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鴆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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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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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5-03-05 22:09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鴆殺【四】

　　　　鴆殺

【一、永夜】

　　叩、叩、叩、叩。

　　自遠方而來的跫音，一步一步地敲響，輾轉迴盪在鎏法天宮沉睡在死寂之中的深夜。

　　聽見那腳步聲，他無聲地笑了，自病榻上掙扎著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到一支已熄滅但尚未燃盡的蠟燭，為來客點上一盞星火。焱焱火光撲在臉上，照映那耀眼的紅光，他的臉色卻是沉甸甸的死白。

　　轉眼之間，客已到了門外。「…佛子。」

　　「佛劍分說，請進來。」

　　將手中提著的油燈在桌上放下，光線黯淡的室內頓時明亮了許多。「佛子，休養數日之後，你感覺如何？」佛劍分說沉聲問道。

　　「是我太不小心了，此次受創甚重…」伽藍佛子搖了搖頭，道：「恐怕我已無力制住邪兵衛，請佛劍祭出佛牒，為我…斬業。」

　　他一面說著令人絕望的話，臉上還是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彷彿他祇不過談著雞毛蒜皮、無關緊要的小事。許是個性使然，抑或是身為領導者無法拋下的包袱，他並不習於將心中情緒完全展現在臉上。

　　「當真毫無轉圜餘地？」

　　「不怕一萬，祇怕萬一。事關天下黎民百姓，任何一丁點差錯都可能讓事態無法挽回；殺了我是最穩健的作法，相信你也明白。那麼…，你願意嗎？」

　　「…我明白。」佛劍沉默了一會兒，頷首。「我接受這個要求。」

　　彷彿帶著點歉意般的，他垂眉，輕輕地開口：「在西佛國殺活佛所需承擔的重罪…那一切的一切，都將辛苦你了，佛劍。」

　　佛劍沒有答話，祇站起身，向伽藍佛子鞠了一躬，舉步欲離。

　　隻足已踏上門檻，才說了最後一句話。「真正辛苦的是佛子。與佛子相較，我所要承受的，都不算甚麼。」

　　聽著佛劍毫無遲疑的腳步聲，伽藍佛子靜靜地笑了。…真正偉大的人，是佛劍分說啊。

　　於是…千針穿足、卍字佛釘。

　　當滿身浴血的佛劍，踏著堅定的腳步矗立梵剎伽藍面前，那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的生命即將於此時歸於終結。但是事前的計畫與實際上所發生的，總是有著極大的差別──
　
　　當邪之子一臉憤怒地自天而降，他與佛劍是全然地猝不及防！

　　「不‧准‧動‧他！」

　　邪之子話音剛落，雙掌運氣，分別拍向伽藍佛子與佛劍。

　　而他沒能閃過那一掌。劇痛過後，淡淡的黑氣自他身上緩緩升起。

　　「邪兵衛！」

　　他尖叫了一聲，鮮血無法遏止地自口中不斷湧出，衣襟給染成一片怵目腥紅。他看見邪之子正將那股黑氣一點一滴納入體內，顫抖著想站起來阻止邪之子，猛然間胸腹一陣氣血翻湧，像是五臟六腑全都絞在一塊兒──痛不欲生！

　　他親眼看著邪之子將邪兵衛吸收殆盡，卻無能為力。邪之子把臉轉向他，尖銳而高亢地大笑起來。

　　「梵剎伽藍！你注定會敗在我的手上！」
　　
　　──罷了！罷了！我等人事已盡，祇怨天意難違！

　　那是伽藍佛子在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嘆息。

※

　　當梵剎伽藍從漫長的昏迷中甦醒過來，所處的已是全然陌生的空間。

　　四周是光禿禿的灰色石牆，身上蓋著一層軟被，床邊的小桌上擺著一祇燭臺。白色的蠟燭明晃晃地閃爍著火光，在火燄所能照耀的範圍之外，是全然的漆黑，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與淒清。

　　他舉起燭火嘗試著四處走動，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大而空曠的房間裡。走出房間，漫無目的地沿著長廊向下走，也沒感覺到一丁點生人的氣息，彷彿偌大的空間裡祇有他一個人；也不曉得究竟走了多長的路，終於在長廊的盡頭找到一扇窗。

　　他翹首望窗外看出去，腦子裡頓時轟的一聲響。

　　──那是邪兵衛。

　　濃重的黑霧覆蓋了整片天空，邪兵衛逸散於天地之間，盡掩三光…

　　原本應該是生氣蓬勃的大地，如今卻隱隱透著一股妖異的死氣，看不見一絲一毫的生命跡象，賸下的祇有無盡的蔓草荒煙。

　　一行淚，因震驚而自頰邊無聲無息地落下了。他不敢去想像，在他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這世界究竟產生了多劇烈的變化…

