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1【日月】永遇樂（全文完）| 琅琊文庫|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11.21【日月】永遇樂（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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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墨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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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0)

70樓發表於: 2012-09-11 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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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真是不懂了，為什麼···為什麼這兩個文武雙全心思細膩的天才，每每湊再一起，就得這般繞著死胡同說話···

坦白一點，對這兩個人真的有那麼難麼。
非得裝作雲淡風輕，或者視而不見，才能夠彼此合作走下去麼。

好好的話，被聰穎的腦袋千迴百轉了之後，冒出口的都成了甚麼樣子。在談無慾來說，素還真的為人處事，他吃了這麼多年的苦，受了這麼多年的糾結，難道還要繼續跟眼前的師兄這般鬧分手···?? 在素還真來說，蒼生天下固然是大局，一頁書葉小釵固然是命，既然師弟在他心中也同樣放不下，好好的表達一次又有這麼要了自己的命···??

不過回頭想一想，這些年也確實太苦了。對談無慾而言，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甚麼的，已經太超過了。他用生命承擔這麼多的淚水，難怪對這個師兄，總是難說出甚麼動聽的話。就好像以前那句話···都放在心底糜爛了。

素還真也很苦。但我總很想敲敲他的頭。他知道談無慾要的是甚麼，可是他給得起麼。

春滿訟庭花有韻，琴橫臥閣月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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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銀翼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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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19)

71樓發表於: 2012-09-11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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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走每一步都要對得起天下，但我要做的事情，只想對得起自己。」

就這麼一句話，彷彿可以解釋兩人之間所有的一切，看E君的文章總有令人感觸的地方。於是又想到前面的：「像他們兩個，但凡爐火純青的假話，總得夾雜著幾分真心；而再真的話，只怕還是算得太深，少不免滲著一分的假。」

這句話一直刻在我心上久久不退，每每回顧他們以往的風采－－身在江湖、背負恩怨，與底下那些看不見的死傷病痛兜兜轉轉，卻還能談笑自若……怎麼說呢，就像面對素還真這個人，他的笑從來沒辦法用來判斷事情的輕重，而我看著日月這一路，也什麼都看不清。

自己已經很少很少回覆了，都默默將好文章放在心裡，越是好的文章越是難以言喻，卻怎麼也擋不住認同激動的心情。

於是這段回覆也一直刪刪修修，弄得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講什麼（永遠意味不明）

只是單純想要浮水拋花花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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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edan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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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68)

72樓發表於: 2012-09-22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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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談無慾這趟到邊關，自抵聖龍口至今輾轉已越半旬，方始得見閻魔旱魃。

說來他與這位一殿殿主不過兩面之緣，第一次諦結盟約；然後就在當下。外面人不知道，他名曰投身異度，實為互相利用，無非各取所需。閻魔是明白人，既未將他視作麾下，禮遇卻點到即止。

桌上一盞半明半昧的燈，照亮了狹小斗室。那站在上首身份尊貴之人，自有與生俱來一種狂傲霸氣。談無慾從未在這雙眼底下洩露過半分恨意。

閻魔問他，你可有事情尚要回稟本座？談無慾低眉歛目，說聖龍口內奸雖除，但風流子潛伏已久，只怕手腳動得深，往後雙蝶館水無月情報不用為妙。

閻魔看他一眼：「除此以外？」

沉厚的聲音迴盪在空空落落的屋子裡，寂靜之中彷彿有紛亂的刀光劍影輕揚。談無慾聞言緩緩抬眸，神色裡盡是疏淡，好像聽了什麼尋常事情一般。他直視閻魔，說素還真寂寞侯兩人各懷鬼胎，籌謀已久，此次回京必有一番惡鬥。不論誰勝誰負，他從旁推波助瀾，只能教他們落得兩敗俱傷，魔君可伺機而動。

「終局已近，變數甚多。」談無慾眼中再無一絲波瀾：「萬一我失手被擒，落網之日，便是異度發兵之時。苦境存亡在此一舉，請魔君千萬果斷行事。」

紫耀十年十月，時逢禍皇五十整壽，朝廷早於年前便頒布上喻，上言皇上千秋，京畿方圓百里以內州郡，三品以上群臣百官本應赴京共賀。唯當今天下多事之秋，諸事紛擾，皇上體恤下情，逐免。

傳到翠環城的卻是另一份聖旨。素還真以親王之尊，輕易不出封地，但禍皇近日念及自己已屆知天命之年，身邊至親凋零，思之慟心。琉璃王乃朕在世上除太子公主外唯一血親，壽誕當前，思憶情切，亟盼相見。

少不得，請皇侄走一趟京師。

素還真對他師弟說：眼下從邊關回翠環城再上京是趕不及了，咱們從這裡出發，到京師前再與屈世途會合，師弟說可好？素還真說這話時候，人已經領著談無慾在路上走了半天。談無慾不想搭理他師兄，一個人默默行路。

當他倆還是對小破孩兒的時候，談無慾從來都不想搭理他師兄，他師兄就拿練功的事逗他。他拜在師尊門下比素還真略晚，師尊沒功夫指點，把二徒弟打發給大徒弟教養是常有的事。素還真笑吟吟的，說師弟後山有個好地方，你若陪我去一趟，回去以後給你演這招那招如何？年歲漸長他開始不吃這套，於是變為「師弟後山有個刺激地方我教給你這招那招咱們去演練一下如何？」

初入門的根基都是素還真給他打下，被握著這軟肋談無慾覺得十分不痛快。後來知道了，原來師尊一本秘笈隨手扔過去讓師兄弟兩人自個琢磨，師兄扣著東西參詳透了回頭教師弟。這下談無慾簡直氣懵了，忽然覺悟「從來不想搭理他」這心態壓根兒就錯了。你搭理不搭理人家照樣招惹上來沒商量，那還糾結什麼？早該放開手去抽。

卻沒想到手一旦放開，這輩子跟這人始終是互抽的命。在他眼裡他師兄一邊打壓他一邊拔高他，才這點年紀，師兄隱約有了大魔頭的風範而他被卻逼成了小變態。後來兩人將種種手段都用到對方身上，再把從對方身上試驗的種種經驗用到旁人身上，無往而不利。

有段日子談無慾一想起半斗坪上那些破得不能再破的事兒，深感往事豈只不堪回首，簡直不堪入目。比如專以明聖劍法的一招刨魚鱗，若當時只有素還真一人，想來總不至於，若只有談無慾一人也不會，可是偏偏有了素還真又有了談無慾。

素還真一臉若無其事地賣乖：師弟這魚烤得火侯剛好，你來嚐嚐。

談無慾看了魚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再看了刨魚鱗的劍一眼，說：劍非當年的桃木劍，雖然也非紫華，到底禁不住被拿來當破銅爛鐵般折騰。

「這有什麼。」眼裡都是笑，那意態彷彿是極無所謂的。

比如這一路遊山玩水，素還真也是這副意有所指，若無其事的模樣。若他把親近之意刻意挑明，談無慾只會覺得他用心險惡，但素還真一句不說，舉止隨性得有些任性了，似乎是真心真意歡喜著，倒令人不好責怪什麼。

