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7 【佛龍】雲渡西樓1~14，1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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煢蕭

蕭仔很忙(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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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0)

樓主發表於: 2005-12-14 02:25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2.17 【佛龍】雲渡西樓1~14，13F

第一章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苦無漫途的修行之路，遙遙無期。
血腥遍佈的荊棘滿刺，遼闊無際。

與惡之擺盪，佛與魔之掙扎，
公與私之週旋，愛與恨之糾結。

心本無念，根本無原。

剃去三千擾絲之餘，除緣，除份。
那最沉慾的妄念。

佛劍分說，不由分說。
揮劍欲斬……

情斷。
斷情。

＊＊＊

疏樓西風

「華陽初上鴻門紅，疏樓更迭，龍麟不減風采；紫金簫，白玉琴，宮燈夜明曇華正盛，共飲逍遙一世悠然。」
「何須劍道爭鋒？千人指，萬人封；可問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塵不染，天下無雙。」
「……」無言以對。
三人共坐於疏樓西風，盎盎生映，搖曳生姿的花草，擺盪於風間不止，亭上，兩方皆以風趣的神情睨向那持續沉默不語的那人。
銀髮飄跡，胸袒微裸的修羅，正托著下顎噤聲斂言，寒漠的神眸，微帶一絲懊惱地看向那已快被他瞪裂的瓷杯。
「汝可默認輸了？」龍宿炯然有神的瞳眸挾雜一絲揶揄地看向修羅，而用扇下所遮掩的嘴角，則是很不客氣的低笑出聲。
「嘖！每當這時刻他沒有一次不默不作聲……」早已贏到麻木的劍子先跡，微晒的薄唇，毫無保留的對他諷笑出聲。
時常閒暇無事，無聊三人便相約一處對酒吟詩，總是華麗之詩句，豁然之意境，每每令第一次便敗陣下的修羅，有苦……
不能言。
文學造詣不如二位，加上乃是渾滿殺氣的修羅自身，硬比也不會好到哪去。
「……」第一度，忍。
「吾友，有話就說，別盡忍在心頭。」龍宿好意地提醒這總把話語擱在心上不說半分的修羅。
對於他的奉勸，只見修羅一掌將酒杯把握，仰頭一盡。
「佛界之徒乃敢飲酒？」憩亭中的圓石桌上，坐於一旁的劍子不大茍同他方才那舉動。
暗自瞥過他一眼的修羅，先是挑了挑眉山，繼而將杯中注酒八分，仰頭續杯。
「唉……」俯首嘆了口氣的龍宿，提手在劍子的肩上微重的拍了拍，「多言無益，他根本聽不進去……」早已跟劍子做過同件蠢事不下百次的他，頗有心得的將身旁欲長篇大論一番的他給壓下。
「怎麼說？」劍子毫無注意來自一方危險的視線，正冷視著龍宿與他肩上的手掌，仍故自的發表疑問。
「佛門之人，為主的，乃修心修性，而非修無礙事物。」龍宿一字不差的背誦修羅百年難得一次的發言，其在那次聽見那金口逸出低沉渾厚語音時，好幾日，他都在恍惚失常中度過……
「他那瀕臨啞巴之人也肯開尊口？」同與龍宿那天的同等震驚，劍子帶訝地看了看修羅，再視向那緊抿不發一語的嘴唇。
「……」第二度，忍，外加額間突個青筋。
「話不能如此說，汝想，佛界數位執法之人也未曾剃度，卻己憑至高之心性而得人倚重。」龍宿向劍子示意對面那人至頭徹尾不言不語的銀絲，「看，他也是如此。」
被兩人如此關切地注視著，修羅仍一逕對著龍宿擱在劍子肩胛上的掌心，一咬牙，面色頓而黧暗數分。
「嘖！不過只是懶得去剃髮罷了……」總是沒說半分好話的劍子，故作撐著頷首微搖嘆息。
「……」第三度，忍，除額上已多出數個駭人青筋外，袖下暗自提勁的修羅，正準備來個突襲撲殺。
龍宿微蹙眉地看向那狗嘴吐不出象牙之人，「汝就只有不中聽的這幾句？」收回了持放已久的手掌，並未聞見自修羅口中稍稍緩下的吐息。
「吾……嗯？」本想為自身辯護的劍子，卻在此際耳聞數里之外有些為之踏步聲，心神一凝，聚耳一聞，不過半晌，方知來者已是何人。
噤聲無語，早已有數的各三人，其劍子與龍宿皆面挾淡笑，唯獨修羅於此時立起身，在他們各為不解時，調步轉身而離。
「吾友，汝怎了？」龍宿發率問出疑慮，而身旁的劍子先是頓了頓他的舉動，稍時，他了然於心。
劍子了悟地拍拍龍宿的肩上，「來者，與吾有關。」他知曉修羅一向並無參與於己身事物無關的習慣，往往總是率先離開現場，還於他原本的清靜。
已大略參悟出劍子的明意，龍宿面帶慚愧地以扇掩首，「看來，吾真該好好培養與他的默契了……」語畢，也效法修羅的龍宿，此刻也正準起身走人。
「你也要走，但……這疏樓西風是你的處地……」
「暫借汝用，尚記，非動武力之時，吾屬之地，嚴禁任何一絲毀損。」話落，龍宿雙手擱放身後，縱身一前，揚起華麗自信的步履，以高速之迅，欲追上方前離去的身影。
相去已遠，徒留原處的劍子，只能對被他人冷落的自個兒搖手嘆息不已，「這兩人……」
神色一換，甫聽聞以來至亭外數步之距的數名人士，他了然地笑了笑，出手拂袖一揚，桌案上多了數個陶瓷玉杯。
「諸位貴客臨此，不知有何要事？」

＊＊＊

銀絲拂飛，亙谷深淵的凜峰之上，一人，孤立於中。
嚴鬱的雙眸，黯斂下的黑睫，淡漠冷情的面龐下，從未透露半分意緒，一語未開的口中，潛藏的，是過多壓抑的自己。
遠方，聽見一道疾馳而來的倏風。
「吾友，汝的腳步定要如此之速嗎？」作勢地在自身的胸口撫了撫，大大的喘了口氣，像是要引起那無言的冷漠之人。
修羅淡淡地瞥過他一眼，冷視看他所做之舉動，而後，又是很不給面子地掉頭持續醞釀著方才之寧靜。
絲毫不覺有一丁點慚愧的龍宿，起步踱至修羅的身旁，擒著一抹笑意的他，不知覺地憶起那過往百年之前塵。

已忘了當初他們三人是因何結識。

話多又滲挾暗諷這毒死不長命之嘴的劍子，及話少又冷漠耍自閉這有表情會死的孤僻佛劍，打死不相干之二人，到底是存有何等榮焉才能共結成至交的？

真的是老了……

『你在想什麼？』
修羅冷看著那剛剛到現在一路從疑惑、思考、疑惑、喜悅的面龐中，他帶一絲慎防的對著那一大早就開始就在發瘋的男子身上。
又遞來無預期中的傻笑之際，恰巧被人問話的龍宿，含神的雙眸左右觀看了一會兒，想要探覺方才是出自何人之音？
『別找了，是吾。』
又一道聲音令龍宿更冷靜地環視著全場週遭，想將發音者從暗藏之處給尋了出
來。「誰？」一道沉喝的語響，以沉厚蘊力之勢將方圓數里的回谷及樹草中震瑩
不已。
『是吾，修羅。』

又一道心語傳通！

壓根沒聽清楚的龍宿深蹙劍眉，雙手擱至於身後，越顯陰冷地恐嚇那潛藏不出之小人。「君子之坦盪，小人之長戚，汝，是屬何輩之人？」
『疏樓龍宿，聽清楚，吾是修羅！』
這才緩然醒悟的龍宿，訝愕地對著那百年寒冰之嘴的修羅，從未於任何場合開口的他，竟於這小小的谷峰上與他對談？！
「汝……會說話？」不知是思緒紊亂而導致舌頭打結，還是年紀真的大了才忘記修羅並未是個啞巴……
「……」無言。
「吾無意冒犯，只是……太過震驚了……」用太過震驚這四字並不足以形容他此時的心境。
『……吾當真如此寡言？』
「話並不能如此說……」不得已而說出違心之論的龍宿，其實早在心頭上千允萬應地點頭附和。
聞見他出如此言，雖已明瞭但無點破，並無再追問的修羅，又同如初時的那般寡斂。
飄邈不定，根著遍處的狂風捲席而來，挺卓於雲煙之上的谷峰，挾著朝面而襲的風速，衣袂擺拂，銀亮光燦的髮絲飄飛而後，疏冷的氣息不逸而散。

那一剎，他有些怔忡。

龍宿雖已深知修羅內斂不語之性，常於憤怒之時也吝嗇流露出情緒，此際，對他漠然神情應早已慣習萬分，而心坎中那漸而不規律的心跳又是為何？
第一次沉澱不下越顯微喘的呼息，靜謐百年的脈搏似是躍動不停的音律，震響於無稍動靜的回谷中。
對於腦中正要進行下一步的妄念之際，他連忙闔上了雙眼。
『你的心，不靜。』
思銳敏人的修羅，從方才就聽著周邊那突兀而出的喘息，谷間迅來的陣風，掩不去那淡淡滋生的變化，覆不蓋那漸微勢變的跳動。
「唉！吾近來修練怠惰，定力不如以往了……」憑扇掩首的龍宿，雖是澱下了原先的心境，但片刻的心虛，卻敵不過修羅那利人之雙眸。
『你開始對吾隱瞞了，疏樓。』
已知道連這細微之動作也難逃他法眼的龍宿，坦然地對視修羅，不在拐彎子的掩藏，「汝何時這般關心吾了？」他不禁搖頭，微勾的唇畔淺笑地望著他。
冷對一眸之後的修羅轉過頭去，又回於方初時的沉默不言。
「哦？莫非吾真說中汝之心事？」笑靨更深的龍宿看向那不善言談卻彆扭性格的修羅，猶如探到一盒礦寶般的得意。「嗯？」
「當真？」始終迸射著令人礙眼笑意的龍宿，修羅挾著寒茫瞥過至他一眼，未半刻，竟於驚人之聲由驚人之口中傳出。
「煩！」言畢，迅而縱身躍至對面數里的崖峰上，再一縱，人已不現蹤跡。
「啊……」一時忘了掩嘴的龍宿，恰如白芒一極直中仍持恍然未醒的腦思緒，打的他骨子裡一陣茫酥酥的……

修羅他……肯開那尊口了？！

＊＊＊

不解巖

獨坐於佛堂前閤眸凝思的修羅，繞瑩的喃喃誦經聲，遞聞而來的檀香，飄逸散佈的週邊，更加脫顯了沉斂中的澱靜。
已位於此有幾個時辰的他，應本該心無旁鶩所牽，此際，卻見他光潔之額面上佈著珠珠汗水，聚攏萬分的劍眉，一顆水光，由凝肅的面龐下順滑至坦裸的上胸。

百年後的世間。

繁複的光景，錯雜的混現，血路遍地的漫途，橫屍片野的苦境，那孤傲噬狂的異群人，口中殘燭的性命，曇如雲煙，煙雲一瞬。
滅絕希望的未來，毫無曙光的無止盡黑闇，力量的疏離，親友的背叛，一次復一次的苦難、折磨，猶如地獄最深淵之中的……

阿鼻地獄。

糾結的心念，難解的觀態，無分神佛，無分妖魔，嗜圖殺盡於己有危者，即使
腥紅滿目，刻蝕寒心，能活下之人，是能者，亦是強者。

刀口之下，無任何情分可言。

驚醒猛起之雙眸，恍如隔世的一遭，稍未定下的喘息，即將掩覆自身恐懼之時，銀絲散亂，蹲跪在地的修羅，支手撐地，一手覆蓋於胸膛間。
「吾徒，百年後的血劫，現今，你已大致明瞭了？」踱步而至修羅身後的天佛尊，單手合十地對他言道。
耳聞見尊師的道臨，不顧還未緩和的身子，踉蹌地站起身，與師面對面時，又是半跪而地俯頭朝尊師行禮。
「身子微恙，便可除略此舉。」不茍同他強忍不適又欲行禮，天佛尊雙掌將修羅扶起身，所對視的，是不見方才那沉靜打坐的凝斂神眸。

只存焦慮，惶心。

「看來，你已臨其境走一遭。」
『命運……當真如此？』
以心語同尊師傳問的修羅，想再次確定那將遭臨的慘痛代價是否會如師所言一一實現。
「這也是吾親身來此見你一面之因。」
他淡淡疑慮的雙眼回望著尊師，停滯於方前之言中所存的話語。
「吾希望你能為往後世間消弭一切紛戰，秉持佛之慈悲，助世人得福。」
此話一出，些微震訝的修羅，並不知天佛尊予他如此宏大的期望與用心，甚而將而後的蒼生之責一併托負於他。
「你不用於此給吾答覆，吾會給你考慮的空間。」應是看出修羅那眼中不信任自身能擔當如此深重責任的天佛尊，了然於心，並不強迫式地硬逼他接受。
「天色漸晚，吾徒，你也早些去歇息吧！今日為師給你之考驗，難為你了。」微聲低促他的尊師體恤修羅今日心神未曾稍寧，勸他早些回房，而後，便也不再打擾他掉頭緩步離去。
修羅目送尊師直到遠方不見蹤影，沉鬱的眼神穿過門外，停頓於那落日下的餘暉。

只是近黃昏……

紛亂無規的思緒，躊躇不定的進與退，第一次面臨最大抉擇的同時，他懼並不能割捨下如今的一切。
回想起曾與龍宿及劍子共處百年，分不下的情誼及牽掛，與深埋已久的潛藏情愫……

一切的一切，種下的因，卻得選擇不同樣的果。

天之何方，天涯何處，但憑心，天，卻不從己願。

虛無根處。

＊＊＊

「汝，決定要閉關修練？！」未清早便被擾人輕夢而醒的龍宿，訝異萬分地注視著那悠哉品茗的劍子。
「沒錯。」嗯……再一杯。
「就憑上次那幾名道人來此，汝便輕易允約？」微聚眉心的龍宿仍未舒緩，疑惑的語氣想探問到底那瀟灑慣的劍者竟可拋下漫漫假期，來過這苦無天光可言的無趣生活。
「沒錯。」真是好茶……再一杯。
「汝是不是……腦子……生病了？」見他回覆的如此簡潔快速，龍宿不禁以扇遮住眼簾以下的五官，疑慮至極地斜睨著劍子。
「沒……唉！吾友，吾來此，就只是想告訴你吾之決心罷了，何必開口閉口都是對吾之鄙視呢？」一邊仍茶不離口的劍子，除去嘴邊對這好茶讚不絕口外，一邊以帶點受傷的眼神對著龍宿。
「……罷了。」龍宿開始頭痛的輕撫著額，無奈的口氣又繼續回問：「汝這一次，閉關多久？」
「輕則五十，重則五百。」劍子始終以超然的眼光看待著即將於自己身上所受的閉關之期，毫無厭倦怠惰之感。
「天？年？」越感頭痛愈裂的龍宿，一併席捲而來的不適在此消磨他的精神。
「輕則五十年，重則五百年。」他不介意再口訴一次。
「此言當真？！」全然不敢相信竟要閉關如此長久之時的龍宿，瞠目地瞪視著悠哉人士。
「吾可曾騙過你？」劍子瞥過了他不能置信的面龐，隨後又附贈了句，「不妨提醒你，修羅他恐怕也曾與他尊師對談過此事。」
「汝再說一次。」極力維持鎮定的龍宿，閤目養神地對他回語，但腔中的語氣仍於剛才訝異時同等的音量。
「去見見他吧！旁人之言遠比不過當事人來的真。」彈指向那與不解巖同方位的劍子，很好心的為他指點迷津。
「……不了。」
「怎了？問一問，總比擱在心裡煩悶有用多了，對否？」
立起身，履至那亭旁的一園花草，已無心在關注那些己身事外的週遭，所滯留的，仍於方前的幾句話。

到底是何等要事，是令兩人必須閉關修練，且如此長久之時？

焦躁、混亂、繁雜交集的思緒，百年間從未燥惱如此凡常的龍宿，此際，有一股未然的恐慌之緒。
「吾等他自己明言。」縱使心坎已想立即奔跑至不解巖揪起修羅衣襟喝問，但理智卻勸不能勉強他人做不欲做之事。
「嗯……這的確像是你平常之作風。」雖然你面色早已線露出所有不良舉動的神情。劍子背後又再心中補上一句。
他看向那一臉越見陰霾的面孔，手中拂搖的華扇不再適然，反見有某種風雨欲來之勢。
有點訝異劍子在得知他及修羅將要閉關修練的龍宿，不曾親眼所見的不明暗火，仿若在他眸中刻劃地燃燒漸熾。
完全不明白他對誰而生火氣的劍子，疑惑地覷向龍宿，手中的瓷杯也擱置案上。
「呃……吾友，你怎在聞見這消息時，那臉色……」面對面就看清楚龍宿似背後交雜著數道燦藍閃極湛光，底下的暗潮洶湧有漸顯澎湃之態。
話未完，便目睹龍宿奈不過方才的那句『吾等他自己明言』之話語，憤然拂袖直達劍子剛剛所指的方位前去。
「他走了……那吾……」記憶猶新地記得某一次也是被人留忘在此，活作一隻會說話、會喝茶的無用看門狗……
「走這一趟，還算蠻值得的。」親身走一遭，難得看見龍宿不曾發怒過的樣子，心想，為這奇觀來看家也算扯平了。
亭林外烏雲漸凝，滴答雨聲由疏漸劇，落至屋簷順滑至下的水珠，懸垂愈下，最終，停落在劍子仙跡探出的掌心上。
雷雨陣陣，不見晴空萬里的塵外，一直漫深至無窮的蒼穹中，灰淡無光，遮掩住那最後一絲湛藍，也遮掩住了即將脫顯而出的空前增兆。

玄空血劫。

＊＊＊

而此際在另一人心中，無晴，惟剩暴雨。

糟濡濕的白髮及周身，眼睫下的疲態，顛躓跛前的步履，掌中所緊握不放的龍泉劍，縱意恣狂的揮灑，卻含蘊沉鬱及不甘的滿懷，在冰寒的雨滴打至他的身上時，投至劍身的力道也更劇狂烈。
甩盡沾染己身的寒水，一旋身，縱然而起磅礡之勢的修羅，狠勁一劃，騰雲憑空支態，場中的所有草木皆受波及，而已施盡超出體內之真氣的修羅，不支半跪於地，憑劍撐扶著所有重量。
斑斑朱紅，滑落至他的唇邊，不帶一絲血色的面龐，卻掩不過那泛滿殺氣的眼瞳，及渾身所綻發的威嚴形勢。
滂沱大雨，漱漱的風雨聲響，轟隆不停的雷陣，該是怪風雨下的無情，亦是多情？
「為何這麼做？！」方才在數十里外就可察覺這裡有浩大真氣，以為是修羅住所發生遇襲事件的龍宿，更加加緊步伐的他，無預見的，是修羅毫無理智地施展超出己身的負荷，那將自毀心脈的愚昧舉動。「汝怎可做出這愚蠢之舉，可知汝將會喪命其中？！」龍宿斷不覺自己的聲量越顯嘹嗓，而來這的原因和目前所視的統總聚合起，其狂焰的怒火在他狠勁揪起修羅衣襟的那一剎，全數爆發。
漠然不語地不想回答他的質問，修羅以內力震開龍宿的手掌，其身軀以龍泉支身，冷寒的雙眸對上那其難一見的暴怒。
「說話！」
渾身盡濕的二人，滴落的水珠無止，不時由額際俯垂而墜，眼瞼下的闇眸，迷茫昏暗的濕境，兩方的佇立仍於僵峙。
那沒來由的恐慌，似蒼天壓頂之態，令龍宿感到椎骨一陣泛涼。

第一次，某種比分離更痛苦打擊至毫無波瀾的心潭。
第一次，某股比失去更劇烈打擊至全無濠濤的心海。

名為死別。

略顯挺拔的修羅，瞇細雙眼看向龍宿，似將他心裡看穿一般，緊抿的薄唇不發一字，而掌中的龍泉緊握又鬆，鬆托又緊，仿若在遲決不定什麼。
「汝當真是啞巴？！」龍宿不由得憤恨起他的寡言。
倏地，一聲尖銳的聲響，是修羅的龍泉墜落於地之聲。
苦撐著即將倒地的身子，在聽見龍宿那口中的句子時，踏得艱辛的履伐，緩步地走至龍宿的面前。
越顯壓迫於人的黑暗，一大身影踱至龍宿的臨前，停下。
滿腔燄火仍無洩之處的龍宿，冷沉地對著眼前黧黑的雙目。
「你別逼吾之底限！」修羅口中未其然所迸出的話語，一字一句清楚地烙在龍宿的耳中。
驀然，形勢一轉，龍宿瞠大的雙瞳無止境擴大，原先那無處可洩的滿肚燄火轟地衝散，怔愕無數的龍宿，驚訝地發現自兒個的唇間遭修羅的強吻。
不似繾綣般的深吻，只探覺怒氣及風雨所滲雜的狂烈，嗅到一絲血腥之味，他極欲想掙脫那束縛的劇吻，可修羅那壓制於龍宿後腦的厚掌應是不如他般的退縮。
「放……」未吐完之字句，全數又被修羅所覆沒，而震訝之後的惱怒，龍宿擱在修羅肩胛上本想推開他的手掌，逐漸凝於掌心的真氣，正想擊昏那理智已失的修羅，抖地，唇上的重量頓失，仍未出手的他看向那已昏至於肩的修羅。
「修羅？修羅！」沒想到他會昏厥的龍宿，欲觸碰他的面龐想喚醒他，可卻在觸到那一剎，才發現他體溫高的嚇人。
快速抬起他一臂環至自己的頸間，托扶至屋內，讓修羅躺於床間，而棉履拉至到他腰身之際，驀然想起，渾一身濕的修羅，必須要有褪下更衣的必要。
並非沒見過男兒身軀的龍宿，由廚櫃翻出幾套樸衣，放至身側，而雙手便開始為他解下衣裳。
也全身濕盡的他，全然無感覺寒冷，反而有股燥熱在胸口上竄燒。
並不是第一次見過他這頎長結實的身子，可今日為何無法像前數次那樣適然，反成屢不小心觸及修羅的胸膛，火熱的指間就猶如漸而滲出的汗珠那樣頻盛。

天人……交戰。

直到上身已換衣成後，接下來，便是最艱鉅工程的地方。
「吾是……怎了？不是沒見過男子的身軀啊……」有點與平日悠然處世之心脫軌，此時微帶赧色的龍宿，以華扇搧去熱度，企圖降低越顯劇烈之跳動。
持續周旋擺盪不停的猶疑，欲探手卻不敢碰之窘境，直到看見修羅那劍眉上所路一絲蹙斂之際，總算，作出了一個決定。
一咬牙，心一橫，雙眸一閤地迅速完成動作。
調了口氣，已自制地壓下莫名的騷動時，窗外的風雨未歇，蕭瑟清淒，而窗內，無雨也無晴。

第一次，他發現是這麼近地面對著修羅。
第一次，他發現修羅是這麼毫無防備地對他。

龍宿體貼地搧了搧，想拂去修羅額上的熱度，眼神平靜地停駐於那沉睡的面龐上。

那是剛毅中帶點清冷及暗邪的神色。

龍宿拂順了修羅微帶紊亂的銀絲，不小心微觸到他的眼角之餘，看見那眼眶下的暗影隱隱約約。

他到底是以何種態度來面對閉關修練這事？

對於修羅今日種種完全理智失控的舉動，半解又半疑的龍宿，半解的是，他那尊師大概又拿什麼以天下萬世千秋和平為由，要他尊師徒下精心栽培這百年奇才的修羅徹練其心骨，來拯救世間之類的口水話，企圖打動這亦正亦邪中那內蘊的善心。

而困惑的是，這一次，他憑何種心情來看待？

此際，對於沉睡中的修羅而言，他的夢，也存著困惑與折磨。

幽深黑佈的迷潭中，一個渺跡無岸的蒼舟中，兀自沉眠中的修羅，緩緩睜醒，猶對不住焦距的他，對於眼前那由小所掙放至大紅色佈芒的岸上，驀然，他倒抽了口氣。

一條滿是血腥的道路。

運起氣跳至岸上，看清了方才忽略過的一切狼狽，斷手殘角，及裊繞至蒼的哀嚎悲鳴，朱紅一片，修羅不忍地閤上雙眼。

就連天……也是灰暗。

大地已寂，蒼天已死，無辜受害之百姓，惟能被迫承接那未來嗜血之運，被迫面對末世將臨。
察覺到自身的腿上有某種攀爬之物，修羅定神一看，一張極致痛苦之面容映入眼眸。
「殺……殺了我……我求……求你……」下半身已然被斷之人，血淋淋之雙手，虛軟無力地揪住著修羅的衣物。
『吾……不能。』他雖是秉持著不修無礙事務，但基本的戒律及原則，該守的，會守，無論眼前之人正承著劇烈痛苦之身，無論心中早已有萬般的……沉痛。
「我……求求……你，求……啊！……」倏地掙放下的雙手，苦行的煉磨已然終結，那人瞠大著雙眸，像是對著蒼天訴諸滿腹的不怨及不甘。

可天，也已墮落了。

真的別無選擇？

像是回應他般，突兀，血紅之景不再，由模糊轉變而成清晰，汰換的，是充滿枷鎖及十字釘所佈。

苦行之路，不由分說。
逆天之行，不由分說。

唯能體悟，才方知這世間，有多殘刻。

有墮落之人性，才有道德之存在。
有殘酷之無道，才有救世之路途。

而吾，是該持恆自己之私，亦或該捨身……

為救而殺？

【第一章.完】

後記：

創線太常讓我家小電當機了QQ............

[ 此貼被煢蕭在2005-12-17 06:41 AM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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煢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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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0)

1樓發表於: 2005-12-14 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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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2.13【佛龍】雲渡西樓1~2，2F

第二章

雨已停歇。
疏然轉醒的修羅，微帶疑惑地觀目四周，有些納悶自己昨日是怎樣從庭院回到臥房中的？
拉起棉履，著起素鞋，起身走至門檻之際，他停下了腳步。

一碗藥湯。

還帶微熱的溫度，熱薰的白氣直遊而上，修羅挑了挑眉，懷著存疑，瞇細的神眸冷視著那仍擱放在桌面的藥湯。
半晌，一掌拿起至他的唇邊，而動作，又在此刻停頓。
「你醒了？」於此時跨入門中，走近至修羅身邊的龍宿，清搖華扇地看著他。
「……」無言，先是看了手中的東西，再往旁瞥過龍宿一眼。
「別懷疑，是吾親手下廚，還親自試喝，沒毒。」
聞言，修羅才放心地仰首而盡。
倏地，龍宿探出了掌心，挪至身形比他微高一些的額面，在修羅還未做出任何反應之時，他喃喃自言：「嗯……燒退了。」
『你做什麼？！』
以心語訝問他，有點不予置信的眼神投射至龍宿身上，那溫熱的手掌輕貼上至額際之時，心坎上那最溫熱的一處被牽動，些微赧紅的神色，令修羅冷然的面孔上透露一絲狼狽。
未曉地見修羅不明的偏過頭去，他帶憂心的口氣問道：「汝怎了，燒還未退嗎？」
他無語地沉默不作聲，令龍宿又提高了聲量：「不說話，是表示汝身子不適？」
『昨日，是你把吾帶進房的？』
不想再續談這話題的修羅，以心語傳問他另一件納悶之事。
「不是昨日，是前日，汝已昏睡了兩天。」也聰明地順著修羅不再討論這話題的龍宿，以扇掩飾著唇畔微勾起的淺笑。
『那……你也待在這兩日？』
「嗯，既為知交，就不該放好友於不顧。」他順然地應著。
『嗯……』

只是……知交？

對龍宿而言，已相交數百年，熟稔了彼此的存在，毫無隔閡的心房上，或許，他該是感到榮幸擁有這名詞，亦或……

該感到悲哀？

「想什麼？」對於修羅的沉默，龍宿不解地問道。
『……你怎會來此？』
「吾照顧好友啊！為何出此一問？」不禁失笑的龍宿，眼眸看向那冷然的修羅，仿若他問的問題如多此一舉。
『在那之前，你來此動機為何？』
決定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修羅，將滿腹的疑惑全投向臉色突兀變得一絲尷尬的龍宿。
不提……還可以掩飾一下，可這一提……
不知覺又想起那件事，本想以從容帶過前日那震撼的舉動，及用許久的時間才能緩下狂跳不下的心房，可被他這麼一問，思緒全然脫軌。
「呃……」提口出了一聲發語詞，龍宿未再開口。
『疏樓，你對吾隱瞞之事變多了。』
「其實……吾來此，是想問汝一件事。」掌中之扇搖晃愈增，想搧盡那狂潮而來的熱火，也想藉此引去修羅頻頻注視他越顯泛紅的面龐上。
修羅於此一瞬瞇細神眸，對著龍宿那來得可疑的潮紅存惑不已。
每當極力想遮蓋事實，手中卻不聽使喚地全昭告出來之性子，這件事，曾在修羅與劍子兩人飯後配茶閒聊，其全部都以劍子帶嘴，在對那冰山﹝修羅﹞發言、大笑，還枉自在那狂喜地歡呼終於探到華麗到礙眼的某人小把柄了。
『想問吾閉關之事？』
「汝知曉吾要問之問題？」他訝然。
『幾天前，劍子來過。』
「汝怎麼回答？」這是他來此最大的主因。
『……吾怎麼回答，對你很重要？』
修羅以心語問著，那飽含沉冷之話語中夾雜著他感覺不到的喜悅。

或許，他仍可以懷著一絲期待……

「這種問題還需要言明？吾友，汝最近很不尋常喔！……」毫無察覺修羅身上有著那一剎的頹然，龍宿閒適的笑著，對於方才尷尬之事，已毫無放在心上。
『……吾還未決定此事該應否。』
聽聞修羅出此言，龍宿連兩日那提吊不下的一顆心房，又始而莫名緊張了起來。

從莫有過的紛亂。

數日以來，已打破太過多項紀錄的龍宿，曾何時一派閒情自然之悠和，何以變成常無時無刻為人焦慮於心、亂章無緒之現景呢？
「百年之後的世間，真能混亂於吾等三人必須出面之下場？」
修羅無言，聽完龍宿之話，而後，越過他的身旁，直至庭院，步聲停，風無息。
颯冷無定，於秋分之際，楓紅葉褐，滲著無音中的暗鳴，一聲聲，泛盡那越顯冷態的心坎中。

他永遠無法了解，所要的，所求的，並非……

只是摯友。

無論於何時何地，每日他所言之話語中，多半不離吾友這字眼，可能，是自身真若他人所言，寡斂無語，可能，真於自己所想，表現而出的，並無那般明顯，然，何以劍子能冷靜地探出，而他，卻渾然不知？

他到底該怎麼做？

位於臥房中，另一人，所承載之面色，並未與庭外的修羅好上數分。
突寒之面龐，深鎖不舒之眉山，龍宿低首冷視著那不顯著的另一個桌案上，風乾以久的墨漬，豪邁的字跡，略顯狂縱之筆法，那數字，如同打進至他的心版，牢牢烙印其中，根本，無從抵抗。
已無能再掩飾一切的喜怒，已無法思索這同於前兩日某種恐懼不安之因子，一切之種種的來源，他以全然喪失去探覺之醒悟，也無法去了解，修羅附著於他心上的根，究竟……

有多深？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
「你知道，吾於此為你看家有多久了？」不會吠但會亂叫的劍子，此際，才剛從不解嚴那揪著龍宿衣襟給托回疏樓西風的他，一坐定於亭中之位，一掌拿起從不離口之茶杯，一邊開始道起劍氏口水家法。
「……」龍宿不語。
「你知道，吾於此為你淋雨及應付許多客人？」絲毫不管他人有無專心聽他發表長篇苦水漫談之議論，劍子只想把這兩日被風吹、被雨淋、被人擾及沒茶喝之困苦環境一字字訴諸予龍宿。
「……」龍宿不語。
「你知……你怎不說話？」這才遲鈍得發覺那人破天荒的沉默，斜眼拋過龍宿一眼，有些不能適應他的反常。
「……汝很吵。」
一言畢馬上就有額增至數條青筋的某人，聒聒亂啼地想引他人關注。
「嘖！誤交損友……」劍子搖頭嘆道。「說吧！你此行到底碰上什麼樣的釘子？」
「……他仍未決定是否會閉關修練。」
聞言，大抵是明白修羅為何會遲疑不決的原因，劍子偷覷向那遲鈍的龍宿一眼，「唉……真是苦了那小子……」一個大冰山碰上這樣千年難得一見駑鈍的奇才……
淡看他一眼的龍宿，「苦了什麼？」
「沒什麼……」劍子舉起杯示意地看著龍宿。「其實，修羅遲疑的原因並不難猜。」
「何因？」龍宿加深了疑惑的問調。
「……果真很鈍……」幸好他不與修羅同款，否則真的會內傷……
「別在暗下喃喃自言，當心汝茶水不保。」劍子從方剛到現在一直說些他聽不懂的含意，他不耐煩地淡聲威脅。「整日處於吾之屬地，邊說這裡的茶葉頂級少見，就三不五時來這喝茶抬聊，又暗自拿走數公斤之茶葉，汝當真吾全然不知？！」
言畢，隨即有一道驚恐的目光投射向龍宿，劍子不敢相信他竟敢拿視為第二生命來威脅自己。
「說，前幾日汝於不解巖為何？」沒心情與他茶水不茶水的閒聊，龍宿開頭一句就切入主題中心。
「互為好友抬槓個兩三句也有錯？！」劍子沒想到他竟會發這種烏拉氣來。
「吾只想問汝當日佛劍所回答之言為何。」
「嗯……」劍子陷入沉思。
「說話。」急於知曉答案的龍宿沒時間等他嗯啊的。
劍子仰頭品盡了茶水，說道：「方才從不解嚴，看你臉色…..應當也由心語知道他現在所想的答覆，對否？」
「他說並不確定。」越顯黯淡的眸目，不再適然而悠的從心，龍宿微低垂著首，無神地看向翁鬱爭榮之翠葉，青綠茁壯之態，在土上漸慢地生根。
他心坎中，也正有一株芽根悄然著心。
「修羅之個性，並非如此猶豫不決。」早已摸清好友多年之脾性的劍子，邊飲茶邊提醒著龍宿說道。
不知是有否聞見劍子所說的話語，難得兀自沉默的龍宿，心緒混亂地閤上雙眼，右掌輕撫著那越來泛痛的額際。

他並不是不知，將來，世態會投下多慘痛的巨變。
他並不是不曉，未來，世局會做出怎樣之抉擇。

可卻是無心。

一切之源頭，皆有因而生果。

不斷反覆之貪欲，不斷交雜之險惡，人心的腐化，人心的婪饜，變調的世間，一但沾染，就再無回頭之願。
而今，將遭變之後果，卻全數諸怪於持續為大眾付出之能士，要他們打著旗織，解救百姓，解救蒼生。

多麼可笑。

並非自身無心，而是夙昔的百年前，他也懷著救世之心，憑著理念，一步步，為著民眾們付出。

付諸東流。

無論做過多少努力及奮心，流過多少心血，所求的，只是換回和平，換回安寧，卻得到了一身狼狽惡名。
多年以後，早已被世人所淡忘的他，而今，人民又將在受苦罪難的塵世上，他會和從前再重蹈覆轍？

他選擇冷眼。

「吾也知。」龍宿低聲緩道，未睜目的雙眸仍處在思緒狀態上。「究竟是何事，讓他如此困惑？」
唉……無言的嘆息。「疏樓，難道你去了趟不解巖，連……半點收穫也無？」如果真是這樣，那修羅真太不夠男人了……
聞言，又驀然憶起修羅強吻地那一幕，一時接不過氣的龍宿，掩嘴咳了起來，而雙頰隱約泛起可疑的潮紅。
反應……還真是大。
瞇細黑眸睨視著龍宿，劍子早已看清那才話一出，便已露餡的他。

八成是幹了啥事！

「來來來，喝口茶先。」劍子巴結地回道，手中恭敬萬分的到了八分茶水至龍宿杯中。
順理成章便接受他的好意，龍宿先是調了口氣，底下微搧之扇子，意圖散去那漸變漲潮的熱度。
「來，吾友，請告訴吾，那兩天發生何事？」廢話已完，接下來便是切入他最想知道的中心。
遠外，數道不一致之步伐聲，打斷了原先沁悠之境，由遠而近，直遞入那兩人的耳中。
已方知來人的兩者，劍子好心的提醒也即將要面對選擇的龍宿，「該你了，疏樓。」
「吾自有因應之道。」龍宿淡眼一看那群風塵僕僕到臨疏樓西風的儒門高階人士，本就愈感頭疼的他，又更加劇數分。

該來的，仍是躲不過。

「拜見儒首。」

＊＊＊

不見皓月。

自龍宿被劍子由不解巖給拖回去，獨自佇立於庭中一整日的修羅，在微寒之夕墜之後，緘默地孤站於中。
寂傷之夜下，從房中燦亮之燭光，及樹影幢然之陰黧，交雜至他兩極端的面色上，而內心之混沌，矛盾之心緒，一如身為修羅的自身，亦正亦邪。

那一夜，他並不是藉狂裝傻。

指間撫了撫早已不存餘味之唇畔，思緒於那夜雨下，所見之每一幕，在那意識即要灰暗之前，那張沉怒帶忿之面龐，及瞠目訝愕的目光，仍清楚地牢烙於心版。

最失控的一夜。

明知自己的性子太過寡沉，永不可能做出這般踰舉之事，即使壓抑過深，也絲毫不敢把每愈盛溢而出之心衷表露於他，將已有百年基礎之情誼，皆毀於一旦。

可他仍想一搏。

想一搏在那一吻之後，他倆能否再進一步？
可今晨一早，他的面色及話語，都在顯示著隱瞞。
驀然黯下之黑目，承載著失望的眸光，颯涼之倏風，擺盪銀絲不定，飄款蹤跡之衣袂，猶似漂浮的心，覓不了歸處一般。
霎時，一絲踩踏碎葉之極微聲響，拉回他蒼緲的思緒。

安靜無聲。

週遭蔓延著絲絲血腥刺鼻味，紛亂未定之喘息由庭前之密佈樹林中傳出，鎮定如他的修羅，雙掌朝身後一置，側身向前跨步，閉眼審析敵方之行蹤。
敵不動，他即主動。
修羅已確切知曉蹤跡為何，揚手一抬，雙眼一睜地朝右方林中震出一掌。
「雕蟲小技。」自林木中步出的一名黑髮狂然之男子，唇邊泛著一痕血跡，長髮披散而瀑，陰狠之雙眸直凝視著冷言與他對立之修羅，他勾起了一道莫名笑意，而埋藏之獠牙也於這刻透出了戾光。
二話不說，並未將那般輕忽之語遞入耳中，修羅縱身一前，迅影之速即與那男子交擊一掌。
穿透自各方身上的氣力，瞬間，處於兩方身後之物竟滅毀損，而兩人之身卻毫無一差。
『何方妖物？』
憑心語喝問，敵人所顯之面孔上，皆有著同常人相異之相，而眼前的男子利牙隱現，和血腥遍佈之衣款上……

一道念頭，倏然打至他的腦間。

「先管好你自身安危再言其他。」從身側抽出之劍，在修羅分心之際，提手將劍端點至修羅眉心間。「饗宴的時刻到了……」狂妄至極之笑聲傳入耳廳，刺耳的狂律使修羅斂眉一皺，正要欲往後探伸一步，那尖端之脅迫卻刺出了一道淌流。
「獵物就該當個像廢物一般，好好聽著主人之吩咐……」男子不改狂傲，狠絕的放聲警告修羅不做愚昧之舉。
男子咧牙一展，突出顯目之利牙，他憑空點了修羅之穴，絲毫不動半分的他，只能眼睜睜地視著那獠牙即將沒入頸間。
『輕忽，乃第一大忌。』
早已於瞬間便衝脫穴道，以渾厚之內力將兩人劃分數尺之距的修羅，冷眸審視那囂狂依舊之笑臉，所散發王者之勢態，一瞬，身形不動，他抬手向後探掌，懸於臥室之牆上的龍泉，俄而，脫離了劍鞘，以迅雷之疾插至兩方之間。
「真是有趣。」雖是口出譏諷之語，而男子凜寒淡掃之眸，卻是再定心不過。
男子首率出招，各各都已修羅之命點為主攻，而從未見過任何一門功夫，單以用手接招拆招，腳履猶踏著舞步，及男子手中之劍鋒到劍尾，以環長之圓頭，憑鋒尖出擊。
而顯於敗部那方，蹙斂深鎖眉山。
一時未能適應這未見之功夫，一邊退居於防守，一邊審察他哪方位綻露破綻的修羅，腦中不斷盤旋之念，於同時困擾著他。
突兀，眼見左下盤已現露跡，由守轉攻，不過數擊便將敵方之劍掙落，憑一劍之差，便讓局面顛覆的修羅，氣力一灌，正要使那男子命魂歸天之際，倏地，全然止住了動作。

