的說。

　　泰玥皇錦走到夢虯孫身邊，故作親厚的伸手按住他的肩：「我知道北冥封宇是你曾經的上司，我們都很遺憾。你要多保重。」

　　「妳敢跟欲星移說這句話嗎。」夢虯孫絲毫不領情：「是誰出賣欲星移的檔案給狷螭狂？是誰一直追著相星九絕不放？難道不是妳？」

　　「站在國家安全的立場，我確實希望能取得相星九絕；至於是誰出賣欲星移，我一定查個明白，這是很嚴重的國安漏洞。」泰玥皇錦振振有詞。

　　「看到鬼！妳真的問心無愧？妳要把一切推得乾乾淨淨，那好，欲星移呢？叫他出來，我要問他話！」夢虯孫大聲咆哮：「欲星移！你死到哪裡去了？！處長都死了你還不肯出現嗎！」

　　「我說過了，要找我不用這麼大聲。」一道冰冷的嗓音穿透室內，音量不大，但其中寒意卻令在場之人不由得心生懼意，不知何時出現的欲星移腳步不快也不慢的進到室內，隨手拉了把椅子到夢虯孫面前坐下，夢虯孫激動下乍見欲星移竟一時失語，倒是欲星移毫無溫度及情緒起伏的嗓音如子彈一般破空而來：「我要北冥封宇死前說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開始說。」

　　「欲星移……欲星移！」夢虯孫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的聲音和肢體因悲傷和憤怒而發顫，他從原本坐著的椅子上跳起來撲上前要抓住欲星移的前襟但被旁邊的凰后攔下：「就是你幹的好事！我上次問你你不肯答覆、我還回去在我朋友面前替你辯護……結果你害死了多少人？你害死了他、還害死了北冥封宇……」

　　在夢虯孫發狂的控訴聲中，有人低聲向國安局長匯報早上在河邊發現的記者屍體正是夢虯孫那位發表過數篇政治相關報導的朋友，據其同事所說該名記者死前正在深入調查中亞戰爭。

　　「坐回去。」欲星移根本不需動手，他用冷厲的視線和命令壓住夢虯孫：「你能活著回來不就是為了告訴我北冥封宇是怎麼死的嗎，否則狷螭狂不必特地留你性命。好好發揮你的功用，鉅細靡遺的說。」

　　「狷螭狂虐殺他──」夢虯孫目框眥裂，每一個字都是從齒縫間迸出來的：「他用繩子吊起處長、勒住他，再把他摔下來，然後用刀刺他──」他從長褲後口袋拿出手機，用力按下內存錄影檔的播放鍵。

　　影片裡，狷螭狂蹲在北冥封宇身邊，人質的雙臂被用繩子和身體束綁在一起，骨折處被壓迫，狷螭狂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按了按北冥封宇開放性骨折戳出手臂的那截白骨，北冥封宇痛得慘呼到一半又硬生生把自己的聲音掐斷，低下頭不讓鏡頭拍到任何他痛苦難耐的表情，他一低頭就露出脖子上套著的繩圈，狷螭狂走到鏡頭外，應該是去轉動連接著繩圈的轉輪。繩子一寸寸拉著北冥封宇的脖子往上吊起，北冥封宇為了配合上吊的繩圈掙扎的抬起自己的上身、用傷腿站直、踮腳、最後整個身體離地，北冥封宇努力仰直脖子不讓自己被絞死，影片裡清楚收音北冥封宇掙扎求生的氣喘和被五花大綁在地上嘴被膠帶封住的夢虯孫的嗚嗚聲，如此懸吊幾秒後拉緊繩圈的轉輪猛然放鬆，北冥封宇從半空中墜地、撞擊到傷處再次發出一聲慘呼，然後轉輪再一次轉動。

　　〝真可惜，欲星移不在這裡。〞狷螭狂靠近吊在半空中苦自強撐的北冥封宇身邊，托住他的腰做一個支點讓他得以在懸吊的姿勢下稍稍喘息。〝他們不願意接受條件換你一命。欲星移把持著相星九絕，你今天所遭遇的一切他要負絕大多數責任。真是絕情，你待在他身邊多久了？〞

　　〝夢虯孫──〞北冥封宇得花費心神注意隨時可能鬆手的狷螭狂，一刻不敢鬆懈的仰著脖子，困難的發聲：〝叫星移──離開──躲起來──〞

　　狷螭狂鬆手，北冥封宇頓失支撐，吊在空中像離水上勾的魚，夢虯孫的嗚嗚聲更淒厲，狷螭狂朝鏡頭外開了一槍把轉輪打壞，北冥封宇整個人墜落在地、繩索軟趴趴的繞在他身後。

　　〝北冥封宇，你真的不肯為了自己的性命和我合作拿來相星九絕嗎？〞狷螭狂的聲音響起。

　　〝……休想……〞

　　狷螭狂居高臨下看著北冥封宇的反應，把原本放在支架上錄影的手機拿在自己手中，一路走到被綑綁在地的夢虯孫身側，交代甚麼事似的說：〝記得拿給欲星移看。〞

　　至此錄影就結束了。

　　「他把處長從地上拉起來，我聽到處長一聲悶哼後倒在狷螭狂身上，狷螭狂……手上握著一把刀刺入處長的身體、只剩下刀柄留在身體外……」夢虯孫敘述的聲音由憤怒轉為悲痛，突然爆出一聲號叫萎頓在地。

　　從夢虯孫開始敘述到觀看錄像時欲星移都保持著同樣姿勢一言不發，此刻他寒著臉「霍」地起身，佇在癱在地上痛哭的夢虯孫面前，動作精準俐落的一把揪起夢虯孫的領子把他提起來：「狷螭狂是這樣把北冥封宇拉起來的嗎。他的手是怎麼擺的。刀子刺進甚麼地方。北冥封宇是怎麼倒在狷螭狂身上的。他有倒地嗎。刀子有拔出來嗎。後來狷螭狂又做了甚麼動作。」

　　欲星移一連串沒有語調起伏的提問無情如機槍掃射，夢虯孫抱著頭痛哭無法招架，他發洩似的往前一撞但並沒有成功把欲星移撞開，欲星移仍緊緊鎖住夢虯孫的行動：「現在這麼在意有用嘛！你為什麼沒來！為什麼不拿出相星九絕──他們瞞著你你就沒有自己的情報管道、你不是九算嗎？！你不覺得奇怪為什麼我會和處長在一起嗎？」

　　走廊上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來。「夢虯孫！……欲星移？！」插進暴風圈的是甫接到消息趕來的蜃虹蜺和硯寒清，一進來就看到夢虯孫想撞開欲星移對他咆哮，慌忙衝上前一左一右拉住發狂的夢虯孫，夢虯孫兀自朝著欲星移大吼：「那是因為我們要去國防部！處長到死前心裡都一直掛念你，你又為他做了甚麼？！」

　　「你們去國防部要做甚麼？」國安局長敏銳的切進一句話。

　　「欲星移！！」夢虯孫紅著眼嘶吼：「『隱神計畫』是甚麼？我的朋友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死了──你還用相星九絕幫他們幹了甚麼！」

　　「夢虯孫！你還知道些甚麼？！」泰玥皇錦欺近暴風圈中心拔高音量質問。

　　欲星移好快的手法往外一推、泰玥皇錦便踉踉蹌蹌的跌出去，一手捏住夢虯孫的下頷讓夢虯孫連嘴都不能張開，欲星移冷厲的目光直視夢虯孫，緩慢但清楚的說：「你甚麼都不知道。」

　　「欲星移……。」蜃紅蜺嘗試想開口說兩句甚麼，欲星移的神情卻讓他頓時噤若寒蟬。

　　堂兄弟兩人僵持一陣，欲星移放開手悠悠轉身，夢虯孫雙膝一軟，若無蜃虹蜺和硯寒清的扶持早就如稀泥癱軟在地。國安局長吩咐帶夢虯孫到自己的辦公室：「給他一杯酒，休息一下。」交代完，她轉頭又對欲星移說：「我們能體會你現在的心情，也感到非常遺憾。我們原打算派人救出北冥封宇同時拿下狷螭狂，殊不知被狷螭狂擺了一道。」

　　欲星移倚靠在桌子邊緣，從桌上拿起一支原字筆，修長的手指規律地按出又收回筆芯，在歷經方才的狂暴後安靜下來的辦公區，卡答、卡答的聲音清脆得嚇人。「臥寅在哪裡？」欲星移清冷的嗓音響起。

　　「他……他休假……」沒有人料到欲星移竟問了一個跟北冥封宇無關的人事物，呆立在原地的職員被欲星移的氣勢震懾到無法流暢的應對。

　　「你們確定他在休假？」

　　另一個職員舉手：「剛才分析影像，史精忠出車禍時，臥寅和史精忠在同一輛車上，車禍發生後臥寅自行下車離去、不知去向。」

　　「往前找到史精忠是甚麼時候和臥寅碰頭的、這段期間他們有沒有其它私下接觸的機會，還有所有臥寅出沒地點的影像。」欲星移冷漠的調令辦公區內的職員。

　　「欲星移，你越權了。」泰玥皇錦不悅道，加重語氣：「我建議你最好也一起進去我辦公室休息、喝一杯鎮定一下心情。」

　　「前國安局長的車禍現場，現職幹員和史精忠在同一輛車上，車禍後消失無蹤。」欲星移臉上的笑容非常完美：「我建議你們清查局裡休假中的幹員現在是不是都還在你們的控制之下。」

　　泰玥皇錦鐵青著臉，叫人馬上聯絡休假中的臥寅，一邊對欲星移氣急反笑：「三角洲，我看你是神智不清了，你跑來管我們的幹員是甚麼意思？」

　　欲星移忽然嘆口氣：「指揮官，如果不是妳一意孤行，我現在就不用這麼做人失敗還要幫你管理手下。」他往前一步，兩人近到只有一隻耳朵的距離：「是不是還要幫妳寫報告？又一個『沒有紀錄的兩天』？」

　　泰玥皇錦未及發作，職員便高聲報告：「長官，聯絡不到臥寅，他把自己的定位系統關掉了。」

　　「把他叫回來，要我親自找嗎？」泰玥皇錦眼角的魚尾紋被陡升起的情緒加深，不知道是因為找不到手下還是被欲星移激的。看所有職員都等著她發號施令，暴躁的發話：「工作啊！」

　　「那狷螭狂──」

　　「繼續找！你們要讓殺害我國國民的恐怖份子逍遙法外、再讓人笑話我們的國安體系嗎？！」泰玥皇錦咆哮完再一回頭，欲星移已經自行霸佔一台電腦接上夢虯孫的手機、戴著耳機反覆觀看起北冥封宇遇害的錄像，周身散發著拒人千里的壓迫感，原本跟著一起來的凰后早不見蹤影。泰玥皇錦按提了把自己耳下緊繃的顳顎關節，時正隆冬她卻微微冒汗。

　　她用眼神示意職員們盯緊欲星移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夢虯孫坐在會客的沙發上看來已不若方才那般激動，硯寒清坐在一旁，蜃虹蜺則是站著。泰玥皇錦從容不迫地拿起威士忌自己斟了一杯，在夢虯孫面前坐下。「我們都感到很遺憾。」她又說了一次，這句話是官方固定開場。

　　「你們是誰們，包含欲星移嗎。」夢虯孫一開口就帶刺。

　　「局長，我們想知道這件事是否屬實。」蜃虹蜺低沉的說，他手機上的新聞快訊報導調查局處長為保全國安機密寧死不屈，中央表示遺憾並將以行動證明絕不向恐怖主義低頭。

　　「國安局不是事實查核中心。但北冥封宇的確是死於國安事件，反恐一直都是個重要的議題。」局長模稜兩可的說：「現在說這個也許有點不近人情，但如果欲星移可以回來的話，國安計畫就能順利推動、類似的憾事就不會再發生了。」

　　夢虯孫冷笑，正張口要說話，硯寒清搶先一步說：「我們明白。」

　　「夢虯孫，接下來這個問題非常重要，你要仔細回想，想清楚了回答我。」泰玥皇錦的上半身微微向前傾：「關於『隱神計畫』……不，關於中亞戰爭你知道多少？」

　　夢虯孫一臉木然的瞪著國安局長：「我不知道。」

　　「你的記者朋友，或是欲星移，他們有沒有跟你說過甚麼？北冥封宇最後跟你待在一起時，他有告訴你麼事嗎？任何暗示或自言自語？」泰玥皇錦緊追不捨再問。

　　「我甚麼都不知道。」夢虯孫面無表情的說。

　　泰玥皇錦輪流看著面前三人。「好吧。」她起身送客：「局裡觀察欲星移這幾天情緒一直很不穩定，你們要多勸勸他，別讓北冥封宇白白犧牲；告訴他，他有任何需要，我們都可以好好談談。」

　　送走這三個人後，泰玥皇錦撥電話到她和狷螭狂聯絡用的那支號碼上。「史精忠找你幹甚麼？你怎麼會被發現在他的車禍現場？」

　　“史精忠好像發現臥寅就是狷螭狂了。”狷螭狂淡淡的說：“欲星移交出相星九絕了嗎。”

　　「遲早的事，他已經在陷阱底部了。你造成那場氣爆效果非常好，北冥封宇枉死，又藉夢虯孫的手告訴他北冥封宇遭虐殺的過程，欲星移會需要一個發洩的對象。」泰玥皇錦皺了皺眉，忽然想到欲星移剛才譏諷的言行，總覺得一口悶氣沒有紓解，又懷疑起欲星移所有行動背後的動機。「欲星移剛才突然問起了臥寅。你們沒有私下接觸過吧？」

　　“沒有，長官。”他的人格完美切換。

　　「我會處理為什麼臥寅會出現在史精忠車上的問題，『狷螭狂』的任務也完成了，你先避過風頭再回來。」泰玥皇錦指示。

　　“是的，長官。”

　　國安局長結束與臥寅的通話，又撥了通內線給局裡下達指令：「逮捕臥寅回來細問案情，必須搶在史艷文興師問罪之前。」

　　而另一邊的臥寅或是狷螭狂掛掉電話後，在烏漆抹黑中站起身打開電燈，窗戶留了一小條縫隙讓冬夜的冷風吹進房內通風，他回頭：「你醒了。」

　　躺在床上的北冥封宇雙眼睜開定定望著他。

　　「你到底是誰。」

[ 此帖被kyrie在2022-02-04 09:5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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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

55樓發表於: 2022-01-26 21: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7.10 [鱗魚鱗]你往何處去 (新春特別篇)

奉上新春特別篇！下周過年回老家，老家是個連網路都沒有的地方，停更一回，我們過年後再見~大家新年快樂!!

◎醃篤鮮

　　每年過年，家裡餐桌上一定會有一砂鍋醃篤鮮。

　　北冥封宇很早就知道欲星移不是不愛喝湯，而是想喝好喝的湯。鍋物湯品是他們餐桌上常見的菜色，但除夕夜的這一鍋一定是特別抖擻起來熬煮的。

　　因為不想在一天裡做太多事（其實欲星移也是很懶的，所以他才能精準掌握時間把效率最大化），欲星移會在前一天就去市場買好熬湯用的豬皮和豬大骨，晚飯過後就開始清洗這些材料並用小火先把骨頭間的雜質煮掉、然後撈起骨架冰起來（當然北冥封宇會負責去把油油的流理台和水槽刷過一遍），第二天再把準備好的骨頭和為了增加湯頭濃醇風味的豬皮和金華火腿一起放入砂鍋中開始熬製湯頭。

　　熬湯頭需要費很多功夫，其實世間許多事細究起來都只是難在肯不肯用心、願不願意花時間而已。用壓力鍋熬湯雖然會比較快，但出於欲星移的堅持「醃篤鮮就是要用砂鍋才有那個味道」，他們一直都是用砂鍋慢慢熬製，熬煮的時間長到北冥封宇可以出門買完水果和抱著一大束銀柳跟桃花回來，比人還高的枝椏插在高高的玻璃花瓶裡擱在門邊，再用一條帶金穗的紅繩把枝椏稍微繞起來固定住，萬物復甦的生機就在室內蓬勃而生了；既然湯還沒好，兩人湊在一起說話總會距離愈拉愈近，近到他們從呼吸到肢體都繾綣糾纏，洋洋春水交融成一片，流連忘返、回味再三，執子之手、與爾相說，而醃篤鮮絕妙的滋味就在於那鍋慢燉而成的濃濁醇郁的白湯。

　　開蓋加水煮滾途中湯底漸轉為乳白色，欲星移拿著濾杓將浮沫殘渣趕盡殺絕，再關火將湯鍋靜置放涼好撈掉表層凝結的一層薄薄油脂，北冥封宇在旁邊幫忙把提鮮用的干貝泡開，豬五花豬肚切大塊氽燙、冬筍削皮切片，再將這些食材投入鍋中開始第二次熬煮，欲星移又加了兩三片月桂葉（他總會有這些神來之筆），趁這期間自製手工蛋餃和川丸子。在廚房做事少不了偷吃，你塞給我一只剛煎好的蛋餃、我餵給你一口汁香豐腴的丸子，偷吃加試吃，就把午餐打發了。

