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29 [雁俏性轉] 飛鳥唱遊+危城煙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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舛花哀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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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07-29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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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9 [雁俏性轉] 飛鳥唱遊+危城煙華（完）

雁俏無差，性轉百合
女學生Paro愛情故事
超級OOC，矯情，天天天雷，慎慎慎點
錯字癌末期沒救了

一、

　　這是最美麗的年紀，成簇的鮮葳葳的蔓花喧鬧地開了遍野，永不落下的豔陽給笑聲都鑲上了金邊，蜂蜜純然的香甜以及月桂葉溫柔的辛嗆織紡了這段錦繡華年。

　　儘管穿著千篇一律的白襯衫和黑西裝褲或百褶裙，每個青澀的心靈都是一朵盛開的花，一隻展翅的鴿，一段柔軟堅忍的蘆葦。

　　下課鐘一響，前一刻還半夢垂死的學生們瞬間沸騰了，一個一個的都像是急於奔出籠牢的羚羊，指尖急躁地敲打著桌面，運動鞋底前後蹭著地板，蓄勢待發、躍躍欲試。

　　「那我們今天就上到這裡啊，別忘了寫作業，下課。」

　　「下課」兩字才剛出口那尾音便被這些年輕氣盛的身影撞散在門外上找不著調，三兩同學相約於球場打球，拿著球便衝出教室佔場地去了，幾個愛惡作劇的男孩在走廊上拉女孩的馬尾嬉鬧，只為了引起心中最喜歡的她片刻的目光。

　　而教室裡也是一片喧嘩，女孩子們三五成群的聊天著，說說昨天的連續劇男主角如何如何的帥氣，或是談論最近哪一間新開的咖啡廳甜點特別好吃，少女粉嫩的論調讓空氣染上了馬卡龍色系的粉嫩甜美，似乎還能嗅到糖霜的氣息，那是其中一名懷春少女手作的糖霜餅乾，她悄悄地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將餅乾塞進心儀男孩的書包裡，然後便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回座位佯裝心不在焉的樣子，其實胸口早已小鹿亂撞，忐忑著男孩收到的反應，又懊惱自己突發奇想的大膽行徑，恨不得趁男孩發現前自己將餅乾吞吃入腹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青春啊，若是要下一段註解，大概就是濕潤而浮躁吧，少年們的內心世界迭沓起伏，時而雨季時而旱荒，大悲大喜、轟轟烈烈，加上一點點偶發的無病呻吟和常態性神經質。

　　上官鴻信也在這班駛向未來的青春列車上，但她的乘座是一節單人車廂，容不得第二人的干擾。

　　有著與生俱來的冷豔和傲慢，她是一抹隱匿在淺粉淡紫中的勃艮地紅，沉重的色韻注定了她難以和任何人調和出溫柔輕盈的色調，而她也不屑和他人構築關係，同流必定會染上別的色彩，這令她作噁，那還不如獨善其身，保持著自我的美麗。

　　她將手肘頂在桌子上托著下巴，抿著紅得唐突的薄唇，金色的眸子漫無目的地看著窗外樹蔭下斑駁的光點。

　　盛夏的蟬鳴如雨傾盆，上官鴻信淺淺地吐一口氣，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從抽屜裡拿出一本看不到兩頁的短篇小說集繼續翻閱，看沒一會兒又將書收回抽屜裡，撥弄著指甲上掉色的酒紅色指彩，一個失神便扯下指甲旁的肉刺，她皺起眉，傷處冒出了幾滴血，晶瑩如雪地裡的紅玉髓。

　　她突然地心浮氣躁了，甩甩手拿起書包不顧上課鐘響兀自走出教室，走廊上幾名同學見著她的身影立刻地低下頭或是看向遠處，沒有人敢上前一步搭話或是對上那雙陰冷的眼瞳，在校園裡流傳著不少和上官鴻信相關的傳言，有人說她在國中時就和不良幫派集結，有人曾親眼看見她和男男女女出入聲色場所，甚至加油添醋表示上官鴻信在高一時將一位向她告白的學長拖入暗巷暴打，當事者的鼻梁直接斷了，還在醫院躺了一個月才出院。

　　流言蜚語不斷，而其中的真真假假、孰是孰非也無從知曉，倒不是懶得去尋查真相，只不過對於爆炸性的八卦自然是沒有人想去釐清，越是腥羶色越是有話題性，有話題就有得消遣娛樂，看著別人的生活窘態當有趣，這也是人類的劣性根之一。

　　學生們皆急忙趕在老師前奔回教室，她則逆著人潮而行。

　　偶然地，如同曇花開落般一瞬精緻的屏息，步伐頓了幾毫秒，肩膀稍稍向左偏了幾度，左側經過那人隨手撥起了頸間的碎髮，那綹髮絲像是被牛奶潤澤，精妙地滑過上官鴻信的頸項，留下百合花淡淡的清韻。

　　髮梢摩擦的熱度蒸散空氣裡潮濕的水分，霎時乾燥得像是彈指就會擦出點點星火，迸發出甜膩的焦香。

　　上官鴻信指尖微顫，回眸一望便凝固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瞳中，她在那其中看見了驚愕、疑惑、閃爍的螢、神靈的祝禱以及死星殞落前的嘆息，看見了這世界一切或美好或頹敗的事物。

　　「抱歉。」對方低頭道歉著，她的聲音很好聽，叮鈴叮鈴，像暖風吹過成串的刺槐林。

　　上官鴻信挑眉，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眼角餘光瞄著對方制服上學號刺繡的數字和顏色，看起來是今年新入學的高一生，而且還是音樂班的學生。

　　但她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似乎曾在默蒼離家裡看見過這樣一個蒼白的存在，抿著唇畏縮地坐在琴椅上，跳針似地持續演奏著協奏曲的同一段樂章，而默蒼離還是那副清冷的樣子，雙手交抱於胸前，靜默不語地看著她的瓦解、癒合和重生。

　　「史精忠。」

　　她，似乎是叫這個名字吧。

　　那人聞聲猛然轉身，眉頭一皺，咬著單薄的下唇不解地詢問著：「……妳知道我的名字？」

　　「哈。」上官鴻信哼笑一聲，揚起臉看著站在比自己高一階臺階的人兒，纖指撥去頰側雪白到近乎透明的碎髮，用一種不重不輕、像是翎羽飄落湖面漾起漣漪的口吻說著。

　　「我想，妳該稱呼我一聲，學姊。」

二、

　　依她的外表，應該取個會讓人聯想到淺春梨花或是深冬霧淞這些有著美好純白意象的名字，而非這樣的正氣凜然、像塊硬梆梆難以咀嚼的乾麵包。

　　「真是個怪名字。」

　　反正，上官鴻信就是不喜歡她的名字。

　　「學姊的名字也不遑多讓呢。」

　　坐在琴椅上，史精忠不甘示弱地回應著，弓起手指在琴鍵上忿忿不平地壓響幾個不和諧音。

　　「哈，貧嘴的傢伙。」上官鴻信倚在窗框上背對著史精忠冷笑著。

　　她剛剛本打算翹課到外頭去晃晃的，結果這麼湊巧遇上了這個小傢伙，也就尾隨她來到琴房了。

　　「妳不回去上課嗎？」史精忠伸出食指百無聊賴地敲著A小調音階。

　　上官鴻信挑眉，「妳難道不也翹課了？」

　　史精忠正要按上升G的指尖一滑，樂音滑稽地分了岔，她張口欲反駁些什麼想卻是欲言又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放下琴蓋走到上官鴻信身旁一起看著窗外。