　　當時決意逆天，便是抱著斷腕的決心，對於可能因此而犧牲自我，也早已做好心理準備…

　　他嘆！

　　嘆蒼天為何偏不從人願？

　　為甚麼眾生死盡，卻單單留他獨活？…

　　即便聰慧如他，面對這樣的情況，木已成舟，他真的不知道還有甚麼方法能挽救？還能怎麼辦…

　　用力地眨了眨酸澀的眼，他倚在牆角緩緩地坐下來，深吸一口氣，試著讓浮動的情緒平穩下來。

　　他必須振作。首要之事是將來龍去脈仔細想清楚。帶他到這個地方的，推測是邪之子。然而奇怪的事有二，一者，邪之子視他為眼中釘，竟然沒殺他，甚至救了他；二者，邪之子竟會容他四處走動而沒有置下任何禁錮。這一切的一切，處處透著古怪。

　　他伸手摸了摸，頸邊的念珠還在，便就地打了個蓮花坐，口中唸起梵文，嘗試以此定下心神。卻不曉得為甚麼，愈是想要平靜下來，反而愈是心亂。又坐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徒勞無功，不由得喪氣地放棄。

　　刺骨的冷風，自窗外毫不間斷地灌了進來。

　　他在角落裡瑟縮著，蜷成一團緊閉雙眼，決定甚麼都不再去想。

　　或許…或許睡著以後，就可以把這一切暫時忘卻。即使是短暫的一瞬，也好。

　　
※

　　那一夜，伽藍佛子睡得很不安穩。

　　無比煎熬的夢魘裡，不斷地重複著被邪之子打傷的那一幕，包括邪之子殘酷地笑著，對映他所受劇痛，椎心刺骨…

※

　　他從惡夢中驚醒。燭火不知何時熄滅了，四周是一片連微弱星光都沒有的黑。

　　冷汗自額角滲了出來，下意識地伸手去抹，觸及的是令人不由得打起寒戰的濕冷。他望著自己沾著汗水的手指發了一會兒呆，驀地胸口一陣翻攪，許是內傷再度發作，體內忽熱忽冷，一股噁心的感覺自胸腹間升上來，忍不住地乾嘔起來。

　　許多天未曾進食，張開口想要吐但甚麼也吐不出，卻止不住嘔吐感，吐得胸口好痛。直到某種液體自胃裡湧上來，或許是胃液或膽汁，祇不過一丁點兒，含在口腔裡，又澀又苦…

　　疲憊地抬起頭，甚麼事物迎面而來，竟是他夢魘的根源。

　　──是邪之子來了！

　　毫無預警地，無聲無息地來！

　　邪之子站在他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他，那張玉雕般的美麗臉孔，帶著勝利的意味，趾高氣揚地笑了起來。

　　「梵剎伽藍，內傷發作的感覺很愉快罷？」邪之子以一種幸災樂禍的口吻道。

　　他沒有說話，事實上也沒有力氣開口。

　　「怎麼？你是啞巴嗎？說話啊！」

　　伽藍佛子沒有搭理邪之子，掙扎著盤起腿欲運氣調息，佛門武學一開，帶來的竟是另一波更為劇烈的疼痛。兩股相逕庭的氣在體內相互衝撞、震盪，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身子向前一傾，吐了一地殷紅。

　　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他抬起頭看邪之子，腦筋一下子沒法轉過來。

　　「哈！自討苦吃了是罷！」邪之子冷笑著開口，「告訴你一個很棒的消息。你的功體與我的會相排斥，所以當初為了替你保命，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散盡你的佛體…所以適才讓你還能運功的那股氣力，可是我賜與的恩惠啊，懂罷？」

　　所以說支持自己活在世上的，是邪子渡過來的邪兵衛之力…他咬住下唇，雖然表情沒有太大變化，臉色卻是愈來愈慘白。

　　「怎樣？聽了我的好消息之後，有沒有感到很榮幸？救了你的人，是偉大的邪之子噢…」

　　邪之子的語調十分輕快，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孩子，正喜孜孜地前來邀功…一字一句，聽在伽藍佛子耳裡，卻全是沉重的諷刺。

　　「我還記得不久以前，你還開口閉口跟我談你的佛。現下的你，已經悖離你的佛道，甚麼都不是…」

　　「不。」伽藍佛子虛弱地笑了：「你亦曾親口說過，佛，自在心中…」

　　「心？佛根已去，你還有那樣的心？」邪子陰惻惻地直視著他，「你爽快承認了罷，當你試著禪定的時候，是不是怎麼樣都沒辦法到達以往的境界？當你想要安定下來的時候，是不是心裡又慌又亂？你早就、不是、活佛了。嘖嘖…」