　　湯滾了，咕嘟咕嘟引人食慾的聲音和濃厚的香氣從鍋蓋下源源不絕冒上來，欲星移舀了一小口湯吹涼餵到北冥封宇嘴邊，北冥封宇瞇著眼咂嘴神色浮誇，一副吃到全世界最好吃的食物的表情。百頁結、蛋餃、川丸子、豆皮裹肉、燻魚、白菜一一下鍋，最後再放入粉絲、毛豆及必不可少的青江菜，一鍋豐盛又鮮美的醃篤鮮就完成了。

　　人老了會更鍾情於記憶中的味道，醃篤鮮的做法他們閉著眼睛都煮得出來。吃飽飯收拾完，兩人窩在沙發上膝頭同蓋一條毯子，看看新年特別節目、聽聽想聽的音樂、划划好友們傳來的過年歡樂照片，一邊講說明天用砂鍋來做青江菜飯，砂鍋要怎麼轉、火侯要怎麼開才會有底部那一層恰到好處的鍋巴。

　　子夜爆竹聲響起，兩人相識一笑。

　　「星移，新年快樂。」

　　「封宇，新年快樂。」

　　今年過年是這樣過，明年、後年、大後年、大大後年，他們也還是會這樣過。

　　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三願臨老頭，與君相守長生不離別。(*)

(*)化自白居易〈贈夢得〉

[ 此帖被kyrie在2022-01-30 10:2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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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

56樓發表於: 2022-02-09 21:3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32. 信仰（上）

　　站在窗邊的年輕人有一張白淨的臉，北冥封宇可以把這張臉和這幾天見到的繁複刺青圖案重疊在一起。「狷螭狂？」

　　那年輕人慘然一笑：「我不知道我是誰。我從六歲開始就是『臥寅』，這段時間又成為『狷螭狂』，那都是我、也都不是我。」

　　「『臥寅』……你是覆秋霜的兒子。」北冥封宇細細思索：「是領養嗎？那在六歲之前你是誰？」

　　「覆秋霜是我的養父。」年輕人解釋，技巧性地跳過北冥封宇的第二個問題：「我用臥寅的身分活了二十年，後來在國安局長的命令下接受特訓成為殺手、頂下『狷螭狂』的殺手名字。」

　　「你果然是國安局長派來的。」北冥封宇緩慢的坐起來，他的頸椎還在痛，他低頭看看自己的傷勢──刺傷已縫合包紮、手臂骨折處打上石膏、膝蓋和腿的挫傷扭傷也都固定妥當──只是一時半會兒他也走不到哪裡去了。他怎麼會得到如此細心的護理？他眼中飄出一絲疑惑。

　　「我好歹跟在逍遙遊和史精忠底下做事過，幫你秘密找個醫生和藏身的地方不是難事。」年輕人在與北冥封宇說話時有某種小心翼翼，像犯了錯怕被處罰的學生。他續道：「如你所想，局長命我綁架你好威脅欲星移交出相星九絕，最後下令殺了你給欲星移最大一擊，真是……非常下三濫。」

　　北冥封宇看看自己身上避開了致命處的那一刀，回想起在繩索束綁下可以短暫且有效的防止他因刀傷而出血過多，又看看眼前的年輕人：「你叫甚麼名字？我該如何稱呼你？」

　　他陷入一陣不算短的沉默。「臥寅吧。怎麼說這都還是我最熟悉的名字。」

　　「臥寅，你為什麼沒有殺我？」

　　「我不想殺你。」臥寅說：「我跟你無冤無仇。」

　　「那星移呢？」北冥封宇平靜的問。

　　臥寅苦笑：「我無法不去想如果不是欲星移研發出相星九絕、屠村就不會發生，盡管我明知欲星移不是發起戰爭的罪魁禍首，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那個現在坐在國安局長位置上的女人。」

　　「所以你確實在中亞待過。」北冥封宇暗忖這大約便是臥寅刻意略過不提六歲之前的事了。他道：「戰爭還是會發生，如果指揮官還是同一個人的話。」其實如果局勢走向會演變成戰爭的話，會發生的就是會發生。北冥封宇沒有要故意反駁臥寅的意思，他只是平靜地指出此點。

　　「我知道。但那是我家。」臥寅喃喃道：「那是我家。我回家時看到村莊裡到處都是燒焦的斷垣殘壁，我媽媽和妹妹的屍體浮在池塘裡，我在燒掉的屋子裡撿到我爸爸破掉的屍體。」

　　北冥封宇沒有馬上接話，他讓臥寅沉靜了一段時間後，才輕緩地開口：「你是僑胞？」

　　臥寅搖搖頭：「我父親是駐軍軍人，娶了當地女性，生下我和我妹妹。」

　　「事情發生後，你是怎麼回到國內的。」

　　「我碰到一個軍人大哥，他給我一條毯子、悄悄把我送上飛機──」

　　「你是國軍遺屬，何至於要悄悄？」

　　「我父親牽扯進一樁冤案，我如果暴露身分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回國後沒多久我就被養父收養了。」說到這裡，臥寅忽然煩躁起來：「那天史精忠問我，我覺得國安局的他們是怎麼看待欲星移的？那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看待欲星移？欲星移一手設計的程式摧毀了我的家，後來他又揭發養父的間諜罪，逍遙遊雖然是被叛變的幹員殺害，但整件事不能說和欲星移沒關係……我得做些甚麼。」臥寅再度安靜下來。

　　窗外開始下雨，雨氣隨著冷風鑽進屋內。「做了這麼多事，你們的目的達成了嗎？」

　　「也許吧。欲星移已經接到你死亡的消息了。你剛失蹤時他為了找到你就親自到局裡重新啟動被鎖住的相星九絕，就像局長說的，你是他唯一在乎的人。」臥寅說：「北冥封宇，如果你死了，欲星移會做出甚麼事？他真的是局長篤定的那樣會用殺戮來報復的人嗎？」

　　「不，他不是。」北冥封宇立刻吐出辯駁之語。星移，保持清醒，不要忘了你自己是誰──北冥封宇的腦子裡此刻唯有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只要星移能夠保護好自己、其它的事他不在乎。「國安局為什麼這麼堅持要完整的相星九絕？」再一凝思，登即恍然：他們要把相星九絕用在對外戰爭上，而現正爆發內戰又有駐軍在地的中亞正是啟動相星九絕最終式的絕佳地點。

　　臥寅瞧北冥封宇神色知道他想通其中關節，道：「我雖然配合局長的計畫用狷螭狂的名義行事，但其實我強烈不希望欲星移交出相星九絕，二十年前的慘劇不應該重演，我甚至偶爾會覺得參加了局長的計畫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如果走到現今這步還是沒拿到相星九絕，你們還打算怎麼逼迫星移？」北冥封宇的語氣愈說愈冷。

　　臥寅默不作聲。

　　北冥封宇手下暗暗攥緊床單，語氣仍保持鎮定：「臥寅，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不，我不能幫你。」臥寅道：「我知道你想去找欲星移，但我必須服從命令，我必須等局長通知我們已拿到完整的相星九絕，局長叫我暫避風頭等她聯絡。」

　　「臥寅，局長下令殺了我，那保下我的性命是出於誰的命令？」北冥封宇平和的問。

　　「沒有人下令，是我自己的決定。」

　　「你做這些事背後有沒有被人脅迫？比方用你養母的安危威脅你？」

　　臥寅慢慢搖頭：「進入國安局是出於我自己的判斷，成為『狷螭狂』是出於我自己的判斷，不殺你也是出於我自己的判斷。我可以為我自己的判斷負責。」

　　「如果你們真的成功拿到相星九絕，你會怎麼樣？」

　　「我會回去繼續以臥寅的身分服役。我還有事情沒有完成。」

　　「那我這個在計畫中應死之人呢？」看臥寅一愣，北冥封宇淡淡的再問：「還有『狷螭狂』呢？你頂下一個境外殺手的名字，這會讓你惹上殺身之禍。」

　　臥寅雙手交握、岔開膝蓋坐著，他的上半身往前壓，手臂壓在分開的兩邊大腿上：「我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局長突然來問我願不願意接受特訓頂下一個人名執行任務，我答應了，局長就把狷螭狂和欲星移的檔案給我、要我熟記。既然我已經頂了一個臥寅的名字，那再多頂一個又有甚麼關係呢？」

　　看來泰玥皇錦的計畫就是藉著狷螭狂中亞出身的背景讓星移想起在中亞的往事、用挑起仇恨與痛苦的方式逼星移交出完整的相星九絕，至於其他人的生死根本不在泰玥皇錦考量範圍內──北冥封宇心中怒火熊熊燃燒，而這個憤怒一定也表現到他的臉上，因為臥寅又出現了那副怕被責備的表情：「我很抱歉……對你的傷害，還有那些話。我真的很抱歉。」

　　「我無法原諒你們對星移做的事。」溫和之人的憤怒是地底下湧動的岩漿，北冥封宇沉聲：「你和星移都是從中亞戰地走出來的倖存者，你怎麼能允許他人用這個創傷繼續壓逼你們做你們不願做的事？」

　　「欲星移沒有你以為的那麼無辜，而且這只是一個過程。」臥寅強調：「如果你有一個非得要完成的目標，那中間發生的任何事再痛苦都只是過程，我只是把握機會。」

　　「為了你的家人？」

　　「我只有留在國安局、留在局長身邊，才有機會找到證據為我的父親翻案。」

　　「而這是你利用那段創傷繼續傷害別人的藉口？」

　　「我找到了當年被掩蓋下來的檔案，你知道嗎，跟在國安局長身邊寫報告久了就能從中嗅出可疑之處……短短調查時間內出現大量對父親不利的證物，關於我父親的罪行描述更是滴水不漏，可是發動屠村前後兩天的紀錄竟只有寥寥一句『村莊出現叛軍蹤跡，速剿滅』──我明明記得事情發生前穿著制服的泰玥皇錦來找過我父親，他們激烈的爭執，第二天欲星移也來了……我的父親才不是國軍之恥，他是被陷害的。」臥寅敘事的聲調忽然有了強烈起伏：「是他們害了我的父親，他們殺了我全家，但父親卻在操弄下揹上汙名──猜猜那份莫名其妙的報告是誰寫的嗎？就是欲星移！欲星移之後銷聲匿跡、直到不久前我才發現原來他沒死；我找到當年同在那個戰場上的其他軍官，但那些人渣只求卑微度日，還有其他位高權重的人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動得了的──」

　　「還有誰位高權重？」

　　「國防部參謀總長。」臥寅恨恨地說：「他們在戰後一路高升，像他們那種人肯定還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歷年來對這起舊案提出疑義的人都被暗中肅清，我只能靠自己。」

　　參謀總長……是鐵驌求衣，一起舊案竟牽扯兩個九算，能讓國軍遺屬受到生命威脅必是大案，情節嚴重者其直系子女甚至不得於公家單位供職。臥寅口中的指控讓北冥封宇愈聽愈心驚，他的表情從嚴肅漸轉冷厲：「情治調查機關的職員都會經過縝密的身家調查，難道國安局長不知道你的身分？」

　　「我以覆秋霜之子的身分活了這麼久，久到沒有人會去追究一個幼童的來歷；如果她知道，她不可能還留我在局裡做事。」臥寅斷言。

　　「她也有可能出於其它目的留你在身邊就近監視。」北冥封宇看著臥寅，沉聲詰問：「以你對這個國安局長的認識，哪一種會更符合她的行事作風？撇除你的真實身分，你覺得這次事件結束後，她有多大可能留你性命？」

　　「她一直是個自負又沒有良心的人。」臥寅慘然的笑意又浮現了：「我因為養父的間諜案在局裡招人異樣的眼光，那女人也是因為這一點才選中我頂替狷螭狂之名執行任務，我在她身邊謹小慎微，她覺得我應該對她的提攜心存感激。如果『臥寅』還能回去局裡，我們也是會繼續這樣的上司下屬關係；不過我想史精忠已經知道我的真實身分了，我在把你和欲星移的堂弟綁走前才在史精忠的車上被他質問，就憑我跟欲星移說的一句話。史局長──他說他可以幫我，但我不能冒險中斷我的計畫，我製造了一場車禍好脫身，史局長也受傷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你和星移說了甚麼？」北冥封宇頓覺口乾舌燥，心臟突突地跳，他有預感接下來聽到的絕對會是一句極具毀滅性的話。

　　「『你在中亞鑄下的錯，用你最愛的人來償還』。臥寅說：「我違反局長的指示自作主張聯繫欲星移這麼告訴他，只要把話傳出去，就會有人注意到蹊蹺而回頭調查中亞的事、我父親的案卷才有機會得見天日；一方面我覺得，如果我真的是狷螭狂──不，就算我不是狷螭狂，我也會說出這樣的話。」

　　星移會承受不了──北冥封宇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這個。國安局長想利用綁架自己逼星移就範、臥寅再利用頂替中亞殺手之便想讓星移翻出舊案，是星移受到了雙重精神壓力。欲星移不是性格軟弱的人，但那道二十年前的傷口太大，未及慰療而致潰爛，現在連傷口周圍完好的部分都被侵蝕，剜心之痛讓北冥封宇快要喘不過氣，他明白這句話足以令欲星移的身心陷入混亂。他按住胸口強迫自己深呼吸，堅決的對臥寅說：「手機給我，我得讓他知道我還活著。」

　　「甚麼？不行！你打給他，我們的位置就暴露了。」臥寅從椅子上跳起來：「我們還不能被他們找到，史精忠出車禍、局裡一定也會調查車禍始末，我們如果在事情還沒解決前被捕根本說甚麼都不對，而且如果那女人發現你還活著絕對會立刻把你殺了滅口──」

　　「你覺得我他媽的還會在乎這些嗎？」北冥封宇打斷臥寅的話：「電話給我！」

　　臥寅又往後退，身體不自覺擺出備戰的姿勢：「我不能讓欲星移找到你，我必須讓他以為你已經死了，這樣他才會為了找到狷螭狂而用盡全力回憶中亞的過往，當他知道『狷螭狂』是出於國安局長的指示而殺害你時，他才會把矛頭指向泰玥皇錦把當年的事全部掀出來、真相就能大白了。」

　　「你自己都有本事進國防部找到檔案了，為什麼還要逼星移做這件事？！」

　　「他們都是幫兇！」臥寅大喊：「欲星移，還有參與當年那場戰役的軍官們，他們不但發起戰爭、明知我父親是被陷害的卻三緘其口──」

　　北冥封宇終於壓抑不住怒火：「這就是你的計劃、你為家人復仇的方法？！你只是任性的拖著好人進入這個痛苦的迴圈，這麼做和那個冷血的指揮官有甚麼區別！」

　　「那告訴欲星移你還活著又能改變甚麼？」

　　「你根本不知道你們造成了多大的傷害。還有史精忠，你親手殘害了一個可以幫助你的人。」北冥封宇聲色俱厲，腹腔的刺傷處受到牽動更痛了起來：「如果星移出了任何事，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你，把該死的電話給我！」

　　臥寅看起來有點動搖：「你能叫欲星移不要交出相星九絕嗎？」

　　「如果交出相星九絕能讓他受到的傷害少一點，我會叫他立刻交出去，但現在不管他怎麼做，傷害都已經造成了。」

　　「無論如何你都會站在他那邊，對嗎。」

　　「對。」北冥封宇毫不猶豫地說。「你根本沒能力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需要的是尋求幫助，而我們原可以幫助你的。」

　　臥寅只是一猶豫，原本握在手上的手機就被北冥封宇一把搶過。星移的手機通信功能被國安局暫停，北冥封宇直接撥號給蜃虹蜺但沒有接通，他掛掉重撥、系統直接斷線。臥寅在一旁看北冥封宇的動作，在北冥封宇進入語音信箱留言前奪回手機切斷，幽幽的說：「局長應該已經切掉所有與欲星移相關的人的通訊並開始監聽了，現在要找欲星移談何容易，何況還要與他傳遞消息。」

　　北冥封宇果斷地下床：「我要離開了。」

　　「你要去哪裡？」臥寅阻止他：「他們就是要拿到相星九絕好開啟新的國安及國防計畫，你用甚麼來阻止他們？新聞已經放送出調查局處長被恐怖組織殺害的事情，你現在走出去會引來多大麻煩──」

　　「不是那個問題。」北冥封宇一手按著床頭，全身傷處都在叫囂抗議，他勉力站著，一字一字咬著說：「而是我不能丟下他。」

　　臥寅走近他，冷不防地又把一支針頭插進北冥封宇手臂，接住慢慢軟倒的北冥封宇，他低聲說了句：「我真的很抱歉。」

－－－－－－－－－－－－－－－－－－－－

　　蜃虹蜺繃著臉看硯寒清幫他追蹤手機上的來電，兩通未接號碼都追蹤不到來源。

　　「你和處長跟老師他們走得最近，國安局一定會監聽你的手機。」硯寒清冷靜地說。他們避開其他同事躲在會計部旁邊的小會議室裡，即便確認室內四角都沒有竊聽器，他們仍舊壓低交談音量。

　　「他們到底想要甚麼，事到如今還要監視我們。」蜃虹蜺說：「我和處長分開前，處長說狷螭狂是國安局長的人，可是拿回來分析的飛鏢盤上面除了我們和國安局長的指紋外甚麼都沒有，卡在上頭的子彈也是出自局長的配槍，根本甚麼都不能證明。」