佛界之徒，殺生，為第一戒條。
該破，亦或不該？

猶豫不決的修羅，男子趁此恍神之時，以真力運行使墜飛遙遠之劍一把吸回，對著修羅極速之狠刺。
同一時，在腹位身覺劇痛之前，揚手使勁往他頸間掐上。
雖屬佛門之僧，可未曾根除三千煩惱絲之修羅，不需言說，即可證明。

亦正亦邪。

『你當真以死為歸？！』
兩方僵峙不下，冷厲之色對著那邪極之眸，半晌，那刺入修羅腹中之劍，又更加深了幾許。
泉湧不止之血流，浸濕他的衣襟渲染至他的腳邊，最後在黃土中凝積了一攤紅水。
承著身子劇痛撕裂之苦，掌中的力氣亦覺匱乏，而也在此時鬆了對那男子的縛禁的修羅，唇邊滾落了一絲朱紅，將渾身白潔之裳染成一瑰冷色。
「我突然改變心意了……」已居勝勢之態的男子，先是詭譎地朝他冷笑，再將一直擱於修羅腹中之劍狠勁拔出。
「記住，我的名。」做了一個飛吻之手勢，而後縱聲狂笑，放任單腳跪地俯撐的修羅一人，兀自向後邁步離去。
「西蒙。」最終一言，便已無見蹤跡的他，依舊是寒漠的冰眸，不顧血流已成河，仰頭眺望，那被烏雲所蔽之皎月。

白遭黑之吞噬，黑卻掌控白之下場，是命定，還是片景？

並不是不能改變。
並不是任由命運。

「吾……從不信命運。」

＊＊＊

「爾等所言真非虛構？」龍宿被一群儒門之士給請入儒堂中，耳聞方前已將於近來在村莊中滋生鬧事的禍首，給押入了地牢，可無關儒門事務，尚且交於地方縣官行審就可的龍宿，卻在他們驚人之語一出，他挑高了眉峰。
「於儒首之前，下等怎敢欺瞞。」
「很好……來人！」背過身抬手向後一揚，「開地牢之門，吾倒要親眼見識。」
「可這危險性……」話未完，即遭龍宿壓下。
「有問題？」淡然瞥過那些出言者，無形的威勢發散而出。
「屬下無……」本要發言阻止之聲卻全吞回了腹中。
臨至牢門前，不存一絲光線的幽暗地帶，陰潮悶濕的腐味，龍宿微蹙著眉，一邊走至那被監禁於黧闇上，雙手雙腳皆被重鎖所縛之人。
「開門。」龍宿說道。
「儒首，請三思！」極欲阻止龍宿隨時送命之舉，勸聲仍不些反增。
「方前欲說此地有重大人犯要吾裁決，怎麼，現在想來個出爾反爾？」帶絲煩躁的眼神環視場中所有人。「馬上，開門。」
遭龍宿堵個無從發言的眾人，只能認命地拿出鎖匙，將數套鎖鏈給掙了開。
「現在，無吾之令，皆不准踏進地牢一步，吾要親身與他一談。」言畢，未免又來個反駁之語，面色頓改陰沉，冷視著所有儒士。
「屬下知道……」言畢，眾人士已調步離去。
遭鞭刑斑斑的狼狽，銀髮披散不堪的男子，聽見由遠至近，最終停至於他面前的腳伐聲。
男子緩慢地抬起頭，龐上數劃鞭跡的他，厭惡地瞪視龍宿從容淡然之面孔。
「怎麼稱呼閣下？」禮禮具到的龍宿，在審問之前，仍先問之名諱。
「……你想如何？」絲毫將龍宿不放於眼底的男子，冷聲輕蔑。
「先回答吾之問題。」
「……有必要？」
「……當然。」一個掌風揮過，將男子本虛弱之身給痛摧地更加斑狼。「說是不說？」持著一貫淡淺之笑意的龍宿，華扇掩著眼眶以下的五官，微綻精芒之神眸投向那口吐丹紅之男子。
「……禔摩。」嘶啞而出的低吼，憤恨在心卻又無可抵抗的他，只能低頭，別無選擇。
「吾問汝，何以進中原之地？」從方才之儒士所言，近來有二名不似中原之人，在各地狂掠嗜殺，而數村全遭滅族的死因，皆是頸間遭刺雙孔，而渾身血液也全被一滴不剩地抽乾。
這手法，既殘忍，也頓而憶起一件事。

百年後，嗜血盡生。

一切，都將跟從於命運？

「哈哈哈哈……何人規定，非得是人族……才能常駐……駐於此地？！」斷續之話語，卻仍不改冷狂之笑聲，全刺耳地入龍宿的耳中。
「非也。」搖了搖扇身，龍訴淡聲達道，「可不侵犯吾族，乃為第一準則。」
「那你……你們又做何解釋？！」禔摩冷聲的提出矛盾。「嗜殺生靈，長久以來全視為平常，這是為何？！」言畢，無視於己身所受之傷痕，揚天諷刺長笑。「你所……所說之一切，都……只是偽善。」

只是偽善，不可否言。

「而現在，吾，是人，而非其他生物。」言畢，龍宿又即送上一道掌風。
將禔摩傷的如同殘燈餘火，狂嘔數口汙血的他，極力以意志力而支撐身子的禔摩，俯頭搖身愈墜，卻因於手鍊之束縛，惟憑垂掛的姿勢，冷看向那出招的龍宿。
「何……何不……一掌擊……擊斃我？！」與期受人族之凌虐，因何不讓他死個痛快？
「或許汝有比死還更好之選擇。」，龍宿揚起了一抹淡然的笑弧，「吾，要汝嗜血族接續相傳的珍寶-煉血鏡。」
「你想……談……條件？！哈哈哈哈……」頓而聽見由龍宿口中如此的話語，禔摩斥笑了數聲，「怎麼？你的腦筋會動到一個被你視為妖類的廢物？！」
「倘若想要一個生存下去的條件……」龍宿先是以扇掩脣冷視著他，而後，在他未反應過來之前，一掌掐緊禔摩的頸間。「汝就別想憑著無謂的逞強。懂嗎？」
兩方僵滯，居高臨下的龍宿，黑眸對著那氣息遂漸孱弱的禔摩，爍光未定的面龐上，讓禔摩有絲看不清。
「有沒……有人說……你……是個……偽君子？」納進的呼息越漸減少，臉色漸顯青紫的禔摩，斷續地對他提出。
被他這麼一說，有一瞬處於征愣的龍宿，回過神後，莫名地朝天大笑。
龍宿漸而緩下手勁越緊的掌心，倏地可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的禔摩，垂懸俯首的他，熾紅雙眼地憤瞪著那一派悠然轉身的龍宿。
踱至牢門口前，方又憶起禔摩的那一句話語。
「第一次，有人對吾說出此言。」
直至步出門外，抬手示意門口不遠處的一大票人士將牢門鎖上，銬鎖之際，仍可深覺背後有一雙怒視之眼，龍訴了然地笑了笑。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

數日之後。
芳草霏意，樹上枝芽滿賞，遍地盎然之景的疏樓西風，一道翩然優雅之影，在叢草芳蹤之前，不自覺撫著脣邊，忽緲之意識飛向老遠。
竄盪的心房，餘味已不再的脣角，龍宿看向不解嚴那位在的方位，皎然蒼雲，一派晴空萬里。

他並非無動於衷。

那夜使然，他們的關係，像是增添了什麼。

是他多心了嗎？

一吻之後，應當是深覺羞恥及不堪，可卻完全惱怒不起的他，竟有一絲……喜悅？
他到底是怎麼了？怎會有這般愚蠢之空想？
倏然，遠方之處，一道莫名之聲響，龍宿以耳聞聽，欲分辨是何方來者。
「修羅？」聽出是他的龍宿，微帶震驚地看著從未親臨他人之舍的修羅，今日何以如此？
冷肅的面容未褪，及至腰下之白髮拂飛，掌握著龍泉，托伏著沉重的身軀，一步步，皆承載他滿懷之心事。
不久，他以親臨至龍宿的面前。
「汝怎每次都掛著一付懾人的面孔，何不試著笑一次？」帶著揶揄的腔調，龍宿揚睫淺笑地睨視千年寒冰臉的修羅。
微俯著首，欲言又止的他，雖想開口，卻又噤聲吞回腹內。
「汝……想開口了？！」已從他眼中讀出那欲言又止、薄脣淺動之模樣，龍宿幾絲暗興地對著那微窘的修羅，幾絲驚訝他竟要動那副尊口。「汝想說什麼？」
傾向前去想聽清楚的龍宿，卻再跨前一步之後，驀然被一副寬闊的懷抱給深擁住，而未能反應目前之情況的龍宿，訝然的忘了開口。
「汝……」只起了一字發語詞，便感覺到摟於深後的臂彎加深了幾許，而修羅之頭顱埋近龍宿之髮間，想藉此忘卻著於一身的痛苦。
「汝……汝做什麼？！」萬分覺得尷尬，且覺得莫名的龍宿，在使力也推之不去之際，驀一使勁，以不傷修羅之力，震掉於身上的束縛，基於無意識動作，一掌心揮至修羅的頰畔。
「吾不是……」未曾意識到自己竟是如此對待摯友，面帶愧疚的龍宿，看著偏過頭的修羅，那脣角綻露一絲朱紅，順滑而下。
緘默以久的修羅，或許是臨至蒼涼之境，抑或是得到他所要之答案時，抬首朝天而上，緊深地閤上雙眼，聲聲的長笑，道盡了他堵至胸口許久的悲哀。
他只是蒼穹中的一朵清雲。
事過境遷，人事未變，而他餘留在龍宿心底的蹤跡，只像有朋一樣純然潔白，
絲毫不曾添染過其餘顏色。

笑他多情，亦知他的無意。

「修羅……」從未見過這般絕望的面龐，龍宿面色凝沉地走向前去，可在走向前之際，修羅抬手一止，阻止了他的關心。
『別過來。』
話一出，即遭禁止的腳步，無暇去理會心房那隱約的揪痛，龍宿看向見似頹廢不起的修羅。
「吾真的不是有意……」龍宿歉疚地說道，未完之言語在修羅將龍泉遞過至他的眼前時，龍宿帶著不解。
『這把劍，曾是你贈予吾的。』
「汝今日到底是……？」越陷困惑的他，渾然不知修羅今日種種舉動究竟為何。
無言，修羅雙手捧著劍柄及劍端，這把陪過他無數晝夜，富含太多的辛酸，加注於此劍中。

也把所有的感情，一併，還諸與他。
無論龍宿是否體會的出。

「汝……要把它還與吾？」這舉動絲毫沒有理由會如此……
『龍宿。』修羅以心語輕喚了聲。
他們之間，已在修羅退了數步之際，無言地劃下藩籬。

他並非不知龍宿對此方面的駑鈍。
龍宿並非知道他對此方面的體悟。

可他已失了最後一絲希望。

『……保重。』心語方落，無視於龍宿眸中所泛露之疑惑，修羅調離身子，緩步地走出他的世界。
「修羅？！回來把話說清楚！」加快步伐至修羅身後，一把拉過他的肩胛，將他轉過身來。「修……」話未畢，方止住的龍宿，怔看向修羅的神眸中，存在他未曾見過的決心及凜肅。

夾雜著一絲殺意。

掙脫了他的手掌，邁步離去的途中，他不曾再回頭過，亦不曾再眷戀過。
深植於他心中的芽株並無萎謝，牢印在心坎最深處的身影，無論他如何糾結，如何反覆，都不可能再回頭過。
數片黃枯之葉，墜至修羅之眼前，他停了停，視線停駐於那倒地於步履前塵中的葉瓣。

如果要在未來的世間及感情，做出一個選擇，他會作何決定？

一切，都早已在龍宿的抗拒中，得了答覆。

而天蒼，仍是一派的晴空萬里。

＊＊＊
不解巖
「吾徒，你已想通了？」再次臨至不解巖之天佛尊，對著背他而盤坐誦經的修羅說著。
無言，雙眸緊閉，手中敲擊木魚之聲響驀然停了會兒，而後，又方響起規律之音。
「這條路，並非如常人所及。」天佛尊聲勸了他，「且一旦踏入，便不能再回頭。」他並非希望修羅只為一時之氣，而做出矇蔽自身心智的決定。
緩下所有動作，修羅站直起身，從方才一直處於閤眼狀態的他，睜開雙眸，所映其中的，是不容置疑的決心。
「好……，於今日，吾便賜於你新的名諱。」

真的不再回頭？
他也曾猶豫過。

他只想知道，於龍宿之心中，自身所映之影子，對他而言，是深，抑或是淺。

而心碎的背後，他不知自己能否再承受那麼的多。

所以他選擇了不歸路。
一個……
永不能回頭的不歸路。

「佛劍‧分說。」

＊＊＊

錚音翠動，旋律繞揚。

盎映生輝之境，亭立之景，指間撥弄著琴弦，渾然不覺已有數聲走音，思緒全然飄至遠方的龍宿，緩下動作，清淺長嘆後，探手取於身旁的龍泉。
他忽略了什麼？
指腹輕觸劍身，凜寒之鋒芒投射至凝鬱之眸中，憶起修羅瞳中那欲言之急，卻苦無訴說之意，而突如期來之深擁，所含雜的那份情緒，又是為何？
修羅轉身離去的背影，看起來……

很孤寂。

心……莫名抽痛。

從未聽過修羅用如此之心緒對天長笑，從未曾預料那被那視為己身的龍泉竟會送還，亦從未聽過已沉重之聲調對他道別。
越顯紊亂不規的條理不斷打轉，一個恍神，將指頭開了道血口。
些微刺痛，頓時拉回心神的龍宿，對著淌血不止的傷口之際，不意間，瞥視過劍身隱泛著殘存的刻跡，指間血珠一落，及清晰下的淺字，頃而，鏗鏘了聲，龍泉掉落至地。

難道修羅……

一咬牙，替更至面容上的，再複雜不過之情緒，神色欲匆，跫聲急至庭口前之時，恰正遇到方剛跨入的劍子仙跡。
「你……還沒去？」懷著一臉心虛的劍子，微訝的口氣對著面色焦慮之龍宿。
「說！」事到此時全已拋開該以禮對人之道理，陰鬱的面龐，他一把揪起劍子的衣襟沉問，「修羅閉關之處？！」
「喂喂！先放……吾下來啊！這樣要……要如何說話？咳……」怎連個待客之道也無……
龍宿順他心意緩下手勢，可未稍下逼問的語氣：「說！他在哪？！」
「咳……在神淵佛鏡裡頭……」這鈍然之器怎一開封火力就那麼的大……
倏而便消失至眼前的龍宿，劍子先是挑了挑眉，內心大喊歡呼，正準動手來偷個幾台斤之茶葉之際，卻沒想到放置之處，裡頭放了張字條。
「……替吾看家，茶茗隨君任取？！」念著宣紙上之墨跡，一臉灰頭喪氣的劍子，頹然的看向門外，「吾……當真那麼像看門狗？」

＊＊＊

花妍花謝，花豔花凋。
青綠之片，槁黃枯萎。
夕曛下的紅塵，澄紫之蒼穹，旦美一瞬，卻無可留至永遠般的光景，修羅淺之一嘆。

曇花一現。

即將墜地的枯瓣，他攤手任它落於掌心，勁風一臨，未能如期將飄至遠方的萎瓣捉住，只隨渡風飄流他處，埋於塵土。

一個即將滅絕未來的暗語。

美如雲煙，亦如塵灰。

安樂下的光景，只是黑暗吞噬前的一個佈局。

光明盡處亦有暗。
暗的反面亦有光明。

踱向前方的修羅，直視即將在其中渡至數百年的石窟，已再無躊躇不定之意的他，堅步的走向前去。
「修羅！不要進去！」及時喚聲喝止的龍宿，甫一踏至境內便見到這畫面
並無聽進勸阻的修羅執意邁步，可肩胛上卻由一股力量所牽扯住。
「不要進去！！」再伸言一次的龍宿，將修羅轉過身，眼對眼地相互對視。
心意已決，便無分說之餘地。
龍宿懾然訝愕於他瞳中所承載的意念，益發察覺事情即將走向無可挽回的局面。

他有些後悔。

已習慣至忽略，由忽略至自然，太晚發現時常留連至他身上的眼神所謂何意，太晚發現那深吻中含雜著漫天的情愫，亦太晚發現那擁抱所壓抑著多少痛苦。

木已成舟。

心抑的同時，他有些看不清修羅臉上所佈之表情。

全然陌生。

「修羅……」無意識的低語，擱置於修羅肩上的手被他緩緩掙開，在他轉身之際，龍宿似若抓不住拂飛而去的款擺。
那身影，如同那日道別離去那般……

寂冷決然。

修羅跨至石窟之時，一抬手，伴隨塵落而至的是門間的關閉。
所受之煎熬，並非只有表象之折磨。
而即將墮入苦間，斬罪渡生的他而言，真正苦的，又名為何？

惟是心魔。

猶似戒不掉的罌粟，初嚐雖覺無味，但慣習的之後，墮落其中，甘願地陷入泥沼，深不可拔。

美燦的真相後，存著更傷人的刺。

他只能將這份情緒納於心房最深處。
「修羅！汝忘了汝曾刻下過什麼？！」
猛然調首，在閤上之際，修羅對上龍宿瞳孔所佈滿的急慌，和方前試圖聽似挽回之話語。

他寡默下的諾言。

深曠且意遠。

落日一夕終歸沉，阻絕於他們兩人之間的，除厚重之門外，兩人所見的世間，並非他們所想的雷同。

一個天涯，一個海角。

重擊聲響，有形的藩籬已隔閡了兩人。
龍宿指間撫觸上粗劣尖拔之石面，鬱然沉下的雙眸，直射向石窟中的某方。
而修羅，亦同他般。
裡外兩面，兩端所牽連之掌心，糾結下的反覆，終有一人，仍舊放下了牽念。
醒悟的剎那，方知心痛為何物。

韶光並不能再從來。

已懂，卻不想去懂。

眷眷的留連，修羅曾所處之回憶，脫下銬鎖中的深處，泛黃之枯頁，該是會接下續章的章節，卻於此，斷下筆鋒。

如果於天下及感情這方，兩者之間，拋何取誰？

救蒼生，捨一人？
救一人，捨萬生？

勾月如魅影，繁星如斗，灰雲所遮掩的燦明，龍宿閉上眼睫，思緒了半晌。
「吾跟汝不一樣，修羅。」

並非只有救世才是唯一之途。
並非只有揹業才是渡生之道。

關於修羅所奉念之真理，關於己身所認同之正道，毫無憑藉的是與非，沒有一定的歸界。

「汝所刻下過的字句，吾，定會記住。」

那是以血所刻劃。

簡單又艱深。

龍‧上窮碧落下黃泉

謂名—龍泉

＊＊＊

「給吾開門。」第二度臨至儒堂之中的地牢，毫不聽勸眾人一再的阻饒，逕自果斷的龍宿，輕擺扇身，淡眼地環視全場。
「可裡頭……」一名儒士怯顫著聲，指向牢中那以全然變臉之妖類。「儒首，請三思……」
他微挑了一眉，「不要讓吾再發出警告。」倏然一勁直逼所有人士，退至三大步的眾人，莫感再提出任何礙於龍宿行動的建言。
「現下，馬上開門。」

一夜之間，已有兩人分道而馳。

【第二章‧完】

頂端

煢蕭

蕭仔很忙(喂)

級別: 聖騎士

鮮花(120)

2樓發表於: 2005-12-14 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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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ˍ 墮世天地

何謂佛劍？

憑佛之慈，渡生揹業。
憑佛之悲，護生斬罪。

何謂不由分說？

萬念生因，萬因生果。
果亦生善，果亦生惡。

墜入無間吾不悔。

煉獄皆空，萬惡皆滅。
只得吾一人。

一切種種，將於佛牒開啟……

佛劍分說，
不由分說。

＊＊＊

鑼鼓齊鳴，喧騰之沙濤浪塵，狼煙四起，葉口月人之侵，萬惡鬼樓之破，妖刀、邪能各大之派系皆紛起爭亂，無缚雞之力的蒼生，人心不定，惶惶難側，因惡強勢而分眾倒戈……

日久見人心。

翁鬱林葉，忒楞之地的雲塵盫，掌至拂塵，頭至蓮冠的素還真，俯瞰中原頻亂之象，霧煙瀰佈，看不清山下百姓所現之景，聽不清所哀嚎之聲響，連聲不斷的喟嘆，道盡他梗於喉頭的悲哀。
「蒼生何辜？」沉然闔眼，深斂之眉並無舒展，毫不止息之倏風，吹落至他拂飛之白髮上。
「同是人類，因何這般廝殺？！」同根之原，同流之脈，該是和平之下的中原，而今，卻造成如此之局面？！

人心污穢。

紛雜之誘惑，無數之貪婪，一切之種種，渲染太多其外之色的紅塵，已無法由根褪除。

萬星殞落。

眾傑才輩出，雖是萬中選一之能，可於這般光景之際，能否有他們生存之餘地？
於他身後之污泥池水中，一枝獨蓮未開，在其餘眾蓮皆已綻放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彷若是感昭那人之嘆聲，而後，花苞微顫，緩然綻開之蓮，飄逸淡香之氣，渡至素還真週遭，他調身，視見於池中央那晚綻之蓮。
他釋然地笑了笑，回頭看向不遠處那不被污氣所遮蔽住最後一絲燦亮。

錯開之蓮，晚照之景。

「命運，只由人定。」

＊＊＊

天章古聖閣

牖外雨勢滂沱，黑雲瀰佈，堂中一片淒寂，眾人黯然垂首，沉肅的氣氛於此低迷不振。
「繼玄武真主之後，聖儒亦相繼受害，俠刀此舉，是發狂之徵象，抑或另有用意？」儒教中人賀衛宇沉然地揣測，對於蜀道行與風格迴異之作風感到疑惑。
「吾亦有同感，方前除了道儒二首之外，他並未傷及無辜。」跟隨附和的顏貫丘同聲道。
見著場上愈多人士因而產生同樣的困惑，此際的夏平陽提聲道：「那時因吾勢眾敵寡，局勢對他極為不利，概是他並未將吾等放在眼裡，而選擇離開。」
「當今群龍無首，現下該如何是好？」
「聖儒未逝之前，已托付吾暫代一職。」夏平陽說道。
此話一出，眾人開始議論紛紛，甚是感到不服，而賀衛宇則率先發聲：「此事必須要稟告儒教上層。」
「也好。」等夏平陽言畢，顏貫丘即自發去詢儒教高層。

＊＊＊

近來由於妖后產子，鬼體於極體同時育出，而覆天殤亦趁時機於九淵之巔吸收元氣，進而覆出便是以燐菌挾帶攻勢，將武林推至臨崖勒馬之困境。
而聽從蒼白奇子之提示，劍君、素續緣及青衣宮主三人至火陰峽谷憑陰陽交錯之力分別將燐菌之原給破壞以及將天槐木取出。
這事，已傳於道儒釋三教，一現轉機，一線曙光。

神淵佛鏡

佛聖之境，喃喃之誦經聲及木魚敲擊聲響，神淵佛者雙手合十地閤眼盤坐於地，斂靜之下由遠至近之步伐聲緩緩而來。
「久違了，佛友。」神淵佛者答道。
淨琉璃看著佛者面龐上佈滿紅花之斑，她低嘆了會兒，「佛友，為此疾，使你受苦了。」
「能為捨己救世，吾不枉此行。」
「唯活舍利方能救蒼生，可此事……」面有難色的淨琉璃，猶豫半晌不知該如何開口。
「斬阿羅漢乃屬逆罪，應墜無間之獄，誰能擔此罪業？」
「……此人為天佛尊之徒下，分說‧不分說‧不由分說」
「不由分說？」神淵佛者將心底所產生的答案道出，「是佛門中唯一被授予佛牒，賜無殺生之罪的佛者？」
「正是。」
於一旁消音已久的辨機僧聽聞兩人之言，蹙眉說道：「佛者，這事難不成沒有可轉圜之餘地？」
「皆是憑緣，辨機。」神淵佛者知曉他心中之不捨，可當下蒼生之危，選擇了往生，或許是另一起之開端。
「……是。」辨機說道，「佛者，辨機對方才所言之人感到好奇。」
「喔？」
「佛家本應心懷慈悲，戒貪戒殺，而比丘殺人之罪重大，天佛尊豈可賜予他如此特權？」他說出埋於心中的疑惑。
「非也，該是最惡極之人，其實是最慈悲之人。」
「殺人如何慈悲？」不明究理之辨機，仍是不甚其詳神淵所說之其意。
「唉……他日如果有緣，你會如期了解的。」
「不知此人之名諱，需要前去派人知會嗎？」
「但憑緣，名諱不過是個代稱，該是他出現之時，便會出現，毋須派人知會。」
「是。」辨機了悟地答道。
「願蒼生因佛者大義而得一線生機。」沉默已久的淨琉璃說道。
「皆是隨緣，善哉。」

＊＊＊

疏樓西風

風采不改當初，瓣葉仍舊綻紅翠綠，和風淡送後，書房裡，龍麟華屏中，雲煙騰霧，悠閒之態，掌中之墨筆任情恣意，增添了數分雅性及數分之灑狂。
「言歆。」擱下筆，屏中之人示意抬手，低喚外頭正空閒到想與周公下棋的默言歆。
「啊？！主、主人，您叫我？！」揮掉那正欲流出的口水，她急忙至屏風前等著主人之吩咐。
「至庭口帶客人上來。」
「是。」
未一會兒，即有一名儒士領至華亭下，默言歆幾聲慰問寒喧之後，，檯案上頃刻便多了數個瓷杯，即已遞傳些留香之茶茗。
「怎不見儒首？」顏貫丘問著言歆，對於現今他所要拜問之事已刻不容緩。
「想問吾代理聖儒一事？」話方停，不知從何出現之疏樓龍宿，珠扇輕搖，面帶雅然之興地淺品著香茶。
「啊？！儒首……知曉吾今日……」還沒說出來意的他，並未知道龍宿早已料測出來。
以扇掩脣輕笑，微冷之燦眸視著顏貫丘，「古聖閣當今群龍無首，便要吾裁決何人能代理接任？」
「這……是。」有點不能適應龍宿聲挾逼人之態，他語氣微僵，面色存著幾絲狼狽。
「吾問汝，天章聖儒值不值得同汝信任？」沒放過顏貫丘臉上任何一絲表情，龍宿口氣饒有興味地問。
「值得。」答得理所當然的他，無深想龍宿話中所用之意。
「……言歆。」喚了位於身旁的她，言歆了然地點了頭，右手一揚，便是送客之姿態。
錯愕萬分的顏貫丘，不明白剛談上幾句便執意送客的龍宿，他困惑地問，「儒首……這……？！」
「欺上瞞下之士，要吾再深談已屬難事。」話鋒沉冷，龍宿再下了一道逐客令，「送客！」
「儒首……吾是說錯了什麼？！」
「汝應當心知肚明才是。」轉身背向他，一個掌勁，便使得顏貫丘逼退出亭外。「一者，天章聖儒所擇之人必有他之用意，爾等不加信任，亦少果斷之見，反之只會求助上層；二者，吾問汝之言談帶有欺瞞，信任及不信任之間，相互矛盾。」冷然口氣存著一絲的不耐煩，默言歆第二度地抬手，送客之意已是不容暫緩。
低嘆了聲，顏貫丘雖是不願，也只好調頭離開。
「……流川。」
隱身於一旁的流川飄渺，縱身一至，蹲跪至龍宿的面前。
「吾要汝所查之事？」潔手一揮，案上之瓷杯頓然以白玉琴所取代，拂款一坐，掌上落定之際，纖指一彈，縈迴至疏樓西風的曲奏聲調，亢然音韻間，涵蓋著難以察覺的苦澀。
「劍子仙跡不久之前已出關，現於豁然之境。」
「……嗯，修羅呢？」
「……目前仍未有他出關之消息透露。」流川飄渺一一據實稟報。
順然之音突兀走調，拔尖之銳音聲響，緊閉雙眸的龍宿，企圖讓開始混亂之心潭平定下來。
「主人……？」流川關心地詢問面色不佳的龍宿，而他只是擺了擺手，示意流川噤聲。
「通通下去吧！吾要一人靜上一靜。」
「……是。」言歆及流川對看一眼，而後便如期地默然退下。
站起身，走至書房裡頭，一拂袖，關上房門，他暗斂下眼睫，咬牙欲撐之悶痛，卻抵不過屢次覆更重現的身影。

越陷越深。

猶如一道蛛網，每一絲皆牽扯住他的愛與恨，他不想掙扎，亦不想脫出，只因這道束縛，已烙的太深太牢。
「修羅……」輕聲呢喃，他仰頭以掌覆住雙眼，看不見頂上之屋樑，看不見眼前的周遭，亦想看不見內心一道深創的傷口。
隔著紙窗，牖外昏黃之景，射落地之澄曛，映至於他深刻立體之面龐，緩下手，
略顯疲憊的琥珀色眸，眺望無邊的另一方。

因為他曾想逃避。

無論襄昔或者現今，對於修羅的壓抑，雖是不知因何而起，因何而生，可發現的同時，不管是否了解與明瞭，他還是很想繼續延續最初單純的友誼。

他想自欺。

自欺每往接過修羅看向他的視線，心房能定心不浮，自欺當修羅轉身離他遠去之形影時，能控制如掏空般的空洞。

可在心動之後。

在感情面前，欺瞞自身只是多餘的行為。

「吾想對汝說……」指腹細撫著門板上之刻紋，輕推了開門扉，映照入室的旭光下，夏秋更迭，丹紅一派楓情中，他抬起頭看向如同百年之前，落款而下的夕日。

有句話，已藏了百年之久。

＊＊＊

雲笈觀

眼前……這是一副何等繁雜之景？
廳堂之下，眾人相互辯駁怒罵，激烈之口水戰正熱烈上演的道教人士，各各風度全掃地的撩起衣袖，作勢要開上另一場之混戰。
其因玄武真主遭故，而由塵道少代理職務的他，此時，冷眼一觀，支手拖著下頷，頭疼的看著底下拳頭你來我往的盛景。
他狀似悠閒地輕淺口茶，放下瓷杯之際，輕輕的一揚手，再輕輕的放在身旁的桌案上，突地，一陣碎裂齊倒之聲響，打斷所有人正要揮拳而過的動作。

灰飛……湮滅。

「諸位談的結果如何？」淺掛笑意的他，環視過所有人一致地吞下唾沫，面帶惶懼的呆滯狀態。

就只是為了一個雞毛小事而大打出手？！

近來蜀道行動作紛頻，先是殺了玄武真主，接下又是天章聖儒，令場上所有人開始議論紛紛。
一是說蜀道行因真主遭燐菌侵體，為免武林再次遭受禍害而痛下毒手，所以誅殺蜀道行一事尚需參量，另一是說為保道教之面子，不讓多年所建之威名一次就栽在他之手中，所以蜀道行是非死勿論。

兩相衝突，製造出何種的結果？！

「吾是認為兩方面說的盡是有理。」依舊面帶清風而過的笑容，場面卻是冷清到了極點。
「怎都不說話了？」明知故問。
「……」清楚見識到少主發飆的眾士們，仍逕是沉默無聲。
「吾……」話未完，外面即有人上堂通報儒門之人臨於此地。「帶上！」
未稍會兒，代理聖儒的夏平陽到達廳堂之中，看著眼前各各道教人士全一臉掛彩青紫，他微訝地問道：「這……」這等之景……
「飯前開胃。」吃飯前運動有良開胃。
「可……」他再指了指每個人手中捉住對方之衣襟的不雅動作。
「飯後消遣。」這也是趣味交流另一種方式。
「……」完全無言。
「堂堂儒門代理聖儒來此……該不會就來個幾句寒喧加問候？」改明會兒乾脆他也來個儒門交流增進感情。
裝作無睹所有人的夏平陽面色回覆原本之肅然：「吾是來傳達儒教有意與道教修好，聯合制裁蜀道行之意。」
「喔？這乃是敝教之榮幸，至於蜀道行嘛……貴閣已打算如何進行？」塵道少微笑說道。
「吾教已全軍戒備，而並有江東儒林掌閣之協助，希望貴教也能……」夏平陽未說完，即被他給打岔。
「哎呀……先別急嘛！別讓外頭的客人等了不耐煩哪！」塵道少笑笑地以羽扇輕搖帶過，示意廳堂之人將客人帶至。
被人領至堂上得屈世途先是對堂中所有人士行個禮，坦然地自我介紹：「在下屈世途，今日是為了蜀道行之事。」
「嗯……難不成是那位向來最愛參別人之家務事一腳，有事就管，無事就閒的素大……閒人要閣下臨此勸說？」明昭諷刺的他瞇細眼看向臉色閃過一絲難堪的屈世途。
「在下來此並非出於素還真之意。」
「喔？」略感打趣的塵道少一旋身，一臉笑意地支起下頷，在等著屈世途接下所說之話語。「那你倒是說說，來此目的為何呀？」
「在下敢問一事，道儒兩教，是否因覆天殤之燐菌的侵襲而人員損失大半？」
「又如何？」夏平陽說道。
「而覆天殤在消滅中原之勢力的同時，也來個分化之策，而今中原正傾危之局，因何不共同禦敵，反而還知險犯險地跳進敵人之陷阱呢？」屈世途分析他連日所觀察之武林動向，一一舉出他埋於心中所生的感發。
「蜀道行加害道儒二主，理應接受吾等制裁，何以讓兇手就此逍遙法外？！」夏平陽言說至此便氣憤難抑。
「俠刀弒道儒二主此舉，雖是令眾人憤恨難消，可先前二主已身受燐菌深創，原罪並非只有指向俠刀，幕後之覆天殤乃是罪魁禍首。」
「且對付覆天殤之利器，惟俠刀之武功方已阻之，此時道儒二教欲對付俠刀，只能讓覆天殤坐收漁翁之利啊！」
「閣下分明強詞！」難平憤怒的夏平陽說不過一臉正經的屈世途，只能擱下一句辯詞。
「哎呀！逞口舌無用哪！夏兄，說不過，不如沉默是金，並不少你幾斤兩肉吧！」看的可盡興的塵道少一臉興味地視著方剛正激起一場口水戰的二位。
「可……」仍是想反駁。
塵道少搖了搖頭，勸他別再這麼固執不通。
「……好吧！吾知曉了，吾會審慎評估。」
「這樣就對啦！儒子可教也。」塵道少擺了一副老成洞悉的模樣。
「那吾先回閣與掌閣商議，請。」夏平陽轉身離去前與眾士道別。
見他一離去，屈世途亦跟上，「少主明快知理，在下感激不盡，告辭。」
兩人皆離去已遠之時，面色稍嫌放鬆的塵道少，一旁的南華清君卻於此時不盡疑惑發聲道：「少主，難不成……就這麼放過蜀道行，他可是您的殺父仇人啊！」
「耶？吾有說過此話嗎？」
「可少主方才……」
塵道少作勢掏了掏耳，「喔！兩隻蜜蜂在那嗡來嗡去，不早點解救吾之雙耳……怎麼？想來個老套戲碼藉此趁機……篡位？」從不脫下笑容的他，看向一臉面色頓然鐵青的南華清君。
「屬……屬下惶恐！」抖顫的聲音不絕於耳。
「眾人先下去休憩，等會眾人在殿上集合，吾有事相議。」
「是！」
廳堂之上成鳥獸散，裡中只剩他一人於此，塵道少閤眼小憩，深感頭疼地撫著額，對於突然全歸至於他肩上的重擔不大能適應。
輕嘆了口氣，許久未這般舒服的他，環視場中所有之擺飾，攀龍騰鳳之景畫，及柱上那精功細琢之雕飾。

那些都是他爹一手建起的。

雖是常日理萬機，無空暇時日陪著他的玄武真主，可他卻能從短段的相聚時刻之中，他爹所流露出之關愛及深厚的期望。
無論口語中時常會爭相論吵，無論在處公事時時常忘記他與爹之間的相處互動時光，他有一句遲來的話，很想對爹說。

我好想你。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他也是人。

會有私情，會有私怒，縱是眼前的局勢再怎麼不利與劣敗，縱是須先以大局為重，他仍是想要一搏。

「俠刀．蜀道行，你，要為此事，付出龐大的代價。」

＊＊＊

豁然之境

打自他出生以來，從未這般感動過……

方從踏進豁然之境，至現在劍子仙跡激動地抖動雙肩，臉龐靠上疏樓龍宿的胛上，兩泡淚水噁心巴拉地在眼眶中打轉，反之龍宿只在原地敷衍性地安撫了下，面色沒好到哪去的他看著已感動也有多個時辰，煩不勝煩地將劍子一把推開，逕自在茶亭上坐定。
全然不覺慚愧的他正敗盡一代道教先天的氣質與修養，「疏樓好友……這是你與吾認識百年以來第三次來豁然之境找吾，吾好感動……」第一次來上門就因為他死逼而來慶賀他新居落定，第二次上門是因他又偷了疏樓西風一大斤的茶葉，火得直要燒垮豁然之境的龍宿，而這一次……該不會又是來發飆的吧？感動的背後，雖是有著期待，但也有著莫名的恐懼。
「吾來探視方剛出關的好友，汝需這般大驚小怪？」早已見到慣習如常，那臉生的一派正經，骨子裡卻有一堆令人額露三條的怪異因子的劍子仙跡。
聽他口氣……難不成今日不是來發飆的？！「總要讓吾先小感動個一下嘛……」嗯……今日的天氣還真是不錯。
劍子仙跡倒了兩人杯中皆空的瓷杯，看著那滿懷心事的眸子，劍子只能長聲一嘆。
天知道他今日來就是脫離不了跟佛劍那鍋小子的話題。
「怎？很想念從前的時光？」
「……」
「沉默不是唯一的辦法，重要的是，你已釐清那心中的混亂了嗎？」
「……這百年的光陰，吾自當能清楚吾想之意。」
「你已看清多年來對佛劍是友情抑或感情的分別了嗎？」劍子說道。
「……佛劍？」這一陌生的名諱跟修羅有何關係？
方到口的茶水此時全噴出，機警閃過一邊的龍宿，嫌惡地看向劍子：「一代先天的風範怎就是這副德行……」他擦了擦方才沾到幾些茶水的右肩。
壓根兒就沒聽龍宿在那吱吱唔唔地劍子訝問：「他沒告訴你？！」佛劍這小子當真沒種加沒膽至此？！
「……並無。」看來他真要檢討一下是否太忽略修羅心中所盛之想法。
「佛劍分說，是修羅所選擇墮世之時，新的稱謂，亦是他的心願。」為何總是這局外人辛苦地當個傳話佬來解開這兩呆瓜的心結？
「什麼意思？」
「這其中，非是以旁觀者來解釋，而以後，該改口了。」
「唉……也對，是該改口了……」搖頭輕嘆了聲，閤眼撫額沉思，頭疼越劇的龍宿，支手撐起臉頰，另一持華扇之手則輕搧了搧頰側。
「又有何事擾你煩心？」
「……武林之事，諸多紛擾呀！」
「是否麻煩全自動上門了？」
「……一半。」
「喔？怎說？」這到可有趣了。
選擇略過的龍宿淡眼看過劍子，輕淺地微揚嘴角：「怎？突然知道友情之可貴才想要關心吾？」
一派正經的面龐上頓時掠過一絲紅痕，隨即隱褪，「說的吾好像無情無義……」

