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4【玄静】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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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cheval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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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8-14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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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4【玄静】落羽

又一赌骰翻车的产物。主视角是一只蒙在鼓里的静涛君。刀子预警。

师尊死了。
我心丧三日，大鱼大肉，箕踞墓前，摆酒设宴。
险险忘了说，他其实没有墓。
毕竟，已被我挫骨扬灰。

“静涛君，此次六蚀之祸，若非你忍辱负重，大义灭亲，中原危矣。”
有人向我敬酒，语气谦恭钦佩。
“该为之事，阁下客气了。”
我同样举杯还礼，饮尽杯中浊酒。置盏时，余光不经意落在地面上。
太玄封羲葬身之地，如今众人欢宴之所。
一念至此，我不免莞尔。

这等事，我倒也干得娴熟。
卧底也好，饮泣也罢，驭龙主抑或太玄封羲，杀起来没什么区别。
只是“静涛君，枉吾如此信任你”这种话，师尊不曾说过。
他从来不信任何人，包括我。
他只信自己，太信自己。他信六蚀玄曜能玩弄苦境中原，信这天下无人可威胁他，更信自己能完全将徒儿掌握手中。
当我脱出禁锢，手执渟渊出现在他面前，看到的更多是骄傲张扬的笑。
狂妄，愚蠢。
师尊常用来点评我的两个词，我当场奉还。
他说，吾徒，你之所为，仍在我预想中啊。
那志得意满的可恶神情，他保持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宴饮既毕，我准备回一苍封弦看看。
不为别的，只是想一藉幻术，化作昔年修为尽失、最遭他厌烦的苍老之态，然后在他的老巢招摇。
他若在天有灵，想必会吐血三升，大骂孽徒。
来到冥羽峡，仍有熟悉的幻阵挡关。
呵，他活着的时候，如此雕虫小技便挡不了我，何况现在呢。

我没有破阵。
此阵消弭，从此再无与他相斗作对之机。
一片漆黑的羽毛，悄然落上肩头。
我常笑他，说白色的羽毛来自九天丹鹤，黑羽则属聒噪的乌鸦。
他不置可否。
幻境之能席卷而过，恍然间，我右眼剧痛，前臂失觉，周身无力，仿佛回到了卧床养伤的岁月。

“静涛君，你的心太软。”
我不屑：“聂寒若闻师尊此番高论，恐怕会气活过来。”
一派胡言！
世人皆知，我所在意者，不过青阳与月影，余者皆可牺牲。当年所做之事，颇令不少人胆寒。
说我心软，是无知，是侮辱，是造谣！
他不以为然：“几次三番为无关正道殿后，不是心软的明证吗？”
我勉强支起身子，啐道：“上次力抗神无，不过是因为青阳闭关，月影将产，和正道没有关系；这一次对付天地主宰……你也很清楚……为什么……”
说到气闷处，我重重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珠。
“哦？”他转过身来，露出惯常的戏谑笑容，“那你当年为何要救豁青云？”
“救豁青云，是要他成为一枚暗子，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我辩解得理所当然。
“佛门冬雨呢？他也是你的暗子吗？”
我声势弱了几分：“……无冤无仇，夺走龙魂后，更无利益冲突，救之反而能得佛门好感。这两桩于事无害，有何不可？”
他充耳未闻：“问奈何。”

我心里咯噔一下。
“当初青阳子欲破往生无相塔，将近功成。问奈何要阻挠之时，你非但不出手拦截，反而一个‘请’字，随意放行。此事，连青阳子都未能轻放。吾说得对吗？”
我松开手，躺下去闭目装睡。
“当时，你说这是对问奈何最后的情谊。可后来，他带着佛祸非祸杀上圣龙口，过招之时，你仍是一再留手，险些酿成大祸。这一点，吾说错了吗？”
我忽然灵光一现：“师尊所言极是，我确实心太软。”
他的脸上现出难得的诧异神色，我话锋一转：“人之生，性善性恶？”
“本无善恶，端看后天。”
我狡黠一笑：“然也。静涛君本纯然璞玉，任凭雕琢，如今心性有瑕，不正是师尊篆磨之缺吗？”
他哑口无言，我乘胜追击：“不只如此。徒儿心软，本可隐秘利用；若要我做下狠辣之事，于师尊也不过几个术法而已。但师尊却将其点出，要徒儿引以为戒，莫不是怕我这一副好心肠，行走江湖吃亏不成？如此观之，反倒是师尊心软在先了。”
“……渊渟无迹静涛君，”他气劲一震，笑得我汗毛倒竖，肝胆俱裂，“你的话，多了。”

幻境中，我略感不安。
绝不是因那堪称和蔼的笑容。
思虑间，逐渐逸散的幻能趁虚而入，再度逼占心神。
眼前，是平生最不堪的记忆。
他竟真如彼时戏言，用……“几个术法”，制住了我。