　　硯寒清看了一蜃虹蜺一眼，不似平常總是猶豫再三的模樣，那一眼更像是為了確定眼前之人是與自己同一陣線，確認後硯寒清開口：「我在想處長在死前那段錄像裡和狷螭狂的對話。狷螭狂說『北冥封宇，你真的不肯為了自己的性命和我合作拿來相星九絕嗎』，處長不是回了一句『休想』嗎，這個『休想』真正的意思是甚麼？」

　　「不是拒絕與狷螭狂合作的意思嗎？處長平時看起來溫和，骨子裡可硬的。」

　　「還有老師最後對夢虯孫說的那一句『你甚麼都不知道』，夢虯孫接著就在國安局長面前否認知道甚麼事。」硯寒清說：「這件事情太奇怪了，感覺處長被綁架是被刻意操弄過的。處長被綁架後老師馬上就被監控、再出來就得到處長的死訊，如果我是老師，一定無法接受、甚至會覺得是騙人的。」

　　「欲星移和凰后去過最後的現場，凰后說欲星移在現場待了很久，親手找到不少……證物。」蜃虹蜺一頓，狠狠吸了口氣才能繼續往下講：「欲星移從頭到尾看著凰后在鑑識處得到處長死亡的報告。」

　　「親眼看著證物分析報告、加上夢虯孫的目擊證詞和錄像，所有人都不會懷疑狷螭狂殺人毀屍的動機和過程。」硯寒清說：「就連老師也不得不相信並接受處長死了的事實吧。」

　　「聽你的意思，你有其它懷疑？」

　　「你記不記得當初黑瞳事件時，六合說了甚麼？『上頭一直期待的、未完成的相星九絕最終式』。」硯寒清說：「我後來從夢虯孫嘴裡問出來了，關於他的記者朋友一直在調查的中亞戰爭和『隱神計畫』。老師年輕時用相星九絕在中亞戰役上取得成績，那就是第一版的隱神計畫；之後老師拒絕繼續研發程式並成為九算，隱神計畫也讓當時的國安局長強行中止，直到現在國安局打算重啟計畫，至於重啟的契機──」

　　「因為相星九絕成功破解被黑瞳駭入鎖定的導彈程式。」蜃虹蜺接上硯寒清的思路。

　　「落拓子告訴我，國安局內存的相星九絕程式在史精忠卸任和老師退休前有過一次調整，增加了更新金鑰和存取權的設定。」硯寒清喘口氣，他很難得一下子講這麼多話：「從這個角度去想，再加上處長說國安局與狷螭狂勾結出賣老師，老師答應幫忙更新國安局的監聽系統就變成是一場交易了：用相星九絕的使用權限交換處長的安全。」

　　「可是處長還是被殺了──」蜃虹蜺倒抽一口氣：「這樣就能推翻國安局一手操控綁架案的假設並順利嫁禍給殺手狷螭狂，這個局是針對欲星移的。」

　　「我們都知道國安局做事不擇手段。」硯寒清抿了下唇，抱著萬一的希望問：「蜃虹蜺，你覺得處長真的死了嗎？」

　　「我也不願意相信。但你也說了他們不擇手段，這種種事實讓人不得不信。」

　　「如果那都是為了要騙老師一個人相信呢？」硯寒清說：「老師過去究竟遭遇了甚麼我不清楚，但制定出這個計畫的人必定對相星九絕和老師有相當的瞭解，如果我是狷螭狂那種狂熱型恐怖份子，我一定會把虐殺處長的錄像上傳網路設公開、但狷螭狂並沒有這麼做；那段錄像沒有錄到處長死亡的畫面，夢虯孫畢竟也沒有親眼看到處長在他面前斷氣。」

　　「當初尚賢宮事件後，處長對欲星移的生死猶能堅持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何況像欲星移他們這種人每個都很多疑，他應該也能想到這層古怪才對，可他怎麼──接受得太快了。」

　　「也許正因為他們活在如此多疑的環境中，不得不被迫迅速接受現狀並發展出與之對應的行為吧。」

　　「我們現在可以怎麼找到欲星移？」

　　硯寒清用力抿著嘴唇：「我已經去找過老師了，托了落拓子幫忙。」

　　「他還好嗎？」

　　「據說老師一步都沒有離開電腦室，我去的時候，看到一個醫生正在替老師注射藥物，老師看起來真的很需要休息。」

　　「你怎麼不勸勸他！處長要是還在，哪能讓欲星移這樣胡搞……硯寒清，你這表情是甚麼意思？」

　　「我只是在想，我見到老師時，總覺得他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欲星移了。」

　　欲星移模模糊糊記得硯寒清帶著一臉被嚇到的神情離開。幾分鐘前他半躺半坐在靠牆邊的椅子上，讓局裡的醫生替他注射鎮定的藥物，一抬眼就看到硯寒清站在電腦室門口睜著那雙向來與世無爭的大眼喊了聲「老師」。醫生走後，他冷冷淡淡地叫硯寒清拿走桌上一枚隨身碟。

　　『期末考。』他記得自己是這麼跟硯寒清說的。其它他就不太記得了，他專注在電腦螢幕上滿滿的程式碼當中。

　　再之後，國安局長踏進只有欲星移一個人在的電腦室，慢悠悠踱步到他身旁，彎下腰一手搭在桌上：「聽說你不眠不休的工作。」

　　他沒答腔。

　　「三角洲，」

　　「安靜。」他的聲音很冷漠。

　　泰玥皇錦自己找台階下的聳聳肩，離開桌邊在室內緩緩踱步，自顧自開口：「我們深入調查臥寅發現他有問題。你知道他是覆秋霜的兒子吧？覆秋霜因間諜活動定罪病逝獄中，臥寅因此對主導間諜案調查的你和史精忠心生怨懟，於是出賣情報給狷螭狂，再藉故將史精忠約出來加以毒手，整肅國內情治的功臣結果反被害到躺在加護病房，令人──（泰玥皇錦揀選了番措辭）悲憤。仔細回想臥寅這段時間行為怪異，想來就是變節的前兆了；局裡還有其他職員涉嫌協助出賣情報，經查他們出賣了不只你的檔案。」他看欲星移沒有反應，半是試探性地又說：「狷螭狂蹤跡難尋，中亞方面不承認他們有派出或支援任何殺手，其它全部的事也都表示毫不知情，臥寅是我們找到狷螭狂最快、也是唯一的路徑。」

　　欲星移對泰玥皇錦的話衝耳不聞，敲擊鍵盤的節奏一點都沒變。泰玥皇錦話鋒一轉：「別表現得這麼冷漠，不管是臥寅的變節還是狷螭狂背後牽扯到整個中亞局勢的暗殺事件都不是容易處理的事，你還在局裡時想必也碰過不少這種牽一髮動全身的案子，如果你拒絕與我們對話，我們又該如何有良好的合作關係呢？」

　　「你不是真的在跟我匯報國安局的效率有多麼低下吧。」欲星移冷冷地開口。

　　「聽說從前默蒼離是出了名的毒舌，你也是不遑多讓。」遭受挑釁的國安局長用稍稍提高的音調開啟防衛：「三角洲，你要知道以你現在的平民身分死賴在局裡有多少層面是看在我們當年老戰友的份上。」

　　「看來是我做人失敗，竟看不出指揮官顧念舊情，還留欲星移一命沒有立刻送我去與當年戰友相見。參與中亞一役的退休軍官於數日內接連死亡，不知是令人該安慰他們終得解脫，還是唏噓真相恐就此埋沒。」

　　「感到安慰吧。他們走了，也是一個世代的凋亡。」泰玥皇錦忽略欲星移的意有所指，坐到另一張旋轉椅中左右搖晃著，十指搭成圓拱狀道：「三角洲，我絕對相信你的能力和對國家的忠誠，我也相信你的判斷力，不管你今天是否仍在役，我都認為你是處理臥寅變節問題的不二人選。本國情治圈洩漏情報員檔案買凶殺人，這太令人覺得可恥了，這得要有一個完善的處理措施──如果是由你來執行的話，我們可以繞過督導單位進行調查得到更完整的細節。」

　　欲星移的專注力沒有從眼前電腦離開，清清冷冷地說：「忙著物色負責審問的人之前先把人找到再說吧。現在就想著要繞過督導的道德關卡，沒得讓人浮想連翩。」

　　國安局長推心置腹道：「三角洲，做為曾經的指揮官我多勸你一句，那些道德良心甚麼的都是狗屁不通的玩意，善用自己手上的能力保家衛國是一件很光榮的事這句話聽聽就好，我們有多少場戰爭真的是為了榮譽？報復、恐懼、防衛才是戰爭的本質，特別是當我們身邊最親密的人一一犧牲在這場戰役中，但只要戰勝了誰會因此責怪我們？我只是要告訴你，如果你想要做些甚麼為北冥封宇報仇的話，絕對沒有半個人敢多說一句反對的話。」

　　欲星移沒有說話，直到敲下最後一項指令才冷漠的開口：「我已經簽署放棄程式的所有個人權利，相星九絕你們愛怎麼用就怎麼用。」。

　　泰玥皇錦看著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這是個明智的決定，相星九絕放在國安局遠比個人擁有來得好。」

　　欲星移兩眼如古井無波，他指著電腦，淡淡的開口：「修改掉相星九絕多變的特性，最終式的程式碼也已經編寫完成，有了這個，我們在中亞內戰處於不利的軍隊就能一舉逆轉了。」

　　國安局長長吁一口氣：「我怎麼說，三角洲，你是所有愛國者的典範。」

　　「不過我有一個要求。」收到這句恭維，欲星移置若罔聞，他淡淡的說：「最終式必須由我啟動。我在場、我同意、我負責。」

　　泰玥皇錦很快地想了一下：「你要復職？」

　　「不歡迎？」

　　「歡迎歸隊，三角洲。」泰玥皇錦像早就準備好似的拿出兩只玻璃杯，又像忽然想到甚麼：「對了，既然我們現在齊心協力，有些東西是不是可以還給『他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你知道，他們一直想要一個安心。」

　　「沒甚麼好不安心的。那種麻煩的東西我怎麼會拿在手上。」欲星移淡淡的說。

　　泰玥皇錦斟滿兩杯酒，朝他舉杯：「敬我們的國家？」

　　欲星移轉過椅子，身體虛弱的靠在椅背上，眼神冷冷的盯著局長：「妳從多久前就收到狷螭狂入境的消息？」

　　「甚麼？等等，三角洲，你不會是懷疑我跟這一切有所關聯吧？」泰玥皇錦訝異道。

　　「狷螭狂來自妳最熟悉的中亞戰地，直到妳離開國防部前中亞都還是你的管轄區，妳不可能沒留心當地任何變化。」欲星移的音量雖然偏弱，眼底壓迫而來的寒霜半分不減：「利用狷螭狂的狂熱順水推舟拿到相星九絕，又替執政者堵住反戰派的嘴，局長打得一手好牌。」

　　泰玥皇錦敲敲桌面：「坐在這個位置就是要做好隨時備受質疑的心理準備。我們都被這起案件搞得心神俱疲，我等等叫人送你回去，在執行任何任務前你都得先好好休息一下，還有，節哀順變。」

　　「我建議動作要快。根據情報，中亞駐軍撐不了多久、首都就會被反叛軍全面攻佔，屆時國防部和國安局互相卸責只是多添一樁麻煩。」欲星移語調清冷高傲的說。

　　「不愧是九算，把局勢看得很透徹。」泰玥皇錦撫掌：「北冥封宇也是有你的幫助才坐到處長的位置吧，人得其所，他會感到欣慰的。」

　　預期的情緒波動並沒有出現。「僅僅只是愛國是不夠的。」欲星移因為疲勞，說沒幾句話就開始咳嗽，沒能忍住不適反胃的動作、又悶聲咳了幾聲。「以妳對國安的遠見，我們可以再多做些甚麼：讓我們成為領頭羊。」

　　泰玥皇錦略一思忖，臉上笑意漸漸加深：「聯合反恐計畫，用相星九絕在公約內的盟國間建立聯合情報網。」

　　「在峰會上提出，妳就是聯合計畫的主席了。這個提案是有些大膽──不過我剛想到，不相信情報體制的國安局長會相信聯合情報網提供的情報嗎──還是算了，當我甚麼都沒說，這太不深思熟慮了。」

　　「情報員間多有錯誤的情報、更有甚之者用故弄玄虛的態度吹捧自己手上根本不值一提的垃圾向情報機構詐取高額金錢。既然是聯合情報網，那必將有層層把關以確保情報品質，我相信大家都已經受夠了那些二手的三流情報了。」泰玥皇錦這番話十分順口的就說出來了，話鋒一轉忽而幽幽說了句：「如果能建立聯合反恐保護網讓我們共享即時的、正確的情報，也許我丈夫就不會慘死了吧，當然北冥封宇也是。」

　　欲星移又大咳起來，為了平靜下來而強迫深呼吸的嘗試讓他咳得更劇烈，也許是因為聽到令人傷心的事。

　　泰玥皇錦很認真的思考聯合計畫：「唯一的問題是最終式的使用權限。」

　　「情報可以共享，但權限理應留在我國。執行處設定了密碼，以免被誤用或濫用。」剛平復下呼吸的欲星移沉著道，他的筋疲力盡看起來更勝方才。

　　泰玥皇錦「哈」一聲，靈巧的接過欲星移無力的手指掙扎著打不開的藥瓶倒出一顆止痛藥在欲星移掌心看他囫圇吞服，愉快地拿自己的玻璃杯清脆的碰了碰欲星移放在桌上還沒動過的杯緣。

　　欲星移緩慢的獨自走出國安局大樓，一邊走路一邊撥電話。「老二，同修間還是先打個招呼吧。」

　　對方沉默了幾秒，低沉渾厚的聲音傳來：“老三，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

　　欲星移的唇邊浮現幾十年前他們九算初見時那樣高傲又漠視一切的笑意，明知對方不在現場看不見他此刻作態，又明知九算即便沒有當面拆解也心知肚明彼此千迴百轉的玲瓏心思，至於止戈理念，大原則下猶有各異的處事方法，而鐵驌求衣在成為九算前先是一個軍人。

　　欲星移沒有帶傘，他微微啟口，在冬雨冰凍的低溫中輕輕呼出一口冷氣，再狠狠吸進一大口，像要把自己的肺給脹破。「祖魯，該結束了。」

　　“老三？”

　　「鴿子都飛走了。」他恍恍惚惚地說：「你說的沒錯，祖魯……關於盡快結束戰爭──我們總有一天要選邊站的。」

　　“甚麼鴿子──你還好嗎老三？”

　　「我聽不清楚，這裡風沙太大了。」

　　“欲星移，你現在在哪裡？”

　　他笑了一下：「欲星移……欲星移是誰？」

　　“三角洲！”

　　「嗯？我在。我要去找查理，問問他到底是怎麼看的，怎麼能在這種條件下發動總攻呢？」

　　等到他再下一個回魂的時刻，他發現自己還在國安局的電腦室裡。他伸出手臂給醫生注射鎮定藥物（醫生脖子上的領帶是灰色的而非他眨眼前看到的藍色斜條紋），螢幕上的相星九絕已解除鎖定正在執行軍事指令，桌旁的計劃書用自己的筆跡簽著自己的名字，原字筆還拿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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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

57樓發表於: 2022-02-16 21:4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7.10 [鱗魚鱗]你往何處去

33. 信仰（中）

　　沖繩的落日很美。北冥封宇記得他拉著欲星移的手穿過大朵大朵紅豔豔的扶桑花走在海灘上的感覺。星移眉目間安閑平和，跟那片被珊瑚礁包圍的海域一樣平和。

　　審慎估量精神和體力後，他們去游泳。平靜的水域中，星移如魚得水般的下潛，再緩緩浮上水面，晶亮的雙眸和銀髮在夕陽下閃閃發光，星移很開心的對他說『我會游泳耶』！那是一種能明確掌握自己的喜悅感、大病初癒後拿回對身體的主導權的成就，失憶的欲星移每天都在重新認識自己。

　　夜晚他們躺在一起仰望星空。今夜星光燦爛，銀河與海潮聲相伴，他們輪流講著印象薄弱且正確性不可考的星座神話。

　　『我覺得全世界的時間好像都在這裡了。』他喃喃道。

　　星移轉過頭來對他微笑，他情不自禁靠過去吻了星移。

　　『封宇，閉上眼。』星移好聽的嗓音響起，他能感覺星移的雙掌輕輕貼在自己的胸膛，一個刻骨的親吻落在自己唇上，熾熱而具侵略性、又在最後收尾以溫柔，像用盡生命的最後一個吻。星移……他想握住星移貼在自己胸膛上的手抱住對方，星移卻在他有所動作前猛地推了他一把，他在一驚之下睜開眼，赫然發現周遭哪有甚麼平靜的星空、而是身處滿布尖銳鋒刃的峭壁邊，欲星移身子往後一仰，毫無留戀的墜入鋒刃下被黑夜吞噬的惡水之中。

　　『星移！！！』

　　北冥封宇大喊一聲，汗涔涔地自麻醉中驚醒，腹部刺傷處的疼痛把他拉回現實。寒夜凍骨，夜雨劈劈啪啪擊打在玻璃窗上，北冥封宇胸口隱隱生疼，被噩夢驚嚇到的心臟怦怦狂跳，他再也無法忍受的用打了石膏動作不利索的手一把掀開覆蓋在身上的薄被下床，他的四肢發麻、不知道到底失去意識多久，他拖著還在發炎無法久站的腿一瘸一拐的想要離開房間，就算是用爬的他也要爬去見欲星移，那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到他令他恐懼。