　　他無力地承認，邪之子說的任何一句話，他都無法將之否認。

　　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一方面要忍耐肉體上所受的苦楚，一方面眼前這魔鬼的每一句話，像針像刺，不會在身上留下清晰的傷痕，但每一次戳下去，那痛苦，都是割心劃肉！

　　然而卻著魔似的想要反抗，想要反駁。

　　「邪之子，看清事實罷，你並非如你所自認為的那麼瞭解我…」帶著諷刺意味地，他淡淡地笑開了。

　　邪之子聞言盛怒，白皙的臉龐因憤怒而泛起一層淡淡的紅色。「梵剎伽藍！你以為你自己很高尚是罷？看來你還沒有真正理解，你在這裡的地位有多卑賤！」

　　邪之子站著，由高處往下俯視跪坐著的梵剎伽藍。熊熊怒火燃燒之下，他深吸一口氣，不假思索地舉起腳往梵剎伽藍頭頂用力踹下！　　

　　面對驟生的變卦，梵剎伽藍下意識想逃，卻為時已晚，祇覺得一股巨力擊在腦門，順勢將他整個人往下帶，砰的一聲，他的臉重重地撞上地面。

　　地上是濕而黏的，甚麼液體在那裡，沾了他滿臉，帶著濃重的腥臭味。他隨即省起了，那是剛才他吐的那攤血。

　　「給你三分顏色，你便開起染坊了是罷？」邪子冷冷地道：「認清你在這裡的地位罷，你弄髒的地板，自己舔乾淨。」

　　「你憑甚麼…」他的聲音顫抖著，夾雜急促的喘氣聲。

　　「哼，就憑我是邪之子！」

　　伽藍佛子抽了一口氣，五官因疼痛而全皺在一起，變得扭曲。

　　「怎麼還不動？快點，快舔啊！」邪之子不耐煩地加重了右腿往下壓的力道，這樣的舉動換來梵剎伽藍自喉間擠出一聲微弱的痛苦呻吟，原本還試著支撐身體重量的雙手虛脫似地鬆開，瘦小的身軀以極度詭異的扭曲姿態，匍匐邪之子跟前。抽搐般地掙扎了幾下，便不再動了。

　　「裝死是罷？嘖嘖，真是沒種。」

　　邪之子收回踩在伽藍佛子頭上的腳，然而梵剎伽藍卻依然維持原本的姿勢，紋風不動。

　　窗口透進來的冷風不知怎地透著一絲淒涼。

　　邪之子目光游移起來，最後掃向梵剎伽藍的後腦杓，良久良久。甚麼東西堵塞在胸腔裡，彷彿血液全集中在那兒，大腦無法思考，一片空白。不知怎地加速了的心跳，在耳邊響起規律但急速的鼓動聲，砰砰，砰砰。

　　他低下頭看地上那攤血。

　　不曉得是不是眼花，或許是錯覺。那血漬非但沒乾，似乎還無聲無息地擴張，淒厲地伸出殷紅的爪！它哀號著向外蔓延，暗紅色愈擴愈大，愈擴愈大…

--
本來想連快寫完的第二篇一起貼上，適逢小小的卡文，加上化學報告進度吃緊，所以就先貼第一章了，請多多指教噢（鞠躬）
寫到一個段落才赫然發現，這篇文已經脫離原劇情到快要兩不相干的地步了，感覺有點怪…
不過寫都寫了，我會盡量讓它不至於偏離到看起來像人物相同、但時空設定不同的那類型衍生作的（汗）
另外一件事是名字。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想把網名改成括號裡的那兩個字…（搔頭）
不過一切都還是未知數～大概就是這樣子，那麼，謹此^^

[ 此貼被紫鴒在2005-04-30 18:2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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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roro奕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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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

1樓發表於: 2005-03-05 22: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哇~有邪之子耶@@
其實我粉喜歡邪之子說^^嘿嘿~
大大的化學報告加油!!!>x<粉粉粉粉~期待後文喔^o^

史藏兄弟大好

愛墨魚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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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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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5-03-05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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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出彩的一篇文，一如原劇中那出彩的兩人，兩人的對話暗藏機鋒，可以當時我太過純良，一時被那兩人和樂融融的表面所欺，未曾想全是佈局，假裝投明的暗，以及那明知是假裝卻閉眼裝不知的明，明明是兩個看起來未涉世的小孩，卻讓我驚出一身冷汗，果然人不可冒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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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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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48)

3樓發表於: 2005-03-06 22:3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嘿嘿～是佛子與邪子耶！
吾私心裡萌這對已經很久了說
既然大大有寫～嗯嗯～
我繼續封筆，乖乖等大大出續文啊！^++++^
看起來，邪之子其實是愛著佛子而不自知吧？！
在這樣的劣勢下，佛子要如何應對呢？
還有，邪之子要怎樣才會發現自己對佛子的感情？
希望不會是悲劇啊！
大大的化學報告一定會順利的啦！
然後別忘了回來PO文喔！^o^