他真做人這麼失敗？

並無放過劍子臉上任何一絲怪異，龍宿輕笑問道：「一個先天之士……嘖！也會臉紅？！」
「吾友，你這是挖苦抑或讚美？」他摸了摸自己微發熱的面頰。
搖頭失笑，撐著面額偏頭淡看向劍子：「汝不知欲蓋彌彰反之則越蓋越黑？」龍宿隨手遞過他的扇子，「拿去搧一搧吧！」
接過華扇，視著滿是串珠，極盡亮眼又礙眼無比的劍子微撇過嘴角，「吾早就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嗯？」頭疼仍未消褪下的龍宿，無睜眼地隨應聲道。
「這珠子……」一定要這麼多嗎？
知曉他想說什麼的龍宿狀似苦惱，輕開眼睫地朝他拋了一記白眼：「吾還以為，知吾者，莫過劍子及佛劍，可……」故意斷了聲，冗長地大嘆口氣，拿過他掌中之扇，他起身，朝劍子胸坎上指了指，刻意嘲笑了聲，「友情的可貴呀……」整日掛在嘴邊的吾友也沒派上什麼用場。
天色已晚，自知無法繼續滯留於此的龍宿拍了拍劍子的左肩，「來日再訪。」語畢，即鬆下手轉身離去。
劍子看著龍宿走離時所越拖越長之身影，閒適自在的身形中，微帶沉重的步伐，卻洩露出欲想掩藏的心思。
劍子失笑了笑，「半斤八兩……」方才是誰說欲蓋彌彰反而適得其反的？
而在笑容的背後，他瞇細起眼，看了那抹快消失的形影，目光，停駐了許久。

＊＊＊

風雨欲來之前的一場寧靜。

秋色當夜，皓清的夜空之下，兩人，佇立其中。
一人瞭望起遠方，面龐上持著一派平靜，對於即將面臨的災劫，他只是釋然一笑。
「佛者……」在他身旁的辨機面帶憂心，他不安地問著。
仍是掛著一抹淺笑的神淵佛者，雙掌置於身後，忒地吹拂而過的冷風，他緩然低語：「辨機。」
「是。」
「今晚之夜色，你覺得如何？」
辨機循著神淵對視的方向，皓月當前，澄明的猶如心鏡，無辰相伴的明月，蕭颯之景的寂寥，在兩人的眼中，美燦的獨特，亦美燦的孤獨。

默然無語。

泛著離別之氣的周遭，心境各自不同的二人，所看眼前的景象，處的，亦不同。
「時辰，將至。」神淵轉過頭視著一臉沉肅的辨機，笑意依舊不減的他，看的另一人眉間又是一蹙。
他由頸間取下一串佛珠，雙手交付於辨機掌心上，也將身上所擔的職務及權令全數交予他的手中。「今後，眾比丘惟聽你號令。」
懾然一驚，他微張起嘴角，「佛者……？！」神淵的突來此舉，令辨機好些錯愕。
神淵輕拍了他的肩胛，說道：「你個性敦厚，卻仗口舌之利，喜愛脣齒爭鋒，需知大道不著文字、不在言語，今後務須戒之。」
「辨機……受戒。」
又一陣掠風盪起，飄擺起兩人之衣款，辨機瞇細起眼看著此時的神淵，想將心坎上崇敬之身形再記牢一些。
辨機憶起從前神淵對佛界之徒的殷殷教誨，平和的語氣之下，帶著不容質疑的堅定。
他那訴說佛法之時的神情，及每當遇到困難之際，無論於何時，他總會輕撫著自身的肩膀，朝自己淡笑了笑，勸自己不用放在心上。

從未想過，今日，將臨分別的處境。

他還想再記牢多一些。

「辨機，帶著所有僧侶離開此地，不留一人。」
「佛者？！」
「快！」神淵佛者語氣堅持。
「請讓辨機留下送佛者一程。」
「辨機，你執著了。」神淵佛者說道。
「啊！這……」
「走吧！」神淵推了推辨機，勸他盡早上路。
「可佛者……」事到此時他已不想有無執著於念上之理，他只希望能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把握住最後一絲師徒相聚之時光。
「快走！」他知曉辨機心底所想之為何，可如今即將危急之際，再不走就不能離開！「帶著眾比丘們快快逃離此地！」
縱是萬分不願，可雙肩上所擔之數百條的性命，他不能不從。
心酸地閉上眼，一咬牙，雙膝突然跪地，辨機低垂著頭，沉然低語：「辨機……就此別過。」
神淵選擇了轉身漠視。

因為他知道，這一別，將是天人永隔。

佛界之門徒，雖是六根清淨，不因凡俗而擾，可要說心中沒有所牽掛，那只是在欺騙自己。
看著一群由自己所照顧，教誨所長大之門徒，如今將要遠他們而去，這雙手，雖是扶育他們的源頭，卻怎樣化不去，自己那根著在心上的牽念。
聽聞逐漸遠去的步伐聲，偏過頭凝視著他的神淵，月色所照之透光，在那一派沉默肅然面頰上，此刻，特別的明亮。

捨己造福萬生，他無悔、亦無怨。

月下所拖長之身影，闊曠的佛鏡之庭中，幢幢樹影搖曳，闃謐的夜空下將他的身影，拖的很深……

很長。

＊＊＊

陰邪之氣。

黧暗瀰彰之幽深，玄冥邪窟之內，眾人莫不垂首，恭迎前方立於萬眾之上的覆天殤，身著藍袍，深邃之藍眸冷射四方，環場所有人士，良久，方勾起的冷笑。
這就是所謂權力的感覺？
握權持柄，放縱狂笑之聲不絶於耳，梟雄之勢，於此揮發而出。
「三教現今局勢？」冷聲問著底下眾人。
「稟主上，天章聖儒及玄武真主皆已被俠刀所殺，而佛界之神淵佛者仍處生死邊緣。」戰天戟說道。
「俠刀雖說是以大義為憑，而今也已身帶燐菌，他的情緒，必會覆日發狂。」
「主上已對儒道兩教做出對策？」
「暫且冷眼上觀，時刻一至，吾自有安排。」甩袖一跨步，雙手置於深後的覆天殤，偏過首，對著身旁之人問道：「一頁書現下之情況如何？」
「回主上，並無任何情形發生。」處於一旁負責看守一頁書之下人說道。
「很好……」閤眼沉思片刻，正思索下一步計劃。
「主上，那天槐木被奪之事……」戰天戟直言聲問道。
「素還真及蒼白奇子必會謀計暗伏，唯今之計，只能靠一頁書培育解藥。」
「他……？」戰天戟不太明白覆天殤因何非要他不可。
「製作燐菌解藥之過程，活舍利為第一要素。」除卻手中握有中原之柱的王牌，令中原正道皆不敢妄動之外，一頁書本身倒是一項很好利用之特點。
「主上，屬下有一則疑問。」戰天戟說道。
「說。」
「當時九龍座之人，除卻極流座之外，其餘之人皆幾近身中燐菌，可其中釋流座……」
「你所說之這一點，吾已知曉。」他並無只針對一方下手，暗藏於深處如有利於中原正道這方，必先獨斷剷除加以預防。
「雪飄染、影十字、五行陀。」覆天殤傳喚了下頭。
「是。」
「將神淵佛鏡所有生路即刻封鎖，吾要讓裡頭之人，有門進，沒命出！」狂妄放笑數聲，猛然朝天一指，在滿佈塵埃的烏氣之中，面罩之下的脣角揚起，深藍眼眸驀地加黯，仰然地瞭望著天上，毫不猶疑之信念，之在於他堅定的口氣之中。

「吾，要跟天鬥！」

＊＊＊

他要忍。

顛簸之步伐頻亂，喘息未定的氣息，及遂漸暈眩之週遭，蜀道行拖劍快步而過，想擺脫於後之追兵。
負傷未癒之身軀，深皺之眉山，耳聞著後方越漸接近的踏履聲之際，一股氣血頓而由口湧出。
「殺！」領隊而至的塵道少，應遭逢喪父之痛而鬱憤難當，急於一洩殺父之仇的他，隨同亦剛逢聖儒遭殺害之儒門，道與儒，前後包抄了蜀道行之所有退路。
一沉喝，擁然挾待殺氣之群眾，頃刻全傾巢對他刀劍相向。
「不要逼我……！」左閃又避之際，執意不願傷及無辜之人，再加上體內那暗潮蠢蠢欲動，使得他根本不能一心對前方之危險做出進一步的抵抗。
驀地劃出一道血口，血流如注的當下，猛然一驚，蜀道行以勁力震退所有人士。
「不要過來！！」他不能與此際再將燐菌傳予他人！
「你！」塵道少踱向前伸出一指，陰寒地指向他，「根本就無選擇生存的餘地。」
「給我讓開！」
根本毫無把蜀道行放入眼中的塵道少，一揚手，眾士便已全入戒備，「來人！佈陣！」
言畢，即遭蒼天劍陣給包圍的他，越來克制不住己身的殘暴因子，只能邊力戰邊退。

他還能再忍！

蜀道行隻手獨撐所有臨來之刀劍，及天地人三星之劍陣齊發，殘破之衣口越顯增多，屢退一步，數分危險亦及至，前後兩難的他，急然大喝：「全部讓開！！難不成全是聾子？！」
方往後再踏出一步，突覺土石皆空，他快然調身向後，越見瞠大之黑眸映入不可置信與絕望的盡頭。

無淵斷崖。

天真要亡他？！

猛然轉頭，眾人已刀劍齊上，鋒影寒射，燦光無數地打至他的眼簾，不過俄而，身上已劃下數道血口。
蜀道行看著前方之人各各殺紅雙眼，手勁盡是恣輝亂砍，毫無門路可言，各個臉上一塊塊醒目的紅花，更是令他心頭一驚！

玉石俱焚？！

「住手！」急慌大叫的他，突兀腹中一陣劇痛，斑紅的血絲垂落，硬是鐵撐直軀體，蜀道行看向那握著劍柄之手，緩慢將視線移至那人的面容上。

蝕骨之恨！

「吾說過，你，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他一字一句地清楚說著，眸中所盛載的全是恨及深痛。

蜀道行知道，他的痛，一直增長著他的恨意。

塵道少動手加深了深度，令蜀道行雙腳完全跪於崖地邊，血注紅泉，越不受控制的思緒，模糊之中的眼前，頹然垂首，如同死人之面孔猶如殘燭般的空洞。

水湧般的刺骨痛楚。

理智越顯脫軌，腦海遂漸空白的他，血絲開始充斥著無神的黑眸。

無力再忍。

正當塵道少舉高手掌，欲一擊斃他天靈蓋的同時，頃刻，間距不到數寸之距離，他察覺到週遭驀然而現的殺氣。
捲起了沙塵風浪，驚覺糟糕的塵道少急然大喊：「眾人退後！！」
他緩然抬起頭，無視於腹側浸濕衣襟的殘紅，他牽起了一抹冷笑。

「想逃嗎？」

＊＊＊

人間煉獄，從現在開始。

蒙塵的人心，又更加推向黑暗深淵的邊緣。
「佛劍，此一行，你有兩大之劫。」
天佛尊的話語仍瑩迴至耳邊，低沉呢喃的誦經聲響不絕於中，佛牒似有靈性般地懸空於中央，而盤坐於石座上之人，已寂靜了良久。

比丘殺人之極罪，由他一人肩挑。
斬罪伐私之重責，由他一人承受。

頓然崩裂落地的石窟之門，拂進而來之冷風吹熄了於一旁的燭火，裡頭猶如沉睡之人，影殘動，心不動。

未刻，他漸而睜開了雙眸。

【第三章‧完】

頂端

煢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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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0)

3樓發表於: 2005-12-14 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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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佛劍分說

那時，夕日落幕下的嫣紅下，
你，沒有面情。
掙脫下的雙掌，包含的，
是決心不悔，
憑天下為依歸。

百載之年，千萬個秋。
我，選擇等待。
逐漸增長的痛楚，
連同無聲吶喊，
墜至時間的汪洋上，

石沉‧大海。

＊＊＊

梵音瑩盪，遠處微弱之絲光緩緩燦亮，一名無言之佛者，頭頂舍利，沉鍊肅容之下，溢滿殺意之眸眶中，身背厚重之佛牒，落地皆是踏實無聲的步履，索然而起之返生咒，徹至境內之音，是替眾救贖的音律，是為己墮世的開始。
神淵雙掌合十，盤坐於地，閉合雙眼，聽聞至命定即將來臨的那一聲，身上的擔子，已全無牽掛。

伐頓於此，停下。

殺氣逐升，頃而，那人縱然一旋身，拂袖劃頸而過，揚掌，放置於神淵的頭頂上。
『殺生為護生。』心語一畢，輕輕地提起頭顱，而那魂已命斷的沉容中，所看到的，是為生不悔的凜龐。
同時，早已將活路全圍堵的覆天殤之手下，方見於此幕，影十字立即架弓於肩，奪命催魂之數箭，全射向那冷然寡默的劍僧。
擊至那僧面前之際，倏風一起，數箭即遭殘斷數截。
「不妙！」五行陀大喊，眼前那來路不明的劍僧所散發之氣皆令人膽寒。
剎那，那僧已不現蹤跡。
「快追！」一旁之人急喝，生怕到手之機又隨之飛走。
「我們並非那人之對手。」影十字說道。
「撤！」言畢，散去的所有敵眾，徒留一人於此。

那人，已回歸了天地。

鐘停，是捨身求仁最後的一綻精粹。

亦是他身為佛者的尊嚴。

＊＊＊

蔽月下的暗影，伏藏著詭譎的氣息。
秉燭持光，提筆行書，正批案著繁雜瑣碎的儒門公務的疏樓龍宿，疲累地揉了揉雙肩，淺啜了口茶茗，又繼續埋頭地挑燈夜戰。
此時褪了一身華豔之麗裳，僅披了件裘褐，身著素衣的他，頭上那日頂著令人頸間酸疼的銀簪髮飾已然揭下，順及纖腰的銀絲隨散而下，硬是睜了琥珀色之金眸，奮力振作，豪筆正欲落下之際，須臾所有廉窗不明地打開，雪眉微擰，對著此景懷著戒備與感到疑惑。
「怎了……？」起身關上窗屏，在閤上最後一扇時，龍宿無意瞻視到黑沉暗潮的雲堆，迅疾掩蔽一輪潔月之象。

不祥之兆。

狂瀾而起之寒風，狠掠至他的頰側，挾含著沙塵之浪風令他以手背遮眼，身後桌案上之卷宗飛落，未乾之墨漬因而模糊字跡。
殺氣。

越深之困慮，他須要深究探察一番。

「仙鳳。」龍宿對外喊道。
未刻，腳步零碎不穩，揉揉惺忪之雙眸的她，含糊說道：「嗯……主人？有何吩咐？」言畢即打了個欠意。
「更衣。」
「嗯……啊？！現在？！可……」現在正是三更半夜……
「多言無益。」他調身做起更換之勢。
稍兒，大致已著裝完畢的龍宿，不浪費時辰地邁開揚步，循著那殺意漸增的來源，不覺走至偏僻之處，叢草雜然隨生，漆靜帶著陰黧。
本欲追尋不明殺氣，卻在此斷了線索。
灰暗不清之樹林中，龍宿定睛一看，一幕幕不堪入眼之象一一接現。
數到不明黑體正猴急狼嚥分食著路過之人的身軀，遭撕裂的血肉，啃咬著肢解的白骨，濃厚刺鼻之腥味，撇過一邊不忍目睹的他，欲離去之際，不意牽起窸窣聲響，而迸射妖光冶紅之血瞳，唇齒垂血欲滴，在焦點集聚至龍宿之身上，漸而咧起狠戾之笑靨。
暗自叫糟的龍宿，眼見癲簸而行的生物將要包圍所有生路，對於非是人類的妖魔之物，他提心戒備三分。
數隻陰爪正欲碰上他的款袖時，渾氣一震，全退數尺之距外。
仍是不氣餒地直撲而來，張口咧牙，全體迎面而上。
喝然而出之掌氣擊殺，再打退一次的眾數妖魔，斷殘四肢再度接起，如同多年前那魔魘大軍死屍般的場景。
一絲不耐的神色，浮至龍宿的龐上。
打不死，退不得之煩人魔物，無論擊退數次，便有能力再次接體重生，是想讓他氣力盡亡嗎？！

遠方之處，有著喃喃之音響盪。

隨之而起之熟悉殺意，場上之眾生回頭看向那一派幽深的叢林中。
越顯越近的返生咒語，頭疼愈劇的妖魔慘嚎哀叫，各各抱頭於土地上翻滾來回。
不期然，龍宿正不解這魔類動作之當頭，昏暗的身影隱隱約約，他看著模糊的身影面朝這方。

殺意頓然升高。

那人單手持著佛珠，屢撥下一顆，即便有一妖魔遭致斬殺，污血飛天而下，沾染在那人不染凡塵之衣裳。
龍宿看不清這人生得是何模樣，只覺那渾身之氣有一股莫名熟稔之感，可有增添了些什麼，他並無細想而知。

頭頂舍利，身戴袈裟。

泛透佛氣之周身，在妖魔盡歸輪迴，那人轉身而過，向前離去數步之際，龍宿由後方問道：「借問閣下是……？」
那人微抬起首，帶冷的瞳眸凝視著龍宿，注目未刻，一人已先調離了視線。
那澄澈之雙眼，似在那兒見過。
「等等！」龍宿對著前方之人說道，「吾可曾見過閣下？」
依言停下了步伐，那人並無回頭，在龍宿想走過至他的面前，在黑暗下欲看清那長生的面孔，是否為心底那越漸成形的答案。
『……疏樓，好久未見。』那人一傳心語，龍宿漸漸撐大了金瞳。

一陣徹風，倏而透進至兩人的心頭上。
＊＊＊

「一個也別想逃！」

污血無際，殺得雙目赤紅，沾染無數血漬的蜀道行，猶如暗夜鬼叉索討生人之命，活人之魂，不存半絲同情。
「小娃兒，憑你也想跟我鬥？！」兩方交至，二人帶著憤怒及狂然相對的瞳眸中，登然一睜，揚刀迅疾劃過，在另一人頰上留下一痕紅劃，塵道少在要攻過另一道攻勢之際，蜀道行卻先行他一步，頓縱於上橫砍場中所有人士，不待他一發言，焦慮的易伯書急然喝道：「全體迎上！殺了蜀道行！」
「不！全體眾士退後！！」一反易伯書之言，矛盾的兩人言語，當下令所有人不知如何是好。
「少主，趁於俠刀發狂之時，破綻死穴累累，這正是殺了他最佳時機啊！」
「住口！到底是仇人重要抑或吾教眾士之性命重要？！現今局況吾方已處劣勢你知是不知？！」言畢，在將命所有人退後戒備時，狠光一現，塵道少來不及阻止，極玄道子便成了俠刀口下的亡魂。

昏然愈暈。

頭疼愈裂，血光四濺，幻影層層相疊，模糊的意識逐漸清晰，可卻再他意識即將回歸時，毫無思考下的斬殺，虛靜生又成了他狂然下的犧牲品。

全數回籠！

驚愕自身竟造成如此狂態，殘殺之舉動，回望著前方人所有替代上的面孔，各各皆是驚惶無比。
「蜀道行，你竟然又再度開殺！」
遭塵道少之指控，退步仍不敢置信的他，在後方皆空的同時，易伯書走向前來，怒然地朝指說道：「你惟能以死來抵罪！」
眾人怒忿難消之指責，全無轉圜餘地的蜀道行，自責之心不斷催擾著他的耳際，一咬牙，縱身一躍，落至深淵的懸谷之中。
而某一懸山之上，劍子仙跡一反從前之面容，他顯得寂然無語。

從方才所見之經過，歷歷在目。

以殺止殺，爲阻而殺，懷抱著俠義之理念，在這眾多險惡之行，依舊不改初衷的俠刀，希冀能廣大此一理念，而現今臨至最大的挫折，狂然之舉毫無理性可言之掠殺，將會是他行俠之路的一大阻力。

該是出手來阻止嗎？

未久，他搖頭淺笑了聲。

「吾信你定能克服，俠刀。」
卻未見那從容之態，神色略帶沉重，展望腳邊下紛擾塵世之丘，染紅的血色，他冷凝了許久。

那被殺出一條污紅瀰漫的血路。

江湖一途無盡期。

真正的考驗，即將揭幕於世間。

他憶起百年前修羅全然無悔之信念，以佛劍分說之名來表達他入世之心願，也想起自身是以怎樣的心情閉關修行到至今，兩人都已有自己立定的目標而行，而龍宿呢？
他心中又以何為目標？
劍子微歛下面色，腦中盤旋著一抹清晰的身形，低低咏嘆了聲，鬆下的掌心，在他閤眼不去思考之際，沉默的收緊了掌勢。

＊＊＊

疏樓西風

從佛劍分說被請至疏樓西風，到現在日正當午的時分，兩人皆是無語。
乍見之時雀躍不已，喜上眉梢。
滿腹積藏的話語，隨時間的增長，隨歲月的醞釀，想傾洩，幾愈翻覆淹沒下的悶疼，想問候，這麼多年的日子，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什麼樣的修練。

可他，卻說不出口。

靜默徘徊在周遭，龍宿依稀聽見，某種心音正受羈不住的響盪。

在他百年後初見佛劍那刻起。

「這麼多年未見……」龍宿微帶艱難地起了個音，「汝……過得好嗎？」
此時緘默的佛劍淡看過了龍宿一眼，並無多言。
「這冷漠之個性，汝還是跟從前未變。」龍宿淺笑了笑，對於早已習慣佛劍如此寡言的他淡然笑之。
『……你呢？』佛劍以心語道了聲。『過得好不？』
有些訝異佛劍會此時出聲的龍宿，頓了一會兒，俄而揚高了掛於唇邊的笑意。
「難得汝也會這般關心吾。」
「……」被龍宿這樣一糗，本該是透上紅暈的面頰卻全然無一絲痕跡，他僅是淡然置之而無面情。
未察覺有任何異樣的龍宿，在燭光下細看佛劍與百年前不一樣之造型與渾身所透出之沉穩，某種異樣的心緒，暗地在心中泛開。
『……怎了？』他冷視著龍宿面色與方才有些迴異，佛劍聲音帶著困惑地問道。
「佛劍分說……，是汝之名？」他道出積放已久的困慮。
「……」
「佛劍分說與修羅皆為同一人，有何分別？」
『並無分別。』
「喔？」他有些好奇。「既是如此，佛劍分說之名何來？」
『疏樓龍宿之名又何來？』佛劍反問道。
被佛劍這麼一言，龍宿僅是單單掛著笑意，「汝該是再清楚不過。」
「……」
他走近佛劍的面前，抬首淡視著不見披肩而下的銀絲，銀燦透著微光的舍利，銳利隱泛著冷寒的他，如一慣的沉默，龍宿卻隱唯地發現，

某些熟悉的地方，添上了他陌生的角落。
指間刻意的觸碰著佛劍鬢間的白髮，視線由他的臉龐移至垂掛於頸上的佛珠，微黯的眼角，欲蓋彌彰的想要掩飾偽裝。
冷眸注視著正龍宿俯頭凝思的佛劍，退離了兩人過分接近的間距。
「佛劍……？」清楚的看見佛劍迴避於他的撫觸，脫手的髮絲，目光視著那同出一徹之面容。

如同先前那般的他，並未多發一詞。

僵滯的氣氛，徘徊周遊著。

似有某種情緒，正在脫軌之中。
不意外的牽動，於心口的某一處。

「汝在逃避吾嗎？」
『不。』回答得毫不猶豫。
「那汝為何要這般冷淡？」龍宿不放過佛劍有任何些細微的表情。
『……這是你的問題，疏樓。』
「什麼意思？」
「……」無言，他淡瞥視過龍宿一眼。
是一個無語的暗示。
「這是警惕？」龍宿微挑高了眉峰。
『你，該是再清楚不過。』佛劍套用他的話語。
各懷心思的兩人，雙雙注視著彼此，裡頭所滲雜的，是疑惑，是淡默，他們並非開不了口，而是讓靜默來代替了話語。
修羅與佛劍本同為一人，可那熟悉的身影，卻不能完全重疊於上。

這是為什麼？
他有點疑惑。

「喔？」挑眉起了個聲，「那麼，是誰先起了個頭？」龍宿直接點明。
「……」
「怎，說不出口？」笑意淺掛不退，金瞳仍鎖住佛劍不放，「那就由吾來代說。」
「誰先起頭，就要由那人善後，汝懂否？」
不贅言多語的佛劍，轉過身背向龍宿，清冷的眸子，透不出一絲情緒。
『龍宿，你該明白吾的選擇。』
不讓他背身，龍宿略帶強硬地互地面照面，「那方才的問候又該做何解釋？」
『……皆自朋友。』
廳堂之內，孱燭的暗火倏地遭致熄滅。

無風吹過。

龍宿的指間輕貼著那泛冷的頰側，唇間仍噙著淺笑，可睫上卻了無笑意。
冰涼的頰面，龍宿看著自己所撫過的地方，抬眸，見佛劍，擰著眉，閤上眼，拉下狀似親密的舉動。
『吾想，吾似乎來錯時機。』
「站住！」拉過佛劍轉身欲離去時所飄飛的款袖，「汝說什麼？」他不解其話中之意。
『來日，吾等再聚。』挪開那揪扯不放的掌心，縱然往後一躍，凜越之形影頓然消失在他的面前。

捉了又鬆的掌心，一攤開，什麼都沒有。

透出的一絲光芒，悄入堂室之中，晨曙的日光，在猶見昏暗的天幕，綻放了一道絢彩。
雙眼仍停駐在佛劍驀地離去的方向，眨了眨眼，他緩緩地勾起唇角揚意。
然，他嚐到了某種淡淡的苦澀，充溢在笑意已失的眼眸中。

＊＊＊

武林全體接注目於此百霞亭之會，素環真與覆天殤之談判，妖后之石像破解，對覆天殤絕對之利勢已除，可現今一頁書仍作於鬼王籌碼，正道局勢直處傾危。
然於天然瀑布之地，辨機僧緩緩踱伐走至，見著這不世處地，白花拍打，巨擊聲響的直瀑，他左右探看了下，視尋不到佛劍分說之身影。
「尊者可在？」他試問著。
言畢，直見瀑泉裡頭隱隱現出了一道身形，漸緩清晰，順滑而下的水勢淋濕了一襲僧服，貼符著肌理的蒼潔裳衣，佛劍立於泉之下，淡看著前方的來者。
『何人？』
「小僧名為辨機，為佛者之代理者，現暫管理神淵佛鏡之眾比丘。」辨機答道。
『嗯？』
「尊者可有疑問？」
『一人何能懷有三種身分？』他傳道，『再問一次，你是誰？』
「這……」辨機有些錯愕佛劍會出此言。「小僧辨機。」
『辨機又是何人？』
「那……請問尊者又是何人？」
佛劍緩閉上眼，『尊者。』
「喔？尊者名喚尊者？」辨機不解地道。「尊者不是名曰佛劍分說？」
『你喚吾為尊者，吾即是，你喚吾為佛劍分說，吾亦是，是你給吾兩種身分，非是吾有兩種之身分。』
仍是有些不服的辨機直說道：「若吾為佛劍，佛劍是你抑或是吾？」
深解他心思的佛劍淡音傳道：『你只是你，吾只是吾。』
微眨了眨眼，疑惑了好晌，頓然開通的辨機了悟地道：「啊！不拘名相，辨機……受教。」
『眾比丘已安置妥當？』
「是。」
『你可以走了。』言畢，佛劍即掉頭背身。
「尊者！小僧仍有一事相告。」辨機看佛劍分說如言地看向他，辨機說道：「辨機想請尊者對付覆天殤。」
『教唆殺人，有罪否？』
「有罪。」這點他無可否認。「可爲天下蒼生，辨機仍斗膽進言。」
『佛者之願為何？』
「救天下蒼生於苦難。」
『你跟隨佛者多少時日？』
「數十年，如一日之間。」
『佛者寄於你厚望，好好體會佛者的深意及苦心。』話畢，不再多言的他即轉身遠去，身後叫喚他的聲音不絕，他仍是一逕邁步。
踏著每一步，沉重不過的足印，他抬頭眺視天空，艷陽刺眼的當頭，將之冰寒的面孔給照映的一覽無遺。
走至了極盡荒廢之地，蛛絲懸掛，雜蔓遍生，樑柱傾斜欲倒，黑塵灰厚，滿目瘡痍之景，全入遞於他的眼中。
單手移過前方遭蠹蟲蛀蝕的壞木，一棍一棍地將之搬開，那數尊重見天日的佛像，佛劍先是將它立於其中一地，微瞥視著全場，仍凌亂髒灰的現景，右掌一抬，唇邊喃聲誦經，俄而，指間餘光之綻，淡藍之彩瀰佈著整堂室之中，腐敗之木不再，頹廢的現象已不覆，取代而之的則是猶如百年前般之景物。
盤坐，合十的掌心，沉然閉上的黑眸，進而深靜歛悟，體驗更進一層之佛法。

遁於空無之層，最於深沉的思冥。

驀然，尖而銳之不明勁力頓飛而來打斷他的靜思。
瞄準佛劍的身後，襲背而擊，他僅是拿下掛於頸上的佛珠，一撥，引至而來的勁風一瞬打散。

不見殺意，單單是存心的試探。

排海而過之勢，陣揚律音攻擊不斷，分明是向他挑釁。
無形之擊頓化為一堵氣牆，直面迎上，他側身搜尋破綻之處，冷眼一視，兩指作併，橫過劃至。
不再採被動之勢，掌風直擊到遠處，左叢樹幢影霎時搖佈震盪，一道身形緩然走出。

烈日下，佛劍看清了他的面目。

「佛劍，汝武功又精進許多。」自方才見他冷靜的回擊，渾厚的掌勁不如一般，龍宿帶笑不已。
挑高一眉，見手持白玉琴，面容盛滿漾笑，佛劍淡聲問道，『來此何事？』
「多年未到不解巖，來此順道看看好友也可。」
「……」無言。
龍宿看了與多年前毫無二樣的擺設，只是多了數尊佛像，並無多大的改變。
輕拉過正準繼續誦經的佛劍，他擰眉，不解其龍宿這舉動為何。
『……做什麼？』他以心語問道。
「先別問。」
眼見離不解巖已有一段之距，佛劍冷看向龍宿那持一掛笑靨的面龐，不知他究竟葫蘆裡頭賣什麼關子。
「到了。」領至此地，看著晴空之下的翠竹晃動，因風洩出的沙響，宛若節棍相擊之音，停佇於許久的視線收回，面容持上了慣然的冷漠。
「這是吾送汝之禮。」炯神之眸對上那一掛無表情的面龐。「請笑納。」
『……多謝。』
「連表現一下高興也不行？」
「……」
「笑一下總可以了吧？」
「……」
「唉……算了。」這種人強迫不得。
「……」
「那麼……」聽聞他的道謝，龍宿先是將白玉琴放於一旁的琴臺之上，放妥之後，朝他喚了聲：「可否為吾彈上一曲？」
『不。』佛劍冷聲回絕。
「汝不孰音律？」
『……吾還有事，告辭。』言畢，他隨即便掉頭就走。
「接禮之人……不是該當回禮來聊表心意？」一點也不擔心佛劍會就此遠走的他，單手支著側頰，另一指腹微拂過琴上之弦，悠閒的視著他。
如龍宿所想他頓然停步，冷瞥過他一眼，龍宿倒是很好意的帶笑過去。
『……何曲？』於情於禮皆明白知恩圖報這道理的佛劍，走近他身而坐，一抬手，已是預備之勢。
龍宿面色錯愕，從未見過他展現另一面，著然微訝道「汝不是不懂音律？」他本想藉此教學機會來多了解佛劍現今的心態。
『靡靡之音罷。』
「那……就爲吾彈上一曲【瀟湘水雲】吧！」滿心好奇不過，龍宿刻意要他彈上這艱尚之調，曲高難合，無一定程度非能練熟之曲音。
信手拈來，單音起奏，純粹空靈之響，聞似平淡聲韻，但漸然入境之曠，幽靜高潔，龍宿見他指下撥弦之動作，老練萬分，音弦恰似如水泉般平靜無波，悠雲深闃之音調，令他有些的醺醺然。
緩慢將頭靠至他的臂膀上，眷眷地磨蹭了會兒，完全沉浸於他給的陶醉之下。
而佛劍，則仍一面的無表情。

他有多久沒這般閒適了？

繁忙事務不斷擾身，加諸在他肩上的壓力有增無減，讓他逐漸忘記好好體悟山水之趣，朋友互相吐嘲宣肆的情景。
龍宿望向那佛劍對琴上的專注，略帶忘我的指間來回，揚脣地笑了笑，舒適地闔眼貪享著得來不易的時光。
和風輕拂過面頰，猶聽見耳邊陣陣竹林搖曳傳來的聲響。
氣息遂漸平穩，無意識地更靠近佛劍數分，席捲而來的疲憊，將他緩緩墜入睡夢之鄉。
最終幾調緩音無聲，一曲完結。
察覺身旁有一重量在倚靠著，佛劍看向側身靠至臂上的龍宿，昏黃的旭日，陰影與光線的交錯重疊至他的龐上，平日老掛著一副精明果斷之樣的龍宿，難得也會有毫無防備之樣子。
淡淡的惱意襲來，不習慣這般親近的距離，他傳聲道：『疏樓。』

毫無回應。

『……疏樓？』再喚一次。

仍是同樣。

佛劍低嘆了聲，蹙深了眉頭，「……麻煩。」
＊＊＊

並不打算驚動疏樓西風任何人的佛劍分說，頭一次嚐到何為小人行徑。
「……」他凝眉無言，似是汗顏自己也會有這般的舉止。
橫抱起龍宿，左右側觀了下，探看有無來者。
在踏入臥房之中，放妥懷中的他，覆上被履，而後轉過身便準備離去。
經過了桌案邊，眼瞥過那微凌亂的卷張，層疊如山的公文之中，眼餘看到了熟悉的六字，與平日他閑適之筆風相較迴異。

修羅
佛劍分說

字，可看出一人內心的想法。
筆伐揮毫，轉折之處鈍然，可看出躊躇猶疑，舉棋不定的心境。
佛劍側過首，見著龍宿的睡容半晌。
『……吾是修羅，修羅卻並非是吾。』

同是一人，卻擁有著不同的理念。

於選擇的不同。

推開門扇，縱身一跳，消失於月色之中。
而緩緩睜開的瞳眸，在佛劍離開之後，目視了那方向許久。

於豁然之境，劍子仙跡瞭望那澈如清水的明月。
靜肅的面孔失了平日的悠然，深不見底的眸角，亦分不清渡來的愁緒是打自何處。

那夜，有三人各懷擁著心思。

＊＊＊

幻宇星涯

素還真甫踏進此，週遭瀰佈詭譎的氣息，他戒慎的注視全場，以防暗部會來個突襲。
怪異的光線綻芒，他以手遮視著，緩緩邁入深處，靜若無聲，在越接近發散光線之處時，素還真漸然睜大雙眼。
於涅盤波羅中的一頁書，他幾乎感覺不到絲絲可存的氣息，面色凝重不紓，方踏出數步，他眼尖地見暗處的變化。
「嗯……」眼觀四方，察覺妖、邪、魔三氣溶成一氣，互相混合而不產生排斥，他皺了皺眉頭，對此象感到不樂觀。
「這涅盤波羅專剋佛門功體，乃術法與武學之結合……」仔細檢查四周，發現一旦憑外力擅行破解，被困於裡頭的一頁書隨時都能遭致不測，而前輩身上之燐菌，也會因此而擴散飄佈。
方憶起神淵佛者產生抗體之事，功體猶勝佛者如一頁書，對付燐菌應當綽綽有餘。
「嗯……」驀然想起一頁書帶傷之身，若是再讓他繼續被涅盤波羅所困，必將帶來遠比蜀道行更險之危機。
「莫非真要陷入覆天殤所佈之計？」

蒼生之苦，苦於人心。
世間之難，難於伐戈。

素還真猶記得，雲塵盫之中，湖面上，曾有一株錯開之蓮。

是徵兆？
抑或警示？

是順逐命運？
抑或逆天而行？

將啟於佛劍之端也。

＊＊＊

「流川。」
後方一道形影疾出，「主人有何吩咐？」
龍宿拿了擱置在案上的書信，「將這交由佛劍分說。」
「是。」
「給吾看清楚他見信中內容之時，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流川微帶疑慮，卻也不再多言：「……是。」
目送流川離去的龍宿，眼神無意瀏覽掌中龍騰蟠飛圖樣之瓷杯。
「汝是在逃避？抑或真是下定決心？」

他看不見佛劍眼中那曾熟悉的身影。

淡淡隱動的不安，猶似毫無波紋的平靜，週遭卻被白煙之霧給瀰佈給遮去了路線，他只能無焦睜望著。

尤是一片茫然。

一鐘聲響，在破曉來臨之際。

辨機僧率眾比丘回神淵佛鏡時，不解無人敲觸的大中竟能自響。
「這……這是怎麼回事？」一名僧侶疑惑地道。
「難不成……」辨機僧微脫口驚呼，「是尊者要開啟佛牒了？！」

而於懸山之上，佛劍以腳端尖立於崖峰之頂，冷注視幻宇星涯之向。

二鐘再響，在殺氣凝聚之際。

縱然跳至谷中，款飛的捲袖於後，身揹龐然之物的他，迅然肆過淵谷，眸光對準即將到達之方。
切割的空間，繁複的光線，異芒漫佈，劃出了兩個不同之界，於涅盤波羅之中，被縛於此的一頁書，面上所承載的，是咬牙欲撐，卻又苦不堪受之情，滿面紅花，燐菌正逐漸侵蝕著梵天的身軀。
於無聲的星涯之中，有個人影，緩然走近。
乍地狂然一喝，涅盤波羅驀然變化，將之拳頭緊握到泛骨清筋，亦不能阻止全數浸入體內燐菌的一頁書，目眶內的血絲染艷雙目，醒特無比的血紋也如盛血般奪人之眸視。
抬起右掌，宛若知曉佛劍之念的身後之物，重擊陷入於土地數分，漸而向後跨步，一手放在巨物之端上。
『抉擇不同，所走之途亦不同。』

三鐘敲響，在封印破除之際。

解枷束縛，凜然開啟之佛牒，梵經瑩迴渾身，鋒利的歛芒反射著佛劍的冷目。

墮世於天地，是不歸的路途。

在佛牒起於一霎，那盤際佔據已久的身影將埋沒深處，無法再調身回頭。

汝是佛劍分說？還是修羅？

騰然架空而起，一把持著佛牒的柄梢，大毫揮過，怒濤揚起的沙塵，劍跡深劃數尺，昇華沸騰的殺意，是掌下毫無踟躕之勁力。

「佛劍‧分說！」

【第四章．完】

頂端

煢蕭

蕭仔很忙(喂)

級別: 聖騎士

鮮花(120)

4樓發表於: 2005-12-14 02: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五章╴宮燈幃

當你彈琴的時候，我些微沉醺在你給的陶醉。
你那眼神之中，惟有專注所停留。
當你凝思的時候，漸據心房的某種感覺令我微微恍神。
我那心悸之中，並無紛雜所駐所。

清風拂醉，淡揚飄柳。
那一頭的墜夕，很曛、很美。

昏紅的想令人沉睡於你的溫柔鄉夢。
藏於百年的一句由衷，在曇然消縱的季節。

無論你是修羅，亦或佛劍分說。

我會等你。

＊＊＊

是生？是死？

劍起，聲揚，騰飛而起之迅影，刃厲狠掃之劍，劃動天地兩分之勢，波濤而來，風沙似捲捲生怒，沙暴霎而揭起的那剎，佛劍分說狂然一喝。

「萬諦‧一滅！」

全然包圍住涅盤波羅，梵光盡現，佛聲頌然，刺眼劇芒之光遞不進他眼底，斷然一斬，涅盤波羅瞬全支離遍碎，吸進眾數燐菌之一頁書，頓然失了支撐，在佛劍收回劍鞘，眼一瞇，仍圍繞於他周身的梵文，無形的憑靠使他墜下速度漸緩衝而下。
佛劍看著一頁書身上之傷勢，雖是重傷之態，但憑一頁書之根基，這傷非能足以致命，可……
『嗯……』將深入膚膏之燐菌病情反覆看個透徹，佛劍冷沉一聲。

佛路，是終點？
抑或重生？

『該是做個了結，一頁書。』
微施了法，漸大的光點團繞住一頁書本身，佛劍淡下了指令，將他移送至他方療養傷病。
而後，佛劍緩之轉身，遠目天蒼那雲波眾群，其間暗藏之景。

血雲蔽日。

＊＊＊

響徹至雲塵盦的痛苦聲嚎，滿佈冷汗之面色，素還真力持急欲分裂之元神，及平穩下喘息不安的急據心悸。

深沉雪之境

「天生紅月！」纖細之清腕，妸娜娑姿之麗影，於櫻雪皓然遍地，過分逼人之冶艷，凌波之身，似舞出最勾人魂魄的瑰媚之姿。
兩指作併開眼，動用術法之力，妖火紅芒之色光頓然大現，殺氣渾凝騰然，垂血的紅月，在她的催動下更加熾盛。