　　「妳也認識默老師？」史精忠突兀地開場，窗外的光線刺眼得讓人難以睜開雙眼，即便是午後，盛暑的陽光仍熾烈得讓人暈頭眩目。

　　上官鴻信一愣，有時一句話幾秒的時間也是能讓人感到恍如隔世，她潤潤唇，以平緩的語速說著。

　　「曾經在他那裡學過幾年鋼琴。」

　　「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

　　「為什麼不繼續了？」

　　上官鴻信突然地不說話了，只是轉過頭看著史精忠，後者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也側過臉來看著她，兩人目光交會，有幾分暈乎乎的恍惚，蟬鳴喧嘩刺耳，南風依舊吹著，而銀河在幾千萬光年外靜謐地流淌輝芒。

　　她似笑非笑，而另一人不解其意，卻是歛起目光倉促地別開臉，縮了縮肩膀乾咳幾聲掩飾自己的倉皇。

　　「妳似乎對我很感興趣啊。」上官鴻信單手托著側頰，將方才對方小動物般的舉止全收進眼底，心尖一晃，有什麼沉滯凝固的東西又開始緩緩流動。

　　「我只是單純好奇罷了。」史精忠嘟嚷著，上官鴻信卻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後者回眸，偏著頭不解地看著那雙燦金色的瞳子裡的一片風平浪靜。

　　然後，她湊過去，在那冰晶般剔透的臉頰上，輕啄一口。

　　鴿血紅暈在初雪白上，相融成草莓煉乳般的粉嫩色澤，史精忠一片茫然，掩著臉向後踉蹌了幾步險些跌坐在地上，指著上官鴻信簌簌地顫著聲：「妳、妳在做什麼？」

　　慌得都開始口吃了，上官鴻信微瞇著眼看著對方可愛的窘態，還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抿唇一笑：「都是女孩子，親一下又不會懷孕，嚇啥呢妳。」

　　下課鐘聲響得很即時，史精忠感覺她腦中的CPU過熱，一瞬間無法消化上官鴻信的言行舉止的其他深層意含——或者她真的只是把戲弄當有趣——，只得匆促地收拾隨身物品逃一般地離開琴房，連門都忘了關上。

　　上官鴻信看著她的背影忍住不要笑得太大聲，看來接下來上學的日子，也不會如往常那般枯燥乏味了。

　　她關上窗後走到鋼琴前掀開琴蓋，像是即將翱翔的飛鳥般舒展著手心的雙翼，左手尾指在琴鍵上輕盈地一點而後暈散了曲子的音韻。

　　德布西的阿拉貝斯克，起始於一連串圓潤但不黏膩的音符，接著一段靈快暢達的平行小調而後，悠然地抹畫出E大調的柔緩細美，一如純白的天鵝撩過水面，那向外延伸的波紋勾織出如花野蔓藤的圖騰，清麗、安寧，琉璃般的明澈色澤。

　　她到默蒼離那兒學琴已經是國小的事了，那時默蒼離就已經是個享譽國際的著名鋼琴演奏家了，早年時便經常受邀參加國內外各大音樂盛事的壓軸演出或是特別來賓，但在過了四十歲之後他決定退出樂壇，然後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到哪兒去了。

　　默蒼離經年深居簡出，連購物、家事都是由同居人冥醫一手包辦，在一個因緣際會下上官鴻信遇到了這位老師，默蒼離看這個孩子頗有天賦，冥醫也慫恿他別一天到晚就是滑手機這樣好吃懶做、不事生產，於是這對師徒便開始了每個周末兩小時的教學生活了。

　　『妳的琴聲就像一個跛腳的瞎子在跳踢踏舞，我想，適合妳的舞臺應該會是馬戲團而非音樂廳。』

　　對一個剛學琴不滿一年的孩子，這樣的苛責太涼薄且殘忍，那時的上官鴻信還是個稚嫩、青澀甚至我見猶憐的孩子，但也因為家庭變故的關係，他比其他的孩子更早熟更能夠吃苦，在默蒼離的高壓政策下也在大小鋼琴比賽取得了不錯的佳績。

　　那時她記得，默老師除了教她以外，還有在訓練另外一個小她一歲的女孩子，也是那個時候她第一次見到史精忠，但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誰料到當時那個畏畏縮縮的小鹿斑比現在長成如此亭亭玉立的大家閨秀啊。

　　指間滑過幾個綿延的長音後，音調轉為A大調，旋律更為輕快活潑，像是朝著天空拋撒一把玻璃珠，滯空滑翔著完美的拋物線後垂落在彩繪玻璃上，叮咚叮咚，切切細細，迸射出彩度不高但非常溫柔的殘影。

　　猛地，她的手腕一陣抽動，右手手指頓時扭曲而按錯了幾個音，晶瑩的玻璃珠爆破碎裂成尖銳的砂粉，將眼前所及之物割劃得面目全非。

　　國一那年出了場車禍，父母當場雙亡獨留下她和妹妹，而她的手也受到重大創傷，雖然日常生活並無大礙，但實在難以再進行如彈鋼琴這般精細的動作了，而她也就此和默蒼離斷了聯繫，不得不荒廢了一身高超的琴藝。

　　後來的日子就是一張泛黃的失焦照片，她和霓裳便過繼到親戚的名下，雖然少不了惡言惡語、冷眼相待，但至少生活還算過得去。

　　琴音拉長延伸，漸弱漸緩，如柔軟的蠶絲，必須小心翼翼地，且經不起一絲過猛的扯拉，最後，那樂音化為能聽範圍內一個飄渺的消失點，一曲終矣。

　　上官鴻信收回手，指尖卻還留戀似地離不開琴鍵，她不耐煩地咂嘴，闔起琴蓋背上書包毫不猶豫地走出琴房。

三、

　　「妳浮躁了。」

　　默蒼離冷冽的聲音能瞬間將春暖花開拉回冰天雪地，史精忠停止了演奏，下意識地緊縮著瘦弱的肩膀，十指像是凍僵般沒有任何知覺，她將掌心貼在大腿上，指尖反覆摳弄著裙襬上的摺痕。

　　「老師對不起。」

　　默蒼離站在史精忠身後，居高臨下的姿態更是突顯其壓迫感，史精忠抿著唇，焦慮得連吐息都小心翼翼。

　　「妳是應該道歉，妳愧對了這份琴譜，這架鋼琴，它們本沒有義務為妳糟糕的演奏忍辱負重。」

　　默蒼離嚴厲，且是非常極端的那種嚴厲，越是讓他欣賞的學生越是會嚴格要求，上一次被這樣的高壓對待的學生是上官鴻信，奈何造化弄人，也可惜了那個算得上才華洋溢孩子，不過史精忠的天分比起上官鴻信，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也因此他對她的要求期許又更高了，幸虧都是吃得了苦的孩子，儘管不斷加長練習時間有些吃不消，但都咬著牙硬撐完了。

　　「是的，學生會更加緊練習。」史精忠點頭答應著，默蒼離半垂下眼，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明明嚇得像是如臨大敵卻又故做堅定的模樣，他微乎其微地輕嘆一聲，拿下鼻樑上的眼鏡坐在史精忠身旁的另一張椅子上，自然地交疊起雙腿，以談天氣的愜意口吻說：「妳今天翹課了？」