　　房門咿呀一聲推開，臥寅渾身濕透地走進來，周身帶著殺意像剛從甚麼地方逃回來，粗暴的一把揪住站都站不穩的北冥封宇半強迫地把他推回房內，快速關門後轉過身，冷冷瞅著北冥封宇的模樣活像要把他分屍：「他回去了。」

　　北冥封宇敏銳地從臥寅充滿殺意的眼中捕捉到一絲盡力掩藏仍洩漏出來的惶惑──有甚麼壞事發生了。「誰回去了？」他反射性的問，但他這些天沒有停下運轉的大腦早在聽到答案前搶先一步推理出那個他極力想避免的結果成真了。

　　臥寅瞪著他的眼神深惡痛絕：「欲星移復職了。」不待北冥封宇從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中回復，臥寅憤怒地把北冥封宇推得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凶狠的朝他吼：「欲星移交出了相星九絕！他協助他們發動戰爭，就跟當年一樣！」

　　「你冷靜些，聽我說──」

　　「你騙我！你們都是騙子！」臥寅的吼叫聲不絕於耳：「說得多好聽，甚麼自責、甚麼渴望平靜，那他做的這些又是甚麼？！」

　　「星移怎麼了？他在哪裡？」北冥封宇在著急下音調不由得拔高。

　　臥寅消停一陣，冷冷的說：「相星九絕最終式已試驗完成，你說他做了甚麼？你想他會在哪裡？過幾天欲星移就要動身去中亞戰場了，到頭來甚麼都沒有改變！他甚麼都沒做！」

　　「他不是甚麼都沒做，而是沒有照你預想的去行動。」北冥封宇很快恢復冷靜：「你跟泰玥皇錦聯絡過了？告訴我你們具體說了甚麼。」

　　臥寅猛烈搖著頭，抗拒北冥封宇說的每一句話，也抗拒他剛才跟國安局長對談的內容：「狷螭狂的任務完美達成──欲星移親自執行了最終式，程式威力比之當年還要強大──他下指令時眼睛眨都不眨，在幾分鐘內就進入敵方軍事系統同時殲滅了好幾處目標──他要求親自去中亞坐鎮、確保相星九絕執行無虞，他們果然都是一群殘忍的瘋子──」

　　「夠了！」北冥封宇用他沒受傷的那隻手重重抓住臥寅的肩頭，湊近他耳邊大吼：「你們才是一群被程式蒙蔽理智的瘋子，如果星移不配合國安局，連他自己恐怕都會有危險！你口口聲聲說不願意中亞的慘劇重演，可不就是你們一手促成現今的局面？！」北冥封宇手一甩也把臥寅推倒：「『狷螭狂』的任務結束了，國安局長叫你回去了是嗎？你身上還有謀殺史精忠的嫌疑在，不可能讓你大搖大擺走回國安局，你們怎麼約定碰頭？你真的相信當你到達約定地點後等著你的不是殺手的槍口？！」

　　臥寅像野獸一般大吼，坐在地上抱著頭：「所以最後我們都會死！贏者全拿，真相則繼續被湮沒，費盡心思卻得到這種結果，我還能怎麼辦？我也被算計了，現在局裡說我勾結境外殺手出賣情報，我吊在這裡承認不承認都不對，不如一開始就直接殺了泰玥皇錦和欲星移。隱神計畫已經上升為國際反恐行動，就算把他們殺了也阻止不了新計畫被推動，該死的推手就是欲星移！你現在還能為欲星移的行為辯護嗎？！」

　　「星移現在還在國安局對不對？」

　　臥寅冷笑：「他可用心了，廢寢忘食就為了相星九絕，我看他跟局長合作愉快。」

　　確定了欲星移的處境，北冥封宇迅速沉著下來：「你在國安局有自己的管道對不對？否則你不會知道現在局裡情勢已經變得對你不利──」

　　「對──我有管道，我的管道就是直接面對國安局長！」臥寅又開始歇斯底里地吼叫：「那賤人派人把我養母帶走了，你覺得我要不要告訴她『局長，其實我沒有殺北冥封宇，我留著他好讓他作證臥寅就是狷螭狂、就是局長下令頂替的綁架案殺手』，操他媽的！她剛才已經讓人對我開槍了，『臥寅，為了大局』！幹！」

　　北冥封宇一聽就知道泰玥皇錦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這起行動的知情者存活，照這般推論，交出相星九絕的欲星移無疑已失去保命符，縱使星移有啟動相星九絕的能力，難保何時失去利用價值就會有生命危險。「你聽著，你帶我回去找星移，如果有必要，我需要你親口告訴他這起綁架案的真相。」

　　「未經允許便透露局裡的任務內容就是變節。」臥寅嘲諷道：「你還真是處處只為他著想。」

　　「你有自己的判斷，不是嗎。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星移要親自去中亞？才不是為了甚麼見鬼的計畫，他是要去找『狷螭狂』！而且他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說到這北冥封宇的心口不由抽了一下，他咬牙繼續說：「你和他都需要過去那段真相。如果星移真的回不來了，到時候誰還能協助替你父親翻案？星移是以為我被殺了才會做這些事，讓他看到我、知道我沒死，我們必須現在就去找他，趁一切都還來得及。」

　　臥寅瞅著他半晌，臉上是左右搖擺，最後浮現下定決心的表情：「好──」

　　「好」甚麼還未說完，玻璃窗外忽然一陣機槍掃射，玻璃碎片飛濺、燈泡也被打壞，室內頓時一片黑暗。在槍聲甫響起時，臥寅和北冥封宇兩人早已反射性地各自縮向角落躲避射擊，臥寅掏出槍著地一滾埋伏到門邊，發揮特訓的成果解決入侵房內的兩名殺手。「你能走嗎。」臥寅問道，從躺在地上的殺手身上摸出槍枝扔給北冥封宇。

　　「可以。」不能走也得走，危機總是比他們預想的還要早來臨。北冥封宇深吸一口氣穩固好腿部關節和肌肉邁開步伐移動。

　　臥寅率先下樓，北冥封宇還留在樓上漆黑的房間內，臥寅剛走到大街上沒有多久就碰上另一組人馬，一番激烈追捕後，臥寅背部中槍被擒。

　　「是誰開的槍？」隊長查看臥寅背上的槍傷是狙擊槍所造成的便如此問，其餘人皆搖頭，隊長也沒印象上頭有提過會派人來支援，向上回報擒得目標後，接獲命令暫時收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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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星移覺得他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著自己在執行這些事，不帶批判、不帶共感。一幕幕情境中出場的人他都叫得出名字，但又覺得這些人不是那些人，而是戴著那些人面具偽裝出現的另一群人。

　　「我接了個任務。」凰后說。

　　「鉅子？」欲星移問。

　　「國安局長。」凰后示意腳邊那只手提旅行袋，他們專業人士一眼就看穿裡頭放了拆解過的狙擊槍：「我跟你不一樣，我有簽過那張該死的同意書。」

　　「看不出妳有半點不情願的樣子。」

　　「沒想到我還有再拿起狙擊槍的一天，真是世事難料。」凰后呵地一聲笑：「為了任務，我需要老三你告訴我二十年前發生的事。」

　　「何必故作不知呢。更何況知不知道當年的內容並不影響妳的任務。」這個人不是老五吧，他冒充成老五的樣子來套話──有一秒的時間欲星移差點這般脫口而出、就一秒──欲星移淡淡的說：「把情報員當殺手，妳還真能接受。」

　　「我懷念掌握情報自己做主的感覺，少了自己做主的過程，又怎麼稱上九算呢。」凰后說：「目標是暗殺臥寅。啊，這樣涼薄的長官，虧你能跟她共事這麼久。」

　　「各取所需而已。」欲星移淡淡的說。和凰后交談期間他接了通電話：涉嫌竊取情報的職員已遭拘捕並在他們的個人電腦內發現敏感的情資物證，這幾人在嚴刑下均已招供；臥寅徹底否認出賣情報員檔案予境外殺手和其它對自己與人共謀竊取情資的指控，對出現在史精忠車禍現場的事則保持緘默。欲星移看著自己平淡的交代電話另一頭繼續拷問，這些證詞只能證明那些人有罪、而不能證明他無辜。

　　「臥寅的審問由你負責，這符合規定嗎？臥寅可是與北冥封宇身亡密切相關的人啊。」

　　「我們從來也沒照著規定走。」欲星移不緊不慢的說，這些話是他內建的臺詞：「只傷不殺，臥寅如果在拘捕過程中身亡，只會在疑案之上再添一層疑雲。」

　　「但若是在審問途中身亡，就有很多種可能。當然，不排除主審者喪失判斷力私刑報復。」

　　「哈。我該多謝老五妳給我這個機會嗎。」

　　「我給你的，豈止是這個機會呢。」凰后瞟了攥在欲星移手心裡的藥瓶一眼，媚笑一聲：「老三，珍重，別讓自己最後連尋死的力氣都沒有了。」說完便拎起行李袋，也不怕被人看到，搖曳生姿的走了。

　　欲星移壓了壓抽痛的腦門，現在他又看到自己一身無懈可擊的坐在隱晦陰暗的地牢裡，牢房關的不是他、而是他對面雙手反綁坐在椅子上的這個年輕人臥寅。臥寅的頭垂至胸前歪向一邊，渾身上下體無完膚，潮溼黏膩的皮膚上泛著血和汗、還有牢裡終年不散的濕氣，以一個幹員來說撐得夠久了。臥寅基本已經說不太出話，勉強抬起頭一看見是他，佈滿紅絲的眼珠暴凸、惡狠狠的瞪著自己。他站起身離開椅子，俯向被困在椅子上的臥寅耳邊低聲說了幾個字，臥寅瞬間發了狂，嘶啞的喉間發出嗬嗬哮喘。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轉身離開，對身後被拖回黑暗的囚犯慘叫衝耳不聞。

　　「老三。」鐵驌求衣低沉的嗓音響起。他和老二（或又是一個假扮成老二的人）碰頭，他的腳自動把他帶到九算間默契的會面地點。「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這句話對九算來說，多餘了。」他說。

　　「你對他做甚麼了。」

　　「只是讓他認清現實。」他的語氣是同修間習慣的冷靜自持與不近人情。「他不適合踏進這個圈子。」

　　「他是那個孩子。」鐵驌求衣在細微處微微加重語氣。

　　「他是那個你冒險送走的孩子。如果他知道你就是那個勇敢的軍人大哥，也許會願意多跟你聊兩句。」

　　「他也是你竄改登機資料才能順利被送走的孩子。」

　　「那個時候我們都還不是九算，如果換成現在，我們還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嗎。」

　　「不是所有的事都要機關算盡，走到現在，保留一點所剩不多的良心也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方法。」

　　「看是以什麼角度、甚麼身分處理吧。」

　　「老三，你是一個會呼吸的人。」

　　「你會這樣講，是因為風逍遙還在。」

　　午後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連續震了一分鐘，尤其高樓層特別有感。國安局長關掉手機上國家級警報的訊息後盯著螢幕上大大的數位型時鐘回想這幾天的行動。在她看來，她當初設立的目標都達成了：隱神計畫順利推動、相星九絕完美運作中，當然還有更大的野心亟待滿足，做為提出相星九絕參與反恐的人，她離成為聯合主席只有一步之遙，只要她手上握有欲星移的精神評估和擺渡計畫這些見不得光的資料在，欲星移就不可能威脅到自己的地位；雖然沒能搶先在臥寅落網前將他暗殺掉，但她和臥寅之間的干係早已撇得一乾二淨，臥寅如果在刑訊過程中怎麼了，那也是冷酷的主審者自己的爛攤子，九算幹的髒事多了、不差這一樁，而泰玥皇錦和欲星移之間就算檯面下再怎麼劍拔弩張，欲星移現在都不會有心神來對付她，待欲星移離境後更是甚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泰玥皇錦掛掉一通打往中亞交辦的國際電話，食指搭著輕扶在下巴：戰場凶險，有多少人就等著這個萬一。
　　職員拿來臥寅詳細的調查資料。泰玥皇錦沒有交代這些事項，應該是欲星移要查的，這個時間點欲星移人在機場正準備往中亞動身，職員便將調查結果呈給局長。泰玥皇錦沒甚麼心情翻閱，吩咐把東西擺在一旁小几上，再把方才被地震震歪的魚缸周圍收拾一下，悠閒地從抽屜拿出小鏡子檢查自己的眼尾紋路，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和剛衝進來滿臉糾結的常務說話：「這次又在哪個道德關卡過不去了？」

　　「我看了審訊紀錄。」常務開口，難掩激動：「這就是妳說的九算的手段是嗎？！妳要滅臥寅的口，妳也毀了那些年輕人、他們只是聽命行事而已──」

　　「臥寅在局裡幹了這麼久，應該早有心理準備知道上級不會因為一個被捕的幹員而承認檯面下做過的手腳。」泰玥皇錦無情地說。

　　「妳就不擔心他甚麼時候把我們供出來？！」

　　「放輕鬆，這件事不會延燒到我們身上，覆秋霜的夫人還在我們手上呢。如果你還是不放心，那裡也不是沒有我們的人，那幫子以審問為職志的人知道該從人犯嘴裡問出甚麼樣的標準答案，況且根本還不用他們動手，欲星移早就在旁邊磨刀霍霍，臥寅是不可能活著出來亂說話的。所有證據都對他不利，他知道不管他講甚麼都沒用，索性一概否認並沉默到底，他堅不吐口對欲星移也是折磨，就看他和欲星移誰先撐不下去了。」

　　「欲星移跟臥寅說了甚麼讓他這麼激動？這裡！報告上為什麼沒有記錄他們的對話內容？！」常務緊張地指著審訊錄影中臥寅發狂的畫面連連問道。

　　「聽說覆夫人的心臟不太好，欲星移應該是向臥寅轉達了覆夫人對孩子的牽掛吧。真好心。」泰玥皇錦看都沒看畫面一眼，隨口說道。

　　才說著，有人來報安裝了相星九絕的電腦主機有異常活動，主機內的資料被自動傳輸出去、也正有其它不明檔案傳輸進來，嘗試終止異常活動或檢查檔案但視窗皆跳出執行權限不足警語。冒險重開機失敗的處理人員眼睜睜看著海量的資料如瀑布一洩千里，電腦好似活過來般對他們所有應對措施了然於胸，並一一回擊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會不會是程式出了甚麼問題？！」

　　泰玥皇錦立刻下令聯絡人正前往中亞途中的欲星移。「現在就把他帶到房間裡審問，沒問出個結果不許他離開，叫我們在中亞的人手暫緩行動。」

　　對欲星移的疑心再度籠罩在國安局長心頭，欲星移會有不妥嗎？還是這只是一個龐大程式難免的執行意外？正當她在辦公室內焦躁的來回踱步時，地牢又傳來緊急通報，泰玥皇錦鐵青著臉聽匯報說地震後看守員發現牢門大開而人犯已越獄消失，怒吼：「徹底調查所有牢裡和參與審訊的人，欲星移前腳剛離開馬上發生越獄，一定有人通風報信搞出這一切──誰能告訴我為什麼這個時間點守備的人會這麼少？！」回報說因為地震造成的損壞太大、許多看守員在地震後都去協助查看設備和清理滿地狼藉，帶走臥寅的人可能就是看準這個時機出手，要從嚴刑拷問下越獄（何況是從傳說中九算的眼皮底下）必有縝密的安排。還沒冷靜下來，馬上又收到一則令人坐立難安的消息：欲星移擊殺了審問他的人、逃逸無蹤。變故橫生，兩案併發馬上粉碎國安局長先前所有美好幻想。

　　「會不會是欲星移知道了些甚麼？臥寅告訴他了！」常務煞白著臉：「所以他跑了，還有甚麼能讓他丟下中亞的一團事？！噢、天哪！」

　　「冷靜點！」泰玥皇錦尖銳的一聲斥喝：「不要擅自把所有的事都串在一起。欲星移認定臥寅出賣自己、間接害死了北冥封宇，臥寅對欲星移心懷怨恨，這兩個人不可能合作，就算臥寅真說了甚麼不該說的，欲星移也沒有多餘心力去查證，何況如果欲星移有所動作我們會甚麼都不知道嗎？他們手上沒有任何證據！」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緊接傳來的消息更讓人腎上腺素飆升：欲星移把自己的通聯記錄盡皆刪除，不僅如此，國安局電腦主機內留有欲星移於最後一次登錄時將相星九絕及其它儲存的機密檔案全數存取出去的痕跡。欲星移可能帶著所有檔案到世界上的任何角落，他現在已徹底脫離他們掌握，從欲星移自請趕赴中亞就是一條脫身的計謀，他背後跟誰談好合作條件？主機內檔案眾多，哪一筆資料才是他真正的目標？先前她派九算的凰后前去狙殺臥寅但沒有成功，「九算有自己行事的權限」這則傳說在凰后回來覆命後於她美豔的冷笑中得到證實，泰玥皇錦腦中升起一個令人厭惡的念頭──即使她已是國安局長，九算依然不是她能控制的一群人，而不知怎麼搞得，她總覺得自己才是被凰后奚落的那個人。泰玥皇錦陰沉沉的離開座位打開酒櫃拿出威士忌給自己倒上滿滿一杯，她喝完這一杯的速度太快了，「碰」的把酒杯用力放回桌面時，她的眼光瞄到剛送來還躺在小几上的報告，粗暴的將紙本抓起來翻閱，赫見裡頭清楚地寫著詳細調查臥寅後發現其李真岩之子的身世，後頭註記檢驗報告於幾月幾日由前局長史精忠確認無誤。