士為知己者死，知己者若不可得，士豈能不是士？　＊　▁▂●▁　。　◢◣﹏◥◣　　Φ
女為悅己者容，悅己者焉能強求？美麗仍自美麗。　☆　‧ 　　▁卅卅▁█＿＿∣▁卅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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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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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5-03-18 20:3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幻奕：

嗯，我也滿喜歡邪之子的～
就個性上我覺淂他是個直來直往的小孩…這樣的小孩很可愛（笑）
化學報告…ＰＯ文時那篇報告寫完了，
可是現在又要趕工新的一篇…真是悲愴= =;;

非羽：

邪之子和佛子之間的對手戲確實相當精采，
言語上你來我往的交鋒，無時不刻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
尤其到了最後雙方掀開底牌的那一刻，情勢的急轉直下，令人不得不大為嘆服^^

浮萍：

啊，別那樣說，要萌就要動手寫嘛～
我之所以會付諸行動寫他們，也是希望能有拋磚引玉的作用說…>_<
至於邪之子對佛子的感情這方面，唔，
這也是我覺得在詮釋上頗有難度的地方…（沉重）
化學報告正在努力中，真是忙碌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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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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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5-03-18 20:4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碎鏡】

　　在那之後，邪之子有整整三天，沒見梵剎伽藍。

　　邪之子是這麼自我解釋的：由於他對梵剎伽藍的氣還未消，在氣消之前，他不屑看梵剎伽藍任何一眼。更何況這裡可是他作主！愛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有誰管得上！像梵剎那種傢伙，讓下人去看顧就夠了。

　　於是，三日的時光，就這麼籠罩在氣氛陰鬱的低氣壓中度過。

　　最後還是不經意地問了梵剎伽藍的近況。不過那絕對不是關心！邪之子想到這裡便不自主地冷笑。他向來堅守有仇必報的原則，何況眼下的對象曾是他成就霸業的一大阻礙，更是打他出娘胎以來就被賦予的對手，梵剎伽藍。他們倆人結下的樑子實在太深了，現下梵剎伽藍落到他手中，他發誓，在還沒把帳徹底算清之前，他絕不會讓梵剎伽藍這麼簡單就死去！

　　沉著一張臉，邪之子在走道盡頭那扇門前停下腳步。

　　門是關緊的，沒有一絲光線，看不見裡面。雙手交叉在胸前，邪子斜眼盯著緊閉的門縫，開了口：「裡邊的人，開門！」

　　咿呀一聲門打開了，一名侍從恭敬地迎了上來，正欲張口說話，便被邪之子一陣搶白。

　　「梵剎伽藍人呢？他現在意識清醒不清醒？」

　　「正在裡邊睡著，已有一段時間了…」

　　「很好。」邪之子手一擺。「我要一個人進去，你先下去休息罷，等我傳喚之後你再回來崗位上繼續工作。」

　　「是。」侍從鞠躬，依邪子所言退下。

　　直到那侍從的身影完全自眼前消失以後，邪之子深吸一口氣，踏進房間裡去，緩步走向床畔。不知道為甚麼，愈是靠近，心頭那莫名的忐忑便益發強烈，像是有一股力量使他畏懼，想轉身離開，想要逃避梵剎伽藍。

　　邪之子站定了，使勁甩了甩頭。有甚麼好逃避的？縱使昔日地位尊貴，落到他手裡，不過是隻待宰的羔羊罷了！他這麼告訴自己。於是當再一次舉足邁進，已是沉穩的腳步。而正如同預料中的，床上躺著那個人。

　　那個人，外表看起來還祇是個孩子。

　　身體尚未發育成熟，略為矮小的身形還脫不了孩子氣，就連那張臉也不及巴掌大小。然而五官卻是極細緻的。細而微彎的眉畫著恰到好處的弧度，眉心一顆小小的紅痣，長長的睫毛覆蓋在閉著的眼上。嘴並不甚大，甚至算是個小的，脣形是與生俱來的漂亮，就連睡著，看起來也是微微地上揚著。

　　邪之子往旁挪了一步。原本燭火的光線被他遮住，他一移開，眼前頓時亮了許多。在光的照射下，他更仔細端詳梵剎伽藍的臉，赫然發現梵剎伽藍的臉比他記憶中的變得還要白。

　　邪之子皮膚也白。但那是天生的，繼承自父親種族的血統，白玉般的光澤。但梵剎伽藍並非如此。那臉色是病態的蒼白，黯淡而毫無血色，眉宇間隱隱透著黑氣。

　　不禁緩緩伸出手，指尖輕輕地貼上梵剎伽藍的臉。曾經如所有這年紀的孩童一樣豐潤的臉頰，不曉得在甚麼時候，在他全無察覺的時候，變得削瘦。他也發覺了，梵剎伽藍睡得並不安穩，睫毛一直以不算慢的頻率，斷斷續續地搧著，或許在作夢罷。