而位於天外南海，開壇作法，力鬥邪能之術之臥江子，甫見天空一片紅芒之色，面部更是不佳，「不妙！入夜施法更是艱難！」

「豈有讓你有喘息之機，臥江子。」於深沉雪所傳來之音，陰邪之嬌笑連連，陣陣遞入了他的耳中，「接招吧！」

「勝負仍是未定之數。」臥江子足踏乾坤兩極，帝尺在掌，舞劍若龍，水火風雷四行並聚，七星爐升起炙高昂然之真火。

「天生紅月月櫻化！」
「破紅櫻，咒殺逆轉！」

不同地點，同出一瞬之發掌，道統對上邪能，乾坤對陰陽，兩方倏地僵峙不下。

此時，三昧之火及紅櫻咒相衝於天靈蓋，痛苦撐著額際，狠勁咬牙硬是不發出聲音的素還真，體力迅速浩失，冷汗涔涔地於桌檯上積成了小水漥。

「凍三昧，咒殺入體！」即將大功告成的女陰陽師及時再施一咒，而遠在天外南海之臥江子，則是渾有氣勁地再施一法，「喝！」

掃盡一片杯盤狼藉，仍是無法擺脫那漸加劇烈的疼痛，相衝之氣互相較勁，終是抵不住術法的素還真，驀地發出一碰撞之聲響，倒地昏厥不醒。

做冷眼上觀的女陰陽師看著前方那捆成一小束之草人不支倒地，淺然綻笑：「哈哈！臥江子，單憑你能爲素還真搶得十三天，亦是無法解出吾的咒殺之法！」

大局已定，雖女陰陽師仍佔上一籌，可也爲素還真取得十三天之期限，來解除邪能咒殺之法。

俯首以指卜算，頓了頓，不久，他望向了天上，那神色，隱露了一絲沉哀。

＊＊＊

不解巖

『來此何事？』方進門檻的他，見流川飄渺已於此等候多時。
「主人托我將此信交予您。」走向前將信交給佛劍，
「……」他面無表情地收下，而流川仍是佇於原地未稍離半步。『有事何妨直說？』
「主人要求您看完此信我方可離去。」
「……」淡眼看過流川，再微低頭看向手中之書信之時，淺淺一嘆。
信手拆開夾封，在打開撐平紙中的內容時，裡頭所映入眼簾之字，身形倏而頓了頓。
「那麼，我先告辭了。」事已達成，流川已率先告退。

白底黑字，全是龍宿心坎之話。

澄澈的瞳光之中，並未揭起多大的波瀾，但心中的隱動卻不受控制地起了浮波。
淡注視了一會兒，便緩緩摺疊其上，覆蓋上了龍宿的字跡。
他抬起了頭，在全是一片漆黑的當空，投著凝注之視線，在耳聞心中有下一刻動作前，他已先對了自己殘忍。

沉默，取代了無止盡的漫長。

疏樓西風

月斛撒佈下的銀線，穿絲千縷，勾著那望眼欲穿，牽引著深懷擁之沉嘆。
同樣地觀目四方，搜尋著遍各的角落，那眸角猶帶恍神，毫無目標地搜尋著，遊走著。
於無人之當下，垂落至腰直挺而下之順絲，恬淡而適之面容，少了白日那檯面上之精練，少了掛於脣邊之笑意，卻多了些明白與疑惑。
他望向不遠處那圓寬之紅柱，憶起從前還是修羅之時，仍持著與今日同款的冷漠，及深歛的性格。
他毫不曾對誰的面前，訴說著近日所發生的事情，不曾對誰坦白心事過，只知一昧的埋在心坎上，獨自一個人去煩惱、去思索。

他的面孔依舊是冷淡無波。

無論於何時何地。

「……好像都變了樣……」
時間在催化著人心，改變著每個人的理與念。

溫習著昨日的友好，談吐夾雜的歡笑，暢意灑脫，他們是毫無隔閡的好友，是最能體會對方心思的知己。

可卻是在何時，添雜的不同樣的情愫？

是他藏的太好？
抑或自己發現的太晚？

「唉……」搖了搖頭，疲累下的暗影，目眶略帶恍散，無神地看向前方。
淡淡的身形隱隱約約。
指上在空中繪著莫名的圖形，一圈又一圈，一次又一次，想讓那發愁的心緒能夠稍稍安撫，直到手已酸，身已倦，多看了下鑲於穹上的獨綻的彎月。

有兩方的視著，有隔地的思念，勾不到的圓弧，卻成斷連的缺陷。

只能殘缺。

＊＊＊

掌心之線，已預見了末來的改變。
可以很清楚的體會到，自己的身子，做了何樣的變化。
「謝謝。」素還真喝了續緣所熬出的藥湯，被攙扶著坐身靠於床壁，兩手交疊於履被上，帶絲疲憊地看著眼前焦慮萬分的屈世途。
「好友莫要大驚小怪。」輕淺笑意隨之展開。
「……事情大條了！你竟能這麼悠閒的看待這事？！」以掌重重地打向額際，來回不停地憂心踱步，想盡辦法欲解決陰陽師下咒之事。
「生死有命。」喝完所剩餘碗底之藥，他遞過給坐於床側的續緣，「我還有十三天之時間。」言畢，覺得自己的掌心有些重量，他看過，見續緣之面上亦同屈世途的憂慮，素還真搖首失笑，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掌背。
「別擔心我，續緣。」
「可父親……」
「對啊！你看看你兒子多麼擔心，你就不能掛少一點你現在那搞錯時機的笑臉嗎？！」屈世途於一旁插嘴說道。
「好友，可否麻煩你先將那桌上之藥碗給端至膳房？」
「……」簡單來說就是要支開他就對了。「損友一個……」底下邊碎碎唸，邊動身出去關上房門，喝他的納涼西北風。
「……續緣，我們有多久沒聊聊了？」
「嗯？」
「武林世事諸多繁忙，造此我們父子少有談天之時。」
「父親……」續緣微怔地看著此時面帶淡然的素還真。
「我一直很過意不去，續緣。」體貼地順了順續緣連日擔憂下略亂之髮絲，帶繭之掌心輕撫過那親生骨肉之頰側。「疏忽了對你的照顧與陪伴的關懷。」
「孩兒一直知道父親的苦處。」他俯了頭，承接了父親所給的溫暖。
「你會怨爹嗎？」
「不曾。」
聞言，素還真想起身，無奈身子並未復原，徒然試過數次，淺淺一嘆。
「父親身子尚未復原，怎可冒然起身？！」續緣不茍同地又將他坐於原處，拉上滑下之厚被。
「續緣，父親沒那麼軟弱。」素還真笑看他此時擔心的面色。
「還是不能。」他堅持。
「那麼……父親能抱抱你嗎？」
當續緣訝愕地對著他，父子間從未有這般舉動的續緣，觸動了眼眶中的某一深處。

父親，一直是他景仰的天。
他看見那爲著眾生操勞奔苦、擋風避雨，無論那身陷於萬般危機中的地步，他仍可以憑智慧來排除任何困境與苦難。
他們曾有的，只是彼此生疏的噓寒加問暖的問候，時常分離各地，少有相聚之時。

回擁過他的身子，聞著獨屬父親身上單有的味道。
有點鼻酸。

素還真厚掌靜靜地輕拍著他的背上，緩緩的闔上眼眸，由衷地說出這些年來最想知曉的問話。
「續緣，你……過的好嗎？」

身為一個父親，該是持家為重，教導著自己所看大的孩子，伴著他們直到各自尋著歸宿，讓他們去單飛。
而這一切之本分，自己卻完全沒做到半項。

他很愧疚。

「續緣過的很好。」再摟著緊深一些，想將父親那滿懷的歉意，那眉眼間無意流露出之懺悔，全部抹去填滿那個餘空的位置。

「那就好……」他展顏地自心的微笑。

有可能是最後一次，預習過兩人間的親情交流。
有可能是最後一次，了解到兩人間的各懷心念。

不染凡塵之屬地，有一人，將是墮於塵埃。
「續緣，這幾天保重身子。」雖是強忍不適，可不想就地等死的他，仍是奮力站直起身。
「難道……」
「在所有事辦妥之前，我想要見上一人。」
「那……請父親保重。」
在素還真輕啟門扇，偏過頭，朝他淡淡的一晒。

那笑，是續緣見過父親最後的尊容。

「等我回來。」

＊＊＊

百年之期，佛劍踏上了許久未再進入過的地方。
佛門深院，佛戒謹嚴之處地，他來到了於數大尊銅佛像的佛堂門口，環視著正低誦著楞伽經的僧侶，檀香裊裊，敲擊木魚聲響遞入他的耳中。
然而，在見到佛劍的那一霎，有的人繼續回頭誦經，可敲擊的速度加至增快，有的人先是面容錯愕了幾許，似看到鬼魅般的恐懼，匆促離場成鳥獸散的當下。
佛劍惟俯首一嘆。
他走過了旁側有一條長廊，見裡頭有一暗室，以暗勁將之燭臺點上火光，偏過頭，對著那人朝行一禮。
「吾徒，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佛劍無言地淡看向弱光下的天佛尊。
「可知吾今日何以找你來此？」
『末世之劫。』
「可知當今武林之首素還真，已被下咒所剩十三天之性命？」
「……」
「今日，要你前來，惟是相告一事。」天佛尊面色略為凝重地說道，「開啟時空之門，讓你進入三十年後的時空。」
『三十年後？』猶感一絲訝異，佛劍未能想像天佛尊竟出聽似荒繆之談。
「吾希望你能看看，那會是怎樣的世界。」
「……」
天佛尊走向前去，拍了拍他的肩上，見佛劍那以百年之時所修練而成的舍利，了然地朝他淺笑。
「為師很欣慰能有你這徒兒。」
聞言，甫憶起往前還是修羅時期，一些種種及經過，而方才外頭那些僧侶所看見他之神情，緩然攤開手，低見那滿佈創痕之掌心。

那個禁忌，連他也不想去觸碰。

「該是過去，就讓它沉入過去。」天佛尊望向佛劍，勸起他不必那麼在意一些過往觸景。
『佛劍知曉。』
「這幾天，你該是好好歇息，來面對以後之光景。」
『……是。』明白天佛尊之意，佛劍調步轉身離開。
他的面容一貫冷靜，步履的腳步仍是持續的走向那佛門那頭去，可心仍存猶疑之念，卻是迴旋不斷地盤據於思緒中。
在出了佛門之時，有一人，佇立於他的眼前。
佛劍冷眼望著，那一身襲道袍，頭戴蓮冠之智者。

「請問，佛者可是佛劍分說？」

＊＊＊

濕氣凝佈於周遭，詭譎之氣透旋的冰城奇域，一抹拖長極深之影，緩緩步向前去。
華髮白蒼，老來之身，北川煉提起功力，嘴邊喃喃說道：「千古不曾憾動之結界，封印著千古不解之謎。」
筆直著劍身，隱隱顫動的劍軀，逐漸高昂之功力，渾氣一震，掌勁氣力運行，「喝！」急急竄行而去之金劍，北川煉雙目頓然一睜，一劃直穿透冰城裂縫，
於此際的金劍化作靈光，奔射風馳之速、電掣之疾，天色頃而昏暗無光，崩裂的時空，四道錯身之光形縱去，道道嘯風狂呼而過，猶嚐股股腥血之氣，於冰城破裂之際，所展而現之教堂，北川煉見狀，冷冷諷笑數聲，轉身揚笑而離。

同一時節，於疏樓西風之地，頓然血光大作，刺眼到無法令人著焦，龍宿頓感奇怪，怎會發生如此異變？
快步走至藏閣之內，龍宿左右張望那紅芒發散的地方，利眸巡視到角落之處，那一懸掛的佈塵之鏡。
「怎會如此？！」
他記憶猶清晰，這面鏡是由百年之前一名稱做禔摩之嗜血族人索取，而這異象之由生……
猛一轉首，那黑壓灰雲遂是遮蔽一面蒼天。
捲濤的撥襲不斷，悶雷之響陣傳，龍宿的心一驚，神一懾，乍響的不安直逼腦際。
「難道……！」

百年前之預見，即將成真。

＊＊＊

不解巖

「素某與佛者雖是素昧平生，可今日攸關武林大局，在下仍得置予一說。」
『陰陽師下咒之事，可讓你陷於苦惱？』
聞言，素還真淺然笑道，看淡之神情無一絲懼怕之色。「生死有命，當下苦惱之時，不如做些能為之事。」
『有何要事，但說無妨。』
「玄天血劫，為素某連日所觀星象而測出之浩劫。」
並無預期之訝異，佛劍早已了然，『此事吾以知曉。』
「佛者已想出對應之策？」
『墜入無間，吾，不悔。』
「以佛之劍，渡生芸芸，不由分說之斬罪，無悔之慈悲。」素還真緩緩地說著，「素某……想問佛者一句真心話。」
『嗯？』
「墜於無間之前，佛者當能心無掛牽地捨身救世？」
『此言何意？』
「端於佛者所想何意。」
於此，聽聞素還真一言，裡頭的意思以昭然而顯。

捫心自問。

自問能否救世而捨？
自問能否了無牽掛？

複雜的惱意，令佛劍緩緩闔目欲靜下。「……」
「佛者之決心，令素某感服不已。」言畢，素還真自袖中取出無名之物。「這一物，是素某贈送佛者一項初見之禮，亦算是素某微聊表心意之物。」
一攤開，似掌心之大小的蒙塵之鏡，喪失了它因有之光輝，髒污的不華之鏡，卻在佛劍眼裡，另有別番用意。

禮，貴於實而非貴於表。

『如此貴重之物，吾無法收下。』
「這面鏡子，本該是於有用之途上，做有益之事。」明白佛劍推下之意，素還真再勸道，「想必佛者能給予此鏡發揮潛在之本質，助武林得福。」
「……」明白再推辭，便是無理於人，佛劍只好無言地收下。
「此一鏡，原名返元鏡，而於用途之上……」面容帶著愧色的素還真接續說道：「恕素某不才，無法得解其意。」
『吾明白，感謝。』
「那素某便不再叨擾。」他微點了頭，「請。」
『請。』
看了眼他離去漸遠之身影，而掌中那面所給予之鏡，佛劍深思半晌，隨即便將之納於袖風。

「佛劍。」
一聞言，他轉身令一來者。
『……有事？』佛劍淡看過龍宿那一臉鬱然不舒的面龐。
猶帶絲喘息，臂膀靠著門板之上，龍宿琥珀燦眸緊攫住佛劍冷漠之黑瞳，有著許多問話，亦有著許多疑慮。
「吾只想問汝一句話。」龍宿面容沉凝，「汝的真心話。」
『何句？』
兩相膠著的視線未斷，沉默的寂悄如似靜海，平起無濤。
全然一襲的孤冷，毫無雜念的眸緒，龍宿想知道，佛劍的心，是否真能與眼眸般同款。
「吾希望汝能認真回答吾。」

他想聽見佛劍真實的心音。

「汝還愛不愛吾？」

＊＊＊

定禪天

蓮指頌揚何讚，悠悠於定禪天闃謐致遠，緩下心境的淨琉璃，真言喃喃經誦，而一頁書則靜坐冥思，以禪制於體內之菌。
已進入最後階段的一頁書，淨琉璃於身旁冷靜觀視著他體內之變化。
而瑩迴於腦際之中的，是甫前來過之素還真所談之對話。
於陰陽師之咒殺之數，雖是武林已有多眾人在為解咒之事奔走，可明瞭自身將走到盡頭，素還真並未流露出多大之恐懼。

而他的面孔，顯得欲疲及憔悴。

「你真要背覆犧牲沙羅罪名，與覆天殤一決死戰？」
「燐菌病毒不斷蔓延武林，危害蒼生，因大局之勢，素某別無選擇。」
淨琉璃想著他回覆的神情，及素還真告辭離去的蒼影。

孤獨，亦顯得寂寞。

遠端聖罄之聲，肅穆莊嚴，梵唱高亢而凜然，白髮蒼跡之佛劍分說，背履著佛牒，一步步踏苦行而來。

一滴汗水，是開啟梵天的生死之機。

頓然，毛塞頓開，一頁書登時瞠目，斑斑血紋未褪，顯示著變種之燐菌被逼於一處壓制，乃爲尋得克制之法。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氣勁以龐大之勢，佛牒瞬置於地面中數分，冷冽的凝眸，注視著痛苦萬狀之色的一頁書。

斬殺梵天之罪，該當承擔？

『願地獄皆空，只得吾一人。』

掌際並無開啟佛牒之舉，淨琉璃面露焦態地看向佛劍此際之動作，絲毫不敢於一絲遺漏。

佛劍冷沉肅了半晌，而後，在她尚未理解之時，他調步離開了定禪天。

逸出的低緩輕嘆，於紛雜的寂秋上添上了抹悲涼。

是嘆眾生悲苦？
還是嘆佛劍宏願難成？

＊＊＊

九淵之巔，烈火翻騰覆湧，炙氣熱蘊著巔極，滾燙的熱流漸增，兩代雙雄，相互各峙一方。
梟雄氣態的覆天殤，踞傲狂妄仍不改當初，他諷笑地緊握拳抦，如是對天宣戰之樣，憑指對著那一面泰然的素還真嘲弄道，「你與吾，只會有一人走出九淵之巔。」
「那你……就要有玩命的膽魄！」話即畢，素還真已做出舉勢之狀。
「傾國皇權，盡操吾手，逆吾王道，定殺‧不留！」突地一聲大喝，瞬時功力暴增之覆天殤，飛揚一掌驀擊至素還真。
「見招！」他渾勁一掌打散，疾去而行的縱影竄過，崩裂之聲響巨集，凌霄之氣對上陰邪之力，黯下的週遭濤雲捲席，滾湧之勢如濤浪般之覆沒而上。
「喝！」
「吾要殺了你！」
共掌於空中交會，狠戾狼邪對上清聖之氣，兩人交擊無數掌力，越殺越勇，鮮血分外腥目，仇人般的見紅，是萬盡無辜生命葬送的忿意，白蓮之怒，添長了他的攻勢。
「這是為了蒼生之血而擊！」狠力一氣攢過，令覆天殤口泛幾絲朱紅。
「這是為了一頁書前輩而擊！」再過一掌，直重創他的心口處。
泛紅之蓮狂熾，狂升之熱漿蒸騰，素還真迅速抽起身後肩挑著一副寶劍。

鋒芒一出，綻露的是死亡的光影。

出鞘一霎，日月頓然失色，渾達的凌氣，他披散著一頭銀絲，不再存有一絲悲憫之心，世間之苦、人民所消逝美好光陰不再，奸匪掠瀆之徒尚可饒於一命，而覆天殤，足死萬劫煉獄不惜！
「而這一擊……是因素某之恨而擊！」剎那刺光奪眼，霄於九天。「明聖劍法！」
狂嘔數口斑斑之血，他見素還真掌若舞劍似的收式突擊，一心只奮力抵制擊過，卻不知素還真眼一利，提手往他三大死穴的一處撲殺。
「啊！」狂退數步蹲跪於地，覆天殤隨手搓拭著嘴角的鮮血，可漸失的力氣已顯告於，眼前的對手，是棘手之敵！
在素還真走近身欲再擊另一死處，只見覆天殤揚邪冷笑，一把掐上素還真之頸喉。
「吾說過，逆吾之道，將是以死來抵！」話峰未停，厚力直擊向素還真的胸腹間。
「唔……」紅蓮泣血，對敵的瞳眸一瞠，震開了他的制伏。
狼狽茍喘的兩人，硬是站直住身，不讓自尊先一步愧敗。

是生？是死？

黃泉路之不歸者，不歸者之黃泉路。

「蒼龍一吼破雲關！」
「九玄狂濤驚天破！」

驚爆聲四處盪響，焚煙燃起狂然之星火，接招於瞬，兩人皆不分軒輊。
「你是吾遇過最強勁之對手。」
「強者之敬意。」
「是為武者之尊嚴。」
「出招吧！」當兩人百瞬之招已過，向後探步揚勢，在同如一轍之神眸中，他們都看出了對方唯一的心思。

一招，決於生‧死。

＊＊＊

疏樓西風

曇於雲煙的一世悠然，今日，有一人將再墮入塵埃。
掌中的柳絮落手，見瓣瓣燦蕊的季節不再。
牽動的嘴角，是笑容，是最苦澀咀嚼再三的笑容。
龍宿觸著胸口，感受那心痛的滋味。

你還愛不愛我？

愛不愛我？

你只是默不作聲，什麼也說不出口。

「只是說不出口……」

誰愛誰痛？
何因何果？

當他選擇了世間，當他選擇了末途，焚然一切的不顧身，就只是想為蒼生爭取生存之權。
直到斬盡一切之罪惡，惟是墮入無間苦獄之缚。

而他呢？
又想爭取什麼？
爲名？為利？

茫然無定。

龍宿帶點眷戀之神，看向曾是陪他渡過百載春秋之地，曾是三人暢談的時日，曾是共舉歡酒之襄昔。
太多的從前，總是隱動更多的思愁。
起手一舉於空中，他緩然的闔上眼。

忽地掌勁一過，轟隆之聲、崩塌的爆裂之音不斷，瓦礫千石驀然成堆土縱百。

其內心所交思百迴，亦是他的決心，他的抉擇。
「吾想賭這一把。」

憑他的全部來押於這無法回頭之賭注。

百年塵封的紫龍，也將於佛牒的開啟，他的血路，亦正於不遠處等著他。
龍宿轉身離去，在最後一片礫石落於塵土之際，唯有一燭台孤立而佇，殘存之搖紅顯示即將要拂滅的悲哀。

＊＊＊

沒有到不了邊岸的帆船。
沒有停不了盡涯的獨舟。

生命一轉的流逝，喟嘆武林的現實，淡漠於一世縱然邈跡。
是坐擁天地的半神半仙，是存懷寂寞蒼涼的平凡人。
割不下的血肉，終是要放，終是要捨。

「百氣寒霜指！」
「閻羅闇日火！」
劃過生死之一剎，欲血之戰，泉湧的鮮血似如盛宴之牡丹開送，揮灑淋漓的片紅染艷黑與白絕對的身軀，枯燈的殘燭在嘆，垂血的燭蠟在泣，即將揭告命喪之人，何者是勾魄使者下一攞命魂？

揚霄長天之笑聲，是身為武者已覓得最讚賞之敵手。

勝負已宣。

「素還真，你果真是天下第一人。」
「覆天殤梟雄之名，當之無愧！」
激盪而騰華之熱流蔓延焚燒，似將溶化的高熱氣度正一溶蝕著九淵之巔。

「你贏了，素還真。」
「你也沒輸。」
早已筋力疲盡，再無法脫身之二人，方知道誰勝誰負的同時，亦是兩人皆淪喪不歸。
逐漸吞噬著斷殘之身，炎漿滾滾地覆沒了兩人的孱弱之氣息。

命星，終將殞落。

梵天傷重臨危，白蓮枯墜。

天數終矣，而血劫之迴輪，已命定的開啟轉動。

天藏山上，梵音清唱，願生皈依法輪起。
喃喃蒼緲之聲，於端頌起某一生機的覆始。
耶賴八識：「真相，諸法生。」
沙呵七相：「真言，諸法空。」
耶賴八識：「虛相，諸法妄。」
沙呵七相：「虛言，諸法滅。」
耶賴八識：「皈依法、皈依佛、皈依僧。」
沙呵七相：「吾佛生，方便菩提，究竟菩提。」
耶賴八識：「吾佛往，實智菩提、清淨菩提。」
沙呵七相：「吾佛滅，真性菩提、無上菩提。」
耶賴八識：「皈依法、皈依佛、皈依僧。」
沙呵七相：「地、水、風、火、空。」
耶賴八識：「五色、五蘊、不生、不滅。」
九重真言、旋如玉盤、金烏東昇、迴似法輪，忽然，天際再降金芒，擊中優缽曇華，兩人站起準備迎接活佛。
沙呵七相：「天光降、天時至，活佛將出矣。」
耶賴八識：「嗯。」
光影頓出，佛聖之氣大現，只見優缽曇華上緊閉的蓮花緩緩片落。

＊＊＊

滴答聲響，曠靈之水聲佈網懸疑之測，隱隱作祟，幽濕苦悶之氣的洞穴，荒蔽蒼蕪，跡無人煙。

前方，響盪佛音之人緩緩踱近。

『捨一切觀，滅一切言語，離諸心行，從本已來，不生不滅如涅槃相，一切諸法相亦如是，是名諸法實相。』
佛劍以心語無言地梵誦，即將展於眼前絕望之世界，即將逆天而沾染腥紅之雙手，而他，只是冷靜的等待。

等待時空之門的開啟。

「這是吾所下之抉擇，佛劍分說。」聞言，他微偏過首，冷看著於眼不過數吋之距離的紫龍。
『疏樓，你想殺吾？』
「吾只想求一個答案。」
「……」
「一句話，汝還愛不愛吾？」龍宿直問進佛劍的心坎處。
「……」默斂下的睫眸不語，緊抿之薄唇不掀，猶是冷淡的無言，孤漠的沉靜。
「說話！」
『疏樓，吾們只會是朋友之關係。』佛劍淡淡避過眼前紫龍之鋒芒。
「那麼，是誰先深入泥沼？又是誰先刻下過的承諾？」龍宿反問佛劍的內心。
是否無這些舉動，他就無法於現今般之難熬，是否無他的諾言，他可否永遠皆是一代逍遙山水之疏樓龍宿？

情，是心上最沉痛的苦藥。

『光陰不可能從來。』
因為他與他，皆非是夙往的彼此。
「汝何以要這般篤定？世間的痛苦真是吾等之責任？人民所承之浩劫真否是吾等去實行補救逆天之措施？！」話語皆是咄咄逼人，失去了慣常的涵養的他，第一次於佛劍面前展露表態焦急的一面。
『疏樓，你的心有魔。』
「那汝曾愛過吾嗎？」
『執於七情六慾，乃為心魔其一。』
「吾只想聽汝開口回答！」
輕聲一嘆，於龍宿的執著於問句的言詞，他面色沉重幾許。
『……吾曾愛過你。』坦然面對的傾訴，佛劍對上了他失色的金瞳，沒有熟悉的笑容，在那曾夢迴心千的面龐中。

佛劍清楚的看見那抑鬱之色，佔滿了龍宿的眉間。

「那麼，為何汝要選擇這條苦路？」
「……」
「是答不出，抑或另有苦衷？」

佛劍身後之光線，於此時展然顯現。
時空之門已開。
『時辰已到。』佛劍於龍宿的面前轉身而過，一如百年前，修羅曾在他的眼前離他遠去。
倏而頓了頓，佛劍厚實之大掌被一溫暖的掌心所包覆，「吾很後悔，佛劍。」

後悔他沒能明白的早一些。
後悔他沒能挽回了時間。

『疏樓，放手。』時空之門開啟在即，要是錯過此際，便無法再行逆天之機。
「吾不想放手。」
『吾再說一次，放手！』佛劍微情急地對他大喊。
當光芒射向於兩人的目眶之中，流陰一點一滴的流逝而去，佛劍見龍宿毫無卻手之意，元力提升，渾厚氣勁逼退龍宿三尺之外。
「汝當真要走？！」
『這是吾的選擇。』

只見他朝那白芒之光的方向走去，龍宿緩緩地握緊雙拳。
犯錯了第一次，就不該再有第二次。

紫茫一現，脫去劍鞘之紫龍，初綻鋒芒之威，龍宿一把架上佛劍的頸肩。
「要走，就先打敗了吾。」微提幾吋，令劍端冰涼之劍軀貼合於佛劍的面頰。
『疏樓，吾不想下手。』
「那麼，吾會殺了汝。」話末，掌間毫不留情，身形一縱前，轉而將利鋒對準他的咽喉。
淡漠地闔目，佛劍雙手後擺，毫無防備地展出數大破綻任由處置。
「死穴累累，這該是對汝之敵人仁慈？！」
『吾非是不能回來。』
「捨身為民，捨生成仁，是汝之理念，而是否吾該迎接回來的，是早已冰涼無息之身軀，還是無止境地等候下去？」
『……這是吾之命數。』
「吾想過不再等待的日子。」話末，龍宿凜神斂目，言既出勢必行，揚高紫龍之端，一劍即要刺向佛劍的心窩之處。「汝之命數，是由吾來定奪！」
佛劍只是冷冷舉高一掌，對上那銳紫之光閃動的劍鋒。
毫無猶豫地深入的血肉之體，勢必要阻止佛劍決心的龍宿，當看清了佛劍以何來承接紫龍之際，一具寬敞之懷抱，將他深縛於其中。
掌肉間泉血不止，穿透而過的掌心，他面上並無有任何刺痛之感，只是將懷中的龍影，擁的再深一點。
『龍宿，你與吾，往後皆只會是朋友。』

他的舉動，皆是出自於內心。
只是內心的摯友。

當龍宿看清楚他掌間斑紅滴墜，於血骨之中徜流而下，他怔神了稍會兒。
連受傷的神情，吝嗇的一點也表露不出。
「連吾的劍……也阻止不了？」龍宿微訝看佛劍的冷瞳，「汝當真……」
「抱歉，疏樓。」百年初次開口，在門即將闔上之時，佛劍加快步足。
「吾想聽的不只是抱歉。」低聲自道，龍宿微低垂者首，不想再面對如出一轍分離的場景。
而前方的那道人影，已消失在光芒失散的時空之門。

一個人獨守等候的寂寞，是以何者來撐持著他的理由？
一個人眼見再次的分離，是以何者來面對空盪的心房？

那種滋味，苦澀的餘味仍存記猶心。

而這次，他想賭一把。
用他的一切來當賭注。

不顧一切。

「吾會等汝，佛劍。」

＊＊＊

宮燈幃

宮燈燦紅，亭檯之中，有一人，微搖著華扇不語。
「吾友，久等了。」劍子仙跡緩履而來。
聞聲，疏樓龍宿只是淡笑了笑。
「劍子，要不合上一曲？」言畢，一掌撫上了白玉琴，錚響撥弄數弦。
劍子明瞭，他無正面回覆，只是將紫金蕭置於唇邊，啟悠笛閑然之聲，配搭迴響而奏。

【第五章‧完】

頂端

煢蕭

蕭仔很忙(喂)

級別: 聖騎士

鮮花(120)

5樓發表於: 2005-12-14 02:3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六章╴殺丘

掌心間的血肉，紅泉的血水於土墜。
真實的眼前，卻不想相信眼前的真實。

嚐著思念的滋味，有著痛楚的味道。
皮開的心肉裡刻著，就這麼深烙於腦海。

不想見，亦不願見。

那只屬於最後的歸宿。

＊＊＊

黑雪捲席似地吞噬著白蒼，嗜血般之窩狀紅雲，殘斷的刀鞘劍柄，腐蠹之死屍，乾枯之白骨，禿鷹一一奮力掠食著腐化之血肉，黑翼不祥地飛展四竄，夜嚎哭鳴之聲不時遞傳。

一名人者，渾身綻放佛氣緩緩踱來。

佛劍分說淡看了眼週遭，滿地荒蕪、狼藉血色的情景刻目，他拿下了垂掛於頸上之串珠，低喃誦起了返生咒。

『如說菩薩經三劫阿企耶，修四波羅蜜多而得圓滿，謂施波羅蜜多，戒波羅蜜多，精進波羅蜜多，般若波羅蜜多。』

風沙霎時揚起。

屢撥下了一珠，那沉慢的伐步聲越是接近，逼近的陰氣凝重，佛劍的梵誦漸快，暗運的佛氣漸增，甫聽聞不遠處陣陣嚎啕驚喘之音，他放下手中一切動作。

只見四面環來之喪屍全然圍住佛劍分說。

活屍貪婪之神色將眼前難得一見之食物給飽覽之徹底，毫無顧忌地艱步走向前去，各個血盆大口，張牙裂齒地往他身上撲去，萬敵將撲之勢，令佛劍頓時處於敗風。

佛劍只是沉憫地低嘆。

舉出一勢，點點金光的梵經於掌中微亮而生，右手以兩指點於唇上，闔眼喃喃誦聲，另一手施法將之光點繞於環場之所有喪屍。

超渡於六道輪迴，人間苦難消於世間。

『世人之苦，由吾一人代受。』

話落，他察覺暗處另有一方他者，正伏案窺視著方才之一切。
濃重的血腥刺鼻味道，由暗處走出一抹人影，欲血豔紅，正汲取懷中之人的淋漓鮮血的雪飄染，利眼瞪視著眼前絕佳之獵物。

『嗜血者？』
「竟會有人於此？」盡是血絲佈滿整個眼眸，食物之鮮血已將吸之殆盡，隨手一拋，將那已汲乾之身軀丟至一旁。「看來……今日的收穫還真是不錯！」
「……」
雪飄染細細端詳著他的面容，有些相似，又有些陌生。「我是否在哪見過你？」
『你是何物？』
「哈哈！這種愚蠢至極之問題……」故意懸音，他指了指下方之地，「該是向索你命者來問！」
利爪出手，橫過至佛劍的面前，狠對向致命之穴口，他只是側身招手式擋，一貫淡漠的性子無一般起伏。

『殺生爲護生，斬業非斬人。』

左手運化，只覺一道劍氣輕點至他眉宇間，在雪飄染尚未回神之際，袖風一旋，冷劃過那人之頸。
毫無痛感之知覺，他怔訝地注視佛劍那冷然之面孔，及近似佛門之式的武功，「你……怎會是你？」他不是已……
『嗯？』
仍是存著一絲氣息憑存，雪飄染掙扎地看著此時的佛劍分說，側影下立體之五官現形，分不清此時佛劍是鬼是魅抑或是人，雪飄染抖顫地指向他說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聞言，佛劍雙目突地寒冽忒頂。

倏然握緊的掌心，殺意猝然升昂，思緒有一處脫節，瞬變成狠戾的眸子，佛劍無言猛一揚掌，帶點腥血的紅瞳冷注視著雪飄染。
在他毫無回神之時，一掌迅擊斃雪飄染之天靈，滲入白裳之血漬，他冷偏過頭，方才的失控仍未現回態之狀。
微充血的紅眸俯見那倒於血泊上之紅影，他的眼神，卻無原本所懷之仁慈及悲憫。

只溢滿著恨意。

『吾，是人。』

＊＊＊

宮燈幃

縱遊於琴間之指繞，柔聲輕拈，細奏著每節之曲調，轉弦撥弄之妙音，在宮燈十里不染塵之凡外，一天外之境，一閑雲淡適之地。

而後，傳入之蕭聲輕啟，合奏之鳴，相偕著接近的步伐聲，方聞那足音便知來者何人。
帶著捉弄的試探，原是溫和之曲風頓時一個脫序，便是來個措手不及之轉節，
眼瞥過那勾起的揚唇，劍子眉一挑，亦微笑地接受那贈禮。

而後，兩人皆緩緩停下。
「疏樓，咱們何時有這般空閒了？」
「汝不一直是個不染塵之仙人？」
「同是一道。」
他走至亭內拂袖而坐，龍宿沏了杯茶，劍子一雪亮之黑眸，在他迅速的將多年未陪伴的香茗好好敘舊一番。
「怎今日於此就只是來跟這茶互通思念？」
「這是小事，吾只是聽聞了一些風聲想來問問。」嘴邊仍是脫離不了專屬疏龍牌的頂級好茶，劍子邊倒著見底的空杯，暗讚了幾許，邊睨著此時一臉閑淡，看不出任何負面情緒的龍宿，「聽說……你曾到時空之門大鬧是不？」
「耶？怎能說是大鬧？」帶笑地打太極，「只不過是跟佛劍溝通了解一下罷了。」
「那……怎會溝通到動刀動槍？」
「友誼交流，偶爾換點新鮮的也不錯。」依舊含糊地帶過。
「真不說？」
「汝閒話別太多。」
「吾只是好奇。」
「汝就好奇到整日在吾這邊數螻蟻，什麼事也不做？」
「……好友，有話別悶在心頭。」劍子試著勸說，「咱們已認識幾百年了。」
「劍子，汝婆媽之個性依舊未減。」
「疏樓，你歹毒的嘴性仍是未改。」
紫眉一挑，龍宿看了看笑的一臉壞水樣的劍子，「看來這百年汝也是有些長進。」
「你也不差。」同是半斤八兩沒得比較。
「怎？今日就只來聊這些餘談？」
劍子好意地爲他盛上一酒，只見龍宿看了他手中動作之時，連忙以扇止住。
「抱歉，吾不太能喝酒。」
「嗯？從前你不是能喝個兩三杯？」劍子疑惑問道。
「從前淺品尚可，但今日非同昔比。」迎上劍子那疑惑加深的目光，扇身又不自覺地搧動加快，殘紅的暈澤於頰間泛開。
「怎？你喝了……會發酒瘋？」他摸了摸下巴思索，說到這就很好奇疏樓龍宿發一臉抓狂之樣是怎生的有趣。
「……」龍宿大概想的出此時他在想什麼歪理。
「那麼是酒後亂性，來個欺壓婦女的劣賊之徑？」
「吾在汝心中真有這麼下流？」
「不。」劍子上下認真省視他一遍，「只是相去不遠而已。」他不怕死的再說上一嘴。
「……汝今日就是來這喝茶外加貶低吾？」一把拎回那他極珍愛無比的頂茶，「閒話休說，別成日在這當個窩蟲似的白吃白喝。」，龍宿微冷地揚著唇，半威脅的睨著他。
小辮子被人狠狠一採，劍子暗道，「……歹毒得實至名歸。」
「嗯？」冷眼再附送一記。
「……今日登門拜府，是為了近來武林之事。」劍子偷覷著龍宿的面色，他知道龍宿一向不喜將武林之事務帶上屬於他的處地，外頭的血染腥塵再怎污穢，也不希望這地方沾染著一點塵灰。
「是因葉口月人之事？」龍宿淡淡地說道。
「醞釀之禍端，葉口月人所淡降下之禍，好友你有何看法？」
龍宿只是笑了笑，不發一詞。
「想學佛劍來個裝啞巴糊混過？」
「汝呢？又有何看法？」
「是想要吾捫心自問嗎？好問題。」劍子笑看著龍宿，「不過做法與你相迴異。」
「倒是說來聽聽。」龍宿很好奇他的答案為何。
「隨機而動。」
「瞧你一肚子壞水。」龍宿笑諷著劍子。「潛寂多年，汝也會不甘寂寞？」
「中原之地，不應當由葉口月人於此為所欲為。」
「汝之精神值得嘉許。」
「你呢？」劍子問向那很少表態的龍宿。
「見機而動，尚是未成形之局態，非吾出手之機。」
「好個冠免堂皇之理由，如你疏樓龍宿。」劍子也不妨譏笑道，免的龍宿老佔上風。
「怎麼？用一嚴肅之面容來欲蓋彌彰，汝不也同款？劍子仙跡？」龍宿暗嘖了聲。
一掌拂過，原是見底之酒杯，瞬已盛滿了茶與酒。
「好友，敬你一杯，知吾者莫若疏樓龍宿。」話畢，仰頭一乾而盡。
懸在唇上之笑容不褪，龍宿亦舉起杯，頗有同感的與他同聲。

「知吾者，莫若劍子仙跡。」

＊＊＊
空白的年頭，三十年後的荒景，毫無生氣的四下邊境，他只是沉默著，可深皺的眉梢間卻隱隱露著他的困慮與不解。

方前聽自路人口中翠環山下有許多被嗜血族禁於此地之人，佛劍緩緩走至翠環山下，冷然不語。

到底這三十年之間，發生何事？

驀然一幕幕駭目之景，活生的家畜人，頹靡破敗，人間之煉，如同阿鼻地獄。

他猶記得，這由血徜出的腥目，如同百年之前，他所夢之場景，似雷同一遭。

合十喃念起生咒，法語誦聲，佛劍一拂袖，輕縱旋身，將所有人身上之銬鎖瞬間劃斷解開。
人們卻毫無生氣似地低呼，無論是否已解開囹圄，身瘦如骨般的殘軀，他們皆是殷望地仰著天空，像是在等待，在期盼些什麼。

佛劍眼觀四方，欲探其他之處可還有人者，驀地，一道直面而來之掌勁掠過，微偏側身，他冷眼見過前方之人。
「佛劍分說？那已故之聖行者？」女陰陽甫看清那和尚之面目，已然異化之紅眸，正邪媚地冷視將是食物之人。
『何出此言？』他不解因何有這般說法。
「護生渡航，渾話滿口如你，真是這般聖行無為？」滿是挑釁之話語，女陰陽看著佛劍一概之面色，暗貶嘖了聲，「憑你也想斬盡世間之罪業？凡夫俗子的妄行之舉！」