素還真見師弟愣在那裡，也不去接也不答應，似乎並不領情。他自己挽了袖子，十分自在地去皮拆骨，毫不猶豫在魚背上撕了一大截好肉。吃魚是個技術活，不懂事的時候談無慾跟素還真什麼都比一圈也沒落下這個，其實心裡挺煩，懂事了便越發憊懶。兩個人抓一條魚，按例魚背給師尊，魚尾給無忌，魚腩給他，其餘都是素還真。到師尊出門，無忌戒葷，魚背跟魚尾歸他，其餘的，還是素還真。

談無慾吃著素還真遞過來的好肉，含在嘴裡，有淡淡茶香辟去魚腥。餐風宿露裡有個人細緻又妥貼地服侍著，實在沒什麼好推辭。想來當今世上也沒太多人能得素還真服侍，非不為也，不能也。如今廟堂上江湖中能有幾個人敢吃素賢人點頭哈腰奉到嘴邊的茶？那位最該得素還真服侍的師尊，墳頭草長得有人高了。

聽說師尊行遍天下最終歇腳在半斗坪，過起了神仙般的日子。師尊當年教尋龍打穴，拿著半斗坪的成例指點兩個徒兒，批的是好山好水好地方，閉著眼挖個洞也是寶穴。談無慾心想這處也好那裡也妙你教什麼點穴你神棍嗎，他還覺得半斗坪整一片窮山惡水民風慓悍呢。素還真跟在一旁不作聲，估摸著也認為師尊忽悠，於是拼命走神。

三伏天裡日頭正毒，師尊忽悠半天，回過神來覺得嘴巴有點乾。素還真點頭哈腰奉上茶盞，趁機說師尊哈這麼下去也不是個法子，您老相中哪處給個準信，將來百年以後徒弟們也好孝敬。大徒弟是個白眼狼也不是頭一天知道的新鮮事，八趾麒麟一個巴掌不動聲色往大徒弟後腦勺拍，素還真聞風辨影，身子及時矮下去。那年他尚未束冠，師尊一掌綿綿軟軟的掠過頭頂把頭髮削去了幾根。八趾麒麟追在他大徒弟後頭：看為師今日抽不抽死你個劣徒！

這一場鬧把無忌給嚇哭了，他抱起小團子：咱們回去，不哭不哭……

師尊到底沒交待去處就下世，兩人將他葬在半斗坪一方遠望東方的崖上；後來無忌的衣冠塚立在師尊附近，卻是坐北望南，隔著千山萬水與愁月的聽韻小築遙遙相對。

素還真問他在想什麼，他說在想師尊墳上那棵桂樹，這時節該開滿了花。素還真點頭：是該開滿了花。天氣已是寒涼，遠望中，夜空裡一彎半月清冽，星斗如棋。他把擦乾淨的劍遞還給他，素還真不接，略笑著：你可記得從前有像這般夜裡，無忌最喜歡央你做什麼。

素還真該笑得很促狹，沒想到卻笑得很淡。談無慾看他一眼，又再看一眼，無聲嘆了口氣。

橫劍而立，談無慾以指腹撫過劍身，劍上寒光四溢，望之幽冷澈骨；下一瞬，他腳下步履靈動，身姿綽約灑脫，一套披雲摘星舞得飄逸不失凌厲。

「望秋月，秋月光如練。照曜三爵臺，徘徊九華殿。九華玳瑁梁，華榱與璧璫。以茲雕麗色，持照明月光。」月光下，一人白髮如練，劍茫如霜，寒光過處彷彿若輕雲蔽月，飄渺似流風迴雪。紛紛劍影處，素還真盤礡而坐，目光含笑，似讚似嘆：「桂宮裊裊落桂枝，露寒凄凄凝白露。上林晚葉颯颯鳴，雁門早鴻離離度。湛秀質兮似規，委清光兮如素。照愁軒之蓬影，映金階之輕步。」

是年幼的時常有的玩意，隨著劍舞漸臻佳景，吟頌越趨低沈婉轉：經衰圃，映寒叢。凝清夜，帶秋風……

--------------------------------------
這世上確有要不起的東西，自然也有給不起的東西。輕舟已過萬重山，他們已然錯失了時機。現在的他們都不可能為對方付出對方心裡的圓滿。不是不做，是做不到，正因為做不到，那個圓滿的所在才一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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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墨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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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0)

73樓發表於: 2012-09-26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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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這篇，本來還好好的，忽然看見了末尾的註解···然後有了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的感覺。而日月向來很吃這一套，或者說，很愛來這一套。

素還真和談無慾，到底給得起對方多少，恐怕這兩人心底都有數吧。
所以誰也沒說過甚麼。
頂多就是惡狠狠（或笑嘻嘻）的一記眼神飛過去，比匕刃還要利。

啊，不過這一段戀情就像是多數人的初戀一樣，硬要討個結果未必就能花開月圓，但是擺在那裏，幾十年過去，依然是壇清香好酒。雖然日月的可能稍微辣了點。XD

所以在苦難即將到來的前夕，那些陳年滋味，就特別顯得珍貴···

而且太奢侈。

春滿訟庭花有韻，琴橫臥閣月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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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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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74樓發表於: 2012-09-27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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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情感總有淡淡的哀愁啊
真的如果他們不糾結就不會是談無慾跟素還真了.
作者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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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edan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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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68)

75樓發表於: 2012-09-30 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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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琉璃王進京是近日朝中頭等大事；再有禍皇天壽慶典在即，朝中上下喜慶，別提有多忙亂。

王府一行人自翠環城輾轉上京至今月餘，抵京前夜，屈世途算著時間差不多，知道素還真非在今日現身不可，便託詞身體不適，早把行館中侍候隨行之人打發得乾乾淨淨。日暮以後，正坐著打盹，果然聽見有熟悉的腳步聲從角落步出。

「一路上辛苦好友了。」邊關只有比翠環城離京城更遠，素還真卻輕裝上路，行色散漫，居然還精神爽利。

屈世途一眼看去，素還真笑得如沐春風，身旁就站著談無慾，面容靜若秋水。他一時不曉得說什麼話好。

談無慾朝屈世途點頭：久見了。屈世途也點頭，只說道你倆路上舟車勞頓，我去給你們弄點什麼吃的。

望著門被關上，談無慾緩緩收回目光：這麼多年了，屈世途還是老樣子。

「以往是面懵心精，如今有了些年紀，越發成妖成佛，有時候挺怵他。」已然身處行館的素還真似乎未忘江湖快意，隨手撩起袍擺，腿一翹，坐下倒茶。

茶具是從王府帶來的好茶具，茶是剛用雪水泡起的好茶；金心玉瓣，翠蒂天香，幽淳雅淡，一如當年。這樣精緻的茶盞，談無慾捧在手裡，低眸道：人不如故。

素還真淺呷一口，茶是慣飲的，屈世途人自然也是好的。卻又似乎不如眼前有這故人相伴嚐這茶來得好。果真人不如故，素還真隨淡笑著。

談無慾沒為意他師兄，只又說道：大抵敵人也不如故。

對手是故舊好。素還真莞爾：敵人的話，沒什麼好不好。

談無慾心思微動，但細想此話出自這人口中，旁人聽了，難免脊背生涼，也只是沉默。又聽素還真說：「明日進京，師弟喬裝打扮作隊伍中人，到府中靜候時機，切勿輕舉妄動。」

雖在意料之中，談無慾仍不由淡淡皺眉：「你要進宮？」

「少不得，先跟皇上請安。」六禍放過不放過他別說，在情在理，本也應當。

素還真目光一變：先禮後兵麼。

前引二十四人，馬隊十數，持各式旗幡鐙仗骨朵、寶珠龍紋紅銷金傘，琉璃王的儀仗一路簇擁從九華門進京，威儀深甚。

前來迎侯的侍官見過禮，為首一人病骨支離，身姿清瘦，正是病梅。病梅說王爺可來了，禍皇想念得緊，在宮中等侯已久。素還真頷首，朝病梅笑道如此甚好，素某原意，也是要先見皇上。