　　突然間感到有點惆悵了。躺在眼前奄奄一息的這人，從他出世以來便伴隨在他記憶中，直到現在。而他也早已習慣梵剎伽藍過去的模樣。如今人事已非…不久前還光采煥發的人，曾幾何時，變得如斯憔悴？

　　邪之子回想起，三天前的情況。

　　『裝死是罷？嘖嘖，真是沒種。』

　　『…在搞甚麼？』

　　見到梵剎伽藍毫無反應，邪之子原本爆發的情緒也慢慢平復。伸手往梵剎伽藍身上一撥，將他翻了過來，映入眼簾的畫面果真慘不忍睹。

　　額頭上一塊有半個掌心大的傷口，鮮血正自汩汩流出，鼻樑似乎也受了創傷，鼻血流個不停。原本白白淨淨的一張臉，上面全是血和泥沙，變得無比骯髒與狼狽。

　　伽藍佛子雙眼緊閉著，看起來是昏過去了，邪之子心頭又火起，揚起手正想一巴掌揮過去，看著那張沾滿血汙的臉，再看看自己乾淨的手，這一掌便這麼硬生生停在空中，無言地放下。

　　傳喚了下人將梵剎伽藍扛走、打理乾淨，之後的那段時間，積在內心的火氣無法消去，邪之子整個人變得陰沉起來。

　　他把心思從過去的時空拉回現在。

　　梵剎伽藍是他的仇人。把仇人整治得那麼慘，的確能感受到快感，但是心裡的氣憤卻依然消不掉。邪之子實在是搞不懂，這世上為甚麼會有像梵剎伽藍這麼令人心生厭惡的傢伙。

　　再怎麼說梵剎伽藍的命也是他救回來的！但是他完全沒有看到一丁點兒感激，反而是不斷唱反調、死鴨子嘴硬，敗在他手下本該任憑他處置，卻還不肯認清事實…小鬼頭就是小鬼頭，縱使那顆腦袋再聰明也一樣！

　　──邪之子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前後矛盾，以及其實邪之子自己年紀比梵剎伽藍還小這件事。他愈想愈是不滿，雙眉往上一挑，下巴抬得高高地，看著梵剎伽藍，用力地哼了一聲。

　　「…哼，王八蛋──」

　　倏地梵剎伽藍驚醒了，睜開雙眼。

　　澄澈無波的雙眸裡水氣氤氳著，琥珀般流轉晶亮的淡褐色瞳仁，倒映邪之子的臉孔。朦朧的眼神閃過一絲短暫的訝異，但隨著神智的清醒，那抹驚詫迅速地逸去。

　　取而代之的，是梵剎伽藍一貫的似笑非笑神情，淡淡的，柔柔的，帶著憐憫的眼神。

　　邪之子不偏不倚對上他的目光，腦袋裡頓時轟的一聲，一股強烈的厭憎感無法抑止地爆發。

　　「梵剎伽藍，給我把眼睛閉起來！不要讓我看到你那鬼眼神，否則我殺了你！」

　　「你說甚麼？」他一愣。

　　「我說閉起來啊！你聽不懂人話嗎？閉起來啊！」幾乎是用吼的說話，邪之子怒火燒得更熾，伸出一手掐住梵剎伽藍咽喉。

　　「唔──」一絲恐懼感掠過梵剎伽藍心頭。

　　呼吸道遭到箝制，下意識地抓住邪子的手想將之扳開，但是紋絲不動。基於求生本能，他張大了口，卻仍汲取不到半點空氣，痛苦地將眼閉上，一陣頭暈目眩。

　　「呼…呼…」

　　邪之子也在喘氣。雖然壓制的力道減輕，他的手並沒有離開梵剎頸邊。另一手摀著胸口，過於激動使得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比梵剎伽藍好到哪裡去。

　　「請問我有哪一點冒犯到你嗎？邪之子？」大口呼吸之餘，他帶著淡淡的怒氣反問。

　　「冒犯？」邪之子尖聲笑道：「你活在這個世上，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冒犯！」

　　邪之子狠狠地瞪著梵剎伽藍，不願意也不可能說出口告訴梵剎伽藍的，他的真正想法，一股腦兒在心中迅速成形。

　　你最讓我討厭的，就是那萬年不變的眼神。

　　為甚麼你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為甚麼你要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我！