　　史精忠猛地瞪大雙眼，轉過身子方想說些什麼，默蒼離卻是擺擺手打斷了她，「單純詢問事實，沒有責備的意思。」

　　史精忠咬著下唇，鼻頭微酸，老師時而的溫柔總是讓人眼眶不由得泛紅。

　　「老師，我是……」

　　默蒼離靜靜地聽著史精忠娓娓道來，語畢後他請冥醫替他打了通電話給校長，一個以高質量音樂班著名的學校若是傳出音樂老師意圖騷擾學生的消息，那後果造成的社會輿論可就不是單單老師免職能夠處理的了，希望校長能夠好自為之。

　　「好了，除了這件事以外，還有一件對吧。」默蒼離又戴回眼鏡了，史精忠打了個激靈，說甚麼也不敢轉頭對上她老師那雙彷彿看透一切的雙眼，她從以前就懷疑默蒼離有讀心術了，每次都料事如神，準得嚇人。

　　她吞嚥了口唾沫，反覆張嘴卻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鼓起勇氣輕聲詢問著：「老師，我想……請問一下跟學姊有關的事。」

　　默蒼離挑眉：「妳說上官鴻信？」

　　「是的。」

　　「啊你們聊到小鴻喔？」

　　隨著開門聲和香甜的柑橘香氣，冥醫出現在兩人身後，給他們一人都端上一杯柚子茶，自然而然地擠在默蒼離身旁，還伸手摸著下巴不存在的鬍鬚露出了相當懷念且感嘆的神情。

　　「小鴻啊，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國中的時候出了場車禍，只剩下她和霓裳兩人相依為命，然後手也落下後遺症，就不碰鋼琴了。」

　　「那是她自暴自棄。」默蒼離喝一口茶潤潤嗓後如是說著，說話的口氣難得地有幾分慍氣和惋惜。

　　「吼，默啊蒼離，嘴巴不要這麼壞，好歹是你唯二的學生欸。」

　　史精忠選擇性忽略背景兩人的鬥嘴，空蕩蕩的腦中反覆迴盪著一句話。

　　——然後手也落下後遺症，就不碰鋼琴了。

　　怪不得，今天聽見上官鴻信的演奏時，總有一股突兀的不協調感，後來，史精忠在離開琴房之後又折回來，卻意外聽到一段裊裊琴音，清澈如深夜之皎月，悄然地流淌著沁涼中帶著溫柔的韻律，德布西的阿拉貝斯克，月光在湖面上倒映出如藤花般繁複的圖騰，可她聽著聽著，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演奏者的琴藝高超是無可至否的，但樂音卻像是受困於指尖的籠中鳥，在籠子裡撞呀撞地就是飛不出囹圄，可明明是一隻最擅於歌唱的夜鶯啊。

　　這點疑問在聽到冥醫的話之後迎刃而解，有那麼一瞬，史精忠的胸口湧現一股可稱之為憐憫的情緒，但還沒浮出水面便被她打散了，她搖搖頭苦笑著，雖然只有短短一堂課的接觸，但她知道上官鴻信是多麼高傲且自我中心的人，她根本不屑別人的同情，那都是對於她所奉行的美學的詆毀，即便她心中有深淵，但也容不得隨便一盞瓦數不高的燈將之照亮。

　　她需要的，或許不單單是一盞白熾燈，而是一顆永遠不會崩裂的太陽吧。

四、

　　交換日記這東西在女孩子間似乎曾風靡過一時，兩個白天都會見到面的人，偏偏就是還要讓對方在其他時間也掛念著自己，少女間的感情總是維持著戀人未滿的微妙平衡。

　　起始是一個不怎麼光彩的小意外，俏如來某天來到琴房時，發現琴椅旁置著一本厚厚的本子，隱晦的好奇心促使她翻開它，密密麻麻的五線譜上點綴著玲瓏圓潤的音符，像是發現了新奇的事物般，她眨了眨眼，忍不住又向後翻了幾頁，甚至掀開琴蓋演奏著上頭書寫的樂章，單薄的樂譜被注入了悠揚的靈魂，沁涼中帶著絲絲暖意的旋律如煙裊裊旋起，然而演奏得正在興頭時，樂音卻戛然而止，再往前已沒有進路了，那五線譜的彼端是孤高巍峨的懸崖，再往後些依稀能聽見海濤之聲，卻沒人繼續書寫鋪路，縱有美景也是枉然。

　　史精忠嘆了口氣，可惜了這樣動人的曲子，還只是個半成品啊。

　　她翻到譜本封底有個以凌厲的筆觸寫著的「雁」字，或許是這譜本的主人吧？

　　史精忠輕挑起眉，從書包裡拿出空白的筆記本在上頭寫了一段話後，將筆記本夾在譜本中，再小心翼翼地闔上筆記本物歸原位，便繼續了今日的練習。

　　傍晚放學後，上官鴻信用偷來的備用鑰匙打開了琴房的門，再看見那依舊放在琴椅旁的筆記本後鬆了一口氣，細看卻發現譜本中似乎夾著其他的東西，那是一本全新的筆記本，翻開內頁，裡頭寫著一段話：

　　『抱歉，擅自動了你的譜本，這實在是一首很動聽的曲子，非常期待完成作。——俏』

　　上官鴻信低笑一聲，但不可置否的，她確實有那麼一點點點的高興，這種感覺很複雜，跋扈如孔雀的人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取悅，一直以來人們對她的評價不外乎是負面惡劣的，就算少有的褒美之詞也脫不開她虛有的外表，連默老師也鮮少肯定過她的演奏技巧，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其實比起演奏更喜歡作曲。

　　也因此，她即便是被取悅了也無法確切地形容、表達那感覺是怎樣，有那麼點飄飄然如雲端漫遊，嘗起來就像是檸檬蘇打般微酸的甜，且具有成癮性的。

　　上官鴻信在那本筆記本上也留了一段話後便放回琴椅上，午後的陽光很和煦，她在窗簾的陰影下不由自主地露出淺笑。

四、

　　『謝謝。——雁』

　　『我覺得第二十四和二十五小節的伴奏有些不和諧，如果試著改成這樣的呢？抱歉，這只是我一己之言，如果惹你不快望你能見諒。——俏』

　　筆記本上還貼了一張謄寫著伴奏的譜紙。

　　『我也覺得這一段有些突兀，謝謝你的意見，非常受用。——雁』

　　『你是音樂班的人嗎？——俏』

　　『不是，你是？——雁』

　　『秘密，這樣挺好的，我們還是別透漏太多個人訊息吧。——俏』

　　『哈，也罷，隨你高興。——雁』

　　『你有喜歡哪個作曲家嗎？——俏』

　　『挺喜歡Ludovico Einaudi的。——雁』

　　『他的Nuvole Bianche非常好聽，我也很喜歡他。——俏』

　　那天下午，上官鴻信在琴房裡足足彈了七回Nuvole Bianche，即將入秋的天色依舊藍得不可思議，琴聲威紆成純白的雲朵在廣袤的天野中流淌著，這一瞬間，她或許是期待著的，期待著有人能透過那綿延的白雲聽見她的琴聲，這或許是她絕無僅有的一點浪漫情懷吧。