皇宮已是許久不曾踏足，只在內朝而非金殿之上召見，由內監領到內殿，皇帝賜座，命奉茶，便讓宮人一概退下。

六禍蒼龍把人再三打量，說道多年不見，清香白蓮風采依舊。

確實已有許久六禍蒼龍與素還真沒碰過面。六禍御宇十載，素還真請旨回封地，時年尚不足四十五，如今卻已半百。

五十而知天命，是好年紀。雖經風沐雨，三千青絲猶未白盡；退去輕浮盛氣，眼前的六禍蒼龍身披紫服，負手而立，十年太平磨平了剛毅面容上勇猛戾氣，又添幾分帝皇的威嚴沉著。

素還真說禍皇風采，卻是更勝當年。

六禍只漫笑道，這一路長途跋涉，瞧你臉上風霜之色，並不似從翠環城赴京，倒像從那煙塵漠漠的邊關策馬而回，真是辛苦了。

這話很是隨意，素還真聽了，垂首淡道：御前失儀，是臣的不是。

六禍蒼龍拿眼角瞧他片刻，忽地朗笑一聲，又復嘆息：「總之來了便好，這些年，越發沒個人能陪朕說說話。」

嘆息裡頭略有些稱孤道寡的寂寥，素還真看那座上傲岸如昔之人：「皇上身邊賢能無數，更有侯爺分憂解難，怎能沒人。」

提起寂寞侯，六禍扯了扯嘴角，只得一抹苦笑。那人的老毛病，一到冬天就壞，這會兒估計還在榻上養著。六禍蒼龍不掩憂色：「好幾次看他病得兇險，幸虧後來沒事，也夠人擔驚受怕。」

寂寞侯的話，體虛之症乃從母腹中帶來，這些年多少靈丹妙藥，左不過調養調養的意思。素還真也沒別的話，只道侯爺有皇上眷顧，福澤深厚，必定逢凶化吉。

「就是為朕之故，才心力交瘁。」六禍蒼龍皺眉，冷冷道：「遠不提，單天下止武，當是朕的主意，他的心血。為朕一句話，耗他多少心神，又費我苦境多少精兵。來日功成，朕非要將那些上竄下跳，從中阻撓之人挫骨揚灰，以洩心頭之憤。」

六禍目光冷冽，殿上倏地騰起一陣肅殺。素還真容色如常：「如今一殿三道，天荒道已滅，神無道重創，赦生道早同虛設，已成強弩之末，不過負隅頑抗，覆滅亦在旦夕。想必不出一月，大功竟成，禍皇跟侯爺就能拔去一殿這口眼中丁，心頭刺。」

六禍唇角微勾：「沒想到你遠在翠環城，對一殿形勢尚能瞭若指掌，確實難得。」

「止武令頒佈已久，江湖紛亂不休，臣身在封地，也多有聽聞。」素還真抬眸，眉宇不動，目光如鏡：「素某雖未能像侯爺般為國分憂，卻仍是皇上的臣，苦境的民，人不在京，心在天下，亦份屬應當。」

「好一句人不在京，心在天下。」六禍蒼龍瞇眼細味著，撫掌笑道：「這裡再無旁人，朕在內殿見你，就是希望咱叔侄倆好好說話。一別經年，若你從此與朕生分了，可就寒了朕的心。」

六禍言語間甚誠摯，一句話既有當年情誼，亦連帶血脈之親。素還真的意思，君臣雖有別，難免不能暢所欲言，可他一字一句無不出自肺腑。

六禍點頭說如此甚好，他有一事，正要請教素還真的肺腑之言。

六禍蒼龍笑意盡歛：「先帝江山交予朕手，朕自登極以來，無日不思開創盛世。如今苦境社稷興旺，百姓安康，唯一心腹大患，乃異度虎視眈眈。自銀皇朱武勢窮，邊境再無寧日；棄天帝重奪大權，處處挑釁，先有一殿作亂，勾結江湖勢力圖謀不軌，後起兵侵奪黑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開戰勢在必行。然而異度雖強，朕卻並不怕它，你可知為何？」卻不待素還真回答：「是因朕一直相信苦境舉國上下，能同心同德守疆衛土。」

他右手食指摩挲著姆指上斑指，沉聲道：「可近日朕看了個奏摺，指民間有一謠言廣為流傳。」六禍蒼龍聲音低低的，涼如刀鋒，冰寒透脊：「如今天下人都說，你我二人間必有一戰，我朝若不亡於外敵，便將亡於你我之手。」

是力重千鈞之言，壓得周遭空氣霎時凝滯。六禍厲目冷睨，輕描淡寫：「依素賢人之見，朕該信不該信？」

一室靜謐，此刻殿上若有第三人，怕要被嚇的冷汗浹背，當場就昏過去。波譎雲詭中，素還真猶如身處風浪尖上一葉輕舟，形容極淡：「臣惶恐，此等惑眾妖言實在聞所未聞。」

卻也看不出半分惶恐神色。

「可皇上既問了，臣便斗膽，請禍皇莫要盡信。」素還真緩緩道：「卻也莫要不信。」

「喔？」六禍蒼龍聽得饒有趣味：「此話怎講？」

素還真說空穴來風，必有其由。

「無論造謠者是誰，以此無稽之談妄圖離間你我君臣，好從中取利，肯定是敵非友。此人即誣蔑臣，也陷皇上於不義，終至動搖朝政亦未可知，心思如此歹毒，不可不察，更不可盡信。」

六禍頜首：「既如此，朕為何不能不信？」

「皇座乃世間至尊，自古多少人為它屍骨堆山，血流成河。皇上是真龍天子，受命於天，必不受奸佞之輩禍害，卻也保不準奸佞之輩不自量力來禍害皇上。」素還真雙袖輕攏，眼底通透：「今日臣與皇上相交多年，情誼非比尋常，臣有無覷覦之心，皇上心如明鏡，對旁人則未必然。故謠言雖屬無稽，到底不能不信。」