　　是我將你擊潰，是我獲得最終的全盤勝利！明明就敗在我手下，憑甚麼你還以那種同情一個做錯事的小孩的眼神來看我？

　　你可以用這種態度去對待鎏法天宮那群廢物和尚，但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不是你的下人！想看不起我，梵剎伽藍你根本不夠格，不夠格！

　　「既然是這麼回事，如此礙眼的我，你實在不必花時間去救。」伽藍佛子靜靜地答。

　　「我不會輕易殺掉你。等到你被我玩膩了，我才會殺你。」他冷笑：「你是我的手下敗將，任憑我處置。我心情好讓你活，你就得活著，當我叫你去死，你就得馬上去死。」

　　「果然是祇有小鬼才會說出來的任性話語。」頓了頓，斬釘截鐵地道：「你不可能為所欲為。」

　　「故意說那種話，就想激我動手殺你嗎？哼，我還沒有笨到會被你愚弄的程度！」邪之子雖然性格較為衝動了點，但絕不是傻瓜。

　　邪之子十分滿意地看著梵剎伽藍默默地別過頭去。

　　「梵剎伽藍，說真的我實在是不明白。當旁人都死了，你卻存活下來，這不是挺幸運而且值得欣喜？何必這麼不開心？」邪子有些風涼地道。

　　「呵呵…」

　　難得地，梵剎伽藍笑出聲來。總是看不出明顯情緒變化的神情，竟有了些微的波動。

　　「邪之子，有些事情真的是你不會明白的啊…」

※

　　他坐在床畔，雙眼直勾勾地往門的方向望去，像是在發獃。

　　難得地沒有閒雜人等打擾的時光，寧靜得像是種奢求。他不曉得時間過了多久，漫長的永夜裡沒有了萬物相生相息的四時，沒有了日升日落，黑暗中他完全地失去了時間感。

　　我還活著嗎？

　　是否我還有資格活…？

　　僵硬地站起身，走向牆角。牆角那兒擺著一面鏡。鏡子很大，高度比他的身高還要高，寬度也有他身體兩倍寬，雕花古銅的邊框，刻著嗜血者的文字。

　　侍奉他的下人說，這東西叫做穿衣鏡，是洋人發明的玩意兒，無論中原或是西佛國，都看不到這樣的東西。

　　他怔怔地望鏡子裡邊看。

　　昏暗的光線下，鏡裡映照的影像有點模糊，但仍舊看得出人的形體。他看鏡子裡的自己，臉上是全無表情的死氣沉沉，襯著眉心一點紅痣，殷紅如血，隱隱帶著煞氣。

　　生平第一次仔細端詳鏡中的自己，他驚覺，褪去笑容後的自己竟是如此疲憊。其實這才是他真正的模樣啊…一向習慣於以微笑將自己包裹起來，但這層甲殼實在太重，至少在赤裸裸面對自我的時候，可以不必再偽裝了罷？而這樣的倦累太過真實，真實得他幾乎要認不得自己了。

　　是的，他是累了。

　　以擁有的一切作為賭注，以為能改變世界；但事實證明，他錯了。歷史還是依循原本的軌跡運行著…而他是如此渺小，就像被迫轉動的齒輪般，無能為力。

　　無論有多麼尊貴的身分，活在這個世上，他就是個凡人。怕死嗎？某種程度上多少是的，而且他也有喜怒哀樂與慾望。

甚麼樣的欲望？

──逃！

　　逃離邪之子的範圍！

　　逃離那些望似永無止盡的屈辱，精神上肉體上的折磨。但是這並不代表他認輸、夾著尾巴逃掉，而是…總有一天要把情勢逆轉回來。

　梵剎伽藍相信自己還沒有輸，還是有著一線機會…還有機會將這一切討回，祇是時機尚未來臨罷了。是的他不能對邪之子屈服，縱使如何疲累，為了天下人，他有著將邪惡扳倒的責任。為了長遠的和平與正義，他願意動用任何手段。

　　首要的第一步是，想辦法從這裡逃出去。

　　並不確定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但是依據他的推測，應是天禁不日城。觀察了這些時日，或許是仗著邪之子力量強大而過於驕矜，城中的戒備並不森嚴，還在他能夠應付的範圍。

　　所以他必須趁這個時候溜出去，而且要一舉成功，否則一次失敗，將引起邪之子的戒心，往後要想再逃脫，必定難如登天。

　　至於到底要用甚麼方法才能離開…？

　　他低下頭開始思索這個問題。但是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腦子裡始終是一片空白。沒來由地，忽然討厭起自己來。

　　他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心情不知怎地愈來愈是煩亂、浮躁，倏地拳緊了手，朝玻璃鏡面狠狠地砸了下去。