　　『我聽到昨天學校有人在彈Nuvole Bianche，是你嗎？——俏』

　　『或許是吧。——雁』

　　『你的演繹很棒啊，對了，你吃餅乾嗎？家政課做的——俏』

　　然後上官鴻信來到琴房時，筆記本上放著一包手作餅乾，她輕挑起眉，拿起一塊咬了一口。

　　『你的廚藝有待加強啊。——雁』

　　史精忠皺眉看著今天的回覆，奇怪了，明明爸爸和銀燕都覺得挺好吃的啊。

　　於是隔天，那本筆記本上又放了一袋餅乾。

　　『讓你看看什麼才叫做餅乾。——雁』

　　史精忠看著筆記本上的字，從束口袋中拿出一塊餅乾吃了起來，吃著吃著，不一會兒就把整包餅乾吃完了，連一點碎屑都不剩。

　　雖然有些不甘心，但這真的很好吃。

　　後來的某天，上官鴻信經過了琴房卻聽見了自己作的那首曲子，悄然拉開門，才發現原來那位一直和她互通款曲的人就是史精忠。

　　突然地，心頭有那麼幾分頑劣的愉悅，她打算就這麼將就隱瞞下去，難得有機會可以多多認識這個小學妹，她又怎麼會放過呢。

　　而史精忠呢，則是在上官鴻信演奏Nuvole Bianche的那天便知道了譜本的主人是誰了，然而她也不揭穿，繼續維持這個有趣的小小日記。

　　兩人維護著這微妙的默契，誰也不戳破誰，這是她們彼此的小秘密。

五、

　　「歐亞鴝，俗稱知更鳥，是一種體積小巧的雀形目鳥類……」

　　上官鴻信百無聊賴地聽著老師平板無趣的講解，視線則飄向窗外，飄向就在這棟大樓四樓琴房，操場上的沸反盈天阻撓她偷聽來自琴房的樂音，她蹙了蹙眉，在眾目睽睽之下便離開了教室，也沒有人阻止她，就好像本來班上就不該有這個人似的。

　　一如往常地，上官鴻信在琴房裡邊彈著琴邊寫著譜，她迅速地瀏覽一番譜本，曲子只剩下一些小段落便完成了，也差不多該定個名字了。

　　眼角餘光瞄向那本記錄著她和俏學妹一搭一唱的筆記本，上個禮拜舊的筆記本就快寫滿了，於是她又添了一本新的覆蓋在上頭，裡頭字字珠璣著的都是彼此生活上零零碎碎的瑣事，雖然內容乏善可陳，但上官鴻信也從中發現了，她這位學妹並不如外表展露的那樣人畜無害，在某些地方勝制有些任性偏執，這點倒是跟她十分相像啊。

　　如果問問看她的意見呢，她會取怎樣的曲名啊。

　　正想拿出本子寫下這段話，孰料琴房門突然被拉開，她即時收了手，卻沒來得及將譜本物歸原位，她手執著譜本，故作若無其事地翻閱著。

　　史精忠覺得有幾分尷尬，剛剛的自習課老師沒什麼安排，便打算來這裡練練琴，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碰上了上官鴻信，她老人家又這麼剛好在作曲，未免也太湊巧了。

　　上官鴻信將視線從譜本移開，看了史精忠一眼露出戲謔的笑意，「這是妳作的曲子？」

　　明知故問，史精忠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走向上官鴻信從她手中抽走了譜，淡淡地說著：「不是，是別人作的曲子，挺好聽的。」

　　上官鴻信並不想承認，在史精忠說曲子「挺好聽」時，心中有一絲漸漸化散的愉悅泛起了漣漪。

　　出於好奇，她又多問了一句：「哦，那是怎樣的人呢？」

　　史精忠側著頭思索了片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大概就是那種特別自大狂妄的人吧」

　　「……」

　　上官鴻信抽了抽嘴角，她以為自己在筆記本裡塑造了一個還算是謙恭和藹的形象，果然啊，骨子裡某些根深蒂固的東西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史精忠反翻閱著譜本，曲子幾乎是完成了，她側過臉上看著官鴻信，她的膚色透著一股了無生氣的蒼白，可那雙眸子依稀還有著一點光芒，如槁木死灰中迸裂的一點星火。

　　鬼使神差地，她啟唇輕聲問了句。

　　「妳想聽嗎？」語畢，她已經將譜放在譜架上了，指尖掀起譜頁的動作很精巧，似乎能聽見一點清脆的聲響。

　　上官鴻信看這史精忠的盈盈笑臉，張嘴欲說些什麼，卻還是將之嚥下，隨口說了句：「隨便妳吧。」

　　速度是一百八十，指尖擊響了第一個長音，史精忠喘口氣後便開始了一長串急躁的三十二分音符，一如盛夏午後的暴雨，夾帶著依稀的青草香氣模糊了沸反盈天的蟬鳴，上官鴻信本想幫她翻譜，可她發現史精忠是閉著眼在演奏的，舞動的指尖如行雲流水，卻又能不偏不倚地按在正確的琴鍵上，她有些詫異，難道這個學妹將譜背起來了嗎？

　　一種隱晦的感覺悄然發了芽，上官鴻信咬著下唇，忍不住伸手撫上史精忠的肩膀，後者一驚，悠揚的琴音跑了調，她不解地看著上官鴻信，卻在對上那雙眸子裡複雜的情緒後又將頭轉回琴鍵上。

　　「妳這裡彈錯了。」

　　「什麼？」

　　於是，上官鴻信微彎下身子，一雙細長的手臂環過史精忠的腰側，蹭過純白的襯衫和炙熱的體溫，纖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輕輕地撩撥著樂音。

　　「是這樣彈的，知道了嗎？」

　　她靠在她的肩窩，玄赤和純白的碎髮纏在一起扎痛著彼此的臉頰，發燙的鼻息讓染紅了耳後，史精忠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卻在這一瞬間產生了疑似過度換氣的迷眩。

　　乾燥而濕潤的觸感自臉頰漫開，史精忠伸手撫上上官鴻信的側臉，淺色的薄唇貼著她的鼻尖，卻閃過了意欲索吻的那雙唇。

　　在上官鴻信伸手撩起史精忠的裙擺時，她站起身子雙手掩住了臉龐，她不敢看上官鴻信是怎樣的神情，隨後便逃一般地離開了琴房，連隨身物品都來不及帶走。

　　偌大的、空蕩蕩的，上官鴻信呆站在這徒留她一人的琴房，而空氣中還諷刺地試圖挽留史精忠身上的那一縷清香。

　　她皺眉，空無一物的臂膀中還殘留那人的體溫和一根頭髮。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但並不覺得有多疼。

　　上官鴻信記得史精忠是學佛的，或許就是自幼受到佛家思想的熏陶造就了她這樣與世無爭、悲天憫人的性子吧，上官鴻信不怎麼懂佛法，有次偶然地看見這段話：『閻浮提眾生，起心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

　　她不瞭解佛教徒是如何解釋這句話的，但就單從字面上看來，這樣的字眼實在太太悲傷了。

　　是誰先動了心？那便是罪業了，是永不可能實現的愚妄。

六、

　　似乎經常會有這樣的事一再發生，不經意地看著身上的淤青、裂開的疤直發愣，左思右想就是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傷著了。

　　上官鴻信就是一朵突兀地綻開在史精忠掌心的瘀紫色玫瑰，沿著生命線的掌紋一點一點地蔓延滋長著，密密麻麻地，待回過神時整個掌心已經都泛起曖昧的疼痛了。

　　秋天快結束了，窗外蒼涼的枯枝宣告著冬天的降臨，自那天起她們已經快一個月沒有交談了，就算偶然在走廊上碰著了也是當作陌生人若無其事地忽略對方的存在，即便是自欺欺人也好過解釋自己那天唐突的離去。

　　她還是過她的資優生生活，她也還是那個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煩人物，兩條線匯聚於一個短促的焦點後又無法逃離分開的命運。

　　史精忠想起她曾把上官鴻信比作深淵，需要一顆永遠不會崩裂的太陽來照亮，可那深淵太黑太深了，她也永遠不會是太陽，於是便自私地抽離了。

　　早過了秋分，夜晚的時刻越拉越長，在幾乎所有人都離開學校後，史精忠走到了琴房，譜本還在那兒，沒有蒙上絲毫的灰塵，她翻開琴譜，曲子已經完成了，可獨留曲名那一欄還是個突兀的空白，她低嘆了聲，坐在琴椅上開始演奏。