「真龍天子，受命於天……」六禍蒼龍喃喃默念，似乎這話甚堪揣摩，良久勾唇道：「說得好，任何人若要朕這皇位，朕都樂意奉陪。」

眼波流轉，一個深淺不定，一個波瀾不驚。

六禍蒼龍笑道，如今距離初十不過數天，你何不留待宮中，陪朕敍舊，也免去來回奔波之擾。

「禍皇好意，本不應辭。」素還真恭敬道：「但今日乃臣母妃生忌，昨夜睡夢之中，母妃千叮萬囑，讓臣在舊時府邸桂樹下拜祭。」

話到這份上，六禍不好再留，連說幾句寬慰之言，自讓他去了。

看素還真消失在重重宮門後，空偌的殿上，他忽爾笑道：你覺得如何。

「最少說了句實話。」側殿中但聞幾聲咳嗽，似乎用布帛一類掩蓋著。便見繞出一人，形容瘦弱淡雅，一雙墨黑眸子卻執傲慧黠：「他有無覷覦之心，皇上心如明鏡。」

[ 此帖被elisedan在2014-11-02 20:2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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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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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樓發表於: 2012-10-02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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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静下心来仔细看一篇文。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有些萌了很久的存在，总以为它已经淡了，就像溶入海洋里的一滴水，不是不存在，只是无迹可追寻。日与月这一对冤家，无关对错，无关爱恨，不可替代的是彼此一路走来。不管他们人是不是在一起，心是不是乐意，情是不是甘愿，可心上的对方从来没有消失过，这也许就是另一相伴此生，比相守更令人心动与难忘。融入骨血的未必是爱恨，但必须是一种别样的情怀。我有一段过去只有你知道。纵使将来会有更多比你重要的人或事相继出现，但是，曾经的青梅竹马无可替代。当时光不在，你我仍在，见证过去，眺望未来。
作者的文笔是我喜欢的精心却不刻意，写文相当的用心。很多本该纠结的场境着墨虽不重，然情深无限，值得再三细品。在此，特别感谢作者用心著文，合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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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ed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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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68)

77樓發表於: 2012-10-07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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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翠環城的琉璃王府，原來在京中亦稱琉璃王府，規格一律按親王之制。素還真去京日久，這住處，磚瓦未動。重逢故居，屈世途甫落地便上下打點，不禁緬懷一番。素還真從宮中回轉，聽屈世途說地方都看過了，很好，還是原來様子。知道你回來，宮裡又派人添了好些東西。

素還真微噫一聲，滿廳堂打量，似若百無聊賴。屈世途卻深知他此刻思量之事必多，只道你大早開始折騰，累了吧，先歇歇麼？但又聽說是不用。

「那，」屈世途瞄他一眼：「東西都已備下，在後園。」

薄暮冥冥，殘陽已盡，天色將黑未黑。

夏秋蟬鳴喧鬧才歇，是剛入冬的天，無雪有風，滿園子搖動著竹葉，發出輕微洒落的沙沙聲。素還真站在迴廊，從這邊再過去是幾疊假山，有隱約的光透出。他繞到山背後，桂樹之下一人玄衣罩黑紗，身旁樹枝上掛了燈，火盞生輝，流光跳動。

素還真說師弟來了，便接過談無慾遞來一柱清香。

到底是當朝長公主，素老王爺的王妃，素還真母妃。當年素老王爺與先帝份屬總角，長公主與他兩小無猜，才及笄之年便締結鴦盟。小時候談無慾跟她有過數面之緣，其時長公主病榻纏綿既久，但印像之中，是位溫婉端莊的夫人，看著素還真的眼光充滿愛憐。

長公主香銷玉損那天，素老王爺嘔了紅，召太醫來診，說鬱結難抒，又殫精竭慮，早落了病根。先帝聽了，便不再讓操勞太過；王爺病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傳至宮中共議國策，若壞了便獨在府中養病，輾轉數年，原來權傾朝野的素王爺終教大權旁落去了。

素還真上香拜祭，又奉三杯水酒。他打少寄養在師尊處，長公主下世早，能承歡膝下的時日本來不多，素還真說，母妃待我的好，我卻一輩子記得。

兩人在樹下站了會兒，似乎在此刻，在此地，在拜祭非同尋常的人，該有的許多話語，但又似乎無話可講。

素還真伸手摸上樹幹，說從小知道母妃喜歡這棵樹，還沒來得及問原由。後來問屈世途，卻一直回答不知。

談無慾道：屈世途說不知道的事，不知道也罷。

「是這話。」素還真看看天色：「外頭冷，回屋去吧。」

外頭確實冷了不少，今年秋來得早，大概冬天也漫長，北方又不比南方暖和，方才的天，分明是欲雪了。但為談無慾怕冷，這會兒早挪了炭盆屋裡放著，倒十分的暖和。

只有兩人，便說起宮中之事。素還真告訴談無慾，寂寞侯稱病並不曾露面，皇上氣色不錯，皇宮上下一片忙碌，除此以外，也沒別的。

寂寞侯在宮中不露面，便如談無慾在京中不露面；六禍既然氣色不錯，便如素還真氣色不錯，都在磨拳擦掌。談無慾卻疑心：果真瞧不出六禍蒼龍一點端倪？

素還真笑道：有無端倪，該撕破臉的時候還是不會手軟。反正師弟的猜想，咱們便賭它一賭，也不壞。

「也不壞？」談無慾皺眉：「素──」

「我知道，」素還真讓他稍安無躁：「可若嬴了，嬴的是素某跟師弟；若輸，輸的是我素某，也礙不著師弟。」

談無慾覺得這話分明該反過來聽。他的話，是很願意跟素還真分出個你和我，但身在局中，兩人早緊繫在一起，哪裡還能抽絲剝繭的你歸你我歸我。

素還真明擺著橫蠻無理，他本該反唇相稽，可又想到，畢竟一開始便是素還真與天下的賭局；素還真的心思，談無慾多少摸得清，有些沒好氣道：你打算如何。

「卻也不如何。」素還真道：「事情沒到最後，也犯不上冒這個險。」

談無慾閉上眼：我不管你……

素還真似乎在期盼著，盼了盼，沒盼到下文。

「不說下去？」

談無慾搖頭：「你沒聽厭麼？我說厭了。」

素還真眼底略有些趣味：這也未必，興許你多說幾句，我便多聽進去幾分。

這話只管當做廢話聽，他跟這人交陪半生，口舌之爭無數；真正讓對方順了自己的意，往往卻用不上言語。談無慾只道明日以後，你我分頭行事；六禍這事，我記在心裡便是。

明日一早，按照禮數，京中稍有頭面的官員，將陸續派人到琉璃王府走過場。依照約定，禮部尚書將親自過府請安，把談無慾混在其中帶出王府。

若然一切順利，終局以前，今夜將是兩人最後一次能夠平安相對著。即便是素還真與談無慾，在他們殊不尋常的一生中，能相對著一同守候風雨前片刻寂靜，原也屈指可數。對局歐陽世家，兩人蠢蠢欲試，以天下之大，匹配萬丈雄心；到了後來同室操戈，刀光劍影，都是風雨飄搖。

如此想來，眼下光景便份外珍貴起來。

便在這令人不由自主恍惚的光景裡，素還真忽爾起身，繞到談無慾身後，輕按著那人微微掙動的雙肩：「別動。」

談無慾不曉得素還真要做什麼，只覺那人的指攏了攏他散著披在肩頭的髮。三千青絲漫長婉延地滑落背上，素還真揀了把梳替他一下一下捋順，從髮末梢、到頭皮、到心底，隱隱發麻，他卻仍任那人去了。