　　「天啊。」常務摀住臉發出呻吟。

　　「調查欲星移這段期間所有行蹤，他摸過甚麼、和誰碰面、他的刷卡和全部找得到找不到的通聯記錄，不要告訴我九算連地震都能操控！」泰玥皇錦當機立斷選擇處理會帶來更大危機的欲星移一事，飛快交代另外一小組人繼續搜索越獄的臥寅後她丟下電話衝出去，沉著臉聽取報告說沿途監視欲星移的幹員程度不等的傷亡情況，包含有兩人一槍斃命、另一人臉骨嚴重碎裂。調出欲星移逃離前最後的訊問錄像，在機場臨時徵用的會議室內看得出來雙方已經僵持了一陣子，雙手反銬在椅背後的欲星移猝不及防的一腳勾擊將靠近他身邊的幹員臉部朝下重摔到桌面，緊接著他的雙手不知何時重獲自由，抽出趴在桌上的幹員腰間的槍冷血的朝對面的訊問者和站在訊問者身後的另一名幹員開槍，最後再一槍打壞會議室的監視鏡頭，轉到會議室外機場大廳的監視錄像可以片段看到欲星移在機場的一片莫名混亂中（那肯定是出自他的手筆）如入無人之地的消失在眾人眼前，和那天於廢窯在局長面前連靶面都打不到的狀況判若兩人；取回訊問時的錄音，對於相星九絕有異常資料傳輸的粗暴訊問，欲星移冷漠的嗓音帶著愉悅的笑意說：『這不就是你們想要的情報共享嘛！』而後就是無情的槍響。

　　被耍了。欲星移身體孱弱是真，但他們都忘了九算只要意識還清醒著就足以對他們構成威脅，欲星移無疑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泰玥皇錦頓悟到這個虛實交錯的手法是如何讓自己、讓整個國安局對欲星移放鬆警惕，最後讓獵物一舉逃脫。「是誰說欲星移已經不行了？」局長冷冷的一句，沒人敢回答。泰玥皇錦滿眼殺氣，下令：「監視列在欲星移關係人名單上的每一個人，他的朋友、同事、他在外頭的主治醫生，所有想得到他可能去求助的對象都要仔細調查！」

　　欲星移失蹤後幾天，國安局從綿密的全國監視網中抓到了關鍵字，有人用『寄鯤鵬』的名字登記入住旅館，『寄鯤鵬』也出現在幾張防疫實聯制的商店紙本回條上，調查這些地點的監視影像找到幾個驚鴻一瞥的欲星移的身影、目標物一下就轉到了監視器的死角。

　　「派人過去徹查！寄鯤鵬是欲星移從前用過的化名，他這麼明目張膽地用我們已知的名字進行活動連面貌都不變若不是在挑釁、就是在傳遞訊息給要和他接應的人。」

　　國安局會議桌上瀰漫著前所未有的肅殺，欲星移的一舉一動牽涉到太多現在尚在進行的計畫和未來可能發生的動盪，他手上掌握的情資太龐大太完整，欲星移一天不被他們掌控、國安單位們就一日不得安寧。
　　『我們應該要撤下相星九絕，這裡所有電腦設備對掌握全部程式使用權限的欲星移而言跟他走自家後門沒兩樣！』常務激動的在會議上說。
　　『那你就準備丟臉丟到國外吧，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管不住自己的情報員，反恐聯盟如果知道我們提案的程式被一個危險的瘋子所掌握、我們還要不要參與國際事務！』
　　『丟臉跟可能造成的傷亡相比算甚麼！妳只是不甘心放手妳汲汲營營的主席位置！』

　　壞消息一樁接著一樁，反恐聯盟內亦發生數起主機資料遭自動傳輸的風暴，追蹤路徑其源頭皆指向相星九絕，各單位經過一番努力後發現那些打不開且不屬於他們的不明檔案均來自他國情報機構的電腦，換言之，國安單位間的機密檔案一如欲星移所稱的『情報共享』，誰先解開檔案誰就能掌握全世界，這些足以顛覆世界的檔案在欲星移手裡成了一桌隨時可以開啟變數的鬼牌遊戲。泰玥皇錦於深夜刷卡進到檔案室，摸了滿手灰塵和被蠹魚咬破的紙屑也沒找到該有的陳年檔案，她一邊說服自己檔案久遠必已佚失，一邊惴惴難安；白天她在國安局辦公室內掛掉一通通名為關心的電話，手上死死捏著那些要她盡速確保「秘密」不外流的紙條口信。『抓不到欲星移是妳無能，他操縱著大量機密耍得所有人團團轉，把這個人處理掉是妳國安局長的職責。』那些人說。

　　最後國安局搜索到『寄鯤鵬』的座標是在離仙島辦事處不遠的博物館，雖然座標點離散，但沿途足跡與仙島辦事人員行動多有重合，有一個鏡頭甚至拍到欲星移與仙島外交人員錯肩而過的影像；同一時間，情報網的消息指出仙島方自從欲星移消失後便開始動作頻頻，另有一隊仙島的考察團團員名單中無預警出現了寄鯤鵬的名字。泰玥皇錦徹底切割國安局與欲星移的關係，在聯合會議上公布欲星移在國安局內的人事檔案並抖出擺渡專案的尾巴，透露專案負責人欲星移早已被仙島的天璇巨門策動，如今一連串風暴都是叛逃的鐵證，擺渡專案在泰玥皇錦的操作下變成一個面目可憎的通敵陰謀，最後會議結論：為徹底防堵情資滲漏到牆的另一側，欲星移經發現一律格殺。

　　格殺令下達後幾天，凰后對比於其他同僚的雞飛狗跳全然俗世不沾邊的在正常下班時間離開調查局，她在大樓轉角處被硯寒清叫住。「他們說老師竊取國安機密叛逃，是真的嗎？」硯寒清少見的單刀直入。

　　「你不明哲保身嗎，蜃虹蜺和夢虯孫他們可是都被監管起來了。」

　　硯寒清不像蜃虹蜺他們被列在重要關係人名單上的人一樣被監管，但他的電腦和隨身3C用品同樣也被盤查過，當然甚麼都沒被查到，只看到一堆未經整理的過期文件。「那具屍體真的是北冥處長嗎？」

　　凰后挑起漂亮的眉頭，興味盎然地反問：「這問題是誰讓你來問的？」

　　硯寒清可能是調查局裡少數不會被凰后的架勢牽著走的人之一：「不同的人來問會得到不一樣的答案嗎？穆處長同為九算之一，又是怎麼避掉國安局的監控？」

　　「我自有我的辦法。倒是你──」凰后的語調帶著張揚的笑意，聽起來一貫睥睨。她勾著魅惑眼線的雙眼如今日才初次見面般細細打量了硯寒清一番，嘖嘖道：「老三對自己的學生可真好。說吧，你發現了甚麼。」

　　「調查局資料庫有過兩次資料遭入侵修改的痕跡，一次在處長死亡的鑑識報告之前、一次在之後。」硯寒清說。

　　凰后青蔥般的手指挑起硯寒清的下巴，巧笑：「小弟弟，你的老師沒有教過你，不要一次把自己掌握到的情報統統講出來？」

　　硯寒清沒有掙扎，他伸手抓向凰后拎著的旅行袋，隔著袋子握住裡頭的物品說：「老師現在究竟想做甚麼？」

　　「不知道呢。」凰后隨口應答，一邊心裡飛快的琢磨是何等刺激能讓一直想刷低自己存在感的硯寒清用如此果敢的態度站在她面前，她給硯寒清一個風情萬種的微笑：「你何不自己問他。」

　　「妳可以阻止老師嗎？」

　　「阻止？那我倒要問你了，老三交代了你甚麼事嗎？還是他做了甚麼讓你這樣以為？」

　　「老師有教過我，不要一次把自己掌握到的情報統統講出來。」硯寒清沉穩道。

　　「呵。」凰后又笑出聲，耳下垂墜碗大的墜子琳瑯晃動：「這才是他本來九算的正常狀態，欲星移先前的日子過得太鬆懈了。」

　　趕走硯寒清後，凰后見了鐵驌求衣一面。「我的任務目標愈來愈多。泰玥皇錦想繼續掩蓋中亞事件與現在的關聯，不知內情的人乍看之下會以為欲星移為了私怨與局長反目叛逃。」她巧笑：「如果讓他們知道你也是九算，事情就真正好玩了。」

　　鐵驌求衣剛從緊急會議中下來，不苟言笑的說：「老五，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涉及國安及國防佈署，老三如果真的想做甚麼，那絕對會比玄之玄那時帶來的破壞更大。」

　　「嗯，當年同修中你和老三相處比較融洽，也許你知道他的下一步？」

　　「我不知道。」

　　「我以為你會一直相信他的忠誠，一如他對你的評價。」

　　「在這個圈子裡，無論信任或是背叛都需要很大的勇氣。」

　　「哈，聽說臥寅終於與老三面對面時，臉上的表情精采絕倫。」凰后說：「如果老三不說，應該沒有人會知道當年那份定罪李真岩的案卷──」

　　「老五！」鐵驌求衣帶有警告性的一聲低吼。

　　凰后笑了，對鐵驌求衣的動怒感到趣味似的。「既然老三有意把這件事掀出來，你又何必阻攔呢？難道這也跟你九算的身分一樣、是你極力保守的秘密之一？他這麼急著步上前鉅子的後塵，我們也不好不照本演出啊。」

　　「真相如果在不對的時間點揭露就不是正義，而是傷害。」

　　「這世上知曉李真岩舊案真相的人除了國安局長就剩你和老三了。老二，這些年你在國防部的日子也是如履薄冰啊。」凰后慢悠悠的嘆口氣：「可惜北冥封宇已經死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攔住九算老三了。」

　　「必須把老三找回來。」鐵驌求衣硬梆梆的語氣說：「不說他手上的相星九絕足以破壞全世界的軍事平衡，老三一失蹤、各國的諜報機關都開始蠢蠢欲動，相較之下當年的李真岩舊案簡直不值一提。」

　　「還活著的人永遠都比死人重要。」凰后說：「老三的身價也許是我們之中最高的，能找到他自是最好，若否，國安機構到最後都會化身為恐怖情人──愛不到你就要讓別人也都得不到你。」

　　凰后的「情人說」鐵驌求衣不予評論，但他確實得小心隱瞞自己的九算身分，做為最後一個未曝光的九算，他還能發揮一點檯面下的作用，就像他讓自己手下的情報官秘密劫囚這件事。白日無跡前來密報說已將臥寅安頓好，鐵驌求衣點點頭。

　　「老闆，我和他說了。」白日無跡在匯報時很會挑重點：「過關卡時他看到我們的通行證了，在他鬧起來之前我先告訴他當年您送他上飛機的事、我們才順利抵達目的地。」

　　「跟他說這些要做甚麼。」鐵驌求衣的語氣聽不出是斥責他手下最優秀也最信任的情報官的多嘴還是他連參謀總長的過往資料都敢挖。多虧欲星移這一鬧吸引了國安單位大部分的注意力，他們才能順利把臥寅送走。

　　「我總要為自己的老闆說點話。」白日無跡說，很理所當然的。「還有，有人要見老闆你，他要求除了你本人以外他誰也不見、甚麼都不會說。」

　　「他有自報身分嗎。」

　　「他自稱寄鯤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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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安局常務腳步急促地出現在醫院，在護理站登記資料後便徑直往他早就查到的單人病房走去，敲了門後更是急不可待的推門：「史精忠！」

　　史精忠盤腿坐在床上的氣色看起來比局裡謠傳的還要好上幾百倍，站在床邊的是其父史艷文。常務顯然沒預期到會在這裡碰到警政署長，很明顯的愣了下，隨即被招呼坐在離病床不遠處探病的人坐的塑膠椅上，史精忠貌似貼心的替常務和史艷文互相介紹，史豔文率先開口詢問犬子車禍的調查進度，常務答得籠統，史精忠自己說道：「常務今天來，是來詢問案情的嗎？」

　　「這……。」

　　「父親關心我的情況，他在旁邊應該不影響我們談話吧。」

　　「史局長，事關國安，恐怕署長不宜在場。」常務說。

　　「那得看你們通緝令下達的層面到哪裡。」史精忠說：「常務方才叫我局長，是誰的意思？」

　　常務豁出去，直言：「史局長，您已經知道臥寅的真實身分了？」

　　「喔，你說他是李真岩的兒子這件事。」史精忠慢慢說：「有甚麼問題嗎？」

　　「請問欲星移知道這件事嗎？」

　　「這真奇了，我怎麼知道欲星移知不知道這件事，我都已經不在國安局這麼久了。」

　　「您們……沒有其它私下聯絡的管道嗎？」常務的臉上不知為何浮現一抹絕望的神情：「我以為九算聽命於鉅子，您會知曉他的行蹤或他的目的。」

　　史精忠臉上略帶遺憾地搖搖頭。

　　「如果您知道有任何方法可以找到欲星移，可以請您告訴我嗎？」

　　「欲星移雖然是我的師叔，但我跟他其實沒那麼熟。」

　　「拜託您了，事態緊急，愈快找到欲星移愈好！」

　　「欲星移已經退休了，國家沒有限制他遷徙移動的自由，何況自從北冥處長出事後，應該就沒其它事能絆住師叔了。」

　　「看在老天的份上！」常務毫不掩飾自己狂躁的心緒，焦躁的從塑膠椅上站起來轉了個圈又坐下：「史局長，接下來我說的話可以請您和令尊絕對保密嗎？」

　　史精忠父子對看一眼，史艷文頷首，常務臉色有些發白，他解下口罩拿出隨身的保溫瓶喝了口水，再抽兩張衛生紙擦汗，盡可能讓自己鎮定下來後才開口：「我們對不起欲星移。」這句話像一個開關，常務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話後，便滔滔不絕的開始講述泰玥皇錦和他為了得到相星九絕所擬定的全部計畫。

　　史精忠聽罷，淡淡的說：「我恐怕無法為欲星移的變節幫上甚麼忙。」

　　「局長藉擺渡專案指控欲星移被仙島吸收，但擺渡專案的曝光同樣讓我方人員遭受巨大損失，加上欲星移開局了這場情報桌上的爭奪戰，您一定知曉這代表我們將面對甚麼；局裡現在的態度是我們不能任一個會危害到同盟內部情報安全的瘋子四處亂跑，事情演變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失控了，請史局長幫忙，讓這件事可以圓滿解決，為了全體國民、為了國家安全。」常務低頭懇請：「我們願盡所有補償。」

　　「補償？！你們抓了北冥封宇來要脅欲星移，結果北冥處長為了你們愚蠢的算盤送了命，你們自己培養出來的殺手還從刑訊下越獄失蹤，國安局長不但親自洩露國安機密竟還加以扭曲，中心人物欲星移發瘋變節搞得天下大亂，你們這才慌慌張張想找出別的辦法來『圓滿解決』？你們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您指責得對，這太荒謬了──」

　　「你們還知道『荒謬』兩個字怎麼寫嗎？！豈止荒謬、簡直齷齪！」

　　「拜託您別再說這兩個字了──」

　　「Ridiculous！」

　　常務在史局長的盛怒下猛力搖頭：「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能搶先找到欲星移就能阻止最壞的情況發生、也許還有機會保他一命；還有臥寅，他只是聽命行事──哪怕他其實是李真岩的親生兒子，父罪不及子，我們應該要對他負責的。」

　　史精忠面無表情的看著常務：「常務你一點也不瞭解他們。」

　　常務扯出一個蒼白的苦笑：「您當初也說我不懂情報員。我的良心受不了了。」

　　「那就做點能讓自己良心過得去的事。」

　　「我做了，我去找六合，他建議我來找您。」

　　「精忠，」史艷文輕拍兒子的肩頭：「為父先到外頭接個公務電話，你們慢慢說。」他儒雅的說完就離開病房。

　　史艷文離開後，病房內仍然保持了五分鐘沉默，終於史精忠開口：「如果欲師叔沒有交代當他不在時把臥寅的身家調查結果送到你們桌上，你們根本想不到這件事。」

　　「這麼說，他一早就知道了。」常務喃喃道：「為什麼？不管是臥寅的身世，還是欲星移與相星九絕的關係都能追溯到過往的中亞戰役，我知道局長在中亞發動總攻的決定替她招來不少非議，但局長也是從中亞戰役後接連晉升，這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操作？那一年的事不管我怎麼查找案卷也查不完全──」

　　「李真岩和時任軍事指揮官的泰玥皇錦是敵對關係，尤其在中亞問題上有嚴重的分歧。當時國防部高層會議原本更傾向駐軍在中亞的李真岩的建議，但李真岩後來被指控違反國際交戰規定且出賣軍事情報予反叛軍、徹權調查，而那時提供軍事法庭對李真岩不利證據的人就是泰玥皇錦，最後李氏夫妻和他們尚在襁褓的女兒死在一次對他們所居村莊的突擊。」史精忠淡然道。