　　她老早就將整本譜背下來了，即便上官鴻信後來有做一些小修改，她也都能毫不生澀地銜接上，這樣地心有靈犀實在讓人不由得心痛。

　　一曲終了，堪稱完美的演奏，史精忠閉上眼，讓不自主湧現的淚水只在眼眶中打轉而不至於狼狽地落下。

　　「我很喜歡這首歌，發自內心地喜歡著。」

　　她哽咽地說著，總是清澈明麗的聲音被糊上了厚重的鼻音。

　　上官鴻信一直都在後頭靜靜地看著她，她瘦得似乎經不住深秋的晚風，突然地，她想好好地抱住這個人，卻還是收了手。

　　史精忠站起身子，從背包中掏出一本筆記本遞給上官鴻信，就是那本記錄著兩人秘密交談點滴的筆記本。

　　上官鴻信猶豫片刻卻還是接下了，她接下的瞬間史精忠便即刻收回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又再一次地將所有的情緒不負責任地留在這間琴房。

　　『有想好曲名了嗎？——俏』

　　上官鴻信摩娑著筆記本上纖麗的字體，低頭沉思了片刻。

七、

　　『我們生來是自由的

　　　身旁有曠野　也有皎白月光

　　　理當要展翅翱翔

　　　別用虛構的囹圄困住自己的天堂』

　　『各位同學午安，那我們今天的午間讀詩時間就告一個段落了，如果有同學要推薦詩詞的話，歡迎寄送到廣播社的信箱，那我們——』

　　學校的廣報器突然發出刺耳的雜音，正當同學們還摸不著頭緒時，廣播終於恢復了正常，可聽到的卻不是廣播社女同學字正腔圓的播報，而是一陣汩汩流淌著鋼琴旋律，悠揚悅耳，一如樹葉上懸掛的雨珠那般晶瑩剔透，是能夠洗滌人心的純淨演奏。

　　史精忠聞聲猛然抬起頭，那是、那是上官鴻信的曲子，是她自己的演奏！

　　她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下跑出教室，一路直衝到廣播室，打開門便不分青紅照白地朝著裡頭大喊：「上官鴻信！」

　　她左右環顧，只見幾名似乎是被打暈的同學昏厥在地，卻不見想找的那個人，思索片刻，她又折返，飛奔往位於四樓的琴房。

　　——我們生來是自由的，身旁有曠野也有皎白月光，理當要展翅翱翔，別用虛構的囹圄困住自己的天堂。

　　自以為是的聰明是至極的愚蠢，史精忠此刻簡直想把自己撕成兩半，她知道她是做不了太陽的，但她也終於明瞭了，上官鴻信需要的也不會是有無盡能源的太陽，她這個人所要的，只不過是一盞遲早會燃燒殆盡的燭火，願意奮不顧身地跳入深淵裡，就這麼兩人守著僅存的溫暖直至燭火燃盡的生命終焉，便足矣。

　　四肢疼到像是要散架，史精忠喘著聲，又期待又擔心地拉開了琴房的門，正好一陣風吹起了窗簾，即便是冬天了正午的陽光依舊燙得嚇人，她看見上官鴻信就站在窗前，陽光將她側臉的輪廓鑲上耀眼的金邊。

　　第一次，她看見上官鴻信笑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純粹笑容。

　　上官鴻信對著她擺擺手，以朗誦詩詞般的嗓音說著：「曲名我想好了，就叫『知更鳥』吧。」

　　知更鳥是一種非常脆弱的鳥類，幼鳥第一年的死亡率極高，平均壽命僅一點一歲，但若順利度過一歲，則壽命會長很多很多。

　　我們可以試著努力一點，再更努力一點，別讓這份難能可貴的情誼在垂死掙扎後還是一攤死灰。

　　史精忠平穩氣息後，揚起頭走向前去，踮起腳尖吻上了上官鴻信的唇瓣，她的唇有些乾裂，但是卻柔軟得不可思議。

　　僅僅短促的相貼便分開了，她凝視著上官鴻信那雙金色的眼眸，一如兩人階梯上初見的相望，她在那其中看見了倨傲、脆弱、春花秋月、孤魂的墳塚以及寂寞粉碎後的星屑，看見了這世界一切或頹敗或美好的事物。

[ 此帖被舛花哀彌在2018-08-09 18:1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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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8-08-09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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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7.29 [雁俏性轉] 飛鳥唱遊+危城煙華（完）

總之這是一個女孩子穿旗袍的時代
出現的年代全是虛構，只有時間線先後的意義

-----------------------------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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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年　七月十一日　炙熱 6AIqoX*p
　　總覺得今年的夏天特別熱，院子裡那幾簇鳳仙也頹萎萎地，了無生氣，或許是被空氣中揮之不去的硝煙味影響吧，可憐的花兒們。前些天報紙上說北方一帶即將被攻陷，再往下一點那便是羽國了，鴻信她……唉…… le:}MM
　　依照以往霓裳妹妹的信月初就該寄來了，難道是信差送錯了？ EH".ki=e
　　眼皮跳了好一整天，煎藥時還煎錯了帖子，那藥喝下去嗆得肺都快咳出來了，前些天好轉的肺病怕是又得重新養起了，唉。 :ok.[q
　　林林總總發生了好多糟心的事，心裡總忐忑不定，明天一早和鴻信一起去羽國吧。

　　五十一年　二月五日　急雨
　　長夜無輝，寒露濕重，凜風撕窗翻簾，見沉香裊裊繞霝，燈火通明如晝。
　　她坐在桌案前，一身素裳襯著霜髮，羸弱似豔陽下的薄霜，殘妝未卸，憔悴倦容上，一痕額心硃砂豔似火。
　　她提筆，戒慎惶恐一如初次習字時，卻又及時收手，反反覆覆提又放了十幾回，素白紙箋偌大卻無從著墨，筆尖滯空盤旋好似那迷途的雛鳥，好半晌，她最終還是將筆放回案臺，抿唇輕嘆，嘆筆尖墨花早已凋落，嘆紙上字詞難再玲瓏，年輕氣盛的才情被歲月的蠹蟲攫蝕了骨肉，徒留一具空泛的軀殼，她心雖不甘卻也只得罷筆不再續言。
　　偶然，幾滴漏墨暈散了眼眸，字箋染墨淋漓成年歲的起伏褶皺，她蹙眉，解開頸間兩顆盤扣得以讓吐息輕鬆些，怎知氣息未平復，喉間卻迸出撕心裂肺的咳聲，她揪著心口，皺眉掩唇，一瞬幾抹飛血從指縫迸出，紙頁濺紅，和縷縷朦朧墨色交融纏綿，玄赤交錯，是陰晦中悄然綻放的冶麗。
　　拇指撫過那斑駁腥紅，她感到有那麼些寒意，披上一件深藍色的棉襖守著殘存的體溫，意識昏沉沉，如煙渚飄柳，僅此依稀朦朧淺影，在昏睡前，她忽地想到一位故人。
　　她記得那人說話的聲調，就像翎羽尖沾著毒蜜，柔媚而蠱人，那飄著氣嗓的言詞說在唇邊卻摩娑在心間，蔻丹色的指尖撓著骨頭酥癢難耐，她總愛穿著那一套黑底紅花的旗袍，梳著時髦的捲髮，抿著豔紅色的唇瓣穿梭在不夜城的酒池肉林間，翩翩然如一隻暗色鳳蝶，四處吮蜜偷香，卻只為過客從不成為誰的歸人，流浪但從不扎根，漂泊且怡然自得。
　　雁王、雁王，人們這樣稱呼她在歌臺舞榭裡，而鮮少有人知曉，其實她的名字是上官鴻信。
　　夜漏急雨打庭樹，聽著那淅瀝更顯隻身伶仃，她將窗子打開些，悄然點起一根菸淺淺吞吐著，卻被那煙給嗆著了，掐著喉嚨又咳出了一朵血花。
　　多年前的一個夜裡也是這樣的大雨滂沱，她忘了帶傘，為了趕快回到公寓便抄了條近路，怎料被幾個醉漢圍堵，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又能如何反抗這些人的輕薄？方想放聲呼救卻聞見一沉悶的聲響淹沒在大雨間，隨後一個惡漢便應聲倒下，細雨間噴濺出濁紅的血汙，其他人嚇得拔腿就跑，而她順著聲音回頭看去，只見有一位女人一手持傘一手握槍站在巷子口，唇角帶著戲謔的笑意，側身站立的姿態很是婀娜動人。
　　而那人，便是上官鴻信。
　　「這樣的邂逅似乎太過狼狽啊，師妹。」
　　她上前走去，一身玄赤相間的旗袍猶如盛開在彼岸的曼珠沙華，豔色的高跟鞋跨過地上的屍體踩在黏膩的血灘上雙眼眨都不眨，她將傘遞給她，然後拿起手臂上的大氅將她裹得緊實。
　　「妳是上官鴻信。」她輕聲說著，雨水濡濕了睫毛滑落眼眶裡，有幾分刺癢。
　　「初次見面，史精忠。」語畢，上官鴻信撩開史精忠額前濕潤的髮，彎下身子在她的額心落下淺淺一吻，便銘刻入了骨。