便如半斗坪的時光，他是他的師兄，他是他的師弟，他們曾親密而坦蕩。

素還真持平著聲音開口道：師弟以為，這一局勝算如何？

談無慾半垂著頭，看自己的衣袖：盡人事，聽天命。

素還真笑道怎不說盡人事，逆天命？又淡淡說起：論爭勝之心，也許你我都不如寂寞侯。

談無慾心想這亦是理所當然。寂寞侯要勝過素還真，但素還真心裡，恐怕從未執著要去嬴過誰。

對談無慾的沉默不以為然，素還真將一把髮揣在手裡，又在指間繞了圈，緩緩道：「素某從前是個爭強好勝之人，如今亦然。只不過越發覺得，人生一世，譬如朝露，成敗無非殊途同歸。」

談無慾挑著纖秀冷傲的眉：這時候說這種話，你當真不怕天下人恥笑麼。

素還真輕笑，故意彎下身湊在談無慾耳畔，低著嗓音：「天下人聽了，只會認為素某賢德清聖。便只有師弟聽了，才知道素還真是個無恥之徒。」

談無慾袖底下的手一緊，指甲都扎到掌心裡去。闔眼良久，終究才又鬆開來。

將談無慾動靜瞧在眼底，素還真笑得意味深長，只將白髮一縷縷收拾好聚攏盤旋，便從袖中取出來件東西簪好。

談無慾瞥了眼垂著的水晶蓮花：「這是？」

「送你的。」

「素還真──」

「沒別的意思。」素還真不輕不重搭上他師弟摘簪子的手腕：「自你重出江湖，素某便想送你一份禮。東西說貴重也談不上，不過看著跟你相配──今時今日，素還真送的禮，談無慾還不敢收麼？」

與談無慾冷硬神色不同，素還真臉上淡淡讚賞之色：你這身打扮真好看，才不愧是當年名重天下的月才子。

分不清是怒意還是別的，在幾句話間通通被撩撥起來。談無慾的腕仍被拿捏在那人手裡，整個身體卻壓抑不住微微抖動著。

他瞬也不瞬望那人：「你心中所求，到底是什麼？」

素還真靜靜看他：「你認為呢？」

四目相投，許久以後，當回想起來，每每為那人目光所視，便覺置身一場深冬的雪裡。漫天冰屑刮在皮膚上，都是剔骨傷人的寒，可心底仍舊暖的、熾熱的、甚至燥動的。又冷又熱，像足了那人，不懂的時候像蠱，懂了便成毒，都難逃一場折磨。

素還真道不著痕跡放開談無慾：「禮尚往來，師弟也送素某一件東西如何？」

「你說。」

素還真說師弟可記得，半年前素某託少艾給你捎了幅畫。

素還真冷不防提起此事，惹得談無慾稍一皺眉。半年來事情紛擾，他思索半會才想起那次在瀚海與司馬無悔一戰後，少艾給他帶了藥，又捎來畫卷；畫卷上一株紅梅是當年病梅手筆，邊上是他提的字。

談無慾說是有這回事，可我也曾說過，那幅畫早燒了。

素還真含笑不語，眼角往書案上一瞥，卻是鋪好了紙，備妥的筆硯。

談無慾明了，起身走到案前：「那畫當時匆匆幾眼，略有印象，要十分摹擬卻不能。」素還真在旁邊替他師弟磨墨，聽了便道：「病梅先生的畫即便妙絕，我要它何用。」

談無慾便再不說話，壓了紙，筆毫染墨。墨是好墨，細膩滋潤，微泛紫光，研開來隱隱聞得麝香。

是段微妙的時光，有名動天下的素還真靜立除除磨墨，淡淡淺笑，看向他師弟的目光始終溫潤蘊藉；有昔日桀驁自恃的月才子低首垂眉，凝思靜慮，落筆揮灑。

談無慾靜靜作畫，素還真靜靜看他師弟作畫，隔著手肘距離，隔著悠悠時光，隔著愛恨情仇，疏離而溫存著。普天之下，除了他倆人，再無旁人懂得箇中滋味。

談無慾問：可要提字？

「當然。」便攔下談無慾正待提筆的手：「我來。」

說著落筆，一手十分流麗的行楷自筆端滲出。仍是舊日寫過的兩句詩，談無慾再熟稔不過。

素還真指尖輕輕拈在詩末處，淡笑道：「我知道，像素某這樣的人，原是不配的。」

談無慾暗想，你果然不配，但你又何必配。

談無慾鳳目低垂，素還真看他一眼，莞爾道：「此刻你心裡定想，素還真雖不配，卻又何必配。」

素還真說，琉璃仙境幾株骨裡紅，蒼勁嶙峋，每冬都開得特別好，跟這畫一樣好。

目光落在畫上，但見一株墨梅橫枝而出，骨濃梢淡，挺拔堅韌；圈花冷逸，風神綽約，極是姿韻清絕。

素還真說：待此間事了結，咱們一道去看可好？

談無慾抿唇，許久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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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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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樓發表於: 2012-10-15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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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十二那日，太極殿上莊嚴肅穆，百官依次就位，各服其服；太樂令撞黃鐘，鼓奏太和之樂。六禍蒼龍服衮冕，剩御輿，即御座，升殿如儀，受群臣賀。禮畢又設宴款待群臣，六禍改服易殿，升歌舞，奏樂舉杯，群臣三稱萬歲，一時響聲徹天。

像這種場合，除了折騰仍是折騰。一天下來，別說沒吃好，便是美酒佳餚、珍饈百味，也架不住光進不出，乾脆都裝模作樣，淺嚐即止；站得腿都軟了，卻寧可餓肚子。

素還真在宮裡受苦受難，這邊屈世途如魚入海，滿大街的逛。他與京師一別多年，當年賣菜的姥姥已經不在，賣豬肉的大叔居然還在，地方都不帶挪一下；居然還認得屈世途，大樂之下，兩斤五花腩分文不收。屈世途身邊已帶上小廝，大包小包地回府，一回府便躲廚房切切剁剁，做上幾味地道京菜，才炒起，素還真那邊也剛折騰完。

事無大小總有屈總管貼心打理，可想而知素王爺心裡那個美。

屈世途愛吃愛煮、素還真愛吃不特愛煮，葉小釵是都無所謂，卻還知道屈世途的水平，非同凡響。屈世途炸羊尾吃得津津有味；素還真一口三不黏含嘴裡，濃香少甜，細嫩得不得了。這味兒，離了京，做也做不出風味。屈世途說這不算，趕明兒做涮羊肉，那才是非得在京裡做。今兒太匆忙，你們張就張就下，多吃多吃點。素還真說是啊好友，安樂茶飯，吃頓少頓。屈世途嗆的一陣，差點吐一桌子東西。他罵道素還真你胡說八道什麼，也不忌諱些。

素還真若無其事，說本來就吃頓少頓，人又不越活越年輕。聽得葉小釵眉頭皺在一處：宮中是不是出什麼事情？素還真道宮中早晚出事情，卻不是今天。素某倒是想，明晚上的宴會，你便不要去了。

葉小釵問明晚又怎樣？

明晚六禍在御苑設宴，宴請王公大臣，算家宴。葉小釵的話，從來在京中並無實職，卻有指揮副使虛銜，從五品，算琉璃王府的人，是故今日場面上排不上他，但明晚將陪伴素還真進宮赴宴。