　　常務慘白著臉：「埋下所有事件根源的那次總攻，毫無紀錄的那兩天……如果說李真岩一案另有隱情，那麼局長無視警告且在情報未明的情況下強行使用相星九絕發起突襲，背後其實是為了要對李真岩趕盡殺絕。」

　　「李真岩還有一名五歲的兒子奇蹟似的逃過一劫，欲師叔二十年來一直在尋找李氏之子的下落。李真岩被害那時，是欲星移想盡辦法偽造了他的身分並竄改僑胞回國班機的名單，否則一個孩子能奈時局如何？李真岩的兒子是怎麼被覆秋霜收養改名為臥寅已不可考，依師叔當時的狀況他也沒有心力追蹤那孩子被送走後的下落、就此斷了消息，直到調查覆秋霜間諜案時才察覺到臥寅就是那個孩子，師叔既掛念那孩子的安危、又覺得彼此甚麼都不知道也許對雙方才是最好的，遂一直保持沉默。」史精忠下床，動手收拾自己住院期間的行李，嘴上愈說愈快：「再說到臥寅，他之所以進入國安局就是為了查找親生父親的冤案真相，加上養父覆秋霜的間諜案，恐怕他一直對師叔抱持著誤解和憎恨。他還年輕，為了替自己的家人復仇，他可以捨棄很多東西走上極端的道路；種種陰錯陽差，你們訓練臥寅成為殺手來逼迫欲星移，這對他們兩個而言都是極大的衝擊，尤其是對欲師叔。」

　　常務痛苦的說：「我們真的是對不起欲星移。」

　　「你們對不起的豈止是欲星移。濫權濫殺，就為了一個電腦程式不惜讓無辜之人捲進陰謀，還擅自利用國際殺手的名義，不要說你們還徵詢過狷螭狂同意。」史精忠冷冷的說。

　　常務面色艱難，正猶豫要不要吐實時，史精忠的手機傳來接到訊息的提示音，他接起來瞄了一眼，立刻抬起頭瞪向常務：「根本沒有『狷螭狂』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狷螭狂』是一個為了聯合反恐計畫而存在的人物。」常務低聲說：「我們用中亞地區的混亂局勢製造出一個新興殺手的形象，再放出風聲拉抬『狷螭狂』在殺手圈的神秘性，只有會員國的少數幾名高層知道這個最高機密。為了確保欲星移踏進陷阱，局長直接借用『狷螭狂』的名義行事，這樣無論欲星移怎麼查、他查到的都只會是聯合國對於狷螭狂的公版描述……臥寅在特訓期間記下狷螭狂全部的殺手事跡、按局裡提供給他的人物檔案進行個性和容貌模仿，他以為自己頂替了一個活生生的殺手，其實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狷螭狂』……藉著臥寅的肉體真的誕生了，臥寅就是狷螭狂、狷螭狂就是臥寅。」

　　「唰」一聲，是史精忠用力拉上行李袋拉鍊的聲音，常務被這個意外巨大且刺耳的聲響激得渾身一僵，史精忠儒雅如同其父的聲音下是冰冷的憤怒：「如果無恥可以拯救地球的話，你們一定已經拯救了整個太陽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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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聆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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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3)

58樓發表於: 2022-02-17 13: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老三看著影片的時候我就覺得我挑錯時間吃飯
看到番外醃篤鮮又覺得這時候吃飯真的太好了(？

泰玥皇錦夠狠，但也有點太天真
一般人被逼急了都會做出意料之外的事
何況九算
愈是這種情況，他們的腦袋應該以常人無法企及的速度運轉著
怎麼可能完全按照劇本演出
雖然現實中應該會滿頭痛的，但這裡最喜歡看九算的~~肆意妄為~~行動
~~實力配得上嘴上的不饒人，~~看得好痛快
好期待九算的下一步，這麼明目張膽應該不會是單純報復性的挑釁
另外為硯寒清默哀一下，竟然敢找上老五注定鹹魚夢碎了

俏哥的鉅子舌已經有他師尊的真傳了XDD
假以時日可成大器
~~好想看一篇俏哥的番外~~

真的好喜歡樓主的文
希望封宇跟星移有個好的重逢
(但不知道為什麼，總有預感又是在槍林彈雨中相遇，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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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r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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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

59樓發表於: 2022-02-23 21:5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7.10 [鱗魚鱗]你往何處去

34.    信仰（下）

　　「所以，欲星移是個精神狀況不穩定的瘋子，而國安局長您不但無視這份醫療評估、還把審訊囚犯和國安計畫的大部分執行權交由一個健康堪虞的人負責，卻不知欲星移早已存有變節之心──這張會議桌上只有在下這樣解讀嗎？」六合把桌上那一疊小山一樣高的資料往前推，最上面是近期由局裡的醫生替欲星移做的心理評估和注射鎮定劑的處方紀錄，情緒壓力、創傷、解離症狀等字眼針刺一般扎進每個與會者眼裡。「這份報告如果讓盟友們知道了，諸位一定設想得到他們激烈的反應。」

　　「欲星移脫逃前出手擊殺了我們的人，你方才說的『健康堪虞』實在不成立。」泰玥皇錦反駁：「我不知道你手上這份醫療報告是從哪裡來的，我之前看到的報告都是說欲星移沒有問題，因為檢查結果沒有問題我才簽核通過。」

　　「我們已經調查過了，主責醫師承認經局長下令另撰一份評估結果無異常的報告代替原始資料，原始資料便是現在各位眼前的這份，連為欲星移注射鎮定劑的時間都有詳細紀錄，如果稍稍用心翻閱的話便會注意到紀錄顯示用藥頻率和劑量高得離譜；下一頁的心理評估結果表示欲星移由於過去的創傷不建議再繼續於國安單位供職，附件是當年關於欲星移因精神狀況自中亞戰役退下來的報告。」六合用手掌沉沉的拍著報告，說：「任何一個人看到這樣的評估結果都會立即解除欲星移的所有職位權限。國安局長不只使人偽造醫療報告，更是用人不智、罔顧國家安全。」

　　「偽造？我還以為你要說甚麼了不得的事，說穿了這些都是便宜行事的手法罷了。」泰玥皇錦不打算否認偽造報告的事，她不屑道：「欲星移又不是這幾天才變成這樣，不久前史精忠還是局長時欲星移的健康報告就已經慘不忍睹，史精忠照樣啟用欲星移做事，再往前推默蒼離的時代欲星移同樣做為九算活躍，照你這麼說他們也用人不智？誰知道一個瘋子會在甚麼時候突然發難？！」

　　「默蒼離和史精忠任內欲星移都沒有失控。」六合點出這個事實：「他現在不見了，不知道他想幹甚麼，更沒人能拿他或被相星九絕鎖住的情報檔案半點辦法，如果不是他留下『寄鯤鵬』的線索，我們不會追蹤得出他變節的結論、不會因為要抓到一個變節的情報員而把他所有的資料都挖出來研究、不會在比對紀錄後發現國安局長的失職。妳之前向上匯報時是這麼說的：來不及抹除的登錄存取痕跡表明了此次行動之倉促──這很矛盾，欲星移既可以進入系統刪除自己所有通聯紀錄，卻疏忽把檔案存取痕跡抹除？欲星移是身心失衡但他可是曾經的『九算』，他會犯下一個這麼低級的錯誤讓我們如此輕易地查找到他的動態？在下問過局裡的醫生，正是欲星移本人要求醫生秘密保留全部關於他個人的原始醫療紀錄，這樣事情就很清楚了，是『寄鯤鵬』引導我們找到這些資料。」

　　「不，這很明顯是誤導。欲星移就是要我們自以為正確解讀出『寄鯤鵬』留下的訊息，殊不知這都是他精心設計要誤導我們做出謬誤連連的推測結果，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一個變節的情報員做的任何事、說的任何話都不可信。別忘了我們之前都以為他健康狀況欠佳，結果呢？他殺人的速度比子彈列車還快。」

　　「聯合反恐計畫因為相星九絕出現異常危機，倡議這項計畫的人是泰玥皇錦局長妳，請問妳和欲星移是共謀嗎？」

　　「誰會和那個瘋子是共謀！」

　　「那我們來討論一下妳在北冥封宇被綁架期間採取了哪些措施吧。除了那些中亞移民，還有幾名幹員在北冥封宇遇害後也都因支持恐怖主義或洩密而受到處理，這些人都與北冥封宇的案子有關，而下令『處理』的都是局長妳本人；根據蜃虹蜺所稱，北冥封宇在死前短暫回到國安局與妳見面時，看到了妳辦公室內某樣足以證明妳和『狷螭狂』勾結的東西後隨即臉色大變的衝出去──」

　　「等一下，這不太對吧，我們今天在這裡是為了討論如何處理掉欲星移，怎麼現在聽起來倒像是針對我的檢討大會？」

　　「如果只是情報員變節這麼單純的事在下自然不會坐在這裡，但現在外媒報導政府多名高官涉嫌機密情報買賣和國安局長濫用職權殺害本國公民及尋求庇護的移民等新聞喧騰不斷，這讓我們的盟友產生巨大的不信任感。檢調單位俱已介入調查，國安單位現在確有迫切受到監督的需求，何況妳在位的這段期間還是情報員折損率最高的──因為缺乏足夠的行動權限及支援，這還沒算上因為擺渡專案折損的人馬。」

　　「踏進情治圈便是生死有命，連這都要算在我頭上是不是太過份了。」泰玥皇錦冷笑：「至於濫權甚麼的，難道不是外媒為了帶風向而一派胡言？」

　　「同一時間報社媒體都收到了為數不少的機密資料和帳目文件，是不是一派胡言恐怕不是由一人說了算。國安局在亂局爆發前一直堅持對欲星移的監控沒有任何問題，那在下就問，現在欲星移行動的目的和動機為何，錢？權？誰給他命令？他要的到底是甚麼。」

　　泰玥皇錦聞言張牙舞爪的冷笑起來：「變節的情報員人人得而誅之，在那之前應該要先嚴查媒體怎麼拿到這些機密檔案的！欲星移在叛逃前存取了大量國安機密，我懷疑就是他興風作浪想搞垮我們！」

　　「『搞垮』，有意思的動詞，他沒事為什麼想搞垮我們？」六合說出他的千古名言：「過去的錯誤，現在就必須改正。在下好歹曾經主導過相星九絕的重新研發，對程式和欲星移還是有一定的認識。確實有很多事隨著欲星移的失蹤而引爆，他牽扯到的事端太多了，徹底調查欲星移的過往勢必會查到他在中亞甚至更之前的經歷，局長妳和欲星移從二十年前第一版隱神計畫當時就已有交集，這絕對不是巧合；在下還找到一份頗有意思的舊檔案，關於二十年前與中亞戰役同時發生的李真岩舊案──」

　　「六合！」泰玥皇錦怒斥一聲，但已然掩飾不住當她聽到李真岩舊案幾個字時引起的急怒交加：「別以為你是總統府派來的監督就可以為所欲為，這裡可是國安單位！」

　　「李真岩案雖是國防部的檔案，但我們認為這起舊案與今日局勢有密切關連。」六合道：「『沒有紀錄的兩天』不可能真的沒有任何紀錄，除了記載李真岩司令官違反交戰規則及軍變遭懲處的始末和當年身在中亞的軍官們的供詞之外，一定還有其它蛛絲馬跡可循。」

　　「那和欲星移此次變節無關，別在這張會議桌上討論不是國安局的事！」

　　「無關嗎？這麼說，從未有人在試著釐清欲星移變節期間查找過這些檔案囉？」

　　「判決底定，讓國軍威信掃地的控罪終於完美解決，誰還會想去多加質疑。」

　　「二十年前的檔案未及電子化，查找起來是需要費番功夫但終究不是找不到，我們在國防部和調查單位的協助下幸運地找到了幾份由密信翻拍而成的膠卷，膠卷盒上標籤經鑑定確認是欲星移的筆跡，文書形成時間鑑定也符合該年時間段，想想除了重要關係人，誰會因惟恐真相遭湮沒而這般費心蒐集起這些瑣碎的密信便箋翻拍後藏起留存？至於密件的內容，國防部會就已公開及未公開的各種資料進行佐證查核，屆時請泰玥皇錦局長多加配合。」六合打開自己的平板，點出國防部監視系統的畫面，泰玥皇錦進出檔案室的影像拍得十分清楚：「下次要找東西前記得把系統關掉。」

　　泰玥皇錦鐵青著臉，仗著最後一點勢反咬：「別有居心的人才會選在此刻把舊帳翻出來，要互揭瘡疤也得先知道哪些事情是不能碰的。」

　　六合不理會泰玥皇錦的反擊，冷淡的繼續說：「臥寅是李氏遺孤，涉嫌洩密和謀殺史精忠後落到欲星移手裡審訊，真是富戲劇性轉折的再會。」

　　「真是戲劇性──」

　　「更戲劇性的是，」六合不客氣地打斷泰玥皇錦的話頭：「我們這裡接到國安局常務對妳的內部舉發，他作證妳為了取得相星九絕而策劃出這起卑鄙的事件，並指示手下幹員──也就是臥寅──假扮成殺手『狷螭狂』綁架並殺害北冥封宇，最後更試圖將臥寅滅口。」

　　「太扯了，這又是哪來異想天開的指控！」泰玥皇錦憤怒道：「狷螭狂是一名正受到國際通緝的殺手，幹我們這一行的誰腦子不清楚會找他合作？」

　　「妳不需要找他合作，事實上，『狷螭狂』正是妳和臥寅合力創造出來的虛構人物不是嗎。」六合慢條斯理的說。

　　「虛構──」

　　「除了常務的證詞，還有其它零碎文件能供佐證。就像拼圖一樣，慢慢的就能拼出事件原貌，再怎麼否認都是徒然。」

　　「常務呢？叫他來對質！」泰玥皇錦忍不住拍桌：「六合，誰給你這個權力在這裡對國安事務指手畫腳？！要陷人於罪也不是像你這樣搞，一個飛鏢盤能證明甚麼？！」

　　「在下有說『飛鏢盤』三個字嗎？」六合平淡的語氣像一盆冷水澆在泰玥皇錦因急怒而發熱的腦殼上。「『大老闆』有很多事要跟妳好好聊一聊。在下前來國安局之前，上頭說了，二十年前在中亞的事不是現在最需要追究的事，但就憑現在攤開的幾筆，妳也是得停職接受調查的。」

　　「我們維護國家安全，大家同在一條船上，『大局為重』四個字可是他們最常講的。」

　　「為一己之私而罔顧我方人員的安危，妳維護的是甚麼國家安全？大局也有底線，善意的建議，妳自己提辭呈。」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聯合情報網甫建立成功，他們屬意誰來接下這個位置？」失勢的局長下顎繃直，額角一條青筋浮出：「告訴總統，他想要我下來不用這麼麻煩編造罪名給我。」

　　六合看著她：「妳可以離開這間會議室了。」

　　會議室的大門拉開又關上，泰玥皇錦憤而離席後，史精忠在會議室內除了六合以外所有人難掩驚愕的目光注視下步履流暢的走向方才局長坐過的位置，順手把原地的皮椅推開，坐上六合給他拉來的另一把旋轉椅。

　　「現在是不是應該要先問派出去追殺欲星移的人死了幾個？」史精忠坐下來第一句話，手上簡報繼續往下翻閱『寄鯤鵬』的最新動態和派往預測目標現身地點埋伏格殺的行動。

　　「全滅，包含反恐公約裡派來的人。」六合說：「隱藏在牆的那一頭的情報網路接連出事，盟國單位已經被這樣的結果惹惱了，你想保欲星移，但如果欲星移果真叛變到仙島方，後果不堪設想。」

　　「先生果然擅長『監督』一職。」

　　「在下一向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六合中正平和地說：「揭開李真岩舊案和北冥封宇的案件只能說明泰玥皇錦的心性手段不堪大任，但欲星移仍存有變節疑慮，人還是要抓的。」

　　「擺渡專案已經毀了，是怎麼毀的大家心知肚明。『他失控了、他瘋了、他變節了』，哇，真是簡潔明瞭的國安局思維三步驟。」史精忠冷漠的說。

　　此時一份報告遞進來，職員附在史精忠耳邊低聲彙報。「中央車站剛發生一場追逐槍戰，死了兩個外國人，查證其身分是某國的特工，不同於先前派來狙殺欲星移的人馬，這兩名死者身上的命令乃是搶奪相星九絕。」史精忠聽畢，揚聲道：「欲星移一走，聯合國馬上有人虎視眈眈相星九絕，洩密是一回事、搶奪程式又是另一回事，從這個角度來看欲星移有生命危險無庸置疑。我要知道的是，當全世界都在瘋狂追殺他時，身為祖國的你們有試著發訊息給他嗎？」

　　座中一片不尋常的寂靜，六合開口：「不瞞您說，我們曾與欲星移取得聯繫且對方願意對擺渡專案及李真岩舊案提出說明，糟糕的是，當我們誠心誠意要開始對話時，有一個泰玥皇錦手下的殺手試圖刺殺欲星移、卻誤殺了前來傳話的信差，導致現在欲星移完全不信任我們。」