冰火试炼，日夜刑求，受控的傀儡，不该知痛苦。
无边的黑暗中，仅剩一点灵识，在角落中受削目铭心之罚，摇摇欲灭。
模糊的意识里，血凋零数度侵袭，骨钉也不知用坏了多少根。
暴虐，冷酷，仇恨，疯狂……在无道的苦难中恣意孳长，渐成畸形扭曲的怪物。
安乐祥和的村庄被洪水吞没，丧子的母亲在我剑下哀嚎。
我想到了月影。
“吾徒，你做得很好。”
他伸手摸我的头，有赞许怜爱之意。
我驯顺俯首，刺目的猩红还在沿刃口滴落。
“你曾言我雕琢有瑕，心软在先，”他两指勾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深邃的眼睛，语调温柔，“如今，可满意了？”
我不敢顶嘴，更不敢看他。
他撤手，兴致缺缺。
“这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吾要你再除去一人。”

欲天九宸藐烽云。
初闻此人事迹，我深有惺惺相惜之感。
不成想，首次见面，便须一分生死。
……我要活下去啊。
极招上手，双刀划过，身影交错，溅起一蓬血雨。
又一条性命消逝，我无动于衷。
掌死之智仆倒在地，却是解了紫冕授云，逃回地宇猂界。
他毫不在意：“落入网中的猎物，逃得出吗？”
也不知是在说谁。
我收起刀，没有答话。
杀一人是杀，杀万人是杀，灭绝苦境也不过是杀。
若回不了头，便是错，我也要一错到底。
临渊万丈，如履薄冰。一步差池，万劫不复。

我不再奢望自由。
既然逃脱无望，挣扎也不过给他增添新的乐趣。
那一日，天崩地坼。
意识之境的枷锁，随之松动。
我望了一眼，嗤之以鼻。
同样的把戏，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从前也有过此等情况，我见势如此打碎桎梏，踉踉跄跄逃出这名为师门的囚笼——
却总是没走几步便被他发现，我不顾一切地逃，他不紧不慢地追，直到我筋疲力尽，插翅难飞，他才悠哉游哉地闪到身前，让我不得不倒进他怀中：
“当真是作茧自缚，白费功夫啊，吾徒。”
恻隐的话语，怜惜的爱抚过后，是更难以启齿的折磨。
我不会再让他如愿。
不对！

以往的灵识封锁，松动后再无阻碍，轻易破碎，不过是想诱我脱逃，然后玩一出猫捉老鼠的戏码。
这一次，有所不同。
一道披挂战甲，气息强盛的身影，横亘在我与自由之间。
我定了定早已浑浊的眼睛，这一望，却让全身血脉凉了一半。
好熟悉的感觉啊。
青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如你所愿。
这一回，又是谁作茧自缚呢？

历经磋磨的心，已坚如铁石。
兵戎相见，我全力以赴，招招狠辣，目光淡漠。
逼至绝路，莫怪静涛君无情。
剑光如水掠过，血箭自心口射出。
青阳的身姿，在我手中消散作漫天光点。
“你所谓情谊，只有如此吗，吾徒？”
他的声音回响，我抬头，面无表情。
拙劣的幻术，也配动摇我的意志？
太玄封羲，小觑了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杀尽了一苍封弦之人。
有少时玩伴，有耄耋老仆。
为他效力，本该有今日的觉悟。
滚落地上的头颅，死不瞑目；消失天际的人影，义无反顾。
九星齐出，便是高高在上的玄之蚀，也不得脱战之机。
鬼门关前，他仙衣染血，仍是声色不动，神采飞扬。
有人厉声喝问：“太玄封羲，六蚀玄曜的阴谋已然挫败，你还要做困兽之斗吗？”
“哈！”他大笑一声，目光扫过人群，不曾在我身上停留，“大业不成，吾却有最后一点私心未了啊。”
私心。
这两字从他口中说出，真是十足可笑、可悲。
我掣出渟渊。
这是他亲手淬炼的神锋。
“此剑赠你，吾很好奇，你能凭它做到何种程度啊。”
“自是渊渟不动，一斩强敌！”
“吾等着。”
离家出走，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归时，已然垂暮待死。

僵持不下的战局，九星各自受创。
只需最后一个契机。
涛浪翻天彻长空！
渟渊一声长啸，携漫天血气，作一道狂潮。
我觑准空隙，长驱直入，剑锋破体而入的刹那，仿佛时间都慢了。
长剑穿心裂腑的感觉，很熟悉，很陌生。
他口中涌出黏稠的血，竟还笑得出来。
狂妄，愚蠢！
吾徒，你之所为，仍在我预想中啊。
我手腕一转，剑气在他的经脉间翻搅肆虐。
他烟消云散，不存于世。
仰天而望，北斗炽盛，天相寂灭。
我后悔了。
该留他遗体鞭尸的。

幻境破灭，重回现实。
我明白了。
冥羽峡中，黑羽如瀑。
聒噪的乌鸦，再无可扰人清梦。
九天丹鹤，也再非凡尘可囿。
我最终还是没有化作他憎恶的老态，踏上这受诅咒的家。
漫天落羽，将一身蓝衣染作墨色。
我转身离开，嘴角挂着得胜的笑。
太玄封羲，这最后一局，你满盘皆输。
【完】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