　　二十九年　四月二十一日　滂沱 P%B|HnG^
　　今天見著了上官鴻信，那位老師曾提過的師姐，看她的樣子似乎也認得我，真是奇了。 FM%WMyb[
　　說來，我們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好久以前曾在老師的私塾裡見過這人。

　　有的人相見恨晚，有的人恨不得生世陌路，而有的人啊，相見後寧可不見，可要是真不見又難填心中偌大的空虛。
　　無論是何種，在這紊亂的時局裡但凡是相遇了，能善終都是難能可貴。
　　「這樣的亂世，妳到寺裡求個民生安樂、歲月靜好，虛妄罷了。」
　　雖是這麼說，但上官鴻信還是陪著史精忠來到佛寺裡祭拜。
　　她一如往常穿著一身妖豔的旗袍，側邊的開衩行走時依稀能見得那雙修長白皙的美腿，這樣曼妙有致的身材自然是引來不少男人垂涎的目光和婦女的酸薄竊語，說她到寺廟這樣莊重的場所還穿得如此濃豔清涼，實在傷風敗俗，相較之下，史精忠則是穿著淺藍色的襖衣和藏青色的裙子，清秀素雅如一支脫塵菡萏，和她本就清淡的性子襯得恰到好處。
　　史精忠不理會上官鴻信，只是虔誠地合掌，嘴邊呢喃著對未來的期望。
　　民生安樂、歲月靜好自然是不可能的，人們祭拜神祇不過是求個心安理得，讓自己留有一些美好的希冀得以繼續在人海浮沉。
　　「人總是得依附著一些期盼才不至於活得太徬徨啊。」史精忠揚起臉看著莊嚴的佛像輕聲說著，風吹起鬢邊碎髮白紛紛的扎痛了上官鴻信的視線，她連忙眨眨眼，側過身子看向史精忠，一臉地饒富趣味。
　　「若是幻滅呢？」
　　「那就換一個期望吧。」
　　「了無新意。」
　　史精忠聞聲回過頭看向上官鴻信，眉梢輕挑的樣子有些不以為然，「妳何時如此多愁善感了？」
　　「這不是多了個能傷春悲秋的事了嗎？」上官鴻信輕哼了聲，趁著四下無人偷吻了那蒼白的雙頰，然後趕在史精忠發怒前速速向前跨了幾步，猛地回過頭來，陽光明媚，她的笑靨更是明豔動人。
　　「師妹啊，姐姐這難得的情深，收下了可沒有轉圜的餘地啊。」
　　史精忠看了她一眼，卻是低下頭迅速邁步走著，沒多久便將上官鴻信拋在後頭，她心急地追上來，然後她又走得更快，兩人一追一躲在這喧鬧的街巷裡成了一幅滑稽的景象。
　　「哎，妳怎麼就這樣地難伺候。」
　　「誰讓妳滿口糊話。」
　　「這就不對了，我是在哄妳呢。」
　　「哄什麼啊，妳自個兒哪邊涼快去吧。」
　　「別，就這麼攤上妳了，哪兒也不去。」
　　「……懶得搭理妳。」
　　暖風捎來陣陣花香，此時還未被硝煙的氣息擄掠。
　　也罷，至少至少在這大時代的陰翳下，或多或少還是容得下一盞殘燭般的風月閃爍著衰弱的火光。

　　三十七年　八月三日　透骨寒冷卻又虛熱 p%Q{Rqc)
　　我不明白她怎麼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說聲再見有多難？ a^G>|+8
　　唉，也好，還是莫說再見得好，說了再見，又該如何奮不顧身地闖蕩？ ']Czn._
　　散了也好，散了也罷，終是留不住的，我留不住她，她也留不住我的，我們不過倥傯下被戎馬踏散的塵埃。 0(C[][a*u

　　——烽火連天，殘紙廢字燒成灰燼飄散成寂寞空閣裡驚夢的飛絮，時不時地便要蕩起舊事的漣漪，擾人安寧。

　　唱盤裡胡琴嘶啞淒婉，拉拉扯扯了一生的跌宕坎坷，史精忠捻熄了菸，看著窗外因雨水淋漓而千瘡萬孔的景色長嘆一聲，忍不住又咳出了血絲，人有了年紀，身子便不好使，還落得一身病痛無處根治。
　　其中最最難治得，不是奪魂的肺病，那尚且有藥可抑制，最磨心撓骨的便是綿惙相思、沉痾愁鬱，兩相蠹容人消瘦，共存一日，憔悴一分，日漸可憐卻無人憐。
　　史精忠關下窗子，倏然，身後那崎嶇的樂音戛然而止，她回眸一望，似有瓔珞翠響迴盪於琉璃之室，在那成千上萬個稜面中漸漸匯聚成一抹妖紅色的身影。
　　「咳咳……才剛想到妳，咳、妳就來了咳咳……」史精忠硬是沒忍住咳聲說著，眉眼微展著搖搖欲墜的笑意。
　　「嗯，回來了。」上官鴻信捎來了一室陰冷的寒意，在這樣的冷天還是穿著那套標誌性的旗袍，史精忠想給她披上件大氅，想想卻還是收手了。
　　「啊，回來便好。」
　　她低聲呢喃著，上官鴻信向她挨近了些，伸手觸碰她的臉頰，不經意地撫過唇邊的血絲，在慘白凹陷的雙頰迤邐出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痕，上官鴻信微歛起目光，舔去那道血絲，史精忠閉上眼，扣住上官鴻信的手指，她的指尖冰冷得好似透明的，除了涼意感受不到任何存在的溫度，史精忠抓著她的手，細膩地吻過每一個指節，看能不能把這雙手給摀暖些。
　　上官鴻信卻撥開了她的手，抬起她的下巴，拇指摩娑過乾裂的唇瓣，彎下身子便是一吻鐫刻進了心。
　　沒有其他豔情的挑逗，就只是很純粹的一吻，短促地貼合後便分離了。
　　兩人前額相貼著，相較於史精忠發燙的額溫，上官鴻信的涼得像是隆冬裡結霜的大理石面，她攥緊了她的手，試著驅趕每個指縫間的寒氣。
　　「妳倒是懂得收斂了。」
　　「我以前放肆嗎？」上官鴻信低笑著，豔紅的唇蹭過史精忠的臉頰。
　　「少耍嘴皮子了。」史精忠捏了捏上官鴻信的臉頰，「記得老師六十大壽宴會那次我們為什麼缺席嗎？」