　　「聽得我都想去擁抱信仰了。」史精忠冷諷：「如果時光倒流回黑瞳事件那時，我一定支持欲星移在有限的時間裡逃離尚賢宮而不是犧牲自己只為解決即將落到情治大樓頭頂把整個市區轟飛的導彈。喔，不對，北冥封宇人在隔壁棟調查局，那欲星移一定會選擇犧牲自己，所以你們都是托了北冥封宇的福才能坐在這裡大放厥詞。」

　　「您還是相信欲星移嗎？」

　　「我看到一個情報員拚命想要維護他的信念，你們又看到了甚麼？」史精忠闔起手上資料：「欲星移保下了臥寅，單憑此點就值得對他離開的動機深入探討。」

　　「此話怎講。」

　　「仔細看看臥寅的審訊紀錄，臥寅在審訊期間堅決否認出賣情報員資料予境外殺手，九算的審問技巧及手段在座皆有耳聞，但欲星移只反覆訊問這件事是為何？因為他事先知道臥寅就是狷螭狂，臥寅用自己的眼睛閱讀檔案執行任務於他個人而言本就不存在出賣情報一說，『否認』才是真正、也是唯一的標準答案。欲星移大可以利用反恐聯盟為了鞏固政治利益而捏造一個假的通緝殺手之事掀個滿城風雨，但他並沒有這麼做不是嗎。」史精忠沉聲道。

　　「但欲星移怎麼可能會放過殺害北冥封宇的兇手？他又是如何得知臥寅就是狷螭狂？」

　　「九算的情報推理能力不容小覷，『狷螭狂』就是一條線。我們都知道欲星移滿腦子機密，他在逃亡途中還願意回來試圖說明李真岩案、刻意放出這些線索引導我們只有一種解釋：李真岩舊案在他心裡是一件未完成之事。要想處理現在、必將過去解決，這樣的人我不相信他會變節。」史精忠冷冷補上一句：「而且他非常清楚國安局一向只有在危及面子問題時才會認真以待那些從前懶得處理或無能處理的問題。」

　　「太瘋狂了，有誰會願意為了把事情解決而不惜抹黑自己、還只是一件二十年前的陳年舊事？」

　　「因為有其必要。不是沒有前例。」史精忠的聲音忽爾低沉下來：「別說抹黑自己，只要這是一個最快速而有效的手段，他們義無反顧。」

　　「就算欲星移不會變節吧，我們也得考慮中亞戰事，欲星移失蹤後中亞的軍事行動同遭推遲，國防部已經在催何時啟用相星九絕了。」

　　「他們現在還想著要用相星九絕嗎。」史精忠冷笑一聲，說：「國安局設計欲星移，但他們不瞭解欲星移、更不瞭解九算。欲星移這二十年來的經歷讓他無法再相信政府部門，北冥封宇的枉死是自己、國安局、乃至延伸聯合反恐計畫造成的，一旦有了這層認知，欲星移就不可能真正交出相星九絕，沒有欲星移的相星九絕會變成甚麼樣子？你們又真正明白操縱相星九絕的背後要付出的代價是甚麼嗎？甚至可以說這個世界上除了欲星移本人以外沒有人有資格使用相星九絕！我認為我們甚至應該主動撤回程式。」

　　「事到如今在下也不必多說甚麼浪費時間了，如果北冥封宇未死，這事還有轉圜空間，只可惜人死不能復生，在下問一句：欲星移有可能選擇玉石俱焚嗎？」

　　史精忠短暫安靜了幾秒，說：「我們都不想看見這個結果。」

　　座中一人忽然舉手發言：「史局長──」

　　「別叫得這麼早，新的人事命令還沒發布。」史精忠瞬間打斷他，溫和的語氣拒絕得有些令人意外的強硬。

　　「呃……史先生，我們還能做些甚麼……補救措施嗎？欲星移這些行為太瘋狂、太不要命了，我們應該要跟欲星移面對面好好談談，我們欠他太多了。」那位舉手的女士和身旁其他幾名與會者低聲討論後說：「無論聯合計畫最後推動與否，欲星移現在都面臨心靈上的傷痛和在格殺令下逃亡的生存壓力，我們明白再多的補償都換不回珍視之人的生命，但他得要先回來我們才有辦法慢慢解決問題，有甚麼方法能聯繫上欲星移，讓他相信我們、請他回來嗎？」

　　「你們能讓死人復活嗎。」史精忠平淡的說：「情報員不管受過多麼專業且嚴苛的訓練，他們畢竟還是個『人』，何其有幸遇上一個珍視之人，讓他們對平凡的渴望益發尖銳，而那份平凡卻是普通人再熟知不過的日常。若要說能夠全心全意彼此相待，北冥封宇和欲星移即是這般，他們唯一在乎的就是有對方存在的地方，他們可以為了對方付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和信仰。」

　　「聽您說的，好像北冥封宇和欲星移才是掌握國家安全的關鍵人物。」

　　史精忠淡淡一笑：「國家安全關乎每一位國民，很高興你們終於認知到這件事了。」

－－－－－－－－－－－－－－－－－－－－

　　北冥封宇人就在國安局會議室隔壁的空間，用視訊軟體全程觀看會議過程。

　　那天當鐵驌求衣一回到建在自己辦公室內的秘密小隔間，原先被白日無跡安排候在裡頭的人立刻迎上前，從那人的身形姿勢看來，他因憂心如焚而一直站著沒有坐下休息過，那人赫然是已被認定死亡的北冥封宇。
　　『星移說過，你和風逍遙是可以信賴的人。』北冥封宇看著鐵驌求衣，說。

　　這個房間裡的人們已經好多天沒睡好覺了。六合留著北冥封宇細問欲星移可能的去向，不放過他在每一個問題下的任何一個頓點。「現在既沒有『寄鯤鵬』的實聯紀錄也沒有在監視系統看到欲星移，他極有可能已經易容了。」六合隱隱強調：「你跟欲星移一起逃亡過，你會知道他的做法。」

        史精忠調出中央車站槍戰的監視畫面給北冥封宇觀看：「從殺手們的屍體身上搜出他們模擬所有欲師叔可能會有的易容相貌，如果沒有方才的槍戰我們也找不到這個疑似師叔的人影，請處長幫我們辨認這個人。」

　　北冥封宇蒼白著臉、緊咬嘴唇觀看這支引起極大混亂的影像：兩個槍手毫不留情的追殺第三個人，在滿是平民的車站月台毫無顧忌開槍，被追殺的第三人搶在列車進站前幾秒穿越鐵軌逃出；畫面切換到車站附近停車場的監視器，被追上的那人與兩名殺手近身纏鬥，猛一回身連開數槍射殺身後對他窮追不捨的殺手，殺手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後，這人像忽然脫力靠在一旁汽車上，無暇多停留便腳步踉蹌的離開監視器範圍。「我不知道。」北冥封宇顫抖著說。

　　「處長！」史精忠壓抑著激動：「現在只有處長您有可能找到師叔了！」

　　「找到星移，然後呢？」北冥封宇直勾勾望著史精忠，鼻頭發紅，眼裡布滿血絲。

　　「處長，我不認為師叔會變節，但前提是我們得先找到師叔，只要欲師叔是由我們先找到的，事情都會比較好解決。」

       「是我用『寄鯤鵬』的名字在實聯制留下紀錄。」北冥封宇很用力的解釋：「我想用這個方式聯絡上星移，那些足跡是我留下來的、『全部』都是我留的，你們不能因為這些就認定星移變節，不能這樣就發出格殺令，你們也說星移是故意放出線索引導你們的。」

　　「處長曾在哪些地點留下實聯制？」六合拿出實聯制的定點座標圖紙和北冥封宇口述地點交叉比對完後，他沉默一陣，凝視著北冥封宇說：「北冥處長，『寄鯤鵬』的名字沒有對外曝光，排除掉你留下的紀錄，其它紀錄只能是欲星移自己留下的。你們不約而同選擇了『寄鯤鵬』的化名行事，但『寄鯤鵬』已經超過72小時沒有活動紀錄，失去這條線索，我們現在完全失去欲星移的蹤跡、完全無從預測他的下一步。其實你心裡很清楚繼續讓欲星移在外頭闖對他來說有多麼凶險，我們得把他帶回來。」

　　北冥封宇顫抖著，用力閉上眼深呼吸，半晌他沙啞地說：「你們不是有自己聯絡情報員的方式嗎？請你們……把星移找回來。」

　　「國安局能用的方法都試了，凰后他們也找不到人，所有師叔可能的去向我們都查了。」史精忠很急迫的問他：「處長知不知道其它師叔可能會去的地方？他喜歡或曾經提起、也許是你們一起去過的地方──我們找不到他，那如果讓師叔主動跟您聯繫呢？有沒有你們之間的暗號可以讓師叔出面──」

　　「讓他知道我沒死啊，登報、發新聞、讓我到大街上舉牌子嚷嚷都可以，如果這樣能讓他安全回來的話，叫我做甚麼都可以。」北冥封宇的嗓音抖得快要無法好好發聲：「星移現在的狀況還能在外頭撐多久？！他身上連藥都沒有，你們沒有他的消息，他現在是不是還活著──」說到最後北冥封宇的聲音完全啞掉、再也說不出話。

　　六合思忖一番，與史精忠借一步說話。兩人背過北冥封宇站到靠角落的位置，非常時期，六合開口毫不拐彎抹角：「我沒有在會議中提出，泰玥皇錦手下的殺手和她安插進去藉擺渡專案真正變節的叛徒已被人發現他們的屍體。欲星移處決了他們，用九算最惡名昭彰的處決方式。」

　　「不勝感謝。」

　　「連你手下最後一個九算也找不到人？」

　　「找不到。」

　　「最後一個九算是誰？」六合緊盯著史精忠：「還有臥寅在哪裡？李真岩舊案勢必會重新審理，就算不是因為臥寅背著『狷螭狂』之名，我們也還是需要掌握臥寅下落的。臥寅的失蹤或許是在欲星移默許下進行，那協助臥寅脫逃的人是否就是最後一名九算？」

　　「先生想多了。」

　　「在下還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在這場聯合騙局中，欲星移是怎麼查到『狷螭狂』就是臥寅的？您又是怎麼知道根本不存在『狷螭狂』這號人物的？如果沒有聯盟以外的第三方情報來源是做不到的吧？」

　　「世界上沒有絕對可靠的情報，對情報全盤接受的下場就是輸得徹底。」

　　「我們不能按程序做事嗎？」

　　「先生一定明白當前甚麼事才是最重要的。」史精忠回頭看向北冥封宇，後者接到一通醫院關心病患太久未回診的來電，他低聲應答的表情悽悽惶惶。

　　取得共識，六合道：「如果你知道臥寅在哪，你應該讓他出面。欲星移會關心李真岩案的動向，也許讓他們面對面談一談？」

　　「好主意，但我不知道臥寅在哪裡，不然他們兩個肯定相見歡。」

　　「找一個欲星移信得過的人傳話呢？比方硯寒清或蜃虹蜺，欲星移在離開前把他手上所有對政府不利的證據用隱藏檔案的方式交給硯寒清、硯寒清破解後才能將檔案公開於世──」

　　「九算本就個個多疑，先前夢虯孫就是被人利用來告訴師叔處長遭虐殺的經過，有此經驗在前他無法確定硯寒清他們是不是同樣被利用被要脅，恐怕師叔現在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史精忠否決。

　　「如果請北冥處長開記者會呢？欲星移看到北冥處長親自現身也許會相信我們試著告訴他處長還活著的事。」

　　史精忠死死蹙著眉頭快速在腦袋裡推演一遍可能會發生的情形，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情吩咐安排。

　　欲星移依然下落不明。他們緊密監視了仙島考察團沒有異狀。
　　北冥封宇奇蹟生還，面對媒體爭先恐後的提問，北冥處長在國安局史精忠代表陪伴下結束記者會，劫後餘生的處長面色蒼白，對綁架案的細節閉口不多談，只說想盡早和家人團聚。
　　先前引爆的機密醜聞影響總統大選結果，國防部在輿論下對李真岩舊案展開調查，承諾還原真相、還給後人一個公道。
　　大選結束後緊接著就是反恐峰會，史精忠判斷欲星移在李真岩舊案和相星九絕塵埃落定前應該不會離開這座城市太遠，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現在全球疫情影響出入境，欲星移的行動範圍應該還是有很大的受限。
　　北冥封宇穿過一條一條街口，迎面走來一張張猛然回首的臉都像是欲星移、但又都不是欲星移，好幾次他追著人跑過街區、按住一個個陌生人的肩頭，最後只能黯然欠身。天又更冷了，鋒面挾帶著水氣連日濕冷，北冥封宇不放棄在苦雨中繼續尋找。他看到一個讓他有強烈熟悉感的身影，拔腿追上去，那道身影在濕濘的人群中輕巧的左右穿梭然後在眨眼間如雨霧一般騰空消失了；北冥封宇在失魂落魄間偶然救助了一個因生病差點在路邊昏倒的路人，確認路人狀況無虞後他再一抬頭，全世界的陌生人與他擦肩而過，甚麼都沒有。

　　「在泰玥皇錦身邊加派人力盯著，欲星移有可能回頭找上泰玥皇錦和臥寅，還沒有臥寅的蹤跡嗎？」在史精忠的任命下來之前，六合指揮著國安局的行動一條一條發落事項：「泰玥皇錦仍然是多起事件的重要證人，務必確保她公平公開的受審。欲星移可能會破壞峰會進行，會場周邊加緊戒備，資訊小組全力支援，能擋下多少是多少，無論如何峰會必須順利舉行至閉幕。把欲星移的模擬肖象發下去，醫療院所、藥局、黑市尤其不能遺漏。欲星移深諳情報界的法則，尤其射擊技術十分了得，他之前才假裝視力受損影響射擊能力騙過一堆人，我們對他截至目前的認識可能都是假的、而他對我們卻知之甚詳，你們要知道自己現在正面對的是甚麼樣的人物。」

　　冷靜的瘋子最可怕──不知道哪個職員這麼說完馬上被史精忠斥責，北冥封宇在一旁聽著，心一截一截冷下去，他抓住史精忠的臂膀，顫聲問：「為什麼要發這樣的命令……這樣說得好像星移是個危險分子……」

　　「北冥處長，我們掌握不到欲星移的動向，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六合沉靜的說。

　　「他只是累了不想出現而已，他說過，他累了。」北冥封宇的強調聽起來無助又虛弱。

　　「處長。」史精忠靠近他，慢慢的說：「之前和您一起生活的是欲師叔，但您不認識的是身為九算的『封鱗非冕欲星移』。」

　　「你也覺得他瘋了是嗎？就因為他拒絕回復召回令、甚至不相信政府？」

　　史精忠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有些悲憫的慢慢搖頭。兩個職員進來向六合和史精忠通報說國防部擅自啟用了相星九絕最終式，孰料最終式啟動後的執行命令竟是全自動格式化，不只程式內部一片空白無法運作，連國防部主機也全部被鎖定癱瘓，好不容易恢復電腦桌面看到國防部系統登錄的最後一個使用者帳號是泰玥皇錦，推測她用未及更改的舊密碼及權限試圖啟動程式；此外，泰玥皇錦沒出席國防部的內部調查，而且從昨晚就沒回自己的住所。其中一名職員逕直與史精忠耳語一番，音量雖輕但足以讓鄰近的六合聽到他們在說泰玥皇錦有與國外情治單位的非正式往來，職員聽取史精忠低聲吩咐後才離去。

　　六合看了史精忠一眼沒有多說甚麼，同一時間史精忠的手機有不明來電，他反射性動作將不斷作響的手機接上傳輸線準備逆向追蹤後按下接聽鍵，動作熟練到像早已準備多時：「喂？」

　　是無聲電話，見過國安大小陣仗的史精忠不知為何忽然緊張起不知道電腦逆向追蹤的微弱嗶嗶聲是否會傳到電話另一頭。

　　「星移。」北冥封宇低聲說，著了魔似一步步走近接起電話的史精忠身邊：「是星移。」

　　史精忠微微舉手示意，六合按住北冥封宇的肩膀對他搖搖頭、讓他先安靜的坐著。史精忠平穩下心情，按下手機擴音再次「喂？」了一聲，與北冥封宇的直覺相呼應，電話另一頭終於傳來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回答──熟悉的是嗓音，陌生的是語氣──“我要求過最終式必須由我啟動。”

　　「師叔，我懂你的意思。」史精忠全神貫注，語氣盡可能保持和緩：「是泰玥皇錦。國防部擅作主張的後果是指揮中心的主機已被鎖定無法再有任何動作了。」

　　“嗯，確實是她可能做出的事。合情合理。”欲星移冷漠的聲音把史精忠溫和的語句斬斷。

　　史精忠沒有回答，轉而說：「多謝師叔願意跟我們聯絡。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要跟師叔說，我們可以碰一面嗎？」

　　“追蹤到地點了沒。”