素還真說不怎樣，宴無好宴，無非可免則免。一句話曖昧含糊，連屈世途都忍不住說素還真你是不是聽見什麼風聲？素還真看著葉小釵，他說素某什麼風聲沒聽見，素某不過想，若真出了事情，我是顧你好，還是顧我自己。

「顧你自己。」葉小釵不能言語，嘴唇翕動，聲音卻是屈世途的，竟是兩人不約而同。

素還真把異口同聲聽得好玩，還要打趣。他說小釵若有這聲音，素某可頭一個受不了。以屈世途對素還真的認識，十之有九肯定當中有貓膩，看神色卻瞧不出，連他都糊塗了。便冷眉冷目冷笑道你就沒正沒經吧，怪不得有人討厭你，這麼多年都不待見你。素還真一本正經，說好友這話素某就不明白了，天下間討厭素某的不在少數，恨之入骨也不缺人，不知好友說的誰？屈世途懶得同他磨嘴皮子，便說道卻有那不討厭也未必恨你的，比誰想要你素還真性命。

素還真仍端著笑，聲音卻有些冷下去。他說你們雖然不說，可我都明白，你們不贊同我做這事。

屈世途很鄙視，心道這廢話矯情的。又想：看這人霸道的，上賊船不夠，還非得心甘情願不成？況且都什麼時候了，才來交底都不嫌晚。屈世途說，我跟了你十三年又五個月，頭三年五個月兵荒馬亂，後十年日子平安清閒，福享慣了，老人家一來跑不動，二來不想跑，只好隨你折騰去。

這交代的都是實話，沒交代的他素還真都懂。屈世途忽然起身，他昨兒匆忙做了芥末墩兒，不知道這會兒能吃了不，他先去瞧瞧。又說今兒吃不得，明晚回來準能吃，準好吃……

屈世途唧唧哼哼出去了，素還真心想，芥末墩兒啊……越來越不想赴明晚的宴。嘆息之中，感覺衣袖被輕輕拉扯。他一轉頭，對上葉小釵雙眸，黑如點漆。

你得去。葉小釵說，我也得去。

葉小釵有雙十分清澈的眼睛，即使望進去到了底仍舊只有一片清澈。然而一片清澈並非空洞無物，在那裡倒映著人心；越複雜，越鉅細無遺，恆常地令他著迷。確實有許多事情，他不會告訴葉小釵，即便告訴也未嘗明白，但小釵能懂。

被這雙眼注視良久，素還真心裡有些什麼要說，一開口只是呼喚：小釵──

『從前我會害怕，如今卻不會了。』葉小釵掌心貼上素還真臉頰，但在素還真感覺兩種溫度融和成一種，彷彿一體：『如今續緣與你心結已解，從此往後，在世間上，你總不至於孤伶伶一人。』

這些話葉小釵說出來，在素還真心底剜著刮著，他臉上倒越發平靜。

葉小釵頓了頓：『還有你師弟。』

結束漫長的沉默，素還真說，我有時候想，怪不得他恨我。

『可他也愛你。』

談無慾愛他，他很早便知道。談無慾恨他，他覺得理所當然。談無慾恨透了他卻還愛他，是後來落松峽一夜過後他才知道。

但，你同我說這些是為何？

「三千世界諸般緣份，有不問愛恨，只問深淺。」於旁人未必是幸事，於你卻再好不過的。雙唇被吻住堵起，葉小釵未完的話都吞沒在他嘴裡：「你不能無所畏懼……」

卻也因此變得無所畏懼。

翌日將晚，從王府備好馬車，是屈世途親自打點；素還真罩著件銀狐輕裘披風，屈世途往他懷裡塞個暖手爐，打扮得一副風吹就倒的模樣。素還真說好友太貼心了。屈世途不理他，瞄一眼天色，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下雪。他說，得了別磨磨蹭蹭，你們早去早回，回來了，芥末墩兒也就好了，涮羊肉也有了。

素還真想起那滋味，笑道好啊……葉小釵打起簾子讓上車，一揚鞭，馬兒撒開了蹄子，顛顛簸簸消失在長街盡頭。

屈世途怔怔望了許久，再回過神來，天已齊黑，臉上忽爾尖尖旽旽一痛，他打了個激靈，望眼前，卻是下起雪來。

不知怎地，心裡便有些發怵。

當夜宮中傳來消息：禍皇在家宴之上遭行刺，幸有葉小釵救駕，將刺客當場斃命；葉小釵卻身受一劍，傷勢非輕。

天威難犯，更在這喜慶時刻觸了霉頭，無異於被打了臉。六禍臉上沉冷如鐵，刺客雖死無對證，但此人來自何處，如何混跡宮中，凡此種種一律嚴加查辦。

出了這般敗興之事，筳席草草散去不在話下，禁宮上下頓時陰霾密佈，眼看不知又將掀出多少血雨腥風，那些個王公貴冑心裡苦叫連連，巴不得自己從未列席。

眾人中便只有素王爺，自葉小釵被抬進內宮一刻起，對周遭一切彷彿視若無睹聽而不聞；待聽得太醫會診，指小釵之傷避過要害，無性命之虞，始見他身影稍動。

素還真走到殿上，腳邊是方才劍客伏屍之地，血跡未乾，沾在金貴的白靴上開出紅艷的花。素還真眸底如月下寒潭，絲紋不動：臣想替葉小釵跟禍皇討個賞。

六禍正有此意，葉小釵忠勇無雙，下旨即擢為御前待衛親軍，宮中行走。如今既負傷在身，亦不必送回琉璃王府，便留在宮裡好好將養，王爺覺得如何？

此言一出，殿上靜得連丟根針都聽見。

便在眾人摒息靜候素還真回絕，只聽他淺聲道：臣替小釵謝恩。

已然是冰冷的手，雪花停在指尖上，仍頃刻溶化。談無慾便伸出玄色紗袖接下幾朵，就近眼前看，果然花樣多姿。

落日飄跡站在他身後良久，把日前宮裡頭發生大事從頭講一遍。記憶之中，六醜先生素來默不作聲，把來人的話一字一句聽著，但又彷彿並未聽見；老往窗外出神，不管是灰殘的瓦牆，或者細嫩的初雪，好像很留戀似的，但又好像毫不在乎。

落日飄跡仍未忘頭一回見他，白髮垂背，長袍着地，便似這一身以外，即為紅塵萬丈。偏偏相處下來，卻發現他是個最曉得從世道裡打滾的，手底下翻出來風風雨雨，並讓自己也沾上了這番風雨。

他遠遠看著，至今琢磨不透。

可他琢磨不懂之事畢竟許許多多，便如像葉小釵那樣的人，素還真居然真捨得給了六禍，是真不怕葉小釵反水，還是少瞧了寂寞候手段。

這個問題，談無慾似乎覺得完全不成問題。他也不去看落日飄跡，只開口冷冷問道你可知道刺客是何人。

刺客何人，落日飄跡斷不能知道，但十萬分肯定不是異度派去。昨夜場面，異度但凡有人能登堂入室，便不教六禍沒有性命在，也不至窩囊得連他的衣袂都划不到。

談無慾點頭，又問他可知道，誰有資格定奪那刺客是何人。

落日飄跡聽得這話，心下登時雪亮：「先生的意思，唯有六禍親口承認葉小釵救駕有功，那可以是任何人的刺客，才不會成為素還真指使之人？」

若論起來，寂寞侯一手將軍抽車漂亮，素還真棄車保帥果斷，俱在情理之中。但此人不是別人，卻是葉小釵。他在寂寞手裡，素還真便如被拿住了咽喉，但凡葉小釵受不住吐露一句半句，足夠素還真死無葬身之地。