柔荑一抬，上百之喪屍席捲，團團封圍住佛劍任何一條之生路，兩人對立於中央，只見佛劍淡瞇上眼，面對著即將所有撲上之屍。
「櫻殺！」狠辣不手軟的女陰陽師，冷艷冶紅之影，櫻花縱落翩飛，一冶一寒，凝滿殺氣的輕柔之瓣，於佛劍正於冷鷹般盯準著她任何一處弱點之際，全數朝他準去。

一跨步，他淡接下所有朝面而來之殺器，一抬掌速對擊於天，面著躍然而上的女陰陽師發掌。
「陰陽無邊！」
擊波浮動著沙塵，漫天花雨不斷落下，掌拍花鼓在鼓吹著攻勢，一聲聲，便是讓佛劍逼得後退數步。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昂然突增的殺氣將所有喪屍逼退擊斃，染上黑血的潔白，於他四周那斷殘之身軀遍地，似戰鬼般的無懼，身揹之佛牒在開啟之時，佛光渾然大現，在他躍起那一剎，潔長之拂袖，掌間拿著劍柄全場狠勁橫揮一過，倏時泰半之喪屍已然腰截斬盡。

驚恐的面情在見那光線的一剎全佈滿陰陽師之面容，手下的動作猝停，她急燥地連忙大喊：「撤！快撤！」

大敵之退，懼光之喪屍紛紛走避。

見他們已走遠，並無可能的突襲之舉，佛劍看向那緩慢走出的民眾。
「你看，是太陽！」
「是……是陽光……好久不見的陽光……」
人們聲聲高喊著，有著雀躍的語音，滲著哽咽的聲調。

他們眷戀似地望著天穹，唇角掛出了一抹笑容，在那一片撥漸明朗的陽光。
早已忘卻太久的明天，而今，彷若又回歸了大地般，不再是等待無期的昨日。

立於沉默的一角，他無聲地退下。

循著翠環山地之靈匯聚集之地，走至草木枯盡的深處，淡淡的泉湧之聲，他眺向那處，玉波池之中央，不沃於塵世的綻放之蓮，正純然地盛聖而開。

他記得，在見過素還真最後一面時，將視如己出的重要之物交予給他，是無言的托付，更是含藏的厚望。

厚望他能解救這片血染之丘。

伸手一取，將那蓮納於掌中，無意間，瞥見暗處藏了個眼熟之物。
撥了撥於那物的堆草，拍了那覆蓋其上土灰，在視其何物之後，身形有些怔然。

已斷之佛牒？
究竟是何種之器能毀壞佛門聖器？

佛劍在思索之同時，剛才女陰陽師所說之語，也一一將之歸於疑點。

＊＊＊

棉雨翩翩似柳絮，朝飛而落，霓燈爍亮，兩名先天之士立於亭上雅適談天。
「怎麼，今日……汝想在這徹夜不歸？」
「多年之交，共飲暢歡何不愉快？」劍子毫無愧色地朝他說道。
「汝真是有心。」垂下之髮絲落於龍宿揚睫的金瞳之上，兩人皆是勾起笑意，而其中之成分，都皆是心裡有數。

「有心者是你還是吾？」
「狼與狐狸誰占上頭？」

話鋒銳利相對，雙雙挑眉地睨視著，揶揄之意味及在漸而大掛起之笑容，先是逸出聲音的龍宿，失笑地眼觀那面帶嚴肅又喜用說笑語氣的面孔。
「龍狐狸敬劍狼一盞。」
「吾勉強收下。」劍子笑弄他道，同他一道亦舉起杯。

交擊而出之水泉，共舉杯相乾而飲。

在仰盡的一瞥目，劍子眼觀龍宿那毫無異樣之面色，全然無自佛劍進時空之門後，那一臉鬱然之狀。
仍掛著那一副似深似淺之笑容。
是該說他會裝，還是該說已學成佛劍那深藏不語之情緒？

他不喜這種被隱瞞的感覺。

「劍子，汝在看什麼？」龍宿單手晃了晃於劍子的面前。
「無，只是在想些事情。」微搖了首，他並無多做他詞。
「總覺得汝近來神色有些怪異。」
「多謝好友關心。」
倆望向亭外，驟雨抖地變大，被吹搖的宮燈微暗了些，龍宿接過了飄進內之雨絲，晶瑩之水珠於映著他的眸中時，閃視著掠見的深鬱。

他明瞭，那心中還掛捨著誰。

相知了這麼多年，他不會不懂佛劍與龍宿那微妙的關係，對於這身處兩人之中的旁人，一個夾在兩人之間的劍子仙跡，該是要推助一把，還是要坐臥冷上觀？

他不想選擇。

「佛劍於時空之門上對你說些何話？」
「吾……」甫啟口，卻又吞了回去，龍宿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回答劍子他心中仍是混亂的思緒。

「其實在修羅選擇的那一時，你與吾都該知曉……」
方聽起那記熟悉又陌生之名，默下精綻的眼眸，龍宿無語地聽著劍子言道。
「修羅與佛劍分說之差別在哪裡。」
「……汝這話，有著太多的含意。」
「旦看那人是有心還是無心去了解。」
無言對目的雙瞳，龍宿心揣這此際劍子的心思，久年未變的外官及說話之調，而他的面龐，卻添染了份淡愁。

龍宿以推測之口氣問向他，「……汝這是在勸吾放手？」
而該是發言者，惟用著一笑來帶去。

一盅已盡，亦該是離散之時。

「蜀道行之事，吾仍需去處理。」他起身拿起紙傘，在滂沱而下的雨勢，他支手撐著，在動身之時，回首朝龍宿一笑。
「好友，臨走前，來贈吾一句吧！」
看著一換剛才的異狀，雖是帶著困慮，但也不好破壞這氣氛的龍宿，亦是笑道，「汝不是說要徹夜不歸？」
「朋友有難，怎能棄人於不顧？」
「真該是如此，那萬事皆要小心行事，免得……」龍宿挑眉地眨了眨眼，「一隻笨狼將會搞的萬劫不復呀！」
「臭狐狸亦當心別惹的一身腥塵。」劍子笑罵。

一聲琴階輕送，屢撥的節音送著劍子的離去，唇邊道著，那贈他一句之說詞。

「蜉蝣子，天地依，水波不興煙月閒。」

聞了聲，劍子先是緩步，側首聽著白玉琴所彈弄的曲調。

「忘塵人，千巒披，山色一任飄渺間。」

在不見身影之後，停下一切動作，龍宿翹首而眺，那緊蹙的紫眉，腦際停頓於劍子所艱難而出之話語。
「是要吾不再堅持，好讓佛劍能成全世人脫離苦道？」

在想起劍子一刻的恍惚神狀，及那吊人懸疑之詞，跟從前所認識的劍子相較下，他的心中，多了自己所不知道的隱衷。

「劍子，汝在藏些什麼？」

＊＊＊

回至山腳下後，佛劍分說冷見一名墨髮披散而下之人來回踱步，而那人在聽見一些細微之響，轉過身去見著了佛劍分說，他的雙眸一亮，腳步加快地走向佛劍。
「聖行者，我終於等到你了。」
『嗯？』
「吾是素續緣，已於此候多時。」
『你怎會知吾出現於此地？』佛劍朝他問聲。
「曾有一位小活佛預言，三十年後於這翠環山山腳下，會有一名聖行者來到，卻無想到竟是前輩。」
佛劍沉吟了聲，對著在已變成陌生之丘嶺上，初見曾相識之人，或許在這如謎團之未來中，能由他來解開。
「聖行者定是好奇，為何三十年後之世界變得如此，隨我一觀，便可知曉。」
『請。』
尾隨著素續緣，路上於見到處都是屍體的殘骸，佛劍凜目無語，在到達已是面目全非的地方，滿是劍塚及荒廢無名之墓，飄揚的殘袖掛在風中，腐化的屍味雖是刺鼻，但此際的佛劍，卻毫無心注意外身之務。

飄邈的淒嚎貫耳，重演之昔日沙場現今卻頓成死寂之荒涼，他走至一處，撫者佈滿塵漬的銹劍，那劍上還餘留著已亡人之血跡，深沉一嘆，他闔目不發一語。

「這些景象，是因闍城血印、嗜血一族所造成。」素續緣為他解惑。
聞言，倏然睁開之黑眸，當聽見這深烙之詞，深刻之記憶似揭瘡疤一樣地沉痛，絲毫不相信這未來的世界，竟是敗在曾與他交過一手的嗜血之族？
『……是誰開啟這禍端？』
「不知，當年因正道人士忙於與葉口月人激戰，卻無暇注意暗地籌畫一切準備反撲苦境之嗜血族，且在勢力已坐大之際，傷亡慘重的正道，毫無再有抗衡之能力來面對陌生之強敵。」

「……」佛劍邊看邊走著各座無名之墳，而腳邊無意碰觸一項物體，他蹲下身，撿起了髒污的東西。

當拭去積塵時，手中那眼熟之物，驀然手頭一緊，欲再看清這是否真如他所見之物。

貨真價實。

從不離手之紫扇，而在未來之後，殘破的扇身，那不再華麗的驚豔，究竟因何事故，能讓此物脫離於疏樓龍宿？

不再平息的呼吸，帶些急促的顫動。

他聽見，控制不住的心聲在微微的恐慌著。

「聖行者……您是怎麼了？」素續緣察覺氣息浮動，看向那背對著自己的佛劍，他不解地問道。
『……可還有其他之人類？』
「因嗜血族將人作為食物飼養，而在各地之處分設基地，囚禁殘餘之人，而翠環山就是一基地。」
『嗯。』
「請聖行者隨我回到居住之地，我有一項東西要交給聖行者。」

看了掌中之扇，佛劍半闔下眼睫，將那早已殘破不全的完好，輕緩地放在塵土之中，這屬於未來之物的歸處。

苦境外的變數，他始料未及，逆天的抉擇之路，又將是更難上一層。
掌間仍是不忘的痛楚，是龍宿將己身之心情，付諸於此一劍上。

流轉之眼波，情緒微在波動。

那曾是過去全部的牽念，今日，要怎樣才能……

放的下手？

＊＊＊

聽雨，在無聲的悄寂中，陪伴著獨人的寂寞。
落於塵土之晶墜，然於一瞬之光華，輕輕納過，將那水珠滲於交密之紋脈中。

獨撐著紙傘，傘下的龍宿看著遠方沉默不語。
飄搖的袖風淡紫，華艷一襲之風采奪人眼目，他只是靜佇眺望著。

濕悶的水氣，令他不適地拉了下領口，帶些煩感的情緒，鬱悶地吐了氣。

「言歆，備酒。」
一聞言，她訝異的眼神看向龍宿，「主人您……不是以酒為戒？」
「吾想一解煩悶的天氣。」
「但……」
「仙鳳，備酒來！」
她走過言歆，兩人皆互望了一眼，在龍宿的堅持下，仙鳳自廚櫃翻出了酒杯與濃度極淡之清酒，填倒於他的杯中。
一仰而盡，滾入喉的清涼，令他涼爽的再來一杯。
「主人您不要喝的太多……」言歆與仙鳳連忙阻止，但龍宿只是淡淡揮手，勸她們不用太在意。
「這點小醉不礙事。」

未續三杯，龍宿的面頰隱泛起醺紅之狀，神志仍算清醒，眼前卻有一些兒的模糊。
「再來。」杯杯接連的醉飲，奮力眨了眨眼，由清楚到焦糊之狀態，因酒而潤澤的唇畔，陶紅泛熱的面容，此時的龍宿，與他平日之神態有莫大的出入。

「主子才喝三杯……」兩人看向那兩指可握的小型龍繪瓷杯，再將視線移那對酒一點也無免疫力的疏樓龍宿。
「嗯……」支掌撐著下頷，他凝了眉宇間，而那燥熱感仍加上身，未因酒醉而散發。

「疏樓他怎了？」甫一踏上宮燈幃，那傳來一陣陣怪聲，劍子覺得怪異，而在看清龍宿那一臉漾紅，像要睡於桌面上那異於常日的怪樣，他忙地問向龍宿身旁的言歆及仙鳳。
「呃……」
「主人他……嫌熱，所以……喝了點小酒……」
「酒？」劍子轉頭看過那在晃腦試圖清醒的龍宿。「酒量這麼差也能喝下肚？」
劍子踱步而過至身旁，他輕拍了拍那以手在撐著額際的龍宿。

「疏樓。」
無回應。
「……疏樓？」
仍是一款。
「疏樓龍宿？」他再施點力氣搖了下他的肩胛。
「好熱……」細微逸出的聲音，在劍子附耳側聽時聞見。
「那你還喝？」劍子揚笑輕諷，挑眉地看著這自作自受，那不敢喝又欲喝的龍宿。「嘖！笨狐狸一頭。」

一把拉過他的右臂，挺直著他略彎下的身軀，劍子朝那站於一旁的兩位淡吩咐，「吾先將他送回房，妳們先去端盆水讓他酒醒一些。」
「好。」
在她們退下之後，他推開龍宿寢室之房門，在窄小之空間不能同時容的了兩人之身軀，劍子先是以視線上下看著已倒在他肩窩上睡去的龍宿，而後便感嘆了自己一聲，「這個疏樓麻煩……」

麻煩攬就攬到底。

一打橫抱起進了門檻，將龍宿坐躺於床壁上，言歆提了盆清水進來，擰了水，準備替龍宿擦拭他的頰面。
「不用了，吾來就好。」
「啊？這太勞煩您了！」她連忙搖頭揮手說不。
「多年未替這麻煩給收清一下亂子，說實在吾總覺得渾身怪異不對勁。」
「那……好吧……」聽劍子這般說著，只好將濕布遞過，而後便離去將門扇給闔上。
認命地一手拿著濕巾將之輕貼上面龐，滑順而下的濕潤，令本紅澤潤光的龍宿，添上了股無意流露的魅色。

事情……好像有些走樣。

當劍子哀嘆聲連連無奈地義務服侍之時，卻見略帶凌亂的髮絲散落，猶見水光下的紅唇，而毫無防備的睡容下，微微的，他暗地倒吸了口氣。
僵頓住的手勢，他視線留連於龍宿的龐上，眸光裡帶著躊躇及難解之色。
劍子微俯下了些，距離頓時縮短了大半，他看著龍宿纖斂闔上的羽睫，而半啟的唇邊，如同誘人的蜜果般，此際的劍子，正被考驗著一項天人之舉。

週遭的氣息，倏時亦有些燥熱難當。

他以掌支著床邊兩側，更縮短彼此的相距，不到幾分就將要相貼之兩唇，心念，羈不住地跳動迴聲。

是選擇理智還是慾望？

他知道，龍宿所心念之人是誰，亦知道，這種未經人就做出的卑劣之舉動，只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吾非是個小人。」立即起身離開他的身旁，拂了下款袖，俯瞰了龍宿一眼，那眼神，有些複雜。

其實，他可以再自私一點。
可卻不想成全自己的私念。

拉了門向外走去，在跟言歆及仙鳳點頭道謝一畢，起步準備動身離開。

那坐躺於床上的龍宿，本熟睡的面龐微動了動，他淡掀啟了金眸，望向劍子離開的方向。
自劍子為他以清水來消褪酒意，手勢雖不尚溫柔，但力道也能拿捏的住地讓酒醉的醺意微散了些，本是要張開眼想起身的龍宿，卻在劍子的呼吸一逼近而渾身僵愕住不動。

暗中收納的掌勁，他提吸了口氣，換了個姿勢，側躺閑適於床邊，單手撐靠著頰面，好整以暇地瞧著自己仍存帶些內力的掌心。

「毫無戒心的蠢狼一隻。」

＊＊＊

隨素續緣走至一處洞口裡，蜿蜒延伸的穴道，黑暗無止盡的蔓延，他們以掌撫著石壁，探測接下來所走之路。

滴答的水珠積聚聲，墜響了洞中之悄意。

走至片刻，眼前的火光乍現，半瞇著眼的佛劍，冷看著那一群突然簇擁而上的民眾。
「真的來了……」
「剛才的那位使太陽出現的佛者？」
「是小活佛預言成真了嗎？」

當高呼的喊聲一邊接連一邊的竄起，佛劍不解的黑眸看著搖首失笑的素續緣，而他將一本書冊交至佛劍的面前。
「這是三十年來所記載之年鑑，聖行者可由此了解這些年所有之事情。」

一接過，佛劍打開了第一頁，上頭所記載之嗜血年紀，是由素還真與覆天殤亡魂於九淵之巔，而身患燐菌的一頁書亦因葉口月人突起，隔年病情激發，亡於佛劍分說之手，中原苦境兩大支柱頓失，正道渙散，諸群無首。
接踵不斷的戰伐討戈，一一瓦解的勢力，葉口月人的擁權一時，於此際，亦不過只是個神話。

歷歷的畫面如重現於頁上，佛劍能體會當時所面臨世局之殘酷，及末世所成的悽涼之景。

『嗯？』察覺到不屬於任何人的妖邪之氣，佛劍放下手中一切動作，以眼神無言警示著素續緣。
「有外敵侵入，戒備！」素續緣朝後方聲喊，言畢的同時，挾捲的血漫氣息，顫憟的寒風傳著嗜血殺氣，眼一凝，佛劍緩擺出迅殺之勢。
「聖行者……」素續緣見佛劍只一人要抵擋暗下所有未知的攻勢，他心慮地喚著。
『退後。』

當疾速踏步而來的熟悉身影，一劍直劈佛劍的冷首，他單手握定劍鋒，眼視直擊而來的對手。
「是天忌！」素續緣大呼一聲。
雙目一斂，憑力拉過天忌手握的劍身向後，佛劍以另一手發掌，正擊向他的胸膛。

「和尚，想死就該趁早。」由外頭走進穴中的女陰陽師冷邪一笑，邪眸拋過天忌一眼，見他血絲露出嘴角，摀著胸坎上的狼狽模樣，她冷叱了聲，「沒用的廢物。」

緞袖豔彩而出，花鼓的拍動聲響，似孱嬌的舞華身軀，勾誘著佛劍冷然的思緒，惱人心神的鼓身陣陣，除去他及素續緣之外，眾民難忍地摀著耳，想擋去可震碎人心的渾音。

『殺生爲護生，斬業非斬人。』

掌斷那遮蔽雙眼的紅緞，一點也無被影響任何平靜，在拉過女陰陽師的纖臂，於她錯愕的剎那，佛劍指著她蛾眉間，喃喃誦起了返生咒。

頭疼欲裂，邪魔與佛不兩道的對立，她一咬牙，女陰陽師奮力推開受制她的佛劍，狠眸瞪向那臉無畏沉靜的面容。

「……該死！」時機不對，而佛劍分說的功力卻又高的逼人不得以武力相峙，女陰陽師不服連兩次敗下之績，本想要再發一擊撲過，此時的天忌，就只是在她耳側邊低語幾句，聞聲，女陰陽暗瞟了他眼，緩緩，狠意地冷笑揚起。

兩人一舉起手勢，交送了兩記掌風，在佛劍全淡手撥開時，跳開了戰局離去。
正追擊而去的他，在後方許久的素續緣忙地跑前說道，「聖僧不可，這是引敵入甕之計啊！」
『吾明白，但吾仍是要去。』冷聲傳語，佛劍淡見他面色焦慮之樣，『不要讓裡頭的人民出去應險。』

「……好。」在進入了洞穴之前，素續緣靜望著，佛劍離去隱沒的方向。

那承擔一切的佛劍分說，背負著過去與未來重大使命的佛者，是否真能讓這再毫無未來的三十年，能救出一絲曙光？

「我們的未來，只能靠佛者了……」

＊＊＊

窸窣的聲響，類似踏步的悄靜聲，忽遠忽近，鬼影般的藏藏躲躲，令本在搜尋天忌與女陰陽師蹤跡的佛劍，岔了點心神。
飄邈的搖鈴之音，奪人魂魄，遞過而至的寒送，焚化焦黑的張張黃符，掠過他的眼前。

青燐鬼火，交繞於他的視線，遲遲不肯散去，而不知何處，傳來的聲音詢問著，尋不到的發聲處，迴響於他的周間。

「佛劍分說還是修羅？」
『嗯？』
「吾再問一次，你是佛劍分說還是修羅？」
『兩者該是同人，卻非是同於一心。』

「佛劍分說如你，自願墮入無間，自願放捨一切了念，而於殺冷艷色之時，動怒此事又有何因來說？」
「……」
「殺生可真是為護生？還是為了你的己私？」
咄咄聲逼凌厲的言詞，卻是一針剖開的真實，逼得佛劍不得不就範。
『是吾之過。』

「既是如此，換做是以修羅之身，殺了冷艷色之事，你又該圓何其就？」
「……」
「身分不同，答案及思想亦是不同，對不？」無現身於他的面前，卻將他的一切沉默的表情與舉動看在眼裡。
「墮世於天地，苦磨於心智，在這人蛇混雜的世間，你得到了什麼？」

問話一再地出，聽似溫和的語氣，卻富含著尖銳的說詞及看法。
而佛劍不是無言，卻是在猶豫著。

猶豫著他的啟口，是該說些什麼？
該得到些什麼？

「……」

「是無言還是說不出口？」
『……替世間脫於苦難，是吾之責任。』
「吾是問你自己個人，對於旁人無關。」
「……」
「你什麼也無得到是不？」言畢，當佛劍察覺聲音漸而接近，冷眼提心戒備。

可卻察覺任何殺氣也無。

後方所傳踏碎枯葉的微音，令他轉過身去看向來者，一名由暗中步出的灰髮男子，狂狷的瀑絲隨束於腦後，灰襲的長袍，未曾睜開的雙眸，一條淡疤由右眉劃至唇角之處，深刻五官的面龐，與佛劍齊肩的姿態，他只是漾笑著，笑看佛劍冷肅的面孔。

「不問吾之名？」
『名，謂之空相無實。』
「對吾的眼睛亦沒有疑問？」
佛劍淡瞥那自始自終從未睜目過的眼睛。「……」
「如果吾說吾是瞎子，你會以貌取人避而遠之？」
『表面不值一提。』

那人將頭靠近佛劍，細端詳從頭到尾完全沒變過任何一種表情的他，笑意越漸更深，他滿意地撫了撫下巴。

「凡事以心眼觀世間，遠比眼睛所見之豁朗。」他沉笑地說道，打從心底欣賞這寡默言詞的佛劍分說。

當佛劍被人像物品一樣研究觀賞，他只是不作聲，閤眼閉目相應不理。

像是發現了大秘密般，那人先是偏頭思索了些什麼，一稍會兒，雙眼一亮，快步走近他身。

「嗯……你的問題，或許吾能幫你。」
『……什麼問題？』
「你心中欲想得知的解答。」

不解這話中為何意，在那人故作神秘地勾了指頭，勸他將頭偏過來點時，低語說著那幾句熟悉的名詞，卻讓他於心中訝異了幾許。

『……你會讀心之術？』
「非也。」見怪不怪地知道佛劍會出此言，「只是做了些功課罷矣。」
『你調查吾？』
「吾並非用些小人計謀來得知。」那人兩指夾了張黃符，暗力一催，燃燒的灰燼於空中飄落。

「相反的，吾是來助你擋劫解厄之人。」
『吾一人便可，毋需他人代扛。』佛劍以心語冷淡了聲。
「合其力，必能斷金。」言畢，他拍了拍佛劍的肩上，晒然的笑意不斷，「走吧！不是想知道謎題的答案？」

率先走至前頭，熟悉路線的他，一派和善地掛著笑臉，在覺得佛劍沒有跟在他身後時，轉過頭視向漠然的表情，那帶點躊躇的神眸。

『他……在何處？』心語裡之聲音，猶帶一絲嘶啞的嗓調。

謎題的最後，那會是怎樣的結果？

是好？是壞？

那人聽出了佛劍話裡的含挾之意，似是寬慰的笑容，朝他的面漾起開來。

「疏樓西風。」

＊＊＊

獨自的夜黑漫漫，過的特別漫長。
一個人自醒之夜，毫無傾談的月下之陪伴，心裡的掛念，總是比平常多添了些。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縱是有再多的美景，舉杯依舊，卻是少了真正思念之人，有誰能與他共賞，誰能讓他訴說？

「他的傷，有沒有好了點？……」喃喃念著，龍宿長嘆了口氣。
他並非有意當佛劍的面刺進，卻更沒想到竟會以這種方式來承接他的紫龍？
龍宿見自己的左掌，完好無傷，可不知因何，某種痛楚在作祟著他的感官。

他說只是朋友，只是一個相知多年的好友。
論定的語言就這麼快判定了他的死期。

「佛劍分說，汝真是個十足十的啞巴。」不單是啞，就連他的話也同是一樣裝聾作瞎般聽不見看不到。

難忍之言罵了出口，卻絲毫無感覺自己有哪裡舒緩了些。
「悶鍋一個。」
總把一堆事情往身上挑，卻從不問他人願不願意，偏執到了極點的剛正無為，為何就是不能像凡人一般多了點自私自利的念頭？

把玩著已空的茶杯，心神卻已飄去不知何方的龍宿，宛若將佛劍冷淡的面龐，印於這杯身的瓷繪上。

在未來，他到底過的如何？
他是否也在那遠方，有想念著自己？

三十年後疏樓西風

蒼涼之境上，映入眼簾地皆是瘡痍，蛛絲橫生，倒地樑柱已蠹蝕啃盡，荒枝遍節，平生最愛乾淨如疏樓龍宿，怎會讓自己的地方變成如此的景象？

一隅隱暗的角落，有把生鏽之斷劍，吸引著佛劍的目光。
像是感應他般，劍身仍泛起一絲絲澤亮，共鳴的產生，佛劍不自覺地喃道著，「龍泉……」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這是在暗示……

「你不是想找疏樓龍宿？」領他帶路的男子說著，聞言，佛劍微略快的腳步走進至他的身側，循著那人一指過的方向，在那叢草堆之上的一個地方。

蹲跪而下，佛劍邊一手拿著劍，邊一手撥開遮人視線的草堆，當撫觸到類似一個石壁的物體，仔細地看了一眼。

【疏樓龍宿之墓】

心神一震。

猶感覺到，自己的心房，正劇烈的鼓譟著。
鼓譟著不可能的眼前，及他不想去相信的未來。

緩緩依著那血跡筆筆劃上，用力按上不放，摩擦而破的指尖，以沾染血絲的指間抖顫地撫了上去。

為什麼這未來，在龍宿的身上竟是如此結束？

左掌的劍傷，是龍宿所給他無言的執著，尚未癒合的傷口，卻讓它有可趁之機，肆引起了陣陣痛楚。
「疏樓…..龍宿……」暗地咬牙，他闔上眼想欺瞞自己。

卻不能矇騙，自己的心，正止不住的徜血泛流。

「這是未來，卻不是過去要注定的未來。」那人一啟口，說著仍可有一轉圜之機。

『這是要吾……逆天行事？』
「想挽救，就必須逆天背道而馳。」

舉佛皆是寬亮無私，而他亦想奉行這遵守的法言。
他想了結這一場將覆於世間的劫數。

欲出閘的思念，在相隔百年之後，竟二度有這般洶湧想見他的念頭。

「逆天之路途的開端，就在那裡。」
遠眺向那人指過的地方，那黑壓的中心一片，猶不見天日古堡，紅雲捲佈，血爪般吞噬大地。

「你要一人去面對。」那人退後數步，表明這場他將不會參與及觀戰。

『嗯。』深深地再看著這墓碑一眼，佛劍起身佇立，甫將視線移開的那一霎，那低低凝聚的殺意，隱動了身後所揹懷之佛牒。

相離越遠的疏樓西風，那名男子看著佛劍獨赴而去的身影，停駐了許久的視線，緩緩地，他將滿是陳年舊傷的掌間，輕撫臉上那細長之瘡疤。

「吾和你，會是有緣再相見。」

＊＊＊

苦行者踱步而來，身揹著莫大的使命，冷眼地看那即將到達目的地，及將是邪與聖爆發之激點。

滿是殺丘之地，早已開起了一條無形的不歸路。
魂不斷，身不歸。

不問世局之態，不問他者，只問自己，真否有這般決心能與天抗衡？

『逆天之路，不由分說。』

「你來了，佛劍分說。」女陰陽師冷聲斥笑，一現的獠牙頓讓她的嬌容陰邪萬分。

定落泰山如他，動一念將佛牒瞬至陷於土地三分，閉目沉默不語。

女陰陽師有些氣惱這人總是這般冷淡的態度，像是把她貶的很一文不值。
「故作鎮定，殺！」

突然現蹤的大群喪屍，更上前次的狂潮而來，那恨不得抓的皮開肉綻，血肉橫飛誓不罷休的喪屍，一一朝佛劍分說猛撲擊去。
一旁沉默的天忌，順勢出劍而發，兩相攻勢擊面而來，佛劍分說驀地睜瞳身動，冷一劃至各個敵方的腰間斬截殺著。

「啊——」常嘯的常吼嚎啕，於地上滾爬的腐化之屍，難掩之氣味散佈，女陰陽師邊是摀著鼻，邊看天忌不堪一擊中傷的情景。
「廢物！」惱怒地跳進戰圍，三度交手的她與他，一燃著了火勢，便一發不可收拾。
催動的內力浮現，後方滾滾揚起的沙爆捲肆，擰指的殺意掠過他的雙眸。
『萬諦、一滅！』重擊毫無留情地直面殺去，在女陰陽師亦要發掌接過，突兀後方一股拉勢將她拉離許遠。

正與邪，正式交道。

「好久未見，佛劍分說。」嗜血之首狂邪一笑，看著能與他峙上一掌的佛者。
『嗯……！』黑與白的交擊，殺氣已至高峰，他撼動了一股掌流，引起了王者的嗜殺之意。
『吾當初真該斬盡餘孽。』
「不，該是說，你給予我這一切的榮耀，哈哈哈——」狂妄的笑聲挾著爆破之態，瞬間擊殺了更多喪屍。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佛光再現，光破黑暗之勢，他以劍筆直著朝著天，越顯龐大的佛氣之壓，使得非人類的眾生皆呼吸困難，難受萬當。

「這就是你修行後的成果？」嗜血王者揚趣一笑，比了個恭迎的姿態，「吾倒是想試試。」
併天交擊雙發，寒眸直視那已非是昨日的敵手，不相上下的局勢，他冷沉的應付，卻掩不住一絲震驚。

此際，四處空間有些扭曲，出現於佛劍身後的光線隱隱綻開。

『不能是現在！』掌持佛牒劍擊，疾步拖地的劍鋒揚殺，卻在抬高手勢的那一剎，頓時被吸住的全身僵住不動，只能任由這股吸力將帶由原來的世界。

『怎會……』時間怎會這般料準？

他還未結束這一切的始末，怎能就這樣回去？

一直納於佛劍身懷的嗜血年紀，此時脫離了他的身軀，當在碰了稍末端連而持住，卻有一股拉勢硬是不放。

揪扯間，當未來的片景越是模糊，撕毀的書冊，撕毀的嗜血年紀，佛劍想抓住另一半，卻由一股邪勢給擊沉。

遠處有一鐘聲，正迴響著要他回歸。
那是過去的回音，呼喚著他未來之行的結束。

凌空的雙足一觸地，遞入眼簾的已不是末世的枯荒之景，染血的袈裟，殺氣未散的斂眸，他冷眺已不覆的時空之門，那扭轉不住的局態。

輕淺一嘆，未能完成的嘆息。

鬆開了緊握的左掌心，佛劍俯首凝望著，有一人給予過掌中的傷痕。

佛牒收入鞘，他猶豫了半刻，在憶起未來之途上相逢的男子所言之話時，他陷入了不想再次面臨的抉擇。

想挽救，就必須逆天背道而馳。

是要以救世之心來逆天，還是為了他背馳而行？
是為了無私還是自私？
陷於兩難，成全不了任何一方的困境。

墮於天地，渡世之苦劫，而其一，名為情劫。

【第六章‧完】

頂端

煢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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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0)

6樓發表於: 2005-12-14 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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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兩難

有些動搖的意念。
是未來的現實，卻不是已成未來之定局。

以斬護生，斷劫斷業。
逆天而行，逆天為天下而行。

旦不似延往的沉斂，波紋浮上了眸海。

有一種念頭，搖動了不忘初衷的抉擇。

是為了何者而搖？

是為了何私而動？

＊＊＊

宮燈幃

「今日之雨，有些舒服的怪異。」
龍宿微仰頭地淺嘆著，一向是不喜這濕悶的天氣，而今日的氣氛，暢於人心的適然，卻讓他怪異的不自在。

綿密之雨連下著，由亭檯之頂上滾落的雨水流徜於空隙，晶潔之水珠，就這麼染於塵土之中。

他輕撫上了唇畔，憶起劍子於他酒醉之時欲做出的舉動，雖是在最後由理智止住，卻也讓龍宿了解他近來欲言卻又不說之心態。

他想起百年之時仍是逍遙之三人，除去修羅，龍宿根本就察覺不出，劍子的眼神及表態有任何的異樣。

是對待朋友之間的溫柔，亦是毫無間隔的鬥嘴機友。見識過他婆媽下卻帶著提醒與關心之語味；見識過一臉故做嚴肅，私下卻是忙裡忙外還能自找其樂中的性子。

是什麼原因而讓他轉變？

「吾怎越來越摸不清這些人之想法……」帶惱地揉了下額際，甫令他困擾的佛劍，現今卻又來個劍子。

人事無常，無常的，總是變化太多的人心。
太過堅信不定的想法，往往，總是有令人猜測不出的一著暗棋。

是他又錯估了第二次？

「有時候，該是好好檢討自己的太過自信……」

斷然的自以為身邊之人亦會走上同他所想之軌道，縱不知其實在百年前各自為其理想分行的同時，亦早已讓龍宿仍持恆的所有想法一一駁回。

除去劍子仙跡，最料想不著的，是現今的佛劍分說，亦是過去的修羅。
他迷惘著，那自己所想仰賴之人是否真屬於自己？

還是屬於天下蒼生？

亭外的雨勢，有著漸增的趨向。

端起茗壺，為自己酌上一杯，到口的杯緣，卻無任何想飲下之念頭。

而寧靜異常的氣氛，龍宿兀自於自己的思緒當中，此際，遠方正有一窸窣的微步聲響，拖曳長行之音，正緩向宮燈幃這方而來。

是返生的迴響，一副受著雨勢的摧打而踱，佛者是無言沉默，沉默的令人寒顫且屏息。
想將仍是迫切的心情冷卻一些，他就這麼渾著身軀走在漸滂沱的雨霧，有些不定的神眸中，他亦與龍宿一般，迷惘著、渾亂著。

「汝……怎會……？」當龍宿驚詑地注視著佛劍分說，那一面冷沉的面容毫不偏移的視線停於自身。

佛劍並無多詞，孤立於亭外任自己的裟衣浸濕，是膠著不下的眼神，帶些不同於以往的炙熱其含。

他訝異的面色褪了些，「……汝怎會來此？」他記得依佛劍之性子不曾自動找上過門，今日為何會……？

「……」於溼地上的步履未曾移動，佛劍緩緩闔上眼睫，胸臆充帳的鼓動平息了幾分，微低長嘆了口氣。
「汝怎能這般魯莽？」龍宿皺眉地撐著紙傘快步地將佛劍給拉進傘中，微仰頭地看著濕淋下冷峻的面容，「這樣會受寒汝明不明白？」

關心問候的語氣，龍宿探出手輕撥了撥附著在佛劍面龐上的華絲。
撩於他頰上的指間腹，似無意劃過兩人之心間，一人無語，另一人本是順遂於自然的動作，亦開始出現僵下的手勢。

沉靜的兩人，化不了梗於其中的凝峙。

佛劍並無阻止龍宿，唯用炯然的瞳眸將他的一舉一動映入眼簾。
像是將一併挖掘所有秘密，冷漠中那洞悉之眼神，看得龍宿既是納悶亦覺得滿腹之疑慮。

「……何不進來坐著休憩一會兒？外頭雨勢太大不好站著說話。」勉強地回以笑顏，想化解這周旋於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

渾身是濕的他，被邀與龍宿對坐，擱於眼前的空杯底盛滿了消下冷意之熱茶。

「就先喝杯茶來暖一下身子，別著涼了。」
佛劍接過遞來的茶杯，雖是不感冷意，但在見龍宿略為譴責他如此的模樣，亦只好一仰而盡。
「今日汝怎有空來此？」閒適地擱著頰側，龍宿掛著笑意，等待著難得登門拜訪的佛劍分說會有怎樣之答覆。

「……」
「嗯？」笑意加深。
「……」漸凝眉。
一揚睫，同他對望的龍宿笑眼漸明，「佛劍汝可以試著坦白一些。」見他一臉凝肅斂眉之樣，龍宿遂興起一股想逗他之心態。

『……吾只是來看看你。』

毫無心理準備地就聽見佛劍由口中所道出認真之話語，愣字當頭，本於空中的手勢頓而僵住。

聚攏不過之眉心，由他心中所傳的一一話句，龍宿知曉他從不打誑語，可於佛劍的心中，這句話，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不受制的心緒，不規律的停擺。

「當真？」他還想再確定一次。
「……」有絲猶豫的眼神，掠過萬般複雜的思索千緒。

見他依舊是寡言當作回覆，擾的一泓平潭安寧不定，因他而不受自律的莫名牽動。
他這一席話，是表達著朋友方面的關照，亦或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佛劍，汝之話，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嗯？』
「汝的坦白，時常讓吾難受的不適應。」
太過坦言的舉動及言語，毫無任何遮掩的心緒表達，龍宿並非接受不了，而是當要去適應，想要去身受的同時，卻只能讓人後悔著，太過匆促的時間及留不住的明白。

他的無心，卻成一個對自己無心的利刺。

「是何種未來，讓汝有如此之轉變？」今日他的登門拜訪，其佛劍的用意，令人不想到他此際的未來之行也難。

『……吾本是吾，佛劍分說。』淡然的目光對上了那雙略懷疑慮的燦眸，其心語所道出的字句，卻有著自身亦不為知的艱澀。

龍宿卻捉到眸中他不想傾訴的心思。

「吾等之間該是沒有任何隱瞞。」
聽聞此言，佛劍深凝視了他一會兒，將龍宿言語上的堅持全納於無言的沉默，及開不了口的答覆。

他該怎麼說的出口，他所面臨未來的真實？

「汝的躊躇，只會加深吾的求知慾。」龍宿那揚起淡淡的微笑，無意對準了他的心頭一梢。

輕淺地勾啟佛劍不欲藏的心境，微波的悸動，正盪起了絲絲的漣漪。
茶水上那仍是一慣峻容映照，閃爍的微光，某種忘懷的角落之處，輕輕地敲響那一度封閉的心間。

有些稍然欲動的莫名。

「怎麼了？」將臉龐拉近了與佛劍一些距離，他的失了神，龍宿看得嘴角笑弧加深，他再低喚一聲，「佛劍？」

調回自己拉遠的思緒，目視著此際笑的興味的龍宿，『無事。』

頭一次見他帶些怔然的面龐，雖是不變的面無表情，卻在龍宿的眼中，增添了一些佛劍以前從未有的情緒。

「吾很希望汝真是無事。」

頭一次見他失神，帶點訝愣的模樣回看著自己，龍宿並不知佛劍是因何者在煩惱，或許是因未來之途的見事，或許是佛門些許的任務要他執行，不知在他腦然的情況中，有沒有一處，是他所佔位之足地？

無意觸碰到的指間，接過的瓷杯，不同的心思的兩人，卻於彼此的身上迴繞打轉。
『……疏樓。』佛劍以心語淡問道。
「何事？」

『私與無私，當面臨擇其一之情況下，你會選擇何者？』

「為何要這麼問？」逸然而出的笑意，龍宿笑面朝著冷漠的臉孔，「該不會……」他以指戳了下佛劍的胸膛，「汝就是為了這件事煩惱才來問吾？」
「……」
閃過了一抹深思，龍宿只是看了看冷言的佛劍，淡聲道，「……吾不想答這話題。」他斷然的拒絕佛劍的問句。
『因何？』

「因時而改，因人而變，吾不知在往後，是否仍維持同樣的答覆。」

非是不答，而是在開口的言語中，對於堅固自身理想的佛劍，對他又能改變多少？
在未來之行，踏過了多少沙丘，遇識了多少人士，在他的腦海裡上演過了多少光景，他不明曉，究竟是哪些微細的變化，能搖動了他的念頭。

卻明曉，他這一去，所見到的變數，會是多大的衝擊。

「汝開始在猶豫汝的立場了。」

淡漠地閉上眼，需要靜心來思索著自己目前的心境，「……」當自己曾下過的立誓，而今在踟躕的當頭，亦不過是凡人般，亦會有煩慮的時候。
彷若能思通般，今日外頭，在佛劍糾結不下的眉鎖中，下不停的滂雨，點滴落在塵土之中，落在兩人遲疑不定的心鎖。