　　默蒼離六十大壽的宴會悄然地在繁華夜色下舉行，維持了默蒼離一貫的性格，簡樸、單調、不張揚，場面也不算太熱絡，來者算算不過十來人，其中還包括可歸在不速之客的九算們，想必那幾個還沒死絕的同門師兄弟舉杯對著默蒼離祝賀時，心裡究竟還是罵罵咧咧地咒他死得早點。
　　「唉呀，瞧瞧我這記性，怎麼不見那對小狐狸呢。」凰后輕笑著，黏膩拖沓的尾音使得空氣都罩上一層濃嗆的胭脂味，她穿著一套胸前挖空的短旗袍，手臂上的貂皮披肩恰好將那抹春情遮掩得若隱若現，雖年屆天命，但勝在保養得宜，仍是一位風騷妖嬈的美人。
　　默蒼離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喝了口冥醫剛泡好的茶，方想作聲卻被玄之玄打斷：「嘖嘖嘖，老師生日這兩個丫頭還不知道要來孝敬孝敬，真是白教她們仁義道德了。」語畢還故作痛心疾首地拍了拍椅子的把手，但在場凡是個人都聽得出來，這是在拐著彎諷刺默蒼離呢。
　　默蒼離吸了吸氣後不禁蹙起眉頭，看在同為師兄弟的情誼上，他便喚著冥醫把窗子打開讓空氣對流，省得這場宴席散了之後每個人都傳染上玄之玄的蠢病，沒被病死也遲早被自己蠢死。
　　莫約半個時辰前，在這對師姐妹同居的公寓裡，上官鴻信靠坐在沙發椅上，寇丹色的指甲敲了敲把手的絨布面，金燦燦的瞳子盯著正在穿衣鏡前著裝的史精忠，毒辣的目光一如盯上了小白兔的蛇蠍，毫不隱藏其中翻騰的貪婪渴望。
　　她看著史精忠換下平時那套土裡土氣的襖裙，視線從圓潤光滑的肩線滑入凹陷的鎖骨，再慢慢地游移至雪白的雙峰、平坦的小腹、修長的雙足，上官鴻信吹了聲口哨，決定當一回光明正大的流氓，側過身子換了個能夠更清楚地欣賞師妹的位置，抿了抿唇笑得很是燦爛。
　　在史精忠套上洋裝準拉起後背的拉鍊時，恰巧從鏡子裡和上官鴻信對上了眼，那像是要將她拆吃入腹的目光就好像是觸在身上般，密密麻麻地、那種難耐的灼熱感像是被螞蟻啃蝕全身，她咬了咬唇，還是盡可能地維持一個大家閨秀的溫婉形象，低嘆了聲：「妳在做什麼？」
　　上官鴻信露出狡黠的笑容，單手托著側頰朝著史精忠的背影抬了抬下巴，「妳的背有一顆痣，在左側琵琶骨那兒。」
　　「是嗎？」
　　「我指給妳看。」
　　「欸，不用的——」
　　將語未落，上官鴻信便走向前低伏下身子，朝著那背脊上的黑色小點舌尖輕輕一舔。
　　史精忠的身子一個顫慄猛地聳起肩膀，渾身僵硬得像具石膏雕像，也不知是故意還是怎地，上官鴻信揚起臉貼著史精忠的側頸呵著暖氣道：「知道在哪兒了嗎？」說著說著，那枝蔓般纖細的手臂撩開史精忠的洋裝，沿著腰際的凹陷重重地撫過，蜘蛛般的玲瓏指尖緩慢地向上爬行著，史精忠長睫紛亂地顫動著，眼前似乎氤氳起濕熱的霧氣模糊了視線。
　　當那手指撫上她左側肋骨時，她無措地閉上雙眼，伸手隔著衣物壓在上官鴻信不安分的手上，最著鏡子裡上官鴻信的雙眼搖了搖頭。
　　「不行，我們要去找、要去找老師……」泫然欲泣但仍是故作堅定，史精忠咬了咬唇，緊緊揪著上官鴻信另一隻手的手腕以防她造次。
　　「沒事兒，他不會計較的。」上官鴻信蹭著史精忠的側臉，在那裸露的頸項上落下豔紅的唇印，幾滴水順著唇縫滑入舌尖，微微的鹹，也不知是她的汗亦或是自己呼出的水氣。
　　史精忠臉紅得像是要燒起來似的，柳眉橫慍、怒目圓睜，單看臉確實是生氣的樣子，可再配上那白髮凌亂、衣衫半解，卻是顯得有幾分豔情了。
　　上官鴻信戳了戳史精忠高高蹶著的嘴唇，「這麼不甘願啊，好像我是個強搶民女的山寨頭子。」
　　妳的行為和那些強盜有什麼區別嗎？史精忠在心底翻了三個白眼，正想說些什麼扳回自己的話語權，未料上官鴻信張嘴直接含住她的耳垂，她一驚呼，氣焰便消去了三分，一個不留神收回了手，上官鴻信便又趁人之危開始在她身上摸索造作。
　　史精忠羞得直想對著身後那傢伙甩兩巴掌，眼看時間已經來不及了，現在就算趕去老師家裡也遲到了，她頹敗地垂下頭，無可奈何地說著：「……我不管妳了，事後妳自己跟老師賠罪去。」
　　「哈，行啊。」
　　上官鴻信愉悅地在她的臉頰啄一下，便歡欣鼓舞地拉著人往床上倒去，徹夜吟風頌月，滿院生香，好不逍遙。
　　在那之後，上官鴻信被默蒼離罰抄寫康熙字典，而史精忠就坐在她身旁笑得快從椅子上翻下去。

　　三十八年　四月一日　冷 @Bsvk9}
　　聽說在洋人的節日裡，今天人們所說的一切都是騙人的。 nI`9|W
　　拜託了，希望是假的，那些謠傳我不願相信，鴻信她怎麼可能…… 6(B[(Af
　　阿彌陀佛，只盼著這人心惶惶的日子早早了結，天祐世人安康。