也許吧。談無慾略不經意地想，寂寞侯絕無可能從葉小釵口中聽見想聽見的話，卻有的是辦法令葉小釵說出他要他說的話。

但最少目前枱面上，葉小釵必須安然無恙。

「為了穩住素還真？」

談無慾搖頭。交給二人兩把刀，馬上就能相殺了，還穩什麼。

落日飄跡說也是。他一心就仆在一殿上，朝廷怎亂怎好。反正六禍寂寞侯素還真窩裡鬧，最好各自將對方往死裡整垮。如今寂寞侯既扣住一張好牌，自要等待時機施予致命一擊。但參照侯爺一貫做派，暗裡少不得葉小釵點苦頭吃。

對素還真，落日飄跡視之如異度大敵，談不上絲毫情面。但葉小釵多次跟素還真共歷患難，出生入死，乃人所共知。如今落得如斯下場，畢竟免不了些唏噓惋惜。只怕在寂寞侯手上這段時日也夠他受，可惜了。

是夠他受。他又怎麼受得了。談無慾淡淡挑眉，望向窗外那片白茫茫的雪，嘆息幾不可聞。

「眼情況容不得素還真悠著來，幾天之內必有動靜。寂寞侯剛走了步棋，眼下為摸清對方底細，定會樂意讓這個先手。」談無慾經過落日飄跡身邊，出門前輕聲撂下句：「吩咐看緊些，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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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樓發表於: 2012-10-22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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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紫耀十年十月十五，禍皇依制如常於太極殿舉行常朝；這次常朝，日後卻被視作為後來明聖之變起端，在史書上大寫一筆。

當日殿上，眾官為禍皇宴上被刺一事議論紛紛。事態嚴重，御林軍統領黑玄離失職罪責難逃，當殿被解職聽候發落；寂寞候身為一朝之相，請令親自負責查辦，六禍準奏，並賜紫龍令，授查彈劾百官並皇親貴冑之權。

但凡留個心眼的，都曉得矛頭指向誰。卻有那些未向寂寞侯靠攏的，心裡登時就寒了，相爺安的什麼心，焉知不會殃及池魚？又有那些個素日瞧不上眼寂寞侯囂張跋扈的，卻也不敢公然逆了天子之意，只進言此事事關重大，相爺雖機智過人，但國事繁重，處處少不得他，難免勞累。何不再派人輔助相爺查明真相，所謂兩人計長，總非壞事。

群臣為此爭論不休足有半個時辰，一來二去，到底指派到無悼一人庸身上。禮部尚書德高望重，處事公正，又曾任京尹，是上佳人選。

被天子委以重任，禮部尚書恭然領命。官場打滾多年，他是火裡油裡煉過的，多大的榮寵加在身上，多燙手的炭爐揣在懷裡，外面半點不顯出來，只道定當竭盡所能，不敢有負所托。

但他另有一事啟奏，需恭聽聖裁。

六禍手一平：卿家請講。

一人庸卻道此事他不好說明白，乃屬下侍郎告知，如今仍舊請他來講。

便見那侍郎趨前一步，俯身下拜：啓奏聖上，臣有本要奏。臣要參兵部尚書縱子行兇，殺人滅口，目無王法。

文武百官本來個個等著看平日規矩端正的禮部在弄些什麼玄虛，此言一出，才曉得鬧了半天，原來才叫上了戲肉，滿堂都噤住了。

這禮部侍郎甚諳禮部門風，跪得四平八穩，句句雅淡，字字斬釘截鐵。說的半月前之事，他有個不成材的姪兒在笑蓬萊醉酒鬧事，少不得他這當叔叔的出面，在人家地方擺一桌賠禮。不巧尚未入席，就聽得一陣吵，從門縫瞄過去，認得是兵部尚書公子，在隔壁雅間跟個女子打罵。臣當時以為不妥，回頭翻查，果然證實公子尚居母喪。臣想，哪有少年不風流，原是人之常情，可壞了禮制事大，臣既然撞破，便不可不理。可臣又想，當夜匆匆一眼，指不定是臣弄錯了，也不好誣蔑了人，總得查明事實。一查之下，笑蓬萊卻說沒見過這姑娘，是公子從外頭帶來。臣看那鴇母神色有異，覺得事有蹊蹺，命人暗中追尋，果然有所發現；那姑娘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當日尚書公子喝了幾錢酒，惡向膽邊生，便從路上隨手拖來，用藥蒙了。

六禍皺眉：那女子如今身在何處？

「臣正要稟報。」侍郎神色凝重：「姑娘出身佃戶，出事後第二天，突然被城中商賈買回去做妾，沒幾天卻得了急病過身。姑娘雙親只有這麼個女兒，聞訊傷心過度，雙雙投河自盡。此事由京尹結案，斷定並無可疑──但據臣所知，姑娘並非染病，而是中毒身亡；姑娘雙親亦非自盡，而是慘遭毒手。」

這番指控嚴厲，殿上眾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兵部尚書髮指眥裂，抖著雙唇便欲反駁，冷不防被寂寞侯剜了一眼。這一眼冰涼徹骨，他已半抬的手方復垂下，臉色卻青了又白。

下首的病梅先生先微咳一聲，道：「請問大人，證據何在？」

「依臣斗膽推斷，犯案之人必會斬草除根，故早派人前去盯著。在姑娘雙親被沉水之夜，將他們及時救起，如今正安置於舍下。」　

寂寞侯心底冷笑，去看素還真，從頭到尾，這人立於丹陛之下，殿上刀光劍影似乎都沒他的事。他輕笑道：「看來大人是相當本事。區區一個禮部侍郎，辦案竟如此了得，巧的給你碰上，不巧的給你查上，留在禮部，真埋沒了人才。」

寂寞侯說既如此，此案便歸刑部處理。水落石出以先，兵部尚書免職待查，禍皇以為如何？

「這安排恐怕稍欠妥當。」六禍尚未開口，忽聞素還真道：「兩部尚書品秩相當，查起來豈非諸多不便？況且又屬同袍，同室操戈，不免傷了和氣。依素某之見，理應請都察院同查此案，以釋眾疑。」

素還真容色淡然，寂寞侯袖手而立，眼角瞥著他只不說話，底下眾官卻開始舌劍唇槍：

──即便案情屬實，此案首先是宗京師命案，查也該京尹去查，有都察院什麼事？
──方才李大人沒聽見，京尹查了，不就是所謂的急病過身，投河自盡。如此無能，怎能再委以重任。
──我看無能的未必就是京尹，侍郎大人言之鑿鑿，也不過片面之詞。此案尚無定論，說什麼都言之過早。還是張大人你知道什麼內情？
──此言差矣，尚書屬朝廷大員，如今被指草菅人命，無論真相如何，處理只宜從嚴，慎而又慎，方能為天下表率。草草從事，焉能服眾！