有些濕潤的水氣，迷霧在週遭不去。

黯下的霓燈，爍搖的火光在殘下燃燒，當遠霄外的穹夕將墜，他們所問之問題仍是無答覆，卻讓龍宿明白了一些事情。

『天色已晚，吾先告辭。』
「今日雨大，汝就從這裡取把傘帶去撐著吧！」龍宿起身為他取著一傘，當要遞過佛劍之手中時，他只是淡聲的推拒，以掌擋下了他的好意。
『多謝。』旋身走離數步，未乾的濕身又再沾上了水珠，『吾只是想清醒一些，請。』

有些遙遠的距離，龍宿看著佛劍此際帶些惆悵的獨影。
於雨下，那無意撥弄的跳動，有著一絲沉泛的心疼。

「多愁，是汝一直的特質嗎？」

＊＊＊

是多愁，是複雜多言而難啟於口。
毫不曾變動之決心，至今日仍是堅定不已，可投下焦海的心石，已回不去出關時的穩定。

思索方途，並無留意自己已受了多少雨勢，緩步走至定禪天，見著那一臉微帶焦狀的玉容，蛾眉深斂的淨琉璃。
當聞過後頭的步伐聲越漸接近，熟悉的佛氣加身，她一調頭，就見佛劍分說掌持蓮花，那仍綻放清然冷潔之蓮瓣。

眼神交錯間，一貫冷持的緘默，眸中所傳達之意，了然如她，淨琉璃只是低嘆著，為他的理想堅持而感嘆。
「佛友，此一行，可以見過將該面對之事實？」
「……」淡淡閉目，無言所傳之意已相符。

「這非是你一人所能擔當之責。」

『此一心，不由分說。』堅誠之語氣不容遲疑，已將未來之物交予她，佛劍亦不再多言，即便已心語道聲告辭而離開。

淨琉璃心細地看出，佛劍闔眼無語意味中，藏著莫名的不安與不定。

當已離去定禪天所屬轄之地，有著漸停之落雨，佛劍微仰了首觀測了下天蒼，有幾珠水光映落於他的寒瞳上。

＊＊＊

豁然之境

朋友之定義，非是老套的兩肋插刀或是共患難同生死，已老掉牙的各個名言，在劍子仙跡的觀念裡，壓根兒……就沒有這種東西存在。

「朋友，就是交來陷害加推卸責任的最佳藉口。」劍子大言不慚地朗道，在做過了何種光榮事蹟之後，頗有心得的漾笑出聲。

「這就是你對待疏樓龍宿這好友的方式？」杜一葦於一旁嘆道，在方才發生烏龍事件，在宮燈幃一連串子的上門叫戰，那些人句句都不離劍子仙跡這四大字，令龍宿室苦惱又頭疼不已。

「老狐狸總是有一肚子的詭計可擺平。」體貼地爲龍宿再讚上一句。
「朋友之間不是都該互相幫忙？」
「生活總是該留點新鮮，你該多學學。」
「……」皺眉加深。
看杜一葦面微凝重，識時務的劍子拍了拍他的肩上，勸他換一換這沉重的心情。
「豁達，視為開闊人生的第一要道。」劍子微帶正經地點首。
「別老裝一個嚴肅樣。」他連唉了數聲，本是跌下的心情又直落谷底。

劍子省視著杜一葦那略蒼老之面龐及聽著那頹喪之語態，「操勞過度，你需要適度休息及放鬆。」邪笑之口氣，窩藏著一肚不比狐狸之下的腹黑。
「……」眼角抽搐了下，被人直摧小辮子的杜一葦，瞪向那討死不償命的雞婆嘴。

「來，喝茶先。」懂得損人亦懂得看時機之道的劍子仙跡，抬手勢亦要他找個地方處坐下談話。
「唉……武林分波一連接著一連，直嘆乎疲憊乏力……」杜一葦頭疼地揉了額際，順口喝了劍子所準備之茶。
「來，再喝一杯。」劍子笑著搖頭地爲他盞上續杯。

「我來，並非只爲喝茶。」杜一葦推拒掉劍子的熱心，「你應當知道我來此用意。」

「就因是了解，所以才要你定下心境。」他道出了杜一葦現在最缺乏的定心。
「……嗯……」被人這麼一指出，全然招認的他亦無可說什麼。

杜一葦接過劍子遞來之杯，稍稍安下的煩慮，微些焦躁之情緒無再似方才那般明顯。

「焦慮之心，只會矇蔽明理敏智之雙眼。」

杜一葦方聞言，微抬頭看那仍笑面迎人之樣的劍子，在那勸戒的言語中，他了悟地再飲上一杯，「……說的也對，是我太焦態了些。」

甫一擱下手勢，杜一葦訴說來此用意，「劍子，我的來意你明白嗎？」

「明白中之不明白。」
聽似邏輯之用句，杜一葦先是一愣，而後便然於心，「你不是已知道我來此之動機？」
「推測及事實，總該論定虛實是否正確。」

料到劍子會出此言，心底讚嘆他直爽的杜一葦娓娓款說著，「對抗葉口月人之事已刻不容緩，問俠峰之士及你，身為中原之份子，爲護中原免受外敵之侵，劍子你就答應吧！」

「開頭，吾曾說過一句話。」劍子笑笑地打太極說道。
「何話？」

「朋友交心是另外一回事，現今麻煩上頭，找人代打上陣，才是最實在之做法，所以……」劍子勾勾手指要他靠近一些。
他依指示地偏頭附耳過去，「所以？」

「吾向來推薦之人，你信不信的過？」一記暗算之眼神送去，驀地讓杜一葦沒來由地渾身哆嗦。

「……」

這不是信不信任之問題，而是在劍子一副賊個滑溜頭之模樣，杜一葦毋用腦子也想的出，他所交之朋友亦有無信任他之可能，「……勉勉強強。」

答案雖是差強人意，但也樂得拖於他人下水的劍子亦無多說什麼，「推薦信在此，另一處，有更好之人選。」
「嗯……」他已八成猜的出這裡頭所說的會是何人。
「去找他，那人能將一切事情打理的妥妥當當。」

被劍子下的這麼一著，不找出信中所說的神秘人物……好像又太對不起他這麼熱心的幫忙……

「唉……好吧！此信……是不是給予那位名喚疏樓龍宿？」

拍了拍他的肩頭，劍子面容笑掛，兩人交流之眼神，答案早已在暗波之中得到答覆。

「非也，不是疏樓龍宿。」
「喔？那麼你是說何者？」
劍子指了指天蒼，再以眼神示意杜一葦手中之信，滿是巴結之笑意，那懷藏無底洞之黑墨的笑容，令杜一葦有些兒的招架不住。

「是超凡入聖儒仙之疏樓龍宿。」

＊＊＊

是魔障，自身陷入之魔障。
是苦，是難，是一切即定之命數，無法更改。

額際冷汗涔涔，容霜凝肅滿佈，想抑止而下的變動，想遵照自己當初的意念行使，卻無法聽命自己，那克制不住之欲動。

「佛劍，此一行，你有二大之劫。」

尚未出關之時，天佛尊之命定猶言在耳，於當時，他已料到第一劫，將會是身為修羅之時所戀之疏樓龍宿。
現今的舍利加身、佛法為行道之理的佛劍分說，並不是仍懷念著過去，而是已放手的就早在那時表明心跡，不再回首。

他非同類似修羅。

是劫，是過。
是注定要躲，亦或注定要動？

動著已沉寂百年之心。

『疏樓龍宿，這是吾注定欲擋之災劫？』

此際撩過之寒風，吹動了燭下之影，一股殺意，於他心神未安下之際，闖入了清聖不解巖之地。
完全感應不出有人氣之存在，佛劍暗思忖，在轉身冷盯著可能隱身之樹叢間，雙掌後擺，等待敵人先發攻擊。

只見一個暗影由地面襲來。

毫無身形現身，魔物僅由影子於地面不斷挑釁佛劍，脫口嘶鳴，不堪耳之聲響，如同尋到獵物般，帶絲喜悅的氣音，在他的週邊不斷迴旋。

佛魔本該不兩立，卻何以於此地，魔物會親自上不解巖欲將他吞噬食盡？
「殺！」方現形，即獵爪擊面迎去。

稍閃數招，泛著佛氣的佛劍分說，而眼前之魔物卻無因此而受影響，只見那發招接更凌利之勢，一爪便是往他的雙眼而去。

伸手一控，他冷眼看向此際猙獰變臉之面孔，凌亂之墨髮披散，非人的魔氣，妖冶之身段，似看穿佛劍眼眸欲藏之所有心思，戾氣稍褪，陰沉地嬌笑出聲。

「我們似曾見過面，你很面熟啊！和尚。」本是裂皮膿創的身骨，變成毫無蔽身之女體。
心無波，佛劍撇過首，吐氣如蘭之艷氣於佛劍之耳邊，魔物以柔弱之手臂環上他的頸間，企圖惹的佛劍亂心蕩池。

更冷冽的凝眸，將殺氣逐漸提升，他瞇起眼，欲一把推開加縛於身之重量。

「笨和尚，自動送懷之物，豈有不享用之權利？」微吐香舌蠱惑著佛劍之頰側，卻在碰觸那一剎，他以勁力震開，兩指點住牠的眉宇間。
「哈！果真是有趣的和尚。」再次攀上的糾纏，魔物一把捧上他頰，欲吻上緊抿之冷唇，「一宵短暫，何不取酒作歡共暢？」

『放肆！』催動梵聲，再伸出兩指，點的不是牠的眉間，而是牠的咽喉。

『佛魔為天敵之論，不當不曉。』

「哈哈哈—」惱催人心的女聲頓然變質，昭然現形的妖軀，以指點了佛劍之胸上，「荒唐繆事的佛魔對立言詞，蠢和尚。」
反撲而來的局勢，非像以往所見之魔般，功力遠於他所遇敵之高，佛劍接過一重掌，答案便可明曉。

「你可知我是何種魔物？」輕鬆擋向佛劍攻來之招，興致很好地趣問。

『嗯？』

「我，名為心魔。」利指頓然將佛劍的胸口上劃一道血口，順勢將一波波牠體內之魔氣渡入他的臆中，「專職人類愛恨情慾之魔物。」
佛魔與自身的身子相抗，握緊泛白的手骨，佛劍迅盤坐在地，雙掌合十梵頌，欲將牠給逼入體外。

腦際正無形壓迫著他的神經，佛氣及魔氣兩相不合，相激的因子於他的體內掙扎，痛苦難承。
遭佈滿的穢氣使印堂加深，不管用任何管道都無法將之消滅，微惱然的情緒浮上，使體內之心魔更是擺般遊竄地控占他的思緒。
「我不會干涉你的一舉一動，因我的能力尚未達如佳境，反之你越抵抗……嘖！其後之變數，我可不知。」

『出來！』

回應無聲。

闔眸先是將自己的心神定下，未免讓侵入體內之魔有更加得勢之機會，他冷嘆了聲，思索該如何找尋其他解決之法。
是佛的自身，不可能會有任何魔氣能擅入自行體中，若非有其助力，否則不會有如此後果。
只有一種結論。

『是誰想壞吾之修行？』

眼尋四方，佛劍欲探出可能隱身之人，未斂的殺意令風如刃般的狠利，卻仍是無動於衷的答覆自己。

頭一次，定下之心，已而失了分寸。

在佛劍覓不出黑暗中的一旁死角，透月光之夜色，篩落下的光影，灰銀之髮，掌持黃符的一名男子，雖是未睜過雙眼，卻將方才一幕幕打鬥之景，以其聽聞週遭沙響之音來判別。

是敵是友，仍是未知之數。

男子只是微笑著，笑面暗對著佛劍冷肅之樣。

「想壞你修行之人，是吾。」

＊＊＊

宮燈幃

某人一手推麻煩，他便一手接麻煩，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在他料測到外頭一個麻煩體是由劍子所推，龍宿表面雖是力持春風恬淡，心底則不斷地暗罵劍子小人。

「歹狼一條果真引來之人都沒好事……」他知曉劍子一定又於外頭宏揚他的事蹟，想將他徜於武林這渾水。

「在下乃為杜一葦，想求見貴地主人之疏樓龍宿，這是推薦函。」臨於此地的杜一葦，遞過信函給女護衛，要她代為通傳。
「稍等。」
「有勞您了。」

稍待片刻，女護衛走出，「請進，但車請留於門外。」
聞言，杜一葦略有疑惑地說道，「可這是我的一番心意……」
「主人交待車上之物他心領，詳情會面再談，請進。」
「好。」

絹扇憑搖，自信滿然之面容，女護衛將人一帶到，珀眸充溢著笑意，華麗無雙之態的龍首，翩款地迎對著杜一葦。

「在下打擾了，疏樓主人。」
「杜一葦，久仰大名。」
「貴主乃華麗無雙之疏樓龍宿，在下愧不敢當！」
龍宿輕搖扇地笑道著，「於此不用客套。」
禮數備俱如他華麗之龍宿，請杜一葦上坐於亭，讓仙鳳沏了杯茶，令杜一葦有些兒受寵若驚。

笑意加深，他將杜一葦之神情全納入眼眸，「這是應該的。」這舉動明顯在諷著龍宿比劍子仙跡的能為及財力雄厚許多。

「汝與劍子是否為好友？」
「貴主如何辨明？」

龍宿見著杜一葦緩緩放置於桌檯面上的推薦信函，紫眉微微一挑。
「這封推薦信可真是來意明顯。」明顯到連他想自欺一下都沒這機會。

聽聞龍宿直言無違，杜一葦笑聲說道：「貴主可知劍子因何提筆振此信？」
「汝既問的直接，那吾亦就單刀直入。」他已扇遮住半面臉龐。
「喔？」
「由此得知，他之行為只有一句名言所套。」
「何句？」

「他不入地獄，吾入地獄，要說的更明白些……」杜一葦慢慢地靠近龍宿，凝神聽著龍宿略帶拖長之語調。
「朋友是交來閒時無聊泡茶聊天，忙時推託婉拒沒空之最佳代打。」

「劍子那及時打太極踢足球，偶爾裝嚴肅說笑的面孔亦叫人難忘的特頂。」頗具認同地附和著龍宿的說法，自他認識劍子這麼久以來，要不摸熟他的性格，恐是當個白老鼠任劍子宰割。

「一個有能為之人，最是做足禮讓之道，先爲朋友安排其前路，而自身則是退居幕後的不世高人。」三兩下反劍子的暗招，除去要龍宿渡入武林之外，亦要這禍央一同陪他下水。
「哎哎！這話……是要拒絕吾今日請求之來意？武林之局需要華麗之疏樓龍宿大人啊！」
「前履出，後足隨，劍子這般關心武林，吾這做他好友的怎能不參上一份？」

「兩方謙虛之詞，各蔽其身之鋒芒，爲今葉口月人之亂，又以何人為擔任執掌之位？」杜一葦搖首苦嘆，這年頭好人難做啊……
「杜一葦大師所下之手藝，吾縱然萬分嘴饞，卻也不能把這福分獨攬上身呀！」

「這是在說……」
「能為之人，這等上禮，吾這不才之士又怎能奪得本歸劍子之殊榮？」
「還真是誇對方誇到無所不用其極……」這類似之讚語亦從豁然之境那兒聽過。

「不過吾不會讓大師空手而歸。」淺笑地隨後招手，仙鳳拿著一封書信遞至龍宿手中。
「喔？真的？」

交過龍宿給予之信，封面上那四字大標題，聳動地揚高了濃眉，暗吁其聲地這令人欲動則無數想法的內容。

「劍子之秘？」四字特大當前，不叫人忽視也難。
「比起那窮酸成日討吾之茶的劍子仙跡，吾怎能對貴客失禮於前？」
欲看，卻又不感嘆手撥開那封條的杜一葦，這裡頭應該滿是一堆有關於劍子不告人之祕辛，攪的他心癢難耐地迫切想知，可又這般窺於別人隱私，連他的自尊都覺慚愧……

「劍子一向裝神秘之作風，實乃本質愛現，汝大可不必介意。」
此話一出，打散了杜一葦仍遲疑不覺的心，「感謝疏樓大人，那我就不客氣了。」
「慢慢欣賞才能體會出其中之意。」

杜一葦先是微點頭到了聲請，在仙鳳帶送離去後，龍宿朝後喚了聲，「言歆，替吾先看管此地。」
「主人欲上何處？」言歆問道。

「……想去看一看所念之人。」

＊＊＊

嗜愛恨情慾之魔物，為之心魔。

欲加其身的情與慾，本漸逐淡下的一切心頭上之根源，又將再受一次之考驗。
是考驗自己之能為，還是考驗自己之內心？

今日之不解巖，盛著鬱色難解之氣氛。

佛劍仍可感覺心口上，那不自覺所泛出之魔氣，他雖已試過許多方法，卻無從下手這隨時都會控據自身的魔物。

怎會如此大意讓牠有可趁之機？

他撫了所傷及胸之處，那魔所進入之傷口上。
緩而嘆息，佛劍闔眼疲累地長吐了氣。

『嗯？』聽聞不解巖外有步伐接近此地之聲響，凝神一聽，知曉是何來人時，略放下了戒備，繼續持著無言的慣默。
「佛劍，今兒夜裡稍涼，汝怎站立於外頭不進去？」輕搧了紫龍扇，龍宿帶疑地看著於夜下沉思的佛劍。
『吾想清醒一會兒。』
「可是爲武林之事而苦惱？」
『……不全然。』
「是何事讓汝於此發悶？」

該是釐清問題的徵兆，卻又於此時說不出口的話語，是爲入魔之事而苦惱，是擔心自己真要墮於世間，滿是七情六慾的不覆之劫，想於此，為何心總會有些地恐懼？

他在害怕些什麼？

「……」
「成日悶於心裡，就不該讓吾這好友來分擔一些？」龍宿拍了拍他的肩臂上，勸他多開其口，「吾等亦相識多年，何不坦言予吾來了解？」
佛劍看過於身側的他，對著仍是一面不知的龍宿，仍紊亂的思緒未解，他該是如何啟口，為猶分不明之心裡的念頭而啟口？
「嗯？」略靠近了佛劍，將他冷沉躊躇之樣納進瞳眸，揚笑地勸著將他的心事說出口。

『吾只是想著一些矛盾之事。』
聞言，龍宿的疑惑加深，「汝也會有矛盾之時？」一向奉行對與錯各不參其邊的極端看法，今日又怎地失常？
『……吾是佛亦是人。』就算慾根清淡亦會有諸些困腦之事。
「吾以為汝以裝啞當悶鍋到無遠弗屆之地步……」
『嗯？』佛劍無聽清楚龍宿那口中喃念之語。
「沒什麼。」抬首察覺外頭之風勢漸大，幢動的樹影晃落了數片枯葉，總覺得某股詭異之森涼的氣氛，龍宿見狀說道，「看這樣子……佛劍汝仍想待於外頭？」

見龍宿緊皺深著眉頭，佛劍以心語問著，『會冷？』
「不……只是有些兒古怪……」龍宿微偏過首探向後方無人之處，想了解心中怎會有這遑論之感？

方聞言，大概明白他為何有這種推測之佛劍，先是想了近來與魔物入侵一事，再加上可能有其他人者想壞他修行之事，瞇細眼熟慮了會兒，便傳道，『進來。』

領龍宿進了堂內，佛劍先是提著警戒冷掃外頭任何可疑之處，在毫無稍息之動後，轉過身對著龍宿，當見到他面有異色之同時，佛劍微凝起了宇眉。
『怎了？』方才見他樣子仍是無狀發生，怎現在會有如此面色？
「……吾……」近了屋內，總覺得打心頭會有某種不舒服之感，然泛涼之身子，龍宿卻體會不出，外頭這夜晚會有寒冷的態勢。

「只不過身子有些兒不舒服……」仍持起了笑容對著佛劍淡然一笑。
「……」脫下了穿掛於他身上的袈裟，披上龍宿之肩胛，想為他添上一點暖和之時，卻因佛劍之一靠近，有著逐漸慘白之脣色，神情比剛才更為孱弱了些。

見情況不對，在龍宿有些打顫之狀，佛劍攙起他身，移走至一處乾淨的廂房中，安放於床榻上蓋上履被，佛劍坐於其旁看著他是否會有回覆一些氣色。

「嗯……」紫眉仍深然地蹙起，有點昏茫之眼前，似見佛劍的面龐有著淡淡的愁意對著自己，他再次投以回一個微笑。
「偶爾也讓吾……這鐵打之身子出狀況一下……這樣……才像個正常人……」
『不要說話，趁早睡下。』
「汝……別把吾想的這麼衰弱……」帶點乏力地欲坐起身，卻讓佛劍給強制壓下阻止。
『別多言，會傷身子。』
「常處於此地亦不太好……況且……」於此際，龍訴不忘想整整佛劍剛正之性格，「吾……有兩則之毛病……」

當聚神凝聽著龍宿將要出口的話語，佛劍無注意到他面掛著一副即得手之虛弱賊笑模樣。
「第一則……吾不習慣睡於他人之床上……」自認為正在扁低自己的人格及洩了獨家之底子，雖是丟臉，但也樂於丟臉在佛劍面前的龍宿邊持著病痛邊順水推舟地賣力說著。
甫出此語，一方擔心著他無由來的病情，當聽起龍宿並不適應這陌生之臥房，佛劍更加深了困慮。
「第……二則……就是……」緩地牽起曾傷過左掌心，帶著厚繭的年歲刻劃，龍宿握那歉疚不下的掌心間，放置於他的側頰，「吾要有人……安靜地陪吾身旁……」
本想抽走的手勢，卻礙於龍宿身子恙態之狀，冷定下情緒，佛劍為難地讓他這麼的扣撫著。

漸濃的睡意佔據了他的眼瞼，本就想這麼沉下去的龍宿，看了看仍不動地坐於榻旁的佛劍，雖是想再發問一句，怎奈欲昏下的理智卻令他開不了口。

『吾會在這裡。』

不用言說，就明白龍宿心裡之話語想問些什麼，溫溫熱熱的觸角上，牽動著不安寧的心跳。
及不安分之思緒。

「嗯……」想尋求些暖意的他不自覺再往佛劍的身處靠近幾許，不放下的交握間，睡下的龍宿，仍是止不住地抖了些顫意。

滿是安全感的包圍，不知怎地，縱使外身如何的疼痛不適，卻仍可以體會到，某一處中，正緩緩地發熱暖著。
睫長的紫眉下，闔上了似看徹人心的金眸，冷漠的神情未變，深長地看向他毫無防備之睡顏，在手心牽繫的指間，他觸到，與自己不同樣的柔滑觸感，及略纖長之掌心。

太過突然的不明病因，亦不似他裝出來的假像，且於不解巖佛門此地，怎會有這般怪舉之事接踵而來？

『嗯……』方想起自己正處魔氣頻亂一時，該不會……

佛劍撫著自己胸上之傷口處，正如他所料，感覺指上有魔氣正竄動的徵象。
於他自己體內，又何以會不知此時的魔物正對著龍宿下手？

輕脫開了彼此的相連，將他滑落之被履拉上，再見週遭有無任何動靜之時，冷漠下的斂容，仍能嗅出非同於一般的冷靜與沉穩。

堂外的空氣凝著冷滯之殺氣，庭中的風勢，不避嫌地忒地肆大。
佛劍冷目視環全場，在空無一人之眼前，他淡抬起一手，動念了殺意。

『出來。』

＊＊＊

沉揚冉升之晨曦，破曉之時的光日，絲線掙出紙窗扇透進一地舖亮，裡頭沉睡之人，搧動了下睫眸。

微晃了晃額際欲清醒過來，「嗯……？」一段時間適應之後，視線略為清楚，當發現自己於陌生的臥室之中，沒有擱掛著華麗之擺飾，樸素之調色顯出主人的淡然遠之，坐起身著起履鞋，感覺自己並無昨日般難受之時的龍宿，在不見佛劍之人影，納悶著他會上了哪去。
「佛劍？」當於專門擱放佛像之廳裡頭，亦無看見每日定時敲著木魚打坐的他，龍宿及往下一之處，當見廳堂之外的庭園上，佛劍正冷佇立在外頭。

「汝該不會整晚就一直……」回神一望，原本滿是叢樹的前方，如今卻截幹斷枝，東倒西墜的狼狽場景，龍宿先是看了看全然變樣的庭園，再偏頭看向一臉面無容情的佛劍，「這裡是怎麼回事？」

「……」
「昨日是發生何事？」
『無。』
「那麼怎會變的……」龍宿指了指旁邊又有一棵欲倒下之巨樹，「如此現狀？」
「……」
不管怎麼問話都是以沉默代回，早已料到的龍宿，用紫龍扇拍了下額間，推論地問道：「是吾……昨日異常發病之事？」
『……無。』
些微異像，龍宿已綻然之精眸對著口氣不若前往般的堅定，他明白不想讓自己擔心，固執的一挑責任自行解決，「汝定要如此隱瞞吾？」

「……」闔上黑眸，他選擇無言。
「也讓吾分擔一下汝之心事，好不？」龍宿對著他勸言，不希望佛劍總選擇這迴避之姿態。

『疏樓。』佛劍以心語喚他。
「喚吾之名字。」
『吾無這習慣。』
「那麼便適應成習慣，佛劍。」
『……疏樓，你先回去，此地不宜久留。』
「……那麼汝呢？仍於此地不離去？」他的堅持令龍宿不能認同。
持著一貫的冷態，未放下全然鬆懈的佛劍，當對著亦固執想要一份答案的龍宿，兩人的膠著情緒未稍刻停下。

「讓吾出一份心力。」
『不能。』佛劍仰首眺著四方，一稍動靜的風中，看似不二樣之平常，卻是暗處之敵最好偷襲之時機。

『疏樓，你先回去。』口氣有滲雜一絲急然，佛劍冷眸地示意催促著。
聞言他所說，龍宿俯首惟緩嘆一聲。

「汝不該這麼……」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讓佛劍頭來的一記冷漠之眼神給吞回了去，「……好吧！」龍宿只好體諒著他的介懷，安撫地拍了下他的肩頭，「多小心一些。」

佛劍看著他遠走之背影，穿過了數彎迴道，而龍宿亦時而回望著仍孤立於原點的佛劍，在路途之景上遮掩過他的身形時，亦掩蔽了，將屬於自身的殺機。

守於此地等待，並不是一個最好引敵出身之方法。

殺氣，仍是一般不下之態。

這藏有暗處危機之不解巖，佛劍想起自己曾於最近受劍子之邀，須赴雪山峰論天下之談。
而見時刻惟剩不多，只好暫放棄目前之要事的他，進了堂中，拿起了擱掛於牆上的佛牒，省視庭方，外頭之聲響仍是毫無動靜，便冷然地一躍身，縱離赴去。

「擋劫解厄，是吾，曾對你說過之旦言。」

一抹灰色之影，掌持枯老之舊簿，上頭列入了密麻無章之墨字與線條，當翻入了略新之頁數的同時，醒目之四字疏樓龍宿，緩緩地，男子以右掌的紅墨筆，將其畫上了刪線。

調身轉往下一目標，簿冊上那記載之人名所在之處—宮燈幃。

生死一旦，不由人，只由天運。
是命乎？
只嘆其煙雲暫然，一曇縱消方世，留於何焉？

「……殺了疏樓龍宿。」

＊＊＊

宮燈幃

奪鈴吟吟似雜，響盡鬼魅萬千之鳴，嘶吼的低啞無斷，催亂著動盪不定之靈魂。
搖著繁亂的燥感，於耳畔不斷竄聲的迴音催人腦際，本是寧靜之處，莫名的染上陣陣遞來之冷意，突兀進了方病初癒之龍宿。

「嗯？怎麼回事？」甫回來無多久，在不解巖已發生過一次怪異之事的他，怎於此亦會染上莫名風塵？
「言歆。」不面背身對後方傳喚著正等著他吩咐的默言歆，「先去探外頭虛實。」
「是。」言歆照他指示，巡視附近是那兒的聲原之處。

龍宿帶慮地鎖著眉頭，不發一語，於一旁身立已久的仙鳳傾上前倒了杯清茶，想為主人消去一些煩悶。
「謝謝。」他淡然朝她一晒，拿起杯緩緩將之飲入腹中，而所有的心神仍一直放於言歆之上頭。

當不減的鈴聲漸近，有著勢增之趨勢，震人動魄的響音令仙鳳有些不適，龍宿見然，對她說道，「汝先進去。」
「但主人……」
「吾自有主張。」逐漸席捲的風來之氣隱挾著殺意，敵人仍未出頭，於暗處的鸷伏，再見仙鳳的面色越顯慘淡卻猶無進去之意思，掌風一過，將她擊開退後數大步。

「不要出聲。」

緩緩踱來的塵音厚重，束髮的灰絲飄揚，男子抱著已然昏厥的默言歆，面掛的微笑不減，在一踏進宮燈幃之屬地，蹲下身放下手中無意識之人時，仰起首，帶有淡疤之面龐，對著此地之主人疏樓龍宿。

「是汝將他打傷？」
「吾只是將他使其昏下，並無大礙。」
出此言，龍宿調過眼神看著不無多大損傷的言歆，當前方男子投來一記淺笑，他深思了半晌，暗下提起戒備。

「不解巖之事……亦是汝之傑作？」他推敲地再次問話。
「一半。」

語畢，龍宿走向前先將默言歆一把抱起，放於較安全之處，先示意仙鳳前來替他看著，再回到了陌生男子的面前。
「汝何以稱謂？」
一問著中的，男子先怔愣了下，而後懸於脣上的笑意卻選錯時機地增大。
「閣下可知吾今日為何前來？」
「一個對於汝很簡單亦困難之事。」龍宿雙掌擱放後方，睫瞼微瞇的注視那不似有動殺之男子，甫察覺那緊壓迫人的氣息瞬時凝升，男子併起兩指間，化為一點火光。

「的確如此。」疾然奔前的掌力突擊向他，龍宿憑一手接下，內流衝勁的期間，陰風的狂嘯如臨挾面，而眼前所遇未知的敵人，又會是如何的伏虎襲擊？

「吾之名諱，……無名。」

＊＊＊

如仙越騰空，灑然的身采不凡，足似畫星點過，脫雲的潔塵而來。
「何須劍道爭鋒，千人指、萬人封，可問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塵不染，天下無雙。」
著立的雪山寂涯中，峰立於昂高之處，劍子等待著，等待著赴約之人。

踏空佛字前來，肅穆的面孔無動，對頂之雪峰已視著劍子，兩涯之佇，佛劍停下了所有動作，冷然地孤立於上。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第七章‧完】

頂端

煢蕭

蕭仔很忙(喂)

級別: 聖騎士

鮮花(120)

7樓發表於: 2005-12-17 14: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八章 ˍ 旦人心

無界限何對與錯，
惟是絕斷之定論是非。

只在於人心之念。

無，是覆返天地。
名，乃一身念咒之原。

是縛，是千萬枷身之鎖。
以名為咒之歸念。

無名，是為無名自身於臨。

爲透世而來，
爲曉盡一切而來。

＊＊＊

遨立孤峰，霜過的冷雪寒然，伴與灰銀的雪落，不減的雪勢倍增，浸入的是刺骨頂冽，映對的相符色彩，更加添了屬於先天的渾然正氣。
駕馭之勢氣挺散出，兩抹渺白之影，獨據一方佇立，冷傲之形不逸而發。

「你今日看來頗多感觸之樣，佛劍。」劍子凝著他穆然的面龐說道。
「……」
劍子伸手向前，納進了一片將墜落之雪瓣，迅速地溶於他的手溫之中，他看過平日盛著殺意的瞳眸並無對視著自己，劍子只是微挑了一眉。

「昨日之盡，而明日是否也與昨日同款有盡之時？」
『一切仍未成定局。』佛劍堅定的語氣以心語傳道。
「看來你已下定多大的逆天決心。」
「……」佛劍遞過了一本嗜血年鑑予劍子觀看，『於未來所得。』
「裡頭所記載的……可是未來之事？」
『於三十年後之種種。』

劍子一觀，入目的是密麻的墨字其中，及將要揭現的事實及殘酷，一凝眉，冷靜地看著所載的一字一句。
「嗯……」不見平常悠狀之面，憂心的焦額，當手中的翻頁動作越顯緩下，劍子長嘆一聲，將年鑑一闔上，對望著已大概全部知曉事實的佛劍。

「跨越時空乃逆天之舉，佛劍你行事果真是不由分說。」
『吾定不讓天命以滅絕為歸。』

「但此書……你想可信度有多少？」他不知此書是由何人所寫何人所贈與佛劍，說不定會是不明敵方所捏造之惡作劇。

『素還真之子—素續緣所予。』
「既是如此，雖是錯漏，但也不致於不失。」繼續翻頁，卻見似有不全的可能，「這書怎只有一半？」
『另一半為嗜血者所奪。』

「看來你已與敵人初次交鋒。」同於裡頭之內容所載，黑暗之處的嗜血者挾莫大之威捲土來襲，除去葉口月人之禍端，其另者更為他們所關注。
「吾雖預知，卻未想過這預知比不上事實來的嚴重。」
『一明一暗，兩敵之威想趁此一奪群龍無首之武林。』
「以目前之局勢，中原雖是勢微，未必不能改變未來。」

『你可看出了何端倪？』
「中原叛徒，龍。」劍子點出他看過記載之後的觀點，「是為龍腦之青陽子、是護龍之天一頁書……或是……」

『疏樓龍宿？』

「你也有同吾這看法？」
『一切都將納於懷疑之中。』佛劍冷然道，不偏袒之私一然昭顯。
『龍宿之性，吾等不會不知。』卓然傲骨之性格，要他屈就做出這等之事，除去劍子不可能會相信之外，心語雖是這般傳道，佛劍自身亦不會去相信這遑論。

是臆測著事實，是臆測自己已動了念頭的想法。

「其次，十月極西之境，天降蓮花，神人現世，此應為你口中曾說過的小活佛。」
『吾會擇期西行。』
「行事切要小心。」劍子叮嚀道，對這總是不會顧己身安危的佛劍，連他也只能搖頭無奈。
『吾會謹記。』不能多留太久，且於不解巖之處仍有事待辦的佛劍，朝劍子示了意，『先告辭。』

極輕功點過縱身，持沉思之狀毫無更改的佛劍，在劍子目送離去之後，他沒有去深思的注意，劍子的面上替換上何種神色。

於回程雪山峰的途中，闔眸思考的佛劍，對往後世局會起何樣變化，及劍子所推論的觀點，所推之這一切所隱藏的癥結。

『亂敵之計。』
採明與暗同行之策，企以擾自身之思路為憑，毫無章緒的暗擊，令他想不出敵人會使出何一著。
思索半途，當眼前正要踏進不解巖之際，驀然一想起，另一件所發生前端，亦於他所推論一般之情況，『……疏樓？！』

猛地調頭眺過龍宿所處之方向，再查探根本無發生任何異狀之不解巖，佛劍倏地凜目，『失策！』

＊＊＊

「同汝之名，汝所施之招式果真讓吾大飽眼界。」曾群覽過書海之中，雖是看盡了許許多多的武功步數及招式，卻沒料到眼前所稱作無名之人，卻是讓他忒般地震驚。

卻有更多身為武者的奮意。

「龍首這般讚繆……」俯頭輕笑數聲，「吾會顯得更自慚形穢。」
「汝與吾都當明白。」
凝指劃過的是催火，冉冉升紅，被點燃的指間燻上了火色，殺意的凝眉一瞬，所擒掛的淡笑似冷，對著此際亦是興升的龍宿。
縱過的紫影頓失在無名之前，只有聲聲奪耳的疾步朝襲而來。

灰影之身只是傳揚陣陣輕笑。

單手擋著迎面送來之重掌，勁風掠過了狷然的灰絲，琥珀之眸裡是挑戰之意、是爲保其僕二人之意，無名見狀，猛地反掌緊抓著龍宿之手腕，揚高之手勢準備一發擊斃。

毫無留情的兩人，一人爲殺而殺，一人為擋而動，如絞龍迅疾之身形，髮絲飛若舞飛揚，微綻精光的疏樓龍宿，另一手將紫龍扇拋於空中，以暗勁震開無名數大步。

「是客，就該做盡禮讓之道。」
「龍首這般謙讓，吾又怎能讓主人掃興？」見扇子拋其上，是挑釁的含存，無名一見便曉。

數度旋身的二人攻式的火花交擊不斷，仍未墜落的紫龍扇，相衝之掌間龍宿感到高溫的波勢，在火光併射襲來的那一霎，本可仍閃避不承這一重擊，卻在聞見一抹熟悉之音迅速朝這奔馳，那另一份已感覺過許多次的殺氣，念頭一動，龍宿暗暗地揚睫持笑。

「唔！……」遭痛催一掌的胸口，紫龍嘔血數朱，踉蹌地倒勢退後，有點焚焦的衣裳滲著紅血，龍宿抑止痛楚地倔然不發出聲。

無名只是揚上一濃眉，先看了看自己猶是火熱之氣息餘存，再聽了下略帶沉重的鼻息聲暗渡傳來。

「看來今日受阻。」當無名轉身所入目之人，是自己曾下過旦言的佛劍分說。
『你目的為何？』肅然的面孔緊盯住他的笑顏不放，當見龍宿蹲跪地上之傷態，佛劍先是凝視他所受傷之處，再調回視線冷對著無名。

「來看看對吾而言已成過去之人。」
『是以殺為前提？』
「沒錯。」無名點了他的心窩之處，「吾曾說過什麼，定要付諸實行。」

擋劫解厄，是不忘之名，是不忘之聲咒。

『走。』轉身不再面對無名，佛劍以心語下達了一聲喝令。
「儒門龍首，用計果是這般地膽大無畏。」無名瞥過龍宿那意味富含萬千的眼神，「請。」笑意加大，在佛劍尚未出手之際，聽命的調頭離去。

快步地走至龍宿之身旁，蹲下身看著他胸口上的傷勢。
焦紅的傷口，泛著隱有著黑意的紅印，染上的血紅沾濕了龍宿向來喜乾淨的紫裳。

「佛劍汝……怎會來此？……」
『防人一著。』無心答覆他的問話，佛劍迅在他的心口點上數大脈穴，當龍宿逐漸慘澹下的蒼白，唇間不覆平日般的鮮紅，那忍一身痛楚卻持著笑意的他，帶些強硬之意味，佛劍驀然將之一橫抱起，在仙鳳默默地投來的視線時，跨入了房門，將快昏過的龍宿放於榻上。

「呃……」不適之感襲上了眉頭，雙掌滿是自身所留之血漬，有些噁心的感受，擄著他全部的知覺。

耐著不舒服欲嘔之感，龍宿帶著些迷霧的眼眸看那擔憂的佛劍，胸臆雖仍是承著難當之痛楚，卻淡淡心喜他這般為自己憂愁著。
『別動。』一轉首，對著甫踏進門的仙鳳，見佛劍的示意，要她準備療傷之藥材。

「那……裡頭……有……」龍宿微伸出了右掌指著紅檜所雕至的紅櫃。
順著他的比勢看過，即明白龍宿想更衣的意思，『等會。』

接過仙鳳拿來的療傷物品，拆解下龍宿那擾人上半身之衣物，免得又再度染上污血。
焦灼的氣息頓入他的鼻間，動手正專注處理他的傷口之時，迷離的笑意淺淡，龍宿忍著快睡下的眼框，想多看看於此際埋頭忙碌的佛劍。

『即是痛，就別一直苦撐。』不改一貫的話語調聲，他知道自己正被人當做觀賞的物品。
「沒什麼……只是覺得 ……嘔！」偏頭於床邊又再度嘔血，疲乏的力氣頓空，佛劍見狀，拈來一指聚光，點在龍宿的眉間，想讓他多增加一些生氣。
波波不斷的內力貫注於他的身體，

『吾再說一次，別動。』帶點威含警告的意味，雙掌制壓住龍宿的動作。
「可吾……嗯！」本想再次出口的話語，卻在佛劍加重了最後包紮的手勁全吞了回去。
當已大概做完全數步驟，即便順龍宿方才的指示，由櫃中挑出幾樣他平日所穿之樣式。

「吾要……素衣……」見他挑出的都是平常所著那華麗之裳衣，龍宿再申明一次。
回頭看了他一眼，佛劍無再多說什麼，順意取出了一件無著飾樣的淡紫衫，在龍宿滿意地漾唇下，他坐回於床側，擱放邊側的衣裳，並沒有下一個動作，其意不說而明。