　　啪啦一聲。

　　白色的裂痕自他手與玻璃接觸的那一點向外延伸，像一面巨大的蜘蛛網垂掛在鏡框上，詭異的景象。而他手上一陣熱辣辣的刺痛，鮮紅的血液無聲地自手指的縫隙間滴落下來。

　　看著那樣的色彩，驀地感到胸腹間升起一股嘔吐感。

　　又抬眼看那片碎裂的鏡，鏡子裡映出來的影像也是破碎，每一瓣碎片都映著他的臉，十多個碎片便有十多張臉，二十多隻眼睛閃爍著詭譎的光芒盯著他瞧。對應他染血的手，那每一張臉，都是毫無生氣的顏色。

　　一片死白。

--
上幾個禮拜學校事情特別多，又是劇本又是班級網頁製作比賽，
剛好校內文藝獎好死不死截稿日接近，為了趕這些東西，就拖到這篇的進度了…=3=
而且這次我也把存稿貼光了，接下來又要從頭開始…（抱頭）
大致上就是這樣～

接下來一個星期要準備考試，寫這種氣氛陰暗的東西真不符合我現在急需振奮的精神啊>_<

頂端

非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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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6樓發表於: 2005-03-18 22: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膜拜ing,好精彩的文,两人之间的对恃极有张力,看得我也是紧张万分。两人的内心描写十分到位，疑惑、矛盾的心情，口是心非的表现。佛子极度弱势之下却还能保持信心的坚持以及对自己另一面的疑惑否定都一一呈现。把两个极具矛盾的个体写活了。

頂端

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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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48)

7樓發表於: 2005-03-19 11:3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啊？邪之子總算是救了小活佛
不過竟然還沒有看清自己的內心啊？
邪之心看不清愛、佛之心未沾染愛
看來二人的感情路還有好一段要走囉！

頂端

紫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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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05-04-26 02:0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非羽：

很高興非羽喜歡拙作^^

關於邪之子和佛子的性格，嗯，我覺得這是一個值得討論的題目:)
尤其是佛子，與邪之子相較之下，
他的性格本身有衝突但是模糊，不像邪之子般形象鮮明，
所以對我來說，他真的是一個很難寫好的人（嘆）

浮萍：

感情路…的確是有一段路要走，
而且是非常長的一段路= =+
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讓這兩隻擦出火花啊…（抱頭）

頂端

紫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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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9樓發表於: 2005-04-26 02: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三、相賊】

　　──啊，這些碎片是…噢，天啊，大人！您作了甚麼！請您…先站到旁邊去罷，這些就讓小的善後…

　　──讓我見邪之子。

　　──您在說甚麼？

　　──讓我見邪之子。

　　──…請您先挪一下位子好嗎？不把地掃乾淨，踩到玻璃碎片可是會受傷的…

　　──那些都不重要，讓我去見邪之子！

　　彷彿將往日所有的冷靜自持全都拋棄，他豁了出去，歇斯底里地大吼，拔高的尖銳嗓音迴盪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有如暗夜鬼哭，益發顯得難以形容的可怕淒厲。

　　──抱、抱歉，這真的不是小的能夠決定的事…

　　──我要見邪之子！我…我受不了了！我要去見邪之子，我要親自和他談！

　　他睜大了佈滿血絲的雙眼，狠狠地瞪向手中拿著掃帚、嚇得雙腳微微發軟的僕役，神情沒有過片刻的軟化。隱藏在背後的雙手是拳緊著的，拳頭握緊、再握緊，指甲深陷入掌心的皮裡肉裡，幾乎要滲出血來。

※

　　當下人將伽藍佛子的異狀稟告上來的時候，邪之子正在書房裡讀書。

　　讀的不是甚麼風花雪月、詩詞歌賦，邪之子對那種東西沒甚麼興致。正在翻閱的是千百年流傳下來的古籍，記載歷代闍皇曾有過的貢獻與政績。事實上這也不是他感興趣的課題，祇是他現下的身分已是名副其實的領導者，比起武功，是否了解治世之道顯得更加重要，至少他必須學會如何駕馭麾下眾人。

　　話是這麼說，道理邪之子也懂，祇是書的內容實在過於枯燥乏味，以致於邪之子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打起盹來…

　　「報──！」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將邪之子正要步入夢鄉的神智拉了回來。

　　「甚麼事？快說！」定了定神，邪之子惺忪的睡眼半開著，望向來人。

　　「大人，是佛…梵剎伽藍的事。」

　　「哦？那傢伙怎麼了？說來聽聽。」手掌撐著下巴，緩緩挑起眉。

　　「他今天不曉得是怎麼了，小的適才前去送飯，卻看見──」

　　──梵剎伽藍嚷著要見我？

　　邪之子一面聽著侍從的敘述，無意識地彎曲食指往桌面敲了起來，叩叩聲響迴盪在耳邊，愈來愈快的節奏，正宛如他變得浮躁而不安定的情緒。

　　根據邪之子對梵剎伽藍的理解，梵剎伽藍會有那樣的舉動很反常，這也就是說，其中必定有甚麼蹊蹺。祇不過那究竟是怎樣的變數，尚屬未知。當然梵剎伽藍真的被逼到情緒崩潰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祇不過那樣的可能性非常小，可以說微乎其微。