　　史精忠瞥了一眼電腦螢幕，原以為會如同先前一樣甚麼都追蹤不到，沒想到這次卻出乎意料順利。「是大學附近一家網咖。」

　　“我想你派人過來了。”欲星移口吻冷漠，除了冷漠還有對自身存亡關頭的漫不在乎。

　　「沒有，但我可以保證接下來如果我派出人手，那也是為了保證師叔的安全，而且我想師叔應該也不在那裡。」史精忠稍微清了清喉嚨，不管這條線路可能還有不只一個情報機構在監聽：「擺渡專案我也在其中，不講大義，我不會讓師叔、讓那些犧牲的同仁莫名其妙的葬送掉。我也想通了師叔當時會那樣質疑臥寅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不希望臥寅捲入這場是非。現在我們手下的人可以確定都是乾淨的，師叔請放心。」說完，史精忠壓低上半身，雙手撐在辦公桌上，目不轉瞬盯著話筒彷彿那是一隻具有攻擊性的掠食動物，一字一字用肯定的語氣說：「李真岩的舊案正在審理中，我們還要撤回相星九絕聯合反恐計畫的提案，我們需要師叔的幫忙，還有處長也需要師叔。」

　　“你們不需要。你們可以一手遮天。”

　　「處長沒有死，臥寅沒有殺他，北冥封宇還活著。」

　　電話另一頭是一陣充滿壓迫感的沉默。

　　「師叔可以回來嗎，你有看到記者會，處長現在真的很不好。」

　　“請多保重。雖然不知道你們哪找來的演員。”欲星移的語氣一如開頭般冷酷。

　　「我說的是真的，調查局的資料庫被竄改過，所以才會鑑定出處長死亡的假象。師叔，你仔細想想，就跟那次處長被竄改身分時一樣。」史精忠小心翼翼的放緩語速：「我請處長跟師叔說說話，好嗎？」

　　對方沉默，但至少沒有表現出明確的拒絕。史精忠示意北冥封宇上前，北冥封宇靠近話筒，想克制住自己不要發抖，開口依然體現他此刻激動：「星移。」欲星移沒有說話。即使是對著一片虛空說著不知道有沒有被接受到的訊息，北冥封宇仍顫抖著繼續說：「星移，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有沒有保暖？」

　　他們都聽到話筒裡傳來一聲充滿嘲諷意味長長的嘆息。“你們的無恥真是沒有極限。”

　　「等等、不要，星移！」北冥封宇聽出對方要結束對話的意圖，慌忙想拉住對方，激動下說出來的字句甚至有點結巴：「星移，如果你不想回來、如果你想走我不會阻止你，但至少讓我再看看你、確定你沒事好嗎……求你。」

　　不知道時間停滯了多久，北冥封宇在祈求對方回應時感覺心臟撞擊著胸壁帶來陣陣鈍痛，痛得他覺得自己好像下一刻胸壁就要被撞破、而他將死於窒息。

　　“今天中午十二點，首都摩天大樓廣場前銅像，你一個人來，脫掉大衣面朝西南方站著，我會再打這支號碼。”冷漠的命令式語句後，通訊戛然而斷。

　　北冥封宇聽著斷訊的嘟嘟聲，身上透骨的冷涼。他慢慢蹲下，星移，我能為你做甚麼？恍惚中，他聽到六合的聲音說：「……首都摩天大樓與百貨商圈和三鐵交通轉運站相接，後方還能通到河運，簡直是搜捕隊的惡夢，對欲星移還是不知道哪裡的殺手都是絕佳的地理位置。如果弄丟了欲星移的蹤跡我們就再難找到他了……」北冥封宇倏地伸出一隻手扯住六合，他還蹲在地上，仰頭直視正在發號施令調派警力的六合，喑啞的開口：「說好了我一個人去。」

　　「清醒點，怎麼可能真的讓你一個人去。」六合排布的手法精準有力，態度依然平和的說：「我們不知道對方現在究竟在想些甚麼，欲星移的國際格殺令也還沒有被取消，光站在他附近你就會有危險，我們必須確保一切都在掌控中，最好周圍都只有我們的人。」

　　北冥封宇被塞進六合口中只有自己人的廂型車，前往指定會面地點的路途中，史精忠親自給北冥封宇戴上耳機和追蹤器：「處長，保護你是我們的責任。」

　　北冥封宇下車，人群到黃昏漸漸變多，廣場周邊讓冬季節慶氣氛染得一派歡欣，他能一眼看到假意在燈飾下自拍的情侶、靠近世貿中心街口專心研究行人徒步地圖的遊客、廣場邊節慶攤車的店員都是國安局安排的人馬。星移真的會來嗎？如果他們要抓星移，星移該如何脫身？北冥封宇注意著人群走向，一邊試圖找出一條若有萬一可以快速離開此地的路徑。他靠在廣場前銅像的基座，沉著的脫了大衣抱在胸前，手上拿著局裡給他另外一支接著欲星移指定聯絡號碼的手機。天空飄著毛毛雨，雨不大，但下得非常細密，不一會兒工夫全身都溼透了。離約定的時間愈來愈近，耳機裡嚓嚓傳來六合他們指揮的簡短指令。

　　時間到了，欲星移還沒有現身，耳機裡傳來待命人馬的回報和發現懷疑目標請求指示。聯絡用的手機響了，耳機裡的監控人馬迅速準備就緒後指示北冥封宇接起手機，甫接起電話都還沒來得及開口，欲星移無情的聲音傳來：“我叫你一個人來，但對你們來說這顯然太苛求了，你們就一群人繼續自己玩吧。”

　　“他看著我們！注意所有人潮動線，不要放過屋頂窗台等高處！”耳機裡再度給北冥封宇下指示：“北冥處長，你先回來待命。”

　　不。他第一個浮現的念頭是拒絕。你們要如何保證這些所謂的自己人裡面沒有要殺欲星移或向其他人通風報信的人？憑這些人是找不到星移的，會不會──北冥封宇忽然一陣毛骨悚然──這也是一個引誘星移現身的陷阱，藉北冥封宇的名義誘使欲星移現身，他們好抓住星移把他交出去？！
　　懷裡的大衣傳來手機來電的震動，北冥封宇從大衣口袋摸出一支不屬於他的手機，不知道是何時被甚麼人放進去的，鄰近的搜捕隊在人潮中忙著搜尋欲星移無暇注意到他，他鬼使神差接起電話，欲星移的聲音送來冷漠俐落的指令：“進捷運站，沿著月台穿過管制區走進隧道。”北冥封宇還不及消化欲星移的用意，眼角瞥到百貨公司應景推出的音樂馬車搖著碩大的鈴鐺叮咚叮咚的經過廣場，不假思索衝到馬車後方跟著一群剛逛完百貨商圈的觀光客一起離開前往捷運站，國安局發現他擅自移動便從耳機裡呼叫他，他毫不理會，繼續聽手機裡欲星移的指示教他如何避開監視器：
　　“第五個出入口，回到地面沿著櫥窗靠屋簷下的柱子走。”
　　“停。蹲下來把襪子拉好。三、二、一，走。”
　　“剛到站的河岸幹線公車，走到那個穿白色帽Ｔ的人身邊一起上車。”

　　原本散布在附近的人馬試著追上北冥封宇把他帶回來，正好碰上一波電影院散場的人潮走入廣場，他們之間被巨大的路障和廣場上愈來愈擁擠的人潮重重隔開，北冥封宇在進捷運站前就已完全脫離國安局伸手可及的範圍。北冥封宇依然有聽見耳機裡的呼叫，夾以急促盤問調閱監視器和追蹤器的聲音，他遵循欲星移的指令把身上的追蹤器和耳機丟棄在公車上，在某一站隨著幾個打扮和自己差不多的上班族下車。

　　到這裡就沒有指示了。欲星移已結束通話。北冥封宇知道自己在哪裡，他曾在監視螢幕上看過這個地方，這是星移當初應六合要求出來查探卻反被玄之玄所擒的街口，那棟曾被用作九算訓練基地如今已炸毀成危樓的建築可能出於種種原因仍未被拆除，而北冥封宇就站在那幢建築的斜對角，站在星移曾經站過的精品店石牆外圍。

　　北冥封宇走近那幢外表和一般事務所別無二致的建築，摸索一陣找到一扇被撬開了的鐵門，他閃身進去，建築物裡頭的梁柱隔間等硬體結構和外觀的廢墟印象相比其實保存得還算堪用；沿著螺旋梯往樓上走，走到最上一層樓，毫不意外的看到這個基地的電腦及監視系統正運作如常，監視畫面從國安局到首都摩天大樓、沿途經過地點皆一覽無遺，然而電腦前卻一個影子都沒有。

　　「星移？」北冥封宇嘗試開口喚了聲：「我來了。我一個人來了。」

　　沒有任何回應。北冥封宇在沒有開燈的室內藉電腦螢幕上的光謹慎小心地一步步走近，腳下踩碎了某樣東西，他挪開腳，拾起殘骸來看是一粒藥錠；來到電腦桌前，桌上散著幾張寫了外文、印有欲星移模擬肖像的追殺令，還有一個摺痕很新的牛皮紙袋，抽出一半的文件抬頭寫著「＊極機密　李真岩通敵一事不宜細究」，旁邊有一根尚未燃盡便被捻熄的香菸，是星移從前會用的牌子，摸摸椅子上仍殘有餘溫，他彷彿能看見星移一個人孤獨的待在這裡，虛弱的靠在椅子上，一邊控制著電腦一邊吞下大把止痛藥的畫面。

　　星移在這裡待過。北冥封宇忖道：是甚麼原因讓欲星移一反常態引導他來到這裡而不是在更容易融入人群走脫的戶外？是不是星移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支撐他走到多遠的外頭了？他身邊有沒有能幫助他的人？一定發生了甚麼事，讓星移既引自己前來、現在又隱身起來。

　　他只是想找到星移。北冥封宇感覺身後有些微動靜，迴身看見電腦室的門旁邊釘了一大張市內街道地圖，他剛一進門背心就正對著這張位在死角的地圖。地圖上頭有不少五顏六色的標記，在空蕩蕩的四面牆壁間徒增惹眼。北冥封宇慢慢走向地圖，當一面看似甚麼都沒有的門牆上佔據著一幅醒目的掩體則那後頭必有些甚麼，他伸出手，手指越過地圖上拉起標示足跡的絲線，指尖透露出觸碰到鏡花水月時的顫抖。

　　就在他即將觸摸到地圖背後的牆面時，他忽然聽到樓下鐵門被粗魯拉開的聲響，有不速之客闖進來了，他們操著外文急促而粗暴地交換了信息，有男聲有女聲，他辨認出女聲是不知為何出現在此的泰玥皇錦，從泰玥皇錦口中冒出一大串殺氣騰騰的話語後，隨即有人在樓下乒乒乓乓地展開搜索，另有人踩著重重的腳步沿著螺旋梯往上進逼。被出賣的陰影再度襲來，不能讓這些人逗留在星移可能會回來的地方，北冥封宇自己也絕對不能被這群特工發現。面對威脅，北冥封宇很快讓自己因遍尋不到欲星移而焦慮的心情冷靜下來，向上搜索的沉重腳步聲愈來愈近，他聽泰玥皇錦扭曲、高亢的聲線中同時夾雜著外文和國語：「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他一定在這兒，欲星移一定在這附近，他走不了多遠！」

　　電腦室內沒有其它可供藏身的地方，北冥封宇決定賭一把，他迅速把門關起鎖上、脫下身上大衣吊在牆邊陰影處一根立桿上，布置完畢後躲在電腦桌後，把槍舉在臉旁戒備；入侵者很快來到電腦室外頭，舉起機槍一陣掃射強行破壞門鎖、用力地踹開房門，對準室內牆邊的大衣立桿又是一陣連環射擊，大衣被射爛掉落在地，飛揚的毛絮中沒有他們要找的人，殺手怒吼，對著電腦桌又一輪機槍掃射，電子設備毀損的微弱火花和破碎的紙張在空中噼噼啪啪作響，北冥封宇瞅準時機自電腦桌後方開火，沒料到此着的殺手中彈往後倒在門口，原先在下面搜索一無所獲自後頭跟上的同黨快速朝內繼續開槍，千瘡百孔的電腦桌被亂槍掃射得變形傾倒，殺手成功的把北冥封宇從藏身處逼出來，不間斷的掃射讓北冥封宇根本無暇回擊，反倒多了幾處傷口，槍枝也脫手落地；一名為首的特工或許是發現這個正與他們交火的人不是他們的目標、或是認定這人知曉目標物的下落，喝令停火後大踏步上前揪起匍匐在地的北冥封宇的衣領、將槍口抵緊他的頭部朝他大吼，他只聽懂對方大吼的「欲星移」三個字、倔強的一聲不吭，隨後泰玥皇錦被另一名特工扯著頭髮拖進來，他們凶狠地勒令泰玥皇錦某些事，應該是要通曉兩種語言的她來盤問北冥封宇關於欲星移的下落，泰玥皇錦惡狠狠地輪流瞪視那些人，隨後扭過頭來，眼底的惡毒在瞪向北冥封宇時更加旺盛：「你為什麼不在那時就死？！」

　　北冥封宇忍著新傷和先前車禍手骨骨折處傳來的劇痛──固定的石膏在方才槍戰中整個敲破碎裂了。「史精忠不介意再多辦妳一條私自勾結外國特務。」

　　「你死了就沒有人會知道了。」泰玥皇錦的眼神飽含惡意和怨毒：「為什麼我老是碰上糟糕的情報員，欲星移、臥寅、還有害死我丈夫的那個人也是──聽說欲星移瘋了？！哈，瘋得好，他真瘋了、聽說連你都不認得了，否則怎麼可能讓你落入現在這境地？！哈哈哈！」

　　不耐煩的外國特工踹了泰玥皇錦一腳警告她，她還在笑：「所以呢？千辛萬苦追到這兒來，我們誰也找不到欲星移──你知道欲星移在哪嗎？就算他在這兒，他會跟你走嗎？還是他會有不同的選擇，是要報復這個滿口大義卻害死摯愛的組織，然後再給自己尋一個解脫？」

　　「閉嘴！」北冥封宇氣得手足冰冷：「星移是被妳害成這樣的，妳沒有資格說這些！」

　　「被我嗎？哈，可笑！如果他心性更狠一些，至於讓自己變成今天這樣嗎？」泰玥皇錦張狂的笑，紅豔豔的唇笑成猙獰的血盆大口：「說吧，欲星移在哪？」

　　「我們不是都白跑一趟？」北冥封宇冷回。

　　「少騙人了，我們跟在你後頭，如果沒有欲星移本人給你指路，你會甩掉國安局的追蹤來到這裡？！」泰玥皇錦轉頭用外文說了幾句，一把抓起旁邊的機槍對準他：「當日沒有死，死在今天也是一樣，你死了再放把火把這裡燒個乾淨，哎呀，好熟悉的場景，只是這次沒有欲星移來替你收屍了。」

　　在泰玥皇錦扣動扳機前，北冥封宇忽地大喊：「我有相星九絕！」泰玥皇錦一愣，北冥封宇搶道：「妳告訴他們，我有相星九絕，我偷偷存了一份程式藏起來，就算沒有欲星移也不影響你們拿到完整的相星九絕破解全世界的機密檔案，I have the program！」最後一句英文他對著外國特工們大喊。

　　外國特工們逼泰玥皇錦翻譯，她不情不願的說完，一名特工上前抓住北冥封宇要把他一起帶走，街上算準時機似的傳來刺耳的警笛聲，特工粗暴地緊捉北冥封宇和泰玥皇錦要把他們押下樓準備撤退，並在沿途裝置小型炸藥打算將所有足跡抹除。泰玥皇錦尖叫、用力反抗卻是無效，北冥封宇被抓著斷臂傷處兀自扭頭回望，被押著他的殺手惡狠狠痛打、催促他腳步快些。
　　帶著泰玥皇錦走在前頭的人先和進入建築查看的本地員警發生槍戰衝突，北冥封宇抓準機會反抗押著自己的殺手，奪了槍將人狠狠摔下樓梯後回頭往上跑，他的腳被另一名殺手射出的子彈擦傷而跌倒趴在螺旋梯上，射中他的殺手衝過來再度把他摁住，壓在他的背和肩胛處、槍口朝樓梯上方開火，樓上也正有一場生死交關的惡鬥──北冥封宇勉力抬頭正巧看到有一個人奪下殿後的殺手的槍枝，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也沒時間將槍枝轉正、直接以左手小指扣動顛倒的扳機了結敵人性命，隨後立刻和右手正持的手槍往下方同時開槍，臉孔朝下的槍手讓北冥封宇看了個清清楚楚，不由得大喊出聲：「星移──！！」

　　欲星移像沒聽見似的，若無其事地繼續射擊。他抽空朝安裝在牆柱間的小型炸藥開槍，小規模爆炸崩落的土塊磚瓦帶來子彈以外的攻擊性，摘下眼鏡的欲星移槍法百發百中，原先壓制北冥封宇的人再顧不上牽制，換了機槍一邊朝欲星移射擊一邊沿著螺旋梯往上跑，而這當口欲星移踹開了樓梯朽壞的扶手欄杆，拉著剛被他結果的殺手屍體像滑翔翼那樣從五層樓高的地方快速墜落而下、眨眼的下墜途中一槍擊斃正往上跑的殺手，最後在一樓傳來「碰」的巨響，北冥封宇一顆心要從嘴巴跳出來，慌忙爬向樓梯邊往下看，一樓橫七豎八倒了員警和殺手的屍體，欲星移伏在被當作墊背的屍體上接著對唯一還站著的泰玥皇錦開槍，槍響前，北冥封宇聽見欲星移響徹整座迴旋梯的怒吼──

　　「你有信仰嗎？！」

[ 此帖被kyrie在2022-02-24 09:5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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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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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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