『自己更上，吾先出去。』
「……」果然是這種話……，「汝讓病人這般的折騰，汝不會於心……不忍？」
「……」當正要踏出去的腳步頓停，而面目仍做猶豫之狀。

此意這麼般地明顯，是想要喚起所謂佛者之慈悲心嗎？

「同是男兒身，汝在怕些……什麼？」
言即畢，見佛劍調頭朝他走來，當對上了龍宿的目光之時，佛劍帶惱地闔上眼眸。

拿起一旁未髒污的素裳，本光裸著上半身的龍宿，佛劍輕緩地不碰觸他傷口為前提，無暇分心當一件件在龍宿身上欲更換的血衣褪下，會這怎般地情景，只是看著自己的動作是否稍偏了些差池，又會令龍宿疼痛出聲。

緩下的難受，那斷不成續的話語漸消，帶繭的指間無意撩撥著龍宿漸漸急然之心跳，耳畔聽聞分明的響音，有些不規律之喘息，本是悄靜無聲的空間，卻添上了淡淡情增的味道。

明知他並無意，卻令自己陷入有意狀態的龍宿，困惱自己怎這般隨便就被他給弄得渾身一熱？

『你睡吧。』已將一切都打妥好了之後，再看看他是否有其他異狀。
「吾沒事，只是還不想睡罷了……」也要隨他著起鞋起身的龍宿，擱在佛劍肩上的左臂遭佛劍輕微一使力，龍宿抬頭與他對望道：「不要老把吾想的那麼脆弱……」

自己亦有份身為男性之尊嚴，卻被他這般類似女人家的對待，雖知道他此意皆是關心，卻也令自己的心理有些挫折。
佛劍不解既然帶著傷，卻見一直苦力撐持著那沉重的眼簾，固執不睡下的他，淺嘆了聲，想將他推回床上去安睡。

「吾還能走路。」帶些顛簸的腳步，在他的執念下，佛劍只好攙扶他於外中一處夜涼之色。

『這般魯莽，一向不是你的作風。』佛劍冷言道。
「那麼汝認為……吾又是怎樣的行事做法？」
偏過首的雙神，深慮的省眸欲望穿他方的心思，佛劍穆下的神色平靜，大略明白一切的他，並無在方才戳破龍宿刻意所埋之手腳。
『不該以身試掌，疏樓。』
話一出口，早就明白事實仍是敵不過佛劍的龍宿，而心裡並無任何歉意及慚愧，只是在那已得了答案的瞳眸中，回望了去。

「是以身，亦是以身……試探他的能耐。」話於此，龍宿想起了無名對佛劍說了什麼話，「他對汝說過了何誓言？」
「……」
「敵人既已找上門……汝又能瞞多久？」
『對吾而言，他仍構不成敵人之實。』
「所以汝……就決定不對吾說？」龍宿眼睜地看並無閑思悅賞此際之晚景，便調身準備離去的佛劍，「汝又想這時走人？」
『先進房養傷要緊。』
「吾的話仍未問完。」
「……」佛劍不分說地便又要一把打橫抱起龍宿，只見他面帶嫌地皺著紫眉退步閃避過，「吾自己會走。」

他只是帶傷，不是非得病痛嚴重的需要他人來扶持。

『這幾日，吾會再來。』
冷漠不過之出口，龍宿背對那漸遠的伐音，不知怎麼，那盤旋於腦際之中的每每畫面，總是添了股悶鬱的身受。

不受傷勢的影響，仿若未覺風涼的氣息，他以指腹輕觸著一手都交由佛劍所處理過後的臆上。

多了些接近彼此距離的時間，佛劍雖一如過去不曾開口，只單以心語達道。
卻於時光悠轉的日子上，於龍宿的心中，那一點一滴細微的改變，對佛劍而言可以是好多於壞，那麼對自己來說，又是何者佔了多數？

「私與無私這問題，連吾也開始頭疼了……」

＊＊＊

波波進犯來潮，苦厄劫禍來至，其當見佛劍分說所帶來之嗜血年鑑，不管面上如何持著穩定，其亦同佛劍一般，並不想接受這事實。

近日時常關注葉口月人之一舉一動，當素還真武林之中柱已亡，趁此之機攻挾中原，見臥江子及杜一葦等眾人不斷防守著幾盡瘋狂的來襲，不能再度身事外，是不忍放任自己連日浸於悠游之中的劍子仙跡，自出關以來心情接續地沉重。

「是爲疏樓何事，非得要你這般心急？」

於雪山峰與佛劍的談述，在他所換上的些許焦狀，及匆匆離去的背影，不用猜想亦明白，他所爲的會是誰。

卻更希望給自己一個真能猜錯昭然共知的理由。

忘了自己是為何有抹影子重疊其上，趁虛而入的空洞，不解已不受控制的思緒能這般牽動自己的理智。

在當時所見酒醉而睡下的龍宿，一動妄念的不該，想當君子亦想當個小人的掙扎，從不趁人於不備如他，卻在理性克制下的當頭，他發現自己竟真想做了些什麼。

被受縛的感覺，是名，是名上之咒念。

「吾自不自私？」

當過去，在未認識疏樓龍宿之前，曾有一人這樣的問著他，那低語輕喃的頌著，頌揚一味解不開的毒藥。
而到現在，備嚐不止。
搪塞自己的理由太多，毫無助益自己逐漸迷網的心房，也許是光景流動的太快，也許是落花凋謝的太匆忙，到頭來，剩留於一地無知的後悔。

想把握住那回頭，就必須讓自己再放手認真過一次。

當心痛過了以後。

【劍子，你自不自私？】

耳邊迴吟著依然是過人的話語，在挑戰人生場中不斷的自心，無數次的選擇及面臨，都在煉磨過去曾體驗過的種種，那麼這一次，會是縱然種種消逝，抑或是永遠停留於手中美好的初春？

「吾，亦是凡人。」

＊＊＊

人心的己慾情愁，是魔最貪婪之渴食，如飢求數載的毫無饜足，牠會一點一滴的，食啃光附主所有之一切。

攀上的藤蔓荊棘，銷骨的滋味於身受，呻吟的低喘如狼吼，急於奔馳的慾望狂洩，許多苟合飲樂做歡的妖軀，層層交疊其中，昏熱的氣息腐靡，淫罪的短暫縱愛，不堪的情景難以入目，而立於樹梢上之無名，笑面地俯頭對著下頭正燒的火熱情狀。

「於地暗做苟合之事，不覺可笑？」
渾厚聲響遞過眾魔之耳中，忙地探頭出來，想尋那發聲者會是誰。
篩落的黑影隱約，不清楚盛著謎樣之笑容為何，在當他一縱身躍下之時，才更視闊地發現，做歡之魔者，不只有一區之限。

併嘶的吼聲彷彿想逼退這外來之客，腥紅的雙瞳瞪著他，被打岔的好事，引得群起的憤聲不斷。
無名走至一頭仍正忙錄己身之事的魔物，當牠一把被拎起時，在毫無回神之際，突然遭掐至的頸間，那魔被受制地瞠目慌恐，訝視著被一半黝影遮去的面目。

一掌掐斷的是污血盡碎，垂順流下的，有倒抽的冷呼聲，漸滯的僵態，在當仍面不改其色之笑意中，助長了眾魔瞬爆發的怒勢。
血味的濃重腥鼻，爬行而來的全體魔物狠戾盯住將到口之獵食，沫涎滴墜之猴急樣，奔爬地迅至無名的腳邊欲抓其上。

「是魔，是被魔食盡不存過後由人而變成之魔。」
如雷耳的響鈴頻頻，無名取出一張黃符，咬了指腹一口於上以血寫了數字，在當一魔張了血盆之口欲將無名給咬噬時，他一掌帶符擊斃牠面額中。

黑污的濺血灑至各個魔物及他的面龐上，手下絲毫不見任何猶豫，無名向前跨揚一步，比過閉眸上的雙指，一剎劃斷擋於前方敵人之咽喉。
高嚎痛慘之叫聲，若閻羅催魄的魂鈴響盪，款飛拂袖的斬殺，帶蒼厲渾勁之掌風取著猶如螻蟻的眾物性命。

當徒剩最後一隻抖顫不已之魔，抱蜷著魔化變形的雙腿，不到幾寸之間的距離，他先暫緩下所有動作。

「嗚……」
「嗯？」無名撩過髮絲，雖是無從視眼前方魔物所生何樣，當再靠近了身距，他微能感覺到，那魔上有一絲屬人氣之氣息。

「是人所變？」這年頭什麼奇景都可以供的上檯桌？
聞言，牠拼命點頭，想要無名看牠尚有一絲人的理智而免於一死。
「……總覺得你讓吾很熟悉……」一時半刻想不起來，思考地搓了搓下頷，首側一旁地認真想著。
擠盡腦海上那少的可憐之記憶，半晌，了然地揚高了唇畔，頗興味地湊過身側。

「咱們以前似乎不只見過面，好像還交過幾次手？」似見孰識已久人般，無名挑笑地點了點那還一臉無知的額上。
「你……是誰……？」牠嘶啞吐出幾字能分辨出的人聲，面對著根本不認識的面孔上。
「怎？成魔之滋味好不好受？」
晃首搖著否認，這非是自願的墮落，又怎會有福分的日子來享受？
「那麼……等等。」掏出了一本老舊之簿冊，翻其最新之頁數上，以墨筆寫下了屬於牠從前真正之名，「好。」
牠不解無名所做之意何在，可現今既然有人能幫助他脫出這無天之牢籠，並無多加細想些什麼。

牠伸出手，等待無名的援救之舉。

「吾可曾說過要救你？」看牠之樣就不難猜牠想拜託自己做些什麼大事。
「嗚？」
「身償之代價你可曾聽過？」示意牠靠過來能聽的再清楚一些，「作孽罪重者，惟能死尚不得苟活。」

明白無名所言其意，他並非真如牠所想一般那麼容易救還，上了身的顫意又襲來，探後想尋求一些能支撐的助物，可當一隻將奪命的厚掌蓋上了牠的面容時，那傳來的焦熱感，瞬間捉去了他所有想反抗的力氣。
「嗚！啊——」
「殘存餘孽，你就真能安心作為魔類浪活這一輩子？」加漲了火燒之燙度，逐漸自我焚燒的魔體，悲淒的狼嚎全未至無名的耳中。

他只是微笑地旁觀上風。

「你該好好認清，太過執著的一些現實，有時會忘了，那藏於現實檯面下潛伏之危。」無名在動手之際，朝牠叮嚀了數句醒世之語，「人心的價值是好是壞，並不是由他人來定義。」

而是由自己來權量。

再次拿出了那本記冊，筆鋒之墨色一換，無數被刪除畫上紅線的名謂，牠又再添上了一道。
「這場上，所有魔物都是以魔寄附人身所導致。」
頓筆一完，闔上書冊，見那魔體已大致燒成灰燼完全時，喃了聲咒，以術法大致處理過這狼狽之狀。

掩去一身之黑暗，達達離去的不歸聲，原地存剩一些餘盡星燃被寒風給吹掃過的一遭寂靜。

「那寄生之物，便為心魔。」

＊＊＊

找不出眉目的源頭，一切都在發生之後。

近幾日怪異之事增多，毫無章緒之事情一一都由未來而歸時紛紛冒出頭角，佛劍思索許久，仍是未想出其真正他想得知的原因。
那胸口已平息而下的竄意，已不如之前魔氣正盛，寄宿於體內的魔物，潛在之危，雖是現在仍感覺不出有何威脅性，但一直被擱放於此內，長久下來亦不是佳策。

履實諾言，佛劍正往宮燈幃的途上，欲看看龍宿的傷有沒有好的他所預期中之情形。
仙鳳先進入報備代為通傳，只見她走了出來朝他笑道，「主人說請您至裡頭一坐。」
聞言，佛劍不解龍宿此舉何在，當看過仙鳳的面容上盡是笑意不斷，冷穆的面龐掠過一絲疑慮。
走至了他的門邊，佛劍舉起手勢欲敲聲道個禮，而當漏風的門隙不無全然闔上，輕一推，只見龍宿當佛劍進門，雙眸一亮，微笑地朝他揮手示意著。

「汝過來。」
「……」站立不動。
「吾想讓汝看樣東西。」屢勸他的龍宿，當佛劍仍持一張冷面孔不言不語佇於原地，龍宿邊走至身旁拉過他的手腕，邊笑意不減對他說道。「汝記得汝曾彈過一曲瀟湘水雲？」
『如何？』
「汝看看。」當置於桌面上的，不是佛劍所見過龍宿專用之白玉琴，而是一把爲自己在另外雕造一件不知名的素琴。
「這是送汝的。」
無多加雕飾的素面，琴之腰項處各成方形凹入，以五弦為這琴器之主弦，只爲符合佛劍清雅純正之音。

見龍宿正專注的凝著於自己，他俯頭看過那貼心的為自己另外再造的一琴。
光亮而有色澤之木紋其身，他撫著是龍宿送予他的心意，眼眸中所流連的是無意收到的訝異。
『……謝謝。』
在龍宿對他笑揚起唇時，佛劍見著了他瞳中有一些佇留的事物，正對自己漾了開來。
佛劍不是不知道，那承載於中所傳來的會是何訊息，他是能感激龍宿爲自己所付出之一切，卻不能一併去收下，贈與的心情中，裡頭含雜了多少他非能擁有的情感。

「汝怎了？」龍宿疑惑地問向他，前半見他面無異色，後半只覺他又被什麼想法給鎖住讓眉頭不舒。

朝龍宿背過身，糾結的眉目一如他揪扯不下的心房，不知該如何開口，能不打散龍宿這樣為他的好心情。
龍宿的回答也許會是朋友之間的關懷，亦也許是他多心了些，只是想了太多，不會是真的如他預期般，不想要明白的更深處。

早已說清楚的事實，就不該再讓它有機會發生。

『疏樓。』
「再說一次，喚吾之名。」
『……吾說過，吾無那習慣。』
「每當汝語重心長地對吾傳話，吾就知道都沒有什麼好事。」

『……傷好多了些？』佛劍道出來此地之目的。
「一半，偶爾還會有些痛感。」聽佛劍選擇帶過話題，不想追究的龍宿也無多說些什麼。
『多休息。』
短短數字的勸告，如同他往往簡短的話句，不知為何每次屢聽見，龍宿總會不自覺地想發笑。

只覺那悶騷的個性，跟某人有得比。

『隔幾日，吾再替你上藥。』
「這點傷吾能了得處理。」病人雖是如同皇帝大，但也非廢人般不能自主成事，「汝隔幾日來陪吾聊聊也罷。」
「……」

當龍宿想對佛劍再說些什麼，此時門廉上傳來的扣門聲，龍宿轉頭朝外問道，「仙鳳，何要事？」
「劍子先生來臨有事商議。」
「嗯……請他等會。」言畢，佛劍亦聽到何人已至亭口候待，「佛劍汝不妨跟吾去聽聽？」
『……除私事外，其他吾能旁聽。』
「那賊狼定會帶了一堆武林之事擾吾清閒。」
「……」
踏出了房門，偕佛劍領了數彎迴廊踱至庭中，見劍子掌納於後擺等待來人，步伐聲越接近時，偏頭一側，除了見到龍宿之外，亦看到了佇於龍宿後方冷漠的佛劍。

「佛劍你也來了？」劍子微訝地視著二人從臥房裡雙雙出現，先是愣自一會兒，而後便淺淺地笑開，「你難得也會嘗試主動。」這憂鬱男也終於熬出一點成績來交出亮分。

『心術不正。』即話中之意，佛劍全然了悟的冷道。
「心術不正亦要看時機。」不難猜測佛劍這死性子定不會做出吃裡扒外之舉動，但偶爾來挑玩一下那悶愁之個性也能足增一點趣味。
「嘖！果真是這賊狼之一貫風調。」龍宿故意以扇遮著面額嘆聲連連，將歷日所暗接的許多悶虧給回送幾發。

「賊狼？這狐狸果真取了個不錯的稱呼。」
「大恩不言謝，這稱號算是吾這狐狸對好友之心意。」
「改明兒吾會回敬你這誠意。」
「吾就來看看，汝會提出何樣程度的回禮。」明褒暗諷之戲碼，總在兩人對見時不免要說上幾句。

見如慣習的佛劍不無多說些什麼，只是當龍宿與劍子兩人的眼神調來，全留連於他身上之時，他頓成眾集體的焦點。
「汝說……想要爲佛劍亦來個稱呼？」
「幾百年之好友，給些優惠來嚐嚐也不錯。」

被人拿來打量橫秤的佛劍，無言地被他們當口中俎上肉。

「悶鍋。」
「悶騷男，憂鬱男也可。」
「……都難聽。」
「那麼……啞巴？」
『劍子仙跡！』於一旁被人這般商量的佛劍，冷眼地提出心語警告。
「疏樓龍宿亦算上一份。」當碰到總沒好事的事情，就會點名其餘人士來分杯羹挑擔子。

做人要精亦要明。

「最後那句是禁語，汝知道多久了仍是往那地方踩。」
『劍子你是有要事來議？』不喜打岔他人對話的佛劍，只知話題再這麼延續下去，自己也會被人談論的扒光赤裸裸昭供一切也說不定。
「談了閒事忘正事……」恍然的劍子一直耗時不表來意，輕敲了下自己額上令他清醒一些，「抱歉。」

於膳房準備了些點食而耗了點時間，仙鳳忙領於三人至亭間一坐侃談，盛上了蒸氣熏騰的熱茶及糕點。

劍子淺啜了口，與其前之味道及茶茗各不相同，香郁甘醇陣陣，暗思索了一晌，便朝龍宿揚讚道：「謂之茶品極最，乃西湖龍井為佳。」
「西湖龍井亦分四最，汝可知以其何為貴？」
「為分獅、龍、雲、虎，乃獅峰龍井為首。」

「今日爲汝這視茶為癡而多花了點心思，汝往後可別再亂到處放話吾之身分啊！劍子。」
「龍首之心意吾怎不知？」滿意至極的劍子邊口不停歇地飲茗，邊對他及佛劍說道，「今日且來，不過是為了一些小事。」
『嗜血者？』因與劍子詳談過的佛劍，大抵知道他所說之話為何。
「你讓吾保持下神秘都不行？」
「……」
龍宿頗有感慨地朝劍子嘆道，「豁然之境成日遭人光顧的原因，只因那主人行事坦蕩蕩無長戚地了然正氣。」說明白些，就是他也無值錢可故弄懸疑好自抬身價，只能亮個白牙打開大門，以便供人參觀。
「……」被貶的無話可說，斜眼睨著正為佛劍倒著茶的龍宿，再見自己杯底一空，無人服侍。

果真太白了些，也是會有壞處的。

「……除去嗜血者暗湧之外，葉口月人近來亦有動作。」
「在玄空島上斬首百人，欲逼出中原的反對勢力？」此事龍宿曾於儒門聽聞，為免會有許多儒士出面討伐犧牲，他已下道金令不讓任何人出手。
「佛劍，你可曾聽說？」
『……這事，吾不會不知。』
「引敵入甕之計，顯然已昭現分明。」劍子說道，略深思的眸目想著近來所發生之一些重事。
「汝已安頓好問俠峰之情緒？這事他們定不會放過葉口月人之禍首。」
「吾已下令不准何人來出手。」亦不想多做無謂的犧牲，現此一全攻上，只是多添些計劃下的亡魂。

『禍端之原，萬惡之罪首。』
「佛劍，汝可是要出手？」
『吾不會令蒼生於水火。』
「佛劍此言，吾亦是同感。」手邊的動作一擱，親身倒了杯茶，朝佛劍敬了意，「為共難好友致意。」
劍子豪闊地仰首一傾，已達一方的妥協，龍宿見狀，在佛劍亦是無言地乾盡之時，不讓分後的他也尾隨跟前。
「好友既是如此同心，吾又怎能落人後？」
舉手向前致了個意，劍子陪同他一道，但佛劍先按下他的手勢，凝眉地朝龍宿低傳著，『傷口未癒，怎可這般魯莽？』

「吾不會有事，汝放心。」以只能用兩人所聽見之聲音回答，龍宿淡笑勸著，要他不用過於擔心。
『一旦復發，後果皆難預料。』
「縱是真發生，吾亦能應付。」龍宿拍了下他的肩胛上，「別老操這心。」

「兩位於底下竊竊私語……」劍子煞有其事地摸著下巴處，挑了一眉打趣笑睨著佛劍及龍宿二人，「時間很多，可以慢慢說不要緊。」
「劍子，咱們就再敬一杯。」
『疏樓……』
當龍宿不得拒絕地在佛劍及劍子的杯中再沏上一茶，同劍子互碰了杯身之後，視線全對向那一臉沉冷的佛劍分說。

好一刻，當佛劍在對目龍宿朝來的笑意時，俯頭低聲一嘆。
既然不能阻止，就只能陪同一隨往後之情況。

當三人決定之事成，亭桌之上的宴席，他們除去談論天下之事外，亦談論著多年無一起舉杯共賞的友誼。

如昨日，百年的廂景一敘，會如廝的懷念備嚐。

＊＊＊

捨其身，浴其血。
縱光的時日無際，醒於一旦的臥世將甦，更迭而過之夙昔，眼前展現的，是三人將覆手翻雲之未來。

掌斷的擊斃不止，無名於一叢林，如索命使者般追殺著前生罪業無數之凡魔，換上的魅魎暗龐，喃咒不斷，似渴血地染了無加的盡血，無處可奔逃的重魔，只能眼睜地被縛於結界之中任他宰殺。

「問自心，你們曾悔不悔之前所犯下之錯事？」

魔物們牙列正頻頻抖顫發聲，毫無人回應無名所問下之問話，當見各個生命在他的手下亡斷，那唇邊從不停歇的笑意，不知名的寒冽，幾近攫住了所有場上之呼吸及心懼。

「悔於不捫心，悔於不過問自己？」

人心為何？

舉其對錯，孰輕孰重，非是過問他人來評定自己的善惡分測，而是於心，全憑於心。
旦人心遭噬，不是問誰，是過問自己，是否曾犯下無法彌補之錯事？

「既是無悔，那麼吾便殺個徹底。」

＊＊＊

玄空島

時辰已至，九幽等眾人見中原之士並無前來，當腳邊近百人遭綑綁不得動彈，驚悸未定之眸光紛紛想尋求逃走生還的一契之機。
「按約定，殺！」

霸氣地一聲喝令，將順照己意的九幽，只見數刀口子已筆直要朝中原百姓之脖頸斬下，而當感覺是何人之氣迅速前來之際，抬起手命動作皆止。
領中原之師，傲笑紅塵及屈世途等眾人連波趕來，架上的新制兵器蓄勢待發，臥江子所設之陣法亦不讓鬢眉，首當一衝，便是不見分下的中原人馬及葉口之士。
「來者就只有這些？」九幽明貶地諷笑，喧肆地嘲弄不知何方地厚的中原人眾。
「不用多少時間。」臥江勸她要多點耐心，等候將上場的貴客駕臨。

天外間，凌波渡空而過，是紫聖仙氣的虛渡而駕，是天罡法印踩踏而來，縱掠疾迎的三人，以三股龐大威迫之勢，技壓全場。

「道見萬物滅，殺生始元。」
「儒見天下殘，覆生歸一。」
『佛見三千破，渡生斬罪。』

【第八章‧完】

頂端

煢蕭

蕭仔很忙(喂)

級別: 聖騎士

鮮花(120)

8樓發表於: 2005-12-17 14: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九章╴於手

片景漫長，路途之遙際望樓無斷。

等候的相思嚐膽，
流沙的時間逝遠，

已錯過的人事太多，鬆手後，
初嚐的是心痛。

百年前，百年後。

調過身的離遠朦朧，鬆手後，
再嚐的會是二次心痛，

抑或是想挽留住那把握？

＊＊＊

暗波無月，若夜之丘，不現光明的玄空島，幽暗遮霧去想竄入之光線，蓄勢待發的兩方殺意及怒氣，本架上弓臨觸鋒之時，數抹人影迅至而來，空絕之磅現於九幽面前的三人。

『佛劍分說。』
「疏樓龍宿。」
「劍子仙跡。」

未開戰戈的雙方，一見來者竟是三教先天，中原等眾人心喜即將迫臨之危機能解除。
九幽睥睨地冷視領於中原前方的三人，各全是不同面目的面容，湛然如神的出色，逼得本氣勢贏了他人一截之葉口月人頓成丑角。

「哼！三教餘孽。」
「九幽，既是識時務便率葉口月人退離中原。」劍子以勁力甩了下拂塵，無言警告著敵方之眾。
「該是識時務者，便先是看清楚自己站於何人之地。」凌人之態匹比三人之狀，她冷作著聲，並無將劍子的話語擱於心裡。
『嗯？』佛劍對上驕態盛勝的九幽，雙瞳所發出的殺氣再次佐助劍子的迫威之勢。
「無視之輩。」龍宿動了內力將紫龍重持向前，輕舉一掌擺上，擒於唇邊的冷意，激的九幽心中有一把無名火。

「狂妄！」
此言一出，當九幽稍未回神，一聲巨響貫於耳際，當見清楚佛劍分說掌持佛牒待備，而隨後之紫龍及古塵亦趨跟上，佛劍率先動了意念，瞬併出了一道劍氣，迅直數發於寥暗無際的天空。
挾襲天之氣，當三道能衝破烏雲蔽日的蒼頂，倏而厚疊的積雲成漩渦之狀，濤雲急流奔竄，領嘯之威逼退了無月之夜。

現出的是光芒，是眾人所期待昂首之陽光。

「怎……怎麼可能？」九幽訝異地抬望天空說道。

『一者，率眾不於侵犯中原；如不能，佛斬罪護生。』
「吾等非為相殺。」劍子闡明出聲。
「那麼又爲何而來？」
劍子先是瞥見於葉口月人等眾旁的中原人士被縛，詳端了會兒，便道，「一，不可在傷害任何百姓，放走人質；二，既是不能放棄此戰，未免傷亡，另找出和談時間。」

「劍子，你……」此時於一旁的傲笑紅塵耐不住的出聲道。
劍子及時按下他不認同之情緒，「佛劍分說於此，定能將亡者渡化。」
「癡人說夢。」
「不懂抵抗暗處之要脅，這會是首者應有之範？」龍宿精準切入九幽的那跟心刺說道，惹的她面色頓凝瞪視著龍宿。
「嗜血者之興起，妳不會不知？」劍子仙跡再添上一口，想軟化九幽那強硬之態度。

「凡事有先來後到。」
「強者為主、敗者為寇之世道，妳不會不知，勝者一衰，暗者一起，妳想，會是哪處優佔上風？」龍宿攻於她之內心，頓於心策，直點出這弱肉強食的武林世間。
「未免中原大傷，不妨提出些和議。」免於氣氛過於銳勢，劍子及時打入插話，「未免耗於雙方兵力，三戰兩勝，保存後戰之精神。」

當多方正與葉口月人談判之時，漸感異狀的龍宿察覺不對，胸口上莫名熾熱感瞬攫住他全副之心神，不是已快結痂之傷口，又怎會突然……？
強忍下不適感，不想讓佛劍及劍子於此時分心的龍宿，低下暗自吐吶內力，有些失色的面孔，佛劍於一旁正專心對著面前之局勢，並無見到龍宿突來之異態。

「條件？」九幽提問。

「中原贏，留予你們一個生存空間，反之中原敗，交出疆界。」
暗地思忖，九幽思索著這條件將會是有無利之局面時，一旁洺雙走近她身對她細聲言道，「幽皇，此法也許可行。」

三先天一出手，雖此戰會是難能奪下中原之池，但如能逆轉局勢，除去削減中原殘存餘孽外，亦能一顯宏圖，大展葉口月人之威。

亦無絕不妥的九幽朝劍子說道，「可以，但提案者不能出戰。」
「可以，吾等三人本是當裁判之本分，並無出戰之意。」早就料準九幽會想此地步，劍子直接設入計謀令她自動往下跳，既省事，又不會有多人雜嘴議論。

「糟糕！」洺雙一聽方聞中計，判定權既然在中原手中，尤可見勝敗未明勢先衰啊！
「諸位有意見不妨提出。」劍子朝中原之人問聲。
「這方法好。」傲笑紅塵亦聽出劍子話中意，同是讚同他的意見。

冷不出言的佛劍分說一觀談判已明，甩袖一拂，全解下百姓那仍作為葉口月人人質之身上的綑綁。

「明日於公開亭一戰，各方自定代表。」

「各位，先請。」劍子道禮地說了聲，不同於平常那兀自沉默的龍宿，在不讓別人發現他身體有異之時強力忍著燒灼感不語，亦先道了聲告辭，隨著三人離去。

「可惡……」當人民紛紛做鳥獸散，不甘就這麼被設陷的九幽瞇著利眸怒視三人背影，「洺雙！」
「是。」

「即刻調查這三人來歷。」

離去了玄空島，那刺骨入髓的燒疼，似胸口被灼燙的有如熱溶，不想於此際又再多添給佛劍麻煩，於回程的途中，龍宿在仍能力保不被另二人發覺他面色有異之時，率先對他們說道，「吾仍有事，改日再敘。」

聞言，當見佛劍及劍子停下腳步回望著他，龍宿故意側著頰面以紫龍扇遮擋連聲唉嘆，顯然是一副忙碌無法抽身的疲累之樣。
「既是如此，那麼你就先去吧！龍大忙人。」
佛劍只是無言看著他故意遮掩之樣，雖是疑問，但自身仍另有要事的他並無細查，『吾也是，那麼先告辭。』

「那麼便再約個時間，咱們再好好敘聊一次。」劍子朝他們淺笑綻開地說道，「於此先請吧！」

雙雙調頭，是往不同方向而邁，佛劍欲為西行而做準備，所以微帶快步伐加緊行事。

停緩下一切動作與步履，當劍子遂感疑惑龍宿足步聲及平日呼吸之調子不如往前，本是背過身的他回首一看，驚見龍宿深感痛苦地蹲跪於地，雙肩抖聳不斷，而那喘息頻頻不一，劍子連忙走過他的身旁，蹲下身，本正想問他發生何事時，當龍宿那胸口隔著衣物泛出的赤紅之色至於眼底，不分說地將已然昏厥的龍宿抱起直奔於宮燈幃。

「以計還計。」無名仍記憶猶新與龍宿交手時，不免笑了開來，那難得見識的算計狐狸，也會用這種手段來玩身計。

「這就是所謂的人心啊……」
停下催動的術法，無名嘖嘖有聲地半躺於樹身上，火紅的掌心一收，躍下身，欲往不解巖而去。

「吾倒想知道佛劍分說知情後，那面孔會是怎生的有趣？」

＊＊＊

他是該給自己一段時間，好好的穩定下準備修行之路的心境。
或許是於時空之門一途後，那所見識的片景混凝了平持安定之心，無論是蒼生的末世抑或龍宿將判臨之未來，初乍見的震然，也能由自己的心智及雙手去撫平這一切。

用自己的毅念。

天佛尊所對他的期望始終如一，素續緣及那未來之百姓盼望及等待懸於他的身上，素還真是否能於續存的一線之機由在自己的手中，他雖不能把握自己的心境，亦定要把握不讓這現實悲劇重演。

「不問自心，只問世人？」遠處所傳來的一聲話語，打斷他靜思肅穆的空間。

『何人？』
「佛家人不打誑語，這是規戒，佛劍分說。」當走出的身影不為何人，是那時與龍宿交戰時所對之者，「吾為無名，於宮燈幃及未來你亦見過。」

『佛修於心，修於念，不打誑語，無論是佛是凡人，這亦是規戒。』佛劍亦是答道，『傷龍宿一事，你又如何圓說？』
「你這是在探吾底細？」無名淡笑了聲，「這一事，以後會不斷發生。」

『再出手，佛牒斬無赦。』

「既是使命，便無法從你願。」
『嗯？』
「除吾之外，你知儒門龍首之人頭於市外可值幾兩？」大方告訴那仍不知情的佛劍分說，「他可是炙手可熱的價錢。」

聞言，佛劍聚攏了雙眉，向來不常與外接觸的龍宿怎會惹上外頭的風波？而據無名所言又為何會對付龍宿？

「吾是定會殺，在等你渡不過第一劫之後。」無名輕呼了下自己方才正在外殺了魔物仍未回溫的滾熱之掌心，「所以上次之交手不過是打聲招呼。」
不曾向誰提出天佛尊對自己所說那入世的醒言，無名卻能一窺便知，是他真有讀心之術，抑或另有他者？

『來此目的？』
「想來相告二事。」他的笑容迎上冷目朝來之眼神，「西行一事，吾定要隨同其後。」
『謬論。』
「既是不成，那麼你只有一個選擇。」毫無讓佛劍可以有反駁之餘地，無名再道，「心魔一加快反噬，寄宿之主人亦將墜於魔道隨之同化。」
『心魔真可由你所派？』無據之論反由禍首所自招，當無名的面容並無任何悔意，佛劍倏時面上佈了一層寒霜，『那麼，將牠撤出。』

「既是禍源，又怎會如你所願？」對談佔了上頭，毫無懼意那襲來的陣陣殺氣，「西路之隨行，你答不答應？」
「……」
見他是無言以對為回覆，雖是不達理想，但也不勉強於人的無名沒多做感想，「第二事，便與疏樓龍宿有關。」
『說。』

「假如再度覆發的傷口，你想這次，吾會讓他會是怎樣個難受法？」
此話一出，無名首其衝地見識突兀馳來之身影，驀然對上的冷殺之意，笑了聲，無名似乎很滿意這話會得到如此之成效，「是問自己，還是在問世人之心？」
他舉起一掌放在佛劍的胸膛上，「眼雖非見萬其物，但也能由心眼所知，你此刻在做什麼樣之行為。」

其眼盲，以眼不見其物及心，以欺瞞劃處自分，不盲卻盲，於眼何用？

於心何用？

『讓開。』
「吾來此，就是為了要阻止你。」
「吾說讓開！」佛劍甫開口沉喝冷聲。

「一個不誠實看待自己之人，你要吾放你何該？」

當兩者身形未動，無名擋身阻佛劍欲救人之急，而佛劍在看清他眼裡沒有絲毫欲退讓之意，暗提內元，準備以擊對招。
無名亦了得他心中在打些什麼算盤，所以在佛劍即將要攻來之時，緩緩朝他聲明，「你根本不可能對吾下手。」
『嗯？』面色漸為凝滯，在擔心龍宿那隨時會自焚的嚴重之傷的佛劍，就算在面持穩定，亦不能將他急然的思緒給安了下去。

他笑了笑，靠近他身字字清晰地將威脅傳入佛劍的耳中。
持有利之立場，反制其行，以掌權所有之局勢，當身於大敵之面前，沐如春風地以不變敵萬變。

「你一動，吾會隨時殺了疏樓龍宿。」

＊＊＊

似火一把於胸口上灼燒著，高燙的炙意來襲，急喘想尋求那冰冷的溫度，令自己體內不再這麼疼痛難受。
「你怎會把自己的身子搞成這副德行？」急忙將龍宿送於至宮燈幃，將他放於臥房的床上，仙鳳及言歆於劍子的身後亦來看主人的傷情，在見龍宿的胸膛上頻頻泛著紅光，劍子見狀，便伸手要準備拆解他的上裳。

「能幫吾拿來一些療化之藥？」他雖是不專於醫術，但基本之醫理他倒是懂得如何處理。
「好！」聞言仙鳳馬上著手行事，而言歆未免敵人會於毫無防備之時來突襲，而站回自身之崗位加緊看守。

光裸的纖身現然，先入目的，是有些焦灼之掌於左胸上，劍子無心將視線戀棧其他，在那隱隱透著血紅之色的掌印，低聲暗自叫糟。
仙鳳已取來許多治傷之藥品，便順道退了下去爲主人熬些補藥來添些身子。

從無看過這等傷勢，怕是往哪處一下手，便使其更為嚴重，卻看龍宿的面孔上，有著他不忍欲堪之痛楚神情。

硬是咬著牙硬撐不讓自己發出一點悶疼之聲，雙拳緊握，微掀動了眼睫看了身旁是一臉擔憂之劍子，苦持一笑，緩然地嘲弄他道，「汝……這劍狼……也會寫這……良心兩字……」龍宿莫名感到有點欣慰，這成天拖他一起以身附命的劍子，也難得會表露關心快被他給拖下水到淹死的好友。

「狐狸就是這麼歹毒，也吐不出什麼好東西。」劍子微聲駁斥，而後便示意要他睡下，「要罵也等到傷好再說，你這樣子吾看了就頭疼。」

「哈！你想吾會……會痛到……睡的下去？……唔！」龍宿偏頭嗆血而咳，色若白紙等面容，劍子忙地護住他心脈不讓氣血湧上。
「就會找麻煩……」剛剛還氣猶若絲地說自己痛到睡不了，現在硬持不住又再度昏了下去，劍子俯頭爲自己苦嘆作聲。

佈滿冷汗之額際上，劍子揉了揉龍宿略沾濕之紫髮，在龍宿之眉心仍蹙起深皺著，信手一觸過，想平去些他仍在掙扎的疼痛。

無意牽扯出的心緒，順撫下他的睡頰上，劍子細細住視著龍宿，擋不住之思潮，在心中有那抹揮不去影子，而他毫無戒慎之面容上，許許多多一汪上的錯覺，令自己不再澄澈明朗的心房，又攏上了不知的迷途及茫然。

有一道聲音，正催促著仍在猶豫之心上。

不自禁低首吻過他的唇畔，淡迴煙愁之息漫上他的鼻間，繼而深吻的下去，單屬龍宿唇上的味道，心神有些恍惚狀的劍子，聽到龍宿低傳來的呢喃聲語。

「佛劍……」

當他說出口的是龍宿一直懸於心頭不放之名，劍子唇邊嚐到有些澀味，攪的他心裡有些難受。

一坐起身，分離了兩唇之銜接，這時，咿呀之聲響，門一推開，打斷了劍子沉思流轉的發愁思緒。
佛劍分說先是看了下劍子，再調過視線看著龍宿赤裸著上身，艷紅的掌傷不同以往，快步一走至，先是穿戴了件單衣避體，順勢將龍宿摟過近身，準往不解巖所醫。

「佛劍，你要做什麼？」
『療傷。』
「你可知疏樓因何會中掌？」
「……」佛劍淡看過懷中沉然昏去的龍宿一眼，『泰半是吾所致。』

無名所發的信誓猶在，無論旁人是否有意牽涉，他都一致偏激的阻殺一切。

「你明知情，為何不向吾報訴？」
『吾認為無必要。』
「這就是你身為好友之心態？」劍子不認同佛劍一意孤行之做法，「當去玄空島之前，又為何不與吾商量這事？」
「……」
並不是開不了口，佛劍惟是明白龍宿不想讓劍子有擔憂之心情，也不讓自己本是多事擾身，又再添上一則傷神之事。
雖本身還是知道了龍宿的遇況，也為了保留龍宿刻意隱瞞的實情，不喜多話的佛劍，並無對劍子多加解釋這一切之事由。

佛劍的無言，只是讓劍子更增愁思，他擺了擺手說道，「先走吧！傷耽擱了對疏樓並不利。」

劍子也非是不了解龍宿沉密之心思，寧讓自己痛的不發聲，亦不會讓他與佛劍有任何疙瘩及牽掛的一人承擔。

臨走之時，佛劍停下腳步，冷望了背對身過的劍子，並非不曉方才於房中裡已發生了些何事，他雖默不作聲，不代表他無從實權來發言。

『劍子，房裡之事，吾不希望有第二次。』

＊＊＊

是自欺，是過度的上癮自欺，對自己突生某一股悶疼之感，顯然是萬般的可笑。

在無名擋住一切去路之時，兩人都無對話，只是當他驀然放行之舉，無名笑肆地朝佛劍說了些奇怪之話語，無心分暇其他的佛劍並無多想，便急忙地趕去宮燈幃欲看龍宿之情況。

那時他才明白，無名在他離去前所言之話，原來是針對這情景所說。

太過執著於現前，往往會遺忘，那身後所跟隨之腳步。

不悅的感覺隱現，佛劍於床角邊，當龍宿熟睡的面容就在自己的前方，那遭潤澤過後的唇色，黑眸掠過了幾絲沉慮，他緩緩的探掌向前，在擱放置龍宿的髮際時，微一傾身，將冷唇淡貼上了他的額面。

佛劍對自己所言，只是想安慰他的傷而已。
只有如此，並無多其他因素……

他疏忽了對劍子那心思有何改變，亦疏忽那眼中到底對自己和龍宿有什麼看法。
似心中熬了碗參雜百味的食藥，有著入世之前及入世之後的藥引，牽串而出的滋味有甘有苦，惑亂自己的味覺，惑亂自己曾失控脫序的心跳。

離開了臥室，想透一些空氣的佛劍，自己的掌心卻被一手微帶燙熱的手所包覆。
「汝說過……會……一直在這裡……」
『你醒了？』將他提身坐臥起，不再感覺炙人的痛楚會有這般強烈，龍宿猶疲睡的眼瞼對望著佛劍，當佛劍眼裡並無離去的意思後，將首側偏靠向他的胸膛裡。