六禍聽了這許久的七嘴八舌，陰沉沉地道：「眾卿稍安毋躁。」　

才爭得不可開交的太極殿，霎時安靜。

六禍蒼龍目光如電，掃視堂下一遍：「京尹既曾辦理此案，如今仍由他協助；事涉朝廷大員，也該有都察院出面。朕如今命刑部主理，京尹輔助，都察院列席，共審此案。」

刑部查兵部，兩幫人那是一口鍋裡舀飯吃，要查得出來得活見鬼。

六禍偏私非一天半天，沒話說。元禍天荒初到苦境那些年月，早有耳聞，說當今禍皇極為倚重寂寞侯，明裡暗裡，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他原以為六禍扶植寂寞侯，無非擺的好大一隻棋子。但見君臣二人雙簧唱了好些年，絲毫不見嫌隙，好像還唱出了幾分真心似的，倒不清楚江山是他六禍蒼龍的江山，還是寂寞侯的江山。

但是誰的江山，終究不會拱手相讓予素還真。

元禍天荒吟沉著，若素還真敗得太快，恐怕會打亂了計劃，將不利於異度。

談無慾說這你不必擔心，素還真一時三刻敗不了。又說，素還真若有這麼輕易打敗倒是好，今日也不必他坐在這裡。臥榻之側，六禍跟寂寞侯容了他在翠環城逍遙多年，總不見得是因菩薩心腸。

元禍天荒看著談無慾，看得頗仔細。他這次回來，是月前受閻魔之命，指揮神無道邊與朝廷周旋，邊向京師聚攏。已是簧夜，談無慾挑燈與他分析眼下形勢。元禍天荒慣見談無慾作六醜打扮，長久帶著人皮面具，跟清湯寡水似的。如今卻穿一襲玄衣黑紗罩，頭上戴著金貴的髮簪，說話時候仍舊眉目清冽，神韻顏色卻都不一樣。

少了點冷，多了些淡。就像冰化成水。

「這樣好麼。」被兩道目光掂量多時，談無慾說：「還有心情關心他人，倒不如替一殿操點心。」

閻魔的意旨，替一殿操心那是六醜先生的事；操心六醜先生，是他元禍天荒的事。後面那件事，雖沒過了明處，卻都心照不宣。而前一件事，照當前局勢，一殿無非就是去拖寂寞侯後腿，消耗苦境戰力士氣。一步一步該怎麼來，兩人商議多時，已粗略計定。

「方才所談是異度的一殿。我說的，是與你並肩作戰的一殿。」

元禍天荒喜怒不形，說先生這話什麼意思。

瞧這反應，談無慾肯定元禍天荒有把這事往心裡放。元禍天荒這人，平日肅穆嚴正，言笑不苟，不知道的還當是鐵石心腸。談無慾卻素來敬他有思慮有牽掛，仍能舉棋無悔，是大丈夫。當日他既肯為戰友回頭，今日不妨便把話挑明與他聽。

「這話意思，一殿是異度的一殿，異度卻是誰的異度──朱皇的？或者，魔皇的？」

朱皇的異度跟魔皇的異度有何根本分別，那是不言而喻。

「眼下形勢，異度早晚要對苦境開戰。至今尚無動靜，全因棄天帝仍未擺平銀鍠朱武。不然苦境已到了關鍵時刻，魔君卻不回來坐鎮，正是為如今在火城的鬥爭給絆住了，我說得可對？」

一殿在苦境扎根已深，進攻退守，自有保存之道，卻從未像今次般，空群而出，打穩輸不贏的打仗。棄天帝為人高傲，手段狠辣，一殿在苦境經營，在他眼裡，怕是形同偷雞摸狗的行徑，本就不屑一顧。眼下放你們孤軍作戰，是生是死，是成是敗，他又何曾惋惜；可想而知一旦開戰，一殿便更什麼都不是。

一殿在棄天帝眼裡，雖然什麼都不是，可在寂寞侯眼裡，卻是根不拔不快的刺。

元禍天荒聽了半天，只問談無慾想說什麼。

「此時若不思退，便再不用退。」

「先生所言甚是。」隔了片刻，元禍天荒緩緩開口：「只不過一殿縱然為棄子，也不能退。」他聲音本就低沉，此刻聽來更格外決斷：「棄天帝是異度的王，異度卻非他一人的異度。無論火城最終奉誰為主，牽制苦境戰力，都是一殿責任。而且──」

陡然間風聲颯然，談無慾脖子上一涼，天荒刀架已在頸上。元禍天荒面具下拼出兩道凜冽目光：「奉魔君喻，談無慾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倘察覺六醜有任何策反之意，殺。」

變化來得突然，刀上寒光令人不寒而慄，談無慾恍若不覺，瞥他一眼：「那還不快動手。」

「為何不避開？」

談無慾卻不回答，只淡淡笑道方才所言雖不中聽，卻很在理不是麼。

「你如果想往下聽，我便往下說──來說點魔君與你都中聽的。」

與六醜處了些許時日，元禍天荒自曉得談無慾心思藏得深，行事詭譎，自有許許多多不足與人道的考量，但出口的話卻乾脆，說一不二。天荒刀刃仍貼在頸脈處紋風不動，但聽談無慾平靜自若道：「對一殿，棄天帝不管不顧，寂寞侯不除不快。那依你看，苦境武林眼裡的一殿又算什麼？」

還能算什麼。本來就非一路人，以往是誰的拳頭大誰說了算；如今的話，他們自身難保，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那是早晚的事。

談無慾點頭：是多早晚？　

是多早晚？晚也晚不過一殿被連根拔起，早也早不過……元禍天荒開始懂了。

「早也早不過他們擺脫了寂寞侯糾纏。禁武令不只針對一殿，便請他們也分擔一下。」談無慾思忖道：「苦境武林撇開一殿便是玄宗，萬聖巖與玄宗榮辱相戚，只要他們牽了頭，下面的事就好辦。」

說這些話的時候，談無慾儼然是漠不關心，幾近冷酷了。

元禍天荒說：「我原以為六醜先生是出身於苦境武林之人，先生所恨，無非是六禍蒼龍與素還真。」

「先找茬的難道不是寂寞侯？我這難道不是在幫他們？」談無慾眉目冷淡：「而且原先出身苦境武林的那個談無慾已經死了。如今一心一意護著苦境的便只有素還真。」

晦淡的光線裡，談無慾的神色沒什麼感情，但在這輕漫渺茫的聲音裡，無端教人聽出極深的執著，乃至於至死方休了。

「你果真恨透了他。」元禍天荒說。

「有人害我差點屍骨無存，我恨透他，不該麼。」

「但看起來，他待你卻也與眾不同。」元禍天荒若有所指，也不忌諱瞥著垂在那人耳畔的水晶蓮花，影綽之間，流光玲瓏。

「他也能待你與眾不同，只要你處在那與眾不同的位子上。」

談無慾略笑：他不是會把目的與手段混為一談的人。

元禍天荒看著談無慾閉上眼，似沉思，更似嘆息，逐漸冷靜的表情因默不作聲而變得朦朧起來。

「今日之事，你只管回稟魔君。」起身的時候，談無慾將天荒刀彈開，刀在元禍天荒手裡，刀身閃爍著微微顫抖。「玄宗交我，我自有方法讓他們去當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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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琅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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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