　　雨似乎沒有要停的意思，上官鴻信看了窗外一眼又回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史精忠，「說來那次，妳也有錯，是妳勾引我在先。」
　　我不過就換個衣服，您倒是惡人先告狀啊！
　　史精忠冷哼一聲：「咳咳……妳自己心術不正，甭怪東、咳咳…怪東怪西的。」
　　「嘖，都那麼久沒見了，用得著戾氣這麼重？」
　　「彼此彼此！」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吵架的聲音比外頭的雨聲還要喧鬧，吱吱喳喳地像成群的雀鳥在互相虛張聲勢，吵了好半晌口都渴了，彼此對看一眼竟然都笑了出來。
　　明明都十四年未見了，敘起舊來還老愛數落對方曾經的不是，但其實也並非是在意孰是孰非，只不過藉著這樣還帶著稚氣撒嬌的對談來重溫當時的情景罷了。
　　時光荏苒，多少真情在歲月的巨輪下輾沒了聲息又覆上心死的冰霜，這舊情再綿長又怎堪新愁消磨？
　　方大吵之後又放聲大笑，史精忠按耐不住喉間的刺痛，掩著嘴猛咳出腥紅的鮮血，上官鴻信見狀便蹙起眉頭，拍了拍她的背幫她順氣，這才發現她好像又更瘦了，活生生地一具披著棉襖的骷髏，行走時彷彿都能聽見骨頭嘎答作響，而那些曾經的血肉都被病魔蠹蝕殆盡了。
　　「怎麼又更瘦了？」
　　「病的，咳咳……」
　　上官鴻信將史精忠摟入懷中，僅僅被單薄皮膚包裹的骨頭扎得人發疼，她低下頭吻著史精忠的前額，「病了就好好歇著，別老是出外走動，灑掃之類的喚佣人去做不就得了？」
　　史精忠乖巧地依偎在上官鴻信懷裡，睽違十四年的相遇似乎也不那麼漫長，日復一日地想念、年復一年地失望，好似不過一須臾，然後上官鴻信就回來了，也幸虧她還守著僅存的善良而不至於太失魂落魄地悲傷著。
　　她是如此地貪戀著往昔的溫情，即便現在的上官鴻信身上根本沒有溫度可言，冷得像是冬夜裡徘徊的鬼魅，思及此，史精忠便揚起臉看著上官鴻信，她的身影在搖曳燈火下也變得隱隱約約，彷如一層可輕易被穿透的霧靄。
　　唉，果然，當時的謠傳並不單單只是謠傳，儘管說者無意，聽者卻也不知不覺入了心。
　　想著，她伸手纏抱住上官鴻信的後背，力氣之大彷彿擔心這人下一秒就會消失，她強忍著哽咽，清一清嗓說：「沒事的，只是想偶爾曬曬太陽，看看那棵海棠樹開得如何罷了。」
　　上官鴻信似乎沒察覺到懷中人的顫抖，視線飄向窗外那棵被急雨打成一副慘兮兮模樣的樹，忍俊不禁：「妳也真夠戀舊的，還真把那棵樹挖來這兒。」
　　「不過、咳咳……不過就是偶爾賞一賞……咳咳！賞一賞花，想一想妳罷了……咳……」
　　史精忠積纂了大半輩子的精力去逃離心中最柔軟最在意的曾經，可那高高築起的城牆卻在見到上官鴻信後一夕之間破滅成灰燼，殘垣斷瓦之內，是一片如煙漫散的奼紫嫣紅，而花野之中，她一直等候著的那個人原來一直都在的她心裡，也一直在等著她。
　　史精忠貼著上官鴻信，思緒暈乎乎的像是在雲靄中翩然起舞，而此時，她終於嗅不到那些紛擾的硝煙味了。

　　三十二年的春意特別地盎然，她倆合租的房子巷口外有一樹海棠開得放肆猖狂，上官鴻信看著那紛飛的花瓣，突發奇想地找了些草葉和那海棠花編了個花圈，喜孜孜地又繞回了房裡，給那臥病在床的小師妹端上湯藥的同時逼著她將那花圈置在頭上。
　　「妳啊，戴朵花看著也鮮活些，生得這樣蒼白好似風一吹就散了。」上官鴻信翹著腿坐在床沿，湯勺盛起一匙濃苦的藥放在嘴邊吹涼後再遞到史精忠唇邊。
　　史精忠病懨懨地癱在床上，掐住鼻子喝了一口藥，苦得讓她恨不得將三魂七魄都吐得乾乾淨淨，但還是硬著頭皮嚥下了，痛苦之餘還不忘消遣自家師姐幾句：「誰讓您那是天生豔骨自風流，哪須擷花作嫵媚啊。」
　　說完，眼神還意有所指地掃了掃上官鴻信豐滿的胸脯，又瞥向自己小巧的胸襟，心裡竟可恥生出了卑劣的比較心態。
　　「哈，語氣這麼酸。」上官鴻信瞧見了她的目光，邊出聲揶揄著，邊從布袋裡掏出一顆白糖塞進史精忠嘴裡，「吃點糖潤潤舌啊，咱們還有大半碗藥得抗爭抗爭呢，小、胸、師、妹。」
　　突然地被戳到痛處，史精忠一時腦羞，急坐起身子戳著上官鴻信的前胸忿忿不平地說著：「胸小又怎樣！您這般的型號，怕是得和五師叔一樣，無人有福氣消受啊。」
　　上官鴻信放下湯藥後，卻是拉過史精忠兩隻手直接貼在自己胸前那兩團嫩肉上，邪肆地笑語：「別人有沒有福那也不關我的事，反正妳要是羨慕的話這對胸也是妳的，要埋要捏隨妳自行取用。」
　　那專注的眼神看著還真有幾分誠懇呢！史精忠連忙抽回手，紅著臉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這個無賴，只是留下一句「神經病」便繼續喝藥，上官鴻信看在這師妹還是個病人的樣子，也就姑且不再捉弄她了，專心地喂著她喝藥。
　　蒙上了那麼多個年月的塵埃，那只海棠花圈早已凋萎在回憶的櫥櫃裡，可在那些翩翩紛飛地書頁裡，似乎還依稀飄散著那些花朵淡雅的、香甜的氣息，即便海棠本是種沒有香氣的植物。

　　三十二年　三月三日　春暖花開 QzD8 jk#
　　我那可說是枯槁乏味的少女時期，為數不多的小興趣便是翻翻些閒書，每每發現書中偶然迸出的「凝望」兩字，總讓人不由自主地怦然心動。 '8"$:y
　　又是望穿秋水、又是屏氣凝神，究竟是多麼熱切真摯的情感讓人如此癡迷於一個人事物呢？ zy@ nBi^
　　或多或少還是會有期待的，期待某天能被所愛之人如是珍重著，啊，少女情懷總是浪漫得不可思議。 b^&nr[DC
　　今日肺病稍稍好了些，鴻信摘了幾朵海棠編了個花圈，說實話那花圈還真的不怎麼樣，甚至挺粗糙的，但看她那水汪汪的大眼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也還是戴上了。 -Z&9pI(3R~
　　凝望，簡白地說就是我在妳的眼睛裡看到我自己的投影吧。

　　就這樣地，一捧嶙峋瘦骨在漫漫硝煙中黯然生花，用一次淒豔的開落見證一個輝煌時代的榮枯。
　　她們都是隆冬裡綻出的花朵，再美麗也逃不過被凜風碾壓成泥的宿命，只期望那些零落的花瓣能夠化作養泥護春花，盛開下一個更美好明媚的時代。

　　五十一年　二月六日　風和日麗
　　正氣山莊的傭人早晨時發現大小姐安詳地離世了，大小姐的桌案上置著一張沾血的字箋，上頭寫著：
　　『流離顛沛一世，和宿命爭辯多年，負隅頑抗，卻落得個慘澹收場，不過雖敗猶榮，混沌年歲還有個人能相伴話家常，亦不算太寂寞。
　　命與時舛，長情存難，風月絮語，淪落新轍輾雪後的狼藉，但從這紊亂中窺探一探，亦是能發現如花綻凋時細膩的蹤影。
　　萬物變遷，世間無常，恍然一覺，大夢酣暢，遺憾必然，好在苦得不算太冗長，前後三生，只信雁回暖春陽。』
　　我只信雁回暖春陽。

　　雨後天晴，清風四徐，庭外海棠依舊搖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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