刻意忽略那胸上傳來的一瞬怔愣，啟唇的微笑埋於他的頸間，當眼餘驀地瞥視到站在房門口是為何人，一震訝，龍宿忙地起身問向佛劍。
「他……」無名為何會在不解巖之處？
「你有必要這麼驚訝？」無名笑對他一副倏地沉冷之樣。
『佛劍汝……就讓他於此為非……作歹？』

「儒門帶頭的好像對吾有諸多不滿。」
「來殺吾之人，你想吾……會對他作出何種……反應？」
『別動氣，疏樓。』
「佛劍，是汝……允許讓他於此？……」
「疏樓大人，你想吾會於此地殺了你之後等著被佛劍開殺？」無名暗嘖了聲，「你就在那休養，吾不會做三流傻事。」
「……」
『無名，你先出去。』
「吾是客，自當明曉輕重。」挑了一眉，刻意說重語氣朝著龍宿發聲。

當無名走出了房間，徒留佛劍及受傷的龍宿於室，佛劍掙開了他的手心，放龍宿回躺於榻床上。
「汝……」龍宿想再問無名之事，卻被佛劍給噤了音。
『你先睡。』
「先……把話說清楚。」將佛劍欲按下他身軀之手給撩開，不讓佛劍逃避著問題，「你是不是……又有何事隱瞞著吾？」

「……」
「該坦言之時，就不該裝做沉默。」
當迎對湛然金瞳，那不容於佛劍拒絕的堅持，頭一次，他對自己將出口的答案有些遲疑。
果斷之審行不知覺出了根岔，自己的確是習慣了寡言不語之性，此時卻被龍宿的一針看穿，他那刻裝做無言的態度。

是從何時開始，他的心事，會讓另一人所洞悉？

『吾近日將往西行而去。』

如龍宿所料測，每當佛劍所說出口之話語，淡默的語氣下，總是能讓人會無意觸到的火藥。
龍宿一伸手，環摟住佛劍的頸肩上，將首微偏側埋於他的懷內，百迴千轉的心緒，無論做多少之努力，亦無法填補悵滿胸間那錯失的悔過及佛劍只為捨身的吾佛心腸。

指間的流沙遭風而吹，不是因時才而補救，而是在了悟之前，就該明白那順風會為何而來，為何而帶。

他會是放開流沙之雙手，還是那望盡不斷的獨風？

龍宿收緊的雙手放不開，並無任何動作的佛劍，身覺將重量全傾於他的龍宿，裡頭，猶多了厚重感情的存在。
冷漠的面容下，不禁微心悸著已將信任及其他的情感全付諸自己，波動不常的彼此，互相碰靠的心房，隔著些微的距離，卻阻止不了都已看透對方心思的眼眸。

「吾始終明白汝的決心。」
「……」
「所以這趟，吾還是擋不下，對不？」
『你阻止不了吾。』堅定的口氣根本不受龍宿之舉動所化消，『疏樓，耽擱過晚，你先躺下休息。』率先化解處於之間的僵流，佛劍解下了龍宿的手臂，毫無任何反抗的他，任由自己處於悶滯的狀態下。

闔上了房門，留處一人的空間，不想眠之困倦，不想放任獨眠的空佔，嘆息脫出了口，仍是為佛劍為民出身入赴的決心所心痛。

西行之後，他了解他不是不會回來，並無未來那般無法掌握未知的可能，也沒有過去修練閉關之期來的遙遙遠際。
那眼中曾經疑惑過數次的心浮，持著以往的慣默，卻不若平靜來看待，他卻害怕當一去覆返之時，受了佛法洗禮與加持，又會回歸初時遇見佛劍分說的冷漠，用以佛秤心，以慈渡生。

啃蝕著自傲的獨龍，蠹穿著華麗紫裳的身衣，滿面笑容的自信一褪，那曾忘記過的容顏，原來，還停留在時光的刻劃中，依依不肯離去。
眼睹著自己真實的面孔，對影下，是有著凡人的煩惱、凡人的喜怒、凡人的想望及……

凡人的情感。

疏樓龍宿，不曾懼畏過任何人事物，卻於情感上頭，他亦失了分寸。

失了逍遙一世悠然之風。

＊＊＊

已休身了幾日，傷情好上許多的龍宿向佛劍告辭，在佛劍及無名的目送下，顯得淡默地離開不解巖。
無名並不多作聲，他想的出那時他們於房中所言之談論，那梗在兩人之中的心結會是哪裡，佛劍的堅守及龍宿的堅持，是身為旁觀者的自己，是不濁於渾水自清。

正好那時公開亭的戰事一開，中原等眾及九幽葉口月人所率之軍兩方照約定開戰，三先天雖是首當裁判於審，卻於佛劍分說身任之責，而由劍子及龍宿兩人扛起這責任。

「佛劍，不要後悔。」
『既已成之事，何來後悔？』
「不道別，卻只默不作聲，就算是習性，未免也太過了些。」無名依佛劍連日的愁眉不展，勸聲道著。
『在問吾之前，欲殺龍宿及陷吾於心魔之困的你，也可曾後悔過？』
「你可在吾面孔上見過這後悔兩字？」
「……」轉身而過，闔上了不解巖之廳門，已佇於門口外的兩人，當無名見佛劍領先走離之時，於後方的他問了聲。

「佛劍，你可知吾為何於未來而回？」
「……」依言停下了步履，佛劍無應聲地聽他接道著。

「既是回來，就該面對，那被封閉的過往塵事所有真相。」

『何真相昭明？』佛劍不解他突然出此言。

笑聲宣揚，縱肆的昂首如雷刺耳，當無名以掌拍著他的肩上，彷彿諷刺著自己的失言及問話。
越過塵沙的風寒漸起，不是殺意，而是催發的一陣陣的愁緒更掠心頭。

「人性本私的醜陋之面。」

＊＊＊

短暫的平靜會過，是沙的渺粒會等候，卻不會停留到當風起的那日，亦是自己省思的那刻時轉身回頭。

而前，一個於手，一個怯手。
而後，一個放手，一個留手。

留不過的是掌心，留過的是掌心中那拂袖轉首而去不歸者的最後一瞥。

心仍放不下如沙般遠走的揹業之人。

騙自己是看齊朝向未來所行，卻遲遲佇留過去不邁伐，卻再一次又一次睜眼醒來的同時，何以都會目睹，他將離去的那一幕？

以首靠肩上的那味道，猶存的溫度再習，似毒，迷上藥癮的懷毒，有點不想脫去那眷戀的束縛，想再多復習一些，那寡默冷寒的面情下，也藏有顆溫熱的心上。

錯失過了太多，就要深悟，錯失後的把握。

於自己的手中，在機會開啟另一扇門時，何該佇停些什麼？

那曾是原地留守的自己。

「該是吾的，就不該任由他反覆更迭失去。」

自身既是凡人，那麼就該懷有凡人之愛恨情仇。
投注了所有的心力及看不斷的自私，為情而私，爲己而私。

不爲世，徒爲一人之名。

佛劍分說。

＊＊＊

白與黑，是極端的相稱，是善與惡的毋容質疑。

嗜血的激望在鼓譟，喉際的乾渴喧嚎著睡世的百載，想張牙列爪，想發騰所有甦醒之慾望，狂妄的交雜理緒毫無餘存，封閉於無間之空間裡，顫動的殺意盛滿，杯權的血勢貪狼，股股的慾念不斷，呼吸帶了沉重的鼻息間，打散百年未醒的闍城之主。

一為殺生救世，一為毀生滅世。

佛對魔，乃宿敵之道。

頂端

煢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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級別: 聖騎士

鮮花(120)

9樓發表於: 2005-12-17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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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 醉醰甕

等待的日子不長，長的是思念。
樓望的獨人不遠，遠的是時間。

尋找的當頭，人已離邁了年久。
繾綣的溫習，人已鬆放了調頭。

更迭並不會重來，難重回的是自心。
不想錯過，那單屬於你的溫柔與那只手心。

於一醰名為心甕在陳釀了之後。

＊＊＊

他記得，百年之期的夜晚，或許是鬱悶的難以舒洩，或許是儒門之事擾人心思，在總是毫無思緒可分論，頭疼加身的龍宿，習慣性的，掌起了煙斗，靡霏的醺沉中，想忘卻一下，那上了一襲凡染塵的世俗瑣事。
醉臥於虛無的華麗紫態，茫茫神漾的墮落之姿，一撩神，相形平時之風，頹靡的金瞳眸色，似是勾魄出，最潛底人心的罪惡之龍。

當佛劍還仍身為修羅時，方一見此狀，蹙眉不善，卻也慣態的冷漠斂聲。
「怎？有心事？」龍宿看過了他一眼，說道，「這似乎已成汝之通病，修羅。」
『吾不喜見你如此放縱。』
「哈！難得你也會開口。」龍宿微訝地看著他，不同於他端形若正姿，不怠其操之心態，淺唇笑弄，「何得以放縱之詞來說？」

陶醉地又吐出了一口雲煙，刻意面對他向，菸草之味襲潮，當修羅略偏過頭轉身，龍宿見狀只是笑了笑。
似是吃定修羅慣默不言，硬是問些逼他開口之話，偶爾玩一下成天擺附死性臉的修羅，其實滋味還不賴。

「……」依舊不悅的面龐盯著龍宿那一悠龍自在的逍遙，『貪得其縱，放心智於歡，尚宜制，卻不流制。』
「這是要吾懂得克制，不流於貪饜之縱？」愜意地支手擱著頰側，神色心悅地朝首，很難得修羅會說出這麼多及正經之話題。

『你是屬何者？』
「吾可不可以首選後者？」龍宿滿是笑容地對著他的冷凝。
「……」修羅回過頭與他對目。
「汝這眼神意味可真是別番深厚啊……」斜躺於床榻上的身形緩站起，手邊的動作仍是不停閒。

『放縱至墮落之境，並非常態，而是已流俗之茍貪。』
「你所謂之論點，何謂常規見得？又何謂墮落見得？」
是由世俗所規，乃世人一昧奉行自守的戒律規範，於樂縱而過於貪饗，淪為落等之下的俗民；於清則高則寡，不濁自省而世，尊為典風之範。
『你會不知？』
「總需要多點提聞，才能讓自己那日益見乏之腦袋多補一下啊！」龍宿見修羅不喜自己目前之行為，他雖知道這些只是警惕之語，亦是身為好友之關心問調，可似在暗示著，自己深處人性之醜陋的一面。

是想由一些生活之小例子，來探出自己對人心、對世間所持恆真正之看法？

劍子仙跡與修羅同樣，不較為修羅直接之語氣，卻能一針見血地挑對重點，談笑的話語仍要自己多省思一些。

只不過抽了口煙，就被他們如此吐嘲？

當今日，爲了佛劍西行一舉，及涉入武林來連日之事，不斷擾上了龍宿多年來安下悠閑之緒，不再昨日般的逍遙一世，他又點起了被擱藏許久的煙斗，想藉此得到一些抒發。

反覆思考起，無涉入這淌渾水前的一些過去種種，對於這時常潛移改變的世間，能爲三斗米而折腰的困苦社會，不斷出賣人心，時時攻戈的世局變異，這時再論人心，是否又嫌太過可笑，兼不自知自身之立場所處？

捨生爲世之理由，看似壯烈成仁之犧牲，灑盡萬血的不顧身，留於一身的清名又何用？

「性命及自心，汝想兼顧何種立場所為？」

龍宿揉了揉額間帶疼之穴，闔眼閉目想歇息一會兒，這時仙鳳於外頭敲了敲房門，輕聲言道，「主人，劍子先生來此，想與主人您一談。」
聞言，整肅了儀容由床上起身，手中的動作依是如然，當走至與劍子相會之亭前，預料中的，龍宿見到劍子白眉瞬然皺起。

「這是你煩惱時向來之壞習慣。」劍子看著手中的煙斗，龍宿的面孔依舊是笑如春風樣毫無異色。
「哈！多煩惱才能昭明共知吾對武林世局有多麼的關心。」
「可吾怎見都是龍於淺灘之伏而不出呢？」

「有劍子及佛劍好友奮不顧身打頭陣，吾這隨後的總是要清理後方一些雜兵爲汝等善後啊！」
「打完了這儒門龍首可有心得否？」
「唉……所以才說吾煩惱的直嘆呼頭疼啊！」作勢以扇點了點額俯頭嘆聲，劍子則是翻了白眼見已常慣。

「如果說吾今日是來帶些武林餘塵來要你清掃打理呢？」
「吾能耐怎比得過問俠峰之領首劍子仙跡？這塵子可要看是大是小啊！」
「虧說吾是你好友，怎於眾伙兒焦額之際，疏樓你……還於此納涼等風吹？」

「吾要借勢等東風啊！」
「難不成吾不會三顧茅廬？」陪他慢慢耗時的劍子，兩人一邊坐於亭間喝著茶，一邊閒來互槓。

「那麼來此敝舍，閣下是想談論哪國之勢？」龍宿亦學起劍子，文言地道起聲來。
「葉口月人一國最近於公開亭之第一戰銀狐戰敗，借問疏兄可想出第二戰之人選？」
「曹兵既是兵動，吾等又怎能任人宰割？」紫龍扇輕搖，龍宿自信地笑道，「第二局，就來讓這富有齊人之相的劍子仙跡略推如何？」

「說難聽點，你就是狐狸沒懷好心腸想算一算之前總帳就對了……」之前亦陷害要杜一葦來鬧他及諸多之事，最會以小人之心來算計他人的大概莫屬疏樓龍宿坐的穩妥安當。

「哎呀！吾是以君子之心坦坦問明月，汝想吾可有陷害好友之意？」
「吾怎見的都是明月下那一肚子壞狐狸算計之主意？」誤交損友下的代價，總能拖的自己一身是污啊！

龍宿輕吐了一口白煙，在劍子目不轉睛視著他猶帶一絲頹態之風，龍宿聽不到此時的他鼓動的心房在顯示著什麼，牽掠過的百般思緒，氣息頓而有些燥熱。

如撩上了失禁的心跳，紫袖微略輕展，當眼前平淡見慣之景象，卻不似現在每對一著，不僅增添上自己心上的狼狽，紅痕抹上的錯跡，同時對上令本覺奇怪他怎會安靜如此久樣的龍宿，調過頭來與他對首。

不經刻意點紅渲豔的唇色，懷有千緒的金眸，當此時逐漸邁向一個非人之考驗時，劍子心理暗罵自己多年來所受之堅持跑哪去了。
「怎？汝答案想出來了？」
「嗯？什麼答案？」劍子不解龍宿為何突來此語。
「吾說是公開亭之一戰。」不禁嘆息搖首，「……唉……已上了年紀老狼配上這等之記憶……」方才的話題才過沒多久，頭上狼字一條的果真都這麼健忘？

「……中原之人第二戰概是會派出傲笑紅塵。」轉過頭閃過呼來之煙，襲鼻之味令他有些難受。
「於第一戰洺雙對銀狐，吾方之敗，而第二局，將會是佔上局勢最主要的一場對戰。」
「第二戰之對手乃為褎權，改日吾會去探望傲笑紅塵。」劍子皺眉地看向那總是用這方式來抒發的龍宿，「是為何是讓你今日如此心煩？」

「……一些小事。」支著臉龐下緣處，淡然笑之地對著他面。
「……是否爲佛劍西行一事？」
「既然明白，又為何要問吾呢？」放下手中的煙斗，掌心貼著自己的眼眸蓋上，疲累地想找些發洩管道來宣出。

話是這般說道，既然了解他是佛者，爲生而斬罪揹業，佛劍既已看清他所走的將會是不歸路，那麼自己該爲自私亦尋上另一條之路？

「佛者該有自身選擇苦行之路，吾等不該阻攔加其他身罪業，尚能以輔助之策來分擔。」劍子取走了於掌中的煙斗，交由仙鳳所拿。
「一個已情動之佛，你想能容於佛法之中那根念全然拋開？佛劍之性，汝吾都當知道。」

「但百年之修練不能讓他毀於一旦。」
「現今的佛劍分說，不是吾所認識那從前不曾逃避的修羅。」

可以坦然無畏地表現出自己心中所懷有的情意，亦能無畏地面對百年之後的浩劫，就算是否有不甘願全盤接受這項事實，修羅仍是一般的作風，不曾退縮。

縱使他現在所面對的是佛劍分說，是用百年之過而加身的聖行者，背負著未來逆天之使命，於逆境之中將挑領一切之佛人，於龍宿之眼中，卻會爲感情而逃避之凡人。

他是修羅，修羅卻並非是佛劍。

曾說過的話語，本是一概不置信的龍宿，卻也不得不開始懷疑。

是否真是立場相異，所處之角色與心態也會不同？

綿然細下的紛雨，晴空上淡瓣烏雲聚攏著，時散時合，納進手間的珠光，當照映的是雲上所過渡的蒼穹，金瞳染上了灰影，亦與潔雲蒙上了一塵灰。

＊＊＊

於起程之途中，習慣獨人自己行動的佛劍，如今身旁多了一人，且還是以威脅來強迫答應讓他陪同自己行事的無名，一個陌生來路不明之客，雖然依舊是無言，但總覺又有幾分不妥。

「……」
走在後頭的無名，對著前頭的佛劍，於此一行上不做休息亦不做任何打水來解飲之舉動，不用明說，扳指算算就可猜想他目前在想什麼。
「佛劍，停一下。」加快腳步擋於佛劍足伐前邁，「吾有些事情想問問。」
『嗯？』

當無名熟練地整了身袖及下擺之長款盤腿坐於草地之上，對仍高佇於前的佛劍示意拍了拍其旁，「何不一坐？」

『先將心魔於吾體內撤出。』佛劍背過身不予理會。
「原來你還在堅持這點。」他都快忘了還有這事。
「……」佛劍冷漠地看著笑意始終保持的頰側。

「不能先暫等一段時間？」笑聲朗揚，陣陣傳入佛劍之耳畔，「牠可會讓你學到一些你曾遺忘之知識。」
將上身倚於樹幹，單手枕於腦後悠閒地抬首對著慣立迎風不動的佛劍。

『何於你所定之知識？』佛劍冷喝問這自主成事的無名，『持他人之脅迫要點，可為正人之風？』
「於自認所為對之事，吾自當應做不讓辭。」

『何謂對，何謂錯？』

標的之價值與觀，或許對他人而言稍了偏池或是不容於心，種種加縛其上之規限來圈其定例，往往，遺失了自身真正善惡判定的雙眼。
冠免堂皇的捫問自己，為何就不問，他們到底劃限率先辨別了何謂自心的對與錯？

是謂殺生乃佛門主戒第一當條，當守為尊為立，持已慈悲之心來渡生普世，是被動的勸立來施行，雖能達善化人心，予一回到最初歸處的淨化心靈。
只能被動，卻不能主動地制止頑劣已根深柢固之人。

利弊其害，除已站於被動之勢來渡生之佛外，亦由主動之勢來殺生護人。

一體有兩面，兩面為相斥之極，卻為息息相關之矛盾準則。

「於殺生之罪當前，你就該明白最終之歸處為何，卻仍執意去做，那麼，你所謂的對又在哪一分界？」無名向佛劍問道。

此話一出，佛劍驀然調身與他面對首，無言留連於兩人之間，相激的莫名浮動在佛劍的心上流竄。
相似的想法及見觀，以前從未交集的兩人彼此陌生，卻能牽供出交涉的理由，許是這原因，另本對他有提防戒慎之心的佛劍，不得不對他有些地改觀。

「站了這麼久，你不嫌累？」
「……」
「這麼晚了，人總是要打歇休息，別跟吾說你已至成佛之境界。」無名指了指樹林上頭已然黑幕一片之情景，這時辰總是夜黑是非多。
『吾需一點時間來思考。』
緩慢地站起身，拍了拍黏沾款擺上的碎草及一些塵土，隨即輕然一躍而上，向來習慣於獨睡於樹枝之上的無名，俯首對著底下的佛劍，搖頭淡出一晒。
「那你就慢慢地考慮往後之路途吧！」言即畢，依言讓佛劍留處有一絲留暇的空間。
佛劍知道心魔駐留於體內，其自出發點是想讓自己去體會流放過許久的情感及慾望，亦讓自己去反省是否曾做過無法滅跡的過去。

到底是好是壞，是幫助是劫數？

何以無名一出現，許多事，本都該由命定來歸，現今卻由複雜來起頭重新錯盤。

這會給自己逆天之路，加諸上另外的選擇生機，還是……

無法回頭之斷涯墜獄？

於樹上的無名，毫無睡意的情緒，提來右掌略卜算了算，偏頭往下看了下方那人，再想想自己甫推論的答案，莞爾地低笑了開聲。

果真放不下佛劍分說。

「咱們又要多出一人來作伴了。」

＊＊＊

渾身染污的血衣在身，狼厲薄劍的泛銀身光，浴於血淌之陷的凜然身形，鬼幢黧魅下的樹影在搧點，點燃著一各個地恐懼，在黑色的天幕無情地揭開起頭。

龍宿順著血流成河的循跡，當見幽深的叢林鬼嚎拔尖，催耳的刺極叫聲蠱誘著他往下查探之情緒。
模糊的身影隱現，看不分明的前人，悄靜的紛下寂寥穆穆，細微的滴墜於土間之聲，倏地抓縛著龍宿所有心神。

逐漸看清那人的身影，是月影一瞥投照，雪然之長髮披於身後，污著混雜不分的血漬，手掌拿著一柄長劍，一柄血露未乾的長劍。
當那人轉過身來，與龍宿對眸相互而看，龍宿看不清他的眸色為何，只是那沉然龐勢的殺意，是自己前所未見的冷然。

沒有問對方是誰，亦無開口地轉身遠走，在他離去的同時，龍宿這才見識到自己的腳邊，堆放著一具具無頭之屍。

及不瞑目猙然恐慌之面的斷頭。

百年前的驚見，卻是與修羅，即為現在佛劍分說之結緣。
他忘記在這相見之後，往後相識的情景為何，亦不清楚當時所見到那殺人的現場，他是以何心情來痛下殺手。

他是奉行殺生之念，卻從不毫無緣由地胡亂殺生來做藉口。

餘火殘然，燭光下龍宿單支著頰，無心戀棧已批摺大多數的儒門規事，煩悶地連嘆了口氣，無意又想起如隔昨日的往事。
「糟糕，真是老了才會念起昨夜事？」自嘲自己的可笑，右掌挪了下揉了揉用眼過度而酸澀的眼瞼。

每日批這些毫無作用的公文，儒門一日日所漸越下，無一個出來執政事務能領導儒風之人，就非得一些舉足毫無輕重的事務成天來煩亂上層？
無怪乎那頭劍狼整天來這泡茶抬聊，原來所管轄之問俠峰亦是如同自己現下的狀況，想來解解悶抒發一下。

想起佛劍曾於滅絕希望之世界一行，嗜血族所掌控著整個未來，比現今葉口月人這般明顯之目標，更來的具加威脅性，而近來亦有一些頻傳吸血之事發生，如說需再縱此事滋生，這儒門龍首之位，必是令自己做的於心有愧。

佛劍及劍子既已浮出檯面，必是會遭往後許多敵人頭一將射下之標靶，既是身為好友之人，是該同他們一道，為明持正當立場，亦或為令一選擇，用暗來使敵人難加防範？

明暗並計，兩管齊下。

「唉……連吾自心，都被汝等給拖下水作陪了……」朋友有難在前，這做人好友的說不顧就太不講道義了。
狀似苦惱地俯首思考下策，順而由身側拿出了一枚煉血鏡，他記得很清楚，這是百年前由嗜血者禔摩強硬奪取而來。

「小小之物，也能起很大的作用啊！」把玩著手中之物品，嗜血族如此看重之物，就不知在他們眼裡，他們族類之命與這面鏡來相比，是何者較為其高？

對於對付未來之劫的對策，已大略有個初步提構，再將之前儒門對蜀道行施壓逼殺及往後諸多之事，順水推舟地，當作是對未來的一個踏板，履行著將要實行之計畫。

「流川、言歆、仙鳳。」
言畢，龍宿喚了其三人，「仙鳳、言歆，近日吾須遠行，宮燈幃需嚴加看守，知否？」
「是。」言歆與仙鳳同聲。

「流川，吾雖不在此，但有關儒門一切之事務及武林眾知之事，仍須於書信向吾報備。」
「是。」

「先下去吧！別說吾老是虐待手下。」做勢揮了揮手，要他們先去歇息爲明日早做準備。
當三人先行照他吩咐先行退下，而亦不願再於此耽擱的龍宿，先是再看看方才步讓他們所見之的沉鏡，在瞳目閃過幾掠思緒，一收手，將他那於袖風之中。

想著自心所存之那人，逐漸揚朗之腳步，龍宿擒著笑意不放，雙手閒適地置於後擺。

嚐過了許多碰頭，與其不斷後悔自身總是這般的錯手放開，擔心他的安危，又為何不去尋找，那原本是屬於他的幸福？
初乍然，他的眼眸似一深醉甕，後勁不是隨來極致，卻頗為心動去陶味一些，緩慢地備之沉迷，是清醒之中的醉人，卻想醉的不欲清醒來及明日，上癮的甕酒，不解如謎，如謎的為何總是這般地徹然靜斂的令他沉陷。

他是自己的一甕酒，一個……

欲深嚐不盡的獨醉甕之靜酒。

＊＊＊

「你說你……另有要事要出遠門？」劍子仙跡看難得會跑來敝舍一趟的龍宿，本感欣慰這老友終於知道要好好觀照自身，卻在那自己很覺刺耳的同時，龍宿即刻甩人不負責任調頭就走。

這……這算哪門子的稱兄道弟論茶的好友？

「還有事就一次先說完。」他可沒時間陪劍子一同賞月抬槓。
「死貧道友……這時候放下朋友去外頭風流你是講不講道義？」他壓根兒就沒這道義兩字可說。
「好友這詞別亂叼於嘴邊成天胡瞎說，過河拆橋這才為出賣好友之真義。」常於劍子身旁不學點他慣用之精華哲學，那可就要笑掉別人大牙。

「借問儒門龍首想去哪邊快活？」
「唉……吾可是為了佛劍好友著想，特地去好好照料他，免得成日丟了個大傷大病回來要人擔憂掛心啊！」
「你就不會為吾這也是於武林出生入死的友人關心一下？」
「汝看吾就不是來專訪慰勞？」

他這是算哪來的慰勞法？想來委託暫管一下他的身邊麻煩事就稱做送禮還加外贈回饋優待？

「……」這年頭好人越來越難做。

「劍子汝別老是堆著一鍋臭臉，起碼吾往後多做點事來補償汝如何？」佯裝一臉亦是同他歹命心境的臉色，龍宿同嘆了嘆地拍拍他的左肩。

事實上劍子知道這些話不過是龍宿所謂表上檯面之客套，他自身既是放不下佛劍，也知道他曾錯過了太多，不想再錯過了這一回。

佛劍往西行之事，不得為他事而耽擱，而憑佛之心，又何來之七情六慾？有關於他人本身之因，更遑論自身之私，不願他真投奔佛劍他向。

可再見龍宿金眸下的喜悅不言而喻，他不想，亦不該，打亂了他本持揚的笑容。

兩方拉鋸，為朋友，為私人。

「劍子，汝……？」見他臉色突然頓沉而下，想必亦是為自己那多勞之舉給沖去了興意。
「你就好好的去多關照佛劍，不要令他受傷免得令吾也操心。」輕推了他一把，勸他多加快腳步行事，「最近武林之事有吾就成，順道向吾跟他說聲凡事小心些。」

他想逃避一些事情時，總是用這般倉促的口氣來對自己說話，龍宿亦認識他已有數百年之期，不會不了解他此時的恍神，又有著其他之原因來由。

「汝有心事就說出口，別老跟佛劍一樣悶著。」勸言聲，他不希望又多了一個悶口佛劍。
「你快去，不要多問。」遂見簡短之話語，是不想再多說出口的悶疼，不是希望龍宿不去深究自個心中的想法是什麼，而是在仍有一圜選擇餘地之空間時，總要讓他多思索，是朋友較重要，還是自己比較重要？

「……好吧！」劍子既是真不想說，那麼自身也不好逼人太緊。
轉首調過，龍宿依言覆身而去，在劍子目送的送行下，並未瞧見，龍宿餘眼一瞥睹，那實則早已明瞭一切的眼神。

太過昭顯的事實，與其陷入兩難尷尬萬分，倒不如裝作無發生，並不是對誰都好，而是對著現今還未更變動之友誼，他想，這是必須下這盤棋之趨驟。

要得，就必有捨。

＊＊＊

「前方就是欲渡西行之沙漠，於此之前，佛劍你要不先備水及乾糧？」無名問向前方一直趕路履不停歇的佛劍，他的身子既不是鐵打，又為何要這般苦撐自己？
佛劍聞言，算算自身也已趕路了好些天，自身雖然是無何大礙，但想到明日便要渡過及沙漠，為防萬一，仍是須準備一些儲用之物品。

『嗯。』
「穿過山下那方小城鎮，便是明日將越的沙漠。」無名指了下方在餘暉下的點點星火之鎮，「要不先去找個客棧方歇一晚？」
兩人雙雙示意，趁夜未全佔據天空之時，加緊下山，於臨至了城鎮之市集上。

或許是延受武林之波折所影響，並無他們所想的其初繁華，稀疏的人影灰灰，舉家上方都掛著霓燈的燭火明暗未顯，未生意上門的攤販，少許之賣者仍在原地枯守喊著販聲。

曾經巔峰一時的情狀，如今也成了武林刀鋒下的殘喘活口。

朝了前方的客棧走去，無名向前於老闆商價其房了一會兒，便轉身向始終都站在後方沉默的佛劍說道，「吾先於外打點明兒之物品，你就先於客房中等候，吾速去便回。」
無異議的佛劍，在小二領的上房，無言地於房中等候，拿出了隨身所攜之嗜血年鑑，俯頭備加詳讀。

「果真如吾所想。」無名佇於外頭，與其說是要未明日而準備打算，不如說是等候另一人欲來之佳音。
他在鎮上人來人往之交口，雙眼不視，以耳來測聽各方之腳步聲，當聞見那略急促的步伐遠遠踱來，於當下，暗發一擊往送至，當作對他的三見之禮。

而來人只是淡搧而揮去他的攻勢。

「小人步數，於佛劍當前汝也敢如此放肆？」於無名之面前，冷睨著越見就越厭惡的臉孔，在平日其檯面上時常保持微笑的面容，相頗差異。
「儒門龍首也難得會擺出這等架勢？」嘖笑不已的無名，對龍宿的諷刺不痛不癢，「有你這把柄在手，他怎能對吾如何？」

「所以才說汝是小人一名。」以自身的傷在手，雖是恢復了大半，但可想而知這小人又定會出何暗招來暗算。
「而吾既是小人，那龍首又怎敢前來尋佛劍？」
「汝敢於佛劍面前再使詭計花招？」
「這當然是不敢……」才剛起頭的路程，怎能為這事而作消？

「那麼，汝便讓開。」
「怎，龍首之性子可耐不住去想會佛劍？」
「汝可有疑問？」
「吾倒是很樂見其成。」無名加深了笑弧，面對著龍宿說道，「吾可還要好好利用你這棋子，怎捨得讓你先喪命於手？」
「汝想跟吾談條件？」淡瞇著眸，狹細之眼對上那笑的一臉毫無殺氣之無名。

一話見中的，當雙方都明白對方皆打何主意之時，淡淡諷笑的揚意，其自各懷鬼胎，不喻而出。

「既是敵人，卻要與敵人談其條件，汝不覺太可笑了些？」龍宿可從不忘記無名攢送那一掌襲擊，可帶來何樣之後果。
「於吾殺你之前，何不來做做樣子，應龍首您最擅使得的那套花招？」伸出了一掌向前，是釋出了善意，最為檯面上之善意。
「那麼汝可說說，吾那套擅使之招又名為何招？」

無名傾向前去於龍宿的耳畔說了幾聲，聞畢，龍宿挑了紫眉，不發聲作為回應，而一回握之手勢，不必言明，兩人早已相偕談妥條件。

是敵人，卻是亦友亦敵的相迴立場。

立於太過公正或極端之理念，是標明的箭靶，是等人連連的舉發攻勢來催，太過堅決的持憑，往往，事落不到功倍。

是要留於一身清名，還是欲反其道？
是要頂於一然光明，還是光暗雙收？

人，皆是虛偽。

＊＊＊

按揉著額際，翻著一頁頁而下的年鑑，越看越覺得頭疼的佛劍，闔上了書冊，站起身來，走向前推開房門，欲探看無名所打理的如何。
「佛劍，吾已全部打點好，就先暫歇吧！明日不是要趕程？」無名走向他後方對他說著。

並無異義的佛劍，本是要回客房去打睡，卻身覺無名的呼吸不如以往沉穩，反之則似有動真氣之徵象，『你動武過？』
「只是在玩玩簡單套招罷矣。」雖然對手可不如一般高手。

腳步頓時停下，佛劍轉身冷對著無名，擺明了並不相信他所說之話。
「放心，那人還活著好好的。」熱身運動完畢，那人還於原地肆笑不已。
『嗯？』穆冷之語氣，無言警告他勿再這般放肆。
「吾自有分寸。」聽出他的隱含，無名淡笑回道，「要不來看看吾方才之對手會是誰？」
『……何人？』

從暗方而出現的身影，紫龍扇輕款的身形，所見之人持穩著笑意，對著暗暗吃驚的佛劍分說。

「汝很驚訝否？佛劍。」
不必言說，龍宿一眼便看穿佛劍那眼眸閃過的幾絲錯愕。
『疏樓？你怎會來此？』
「吾來關心好友，有問題？」龍宿對他力持正經的面孔感到好笑，「來分擔汝之事又何妨？」
『胡鬧！回去。』
「是否胡鬧之事，又怎由汝來定義？」對他的話語聽已習慣，完全不痛不癢。
『疏樓，吾的責任，毋需他人來分擔。』
「那麼吾受傷一事，亦是吾的責任，汝又何以來插手？」
『情況不同，快回去。』
「這只是汝的心結在作祟，佛劍。」

「咳！」絲毫不介意自身是極煞風景的一位外來客，笑聲說道，「既然龍首要來作客……，吾剛好定了兩間客房，其餘的，全客滿於其他人士所用。」
「喔？那還真是其巧。」龍宿明知無名是刻意這般安排，卻也挺感謝他這樣的多此一舉。
「……」佛劍亦曉得這話中的別有用心，以眼神冷視著那笑漾一臉無辜的無名。
「那麼，吾先向各位道聲晚安。」拱手作揖，便調頭回於房中安歇了去。

『無名！』佛劍以心語微急地喚聲，而另一方用微重闔上門來個應聲不理之聲響作為答覆。
「佛劍，既是如此，何不安之則矣？」龍宿邊說著，邊滿意無名這識相的舉動。
「……」
龍宿再笑聲朗朗不過，輕拉著佛劍的手腕，隨偕至另一房中，其間淡淡的嘆氣，是屬佛劍那傳來輕聲的無奈。
「同是男人，汝有必要這般拒絕與吾同睡？」調笑的口氣對上那一貫持著冷面的頰龐，說是已見至習以為常，倒不如說成天就是擺那悶騷性格。
「……」
他輕脫下了穿戴一天那纕滿珍珠的外裳，掛於一旁之木簾上，信手取下掛於滿首上的珠簪銀飾，順了順紫瀑髮絲，順而按了下因操勞趕路的疲累不適。

「佛劍，汝當真不睡下？明兒個汝不是要趕路？」
『疏樓，這並不是兒戲。』龍宿來此的用意他明白，卻不能因此而荒廢了他的決定。
「吾可曾說過吾要攔汝？」

『……那麼，你因何而來？』

點入其旨的話語，微笑的對著佛劍，當龍宿走至他的身旁，雙手牢握住了他的掌心，明白佛劍想撤手而出的心情，卻不想讓他否認，此際，其實也有一些心動。

佛劍並未見過，褪去一面亮麗的外表，著於其身的平淡，迴於以往龍宿給他的印象。
而此般的他，莫名的，佛劍細聲地聽見，對方有與自己同樣略帶急促的心跳。

「吾是問吾自心而來。」

因為時間不會再重回，所以才要去緊握，他依舊相信的未來。

自己不想去放手已錯過的曾經。

伸其纖掌，撫過佛劍的頰邊，淺顯的笑容隨面，他不拒絕龍宿這般對他究竟有何意，亦看不出佛劍的黑眸中，時常對他保持介默的冷淡。
如挺的五官碰觸著，長指移撫至他的唇邊，龍宿將額輕靠至他的胸膛，淺淺舒嘆著連日終於能放下的疲憊。
劃過的指間留連，漸醉的嚐感凝於心上，不是癮酒，是令人漸而醺醉的迷陶，在他瞬息未然間，一把奪去了，本該回歸的理智及微喘的氣息。

龍宿輕拉了佛劍的下頷，亦拉下了幾絲存著疑惑及猶豫的心房，雙瞳的對視，是惑人心的酒醉，來忘懷本該堅持的的理念是什麼；是鐘情於對方的情感，來堵塞了佛劍欲想開口而出的拒絕。

吻上的，兩唇交銜，不是忘情的唇舌交纏，亦無百年前那來潮劇烈的狂吻，有著遲疑的停佇，有著試探的猜測，佛劍無拒絕龍宿的主動，而是那心中的疑題，因由於無名的問話，令他對自己的眼前迷亂了陣腳。

要繼續往前逆天，抑或來對自己的心坦白，揭向真實？

淡淡闔眼，在漸深下的迷漾後，屬於龍宿所設下的迷網，佛劍依然並無對他作何回應；而此時的龍宿，卻有莫名的喜悅更上心頭。

「吾的酒量……並不好……」輕啄了下佛劍的唇畔，以額對額，龍妃笑如恬風的對他說道。
『……嗯？』
「可吾卻很想嚐一次……」輕喘接續的聲音，瑩迴於佛劍的耳邊，「不是酒，卻令人想深醉的滋味……」
續地再一吻接過，貼闔上的雙唇，雙飲著屬於對方的獨酒，那不想令人一再失去的深刻味道。

龍宿深知佛劍心中所存的疙瘩及為難之處，卻不想讓他的無私念頭，給獨佔了所有本該屬於他的心房。

說是問自心而來，卻也是問他的心而來。

越顯加重之吻道，佛劍因此而淡掀起眸睫，他所入目的是龍宿糾結的眉頭，漾滿了不捨於其上。
淡掙開了他的匝制，龍宿不解其由，佛劍背對他身而沉默，在擰眉的面孔中，不是同樣的心結，卻牽扯出，兩人同樣的煩惱。

『疏樓，讓吾有個思考之空間。』
「能，但吾不能等待太久。」
『嗯？』
聽佛劍之言，龍宿便知道眼前之路，有了一絲轉圜之機。
漸揚的笑意，在佛劍看不到的身後，緩緩綻了開來。

「吾，不喜等待。」

＊＊＊

闍城

發散的，是由自內心的畏然。
無止盡打顫，絕望的空城在號角，一次次將凍結的氣息，控占了已臻絕望的無神。

似被當成供品來對待，梳妝已打理好一切之後，柳湘音著於一身的禮服，維特’將之領至闍皇房內。
吐吶著幽冷的瞬息，毫無一絲光明的存在，不現五指的闇然，無言中之恐懼，對上隨時會無預知的突爪，暗地咬牙，毋許自己於此時再頻發出聲響。

「既是害怕，又何必硬撐來強僞自己？」冷絕的口氣陡而傳來，令她渾然一顫。
「啊？」

咿呀棺板開啟之響音，驀然的一使勁，攫住了她的身子，脖頸間不由地泛涼至骨，在她無預警回神之際，刺進骨膚的劇痛，令她於場上漸瞠了雙眸。
果飢的灌飲欲流，身躺棺木之中的人，渴血、渴慾，漸然深緊的拳握間，那即將臨駕一切的位權之重，於他的眼中，隨信來覆手騰雲。

＊＊＊

今日的夜空，揚風。

於林中遞過的幾絲哀嚎，是人又於夜晚被魔啃食的慘吟，振翅疾飛而去的眾鳥，在捲捲風雲的當下，揚起了，一陣逝去已久的撩大風沙。

佇於客棧之瓦頂的無名，於黑夜懸著無解時，又再拿出了隨攜的書冊及墨筆，對準了下一目的之方向，驀地突縱身揚長，在灰臨之叢間，遮掩去了即將發散的殺意及殺生的駭然。

今日的夜空，無月。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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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2.17 【佛龍】雲渡西樓1~14，1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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