　　這時候該如何處理…？

　　邪之子閉上雙眼，繼續著以手指敲擊桌面的動作，短短的幾個剎那之間，他的腦中已閃過好幾種應對方式與可能因應而產生的後果。他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下了最後的決定。

　　梵剎伽藍麼！不過一介黃口孺子。或許旁人還會對其有所忌憚，但他可是邪之子！武功不用說，至於智略方面，他也祇不過輸了那麼一次。而他有自信，他的腦筋不會比梵剎伽藍差到哪裡去，梵剎伽藍不可能、也不會有那個機會再算計他第二次。

　　更何況，諒梵剎伽藍也沒那個狗膽！

　　至今還能有吃有住，已是他給予梵剎伽藍很大的慈悲。在他的勢力範圍之下，梵剎伽藍已是插翅難飛。如果梵剎伽藍還不能對於這樣的處境有所覺悟，進而意圖不軌，他絕對會讓梵剎伽藍後悔莫及。

　想到這裡，邪之子不禁慢慢地，冷冷地笑了。

※

　　終究還是要賭。

　　梵剎伽藍蹲在牆角，瑟縮著，沒有燈光的全然黑暗下，看不清他的臉，看不出情緒。

　　再怎麼推演計算，結果會如何仍是未定數，終究還是得將成敗與否的關鍵，押作一場賭注──無論對自己而言，抑或對邪子而言。

　　當他對邪之子反應作出臆測的同時，邪之子必也在嘗試揣摩他葫蘆裡賣的是甚麼藥。祇不過他是主動出擊的一方，慢了一步的邪之子便祇能被動應付，因而相對處境上是他站在較為有利的位置。但即便如此，他很清楚邪之子絕非易與，事情不可能如想像中的那麼好辦。

　　邪之子是個聰明人。

　　除了聰明，邪之子還存在著一種具有爆發力的性格特質，那就是強烈不穩定性。邪之子的情緒與思維，時常是擺盪在兩種極端之間，起伏甚大，因而顯得難以捉摸。在對這樣的背景有所覺悟以後，他唯一能做的祇有選擇一邊放下籌碼，然後，賭！

　　他必須承認，複雜的情緒中，有著緊張的成分。對於是否能夠順利脫逃，他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在有把握與全無把握之間搖擺不定。他不禁感到無奈，以往的自己，是若非必要，不會將自身置於這種充滿不確定性的境地的。

　　念頭至此，不免淡淡地苦笑了。還是不久前的事，在鎏法天宮，他與佛劍擬出策略，淨化他體內二分之一的邪兵衛、引誘邪之子到未來世界後殺之…當時的自己，何嘗不是無比自信，自以為懷有十足的把握？祇不過一步錯，步步皆錯…

　　而現今的他，不過如一尾被沖上岸的魚，已然將死，卻蠕蠕而動，作那最後的掙扎…

※

　　「…大人…」

　　「嗯──？」思緒突兀地遭到打斷，邪之子音調明顯地提高。

　　面前那僕役，還正自恭敬地維持微微躬身的姿勢，說話的聲音因惶恐而微微顫抖。「請、請問，關於梵剎的事該如何處理？請大人示下。」

　　別開頭啐了一聲：「甚麼跟甚麼，你說的事我還正思考著，誰叫你來打斷我？退下退下！」

　　「是。」僕役連忙點頭，退開幾步正欲轉身離去…

　　「欸，等一下！」邪之子驀地喊了一聲。

　　「請問…請問還、還有甚麼事嗎？」出其不意地被攔住，令那僕役感到一絲惶恐，因而結巴起來。

　　邪之子的聲音聽起來輕鬆而愉悅，「來來…你過來，我想到該怎麼向梵剎伽藍說了，你就照我說的轉達給他。告訴他，邪之子不是他手下那一班任他傳喚的禿驢，別想我會稱他的心，如他的意。想找我，我就偏不見他。話就說到這裡，你去罷！」

　　…哼，梵剎伽藍…

　　我很想看看，你這會是如何的垂死掙扎。

　　對於你會變出甚麼花樣，我可是磨拳擦掌地期待著啊…

※

　　「…邪子大人要小的傳達給您的話，就說到這裡。」將邪之子的話完整轉述之後，僕役識時務地把嘴閉上，心中揣測起伽藍佛子可能會有的反應，不免戰戰兢兢。

　　彷彿風雨前的寧靜，梵剎伽藍儼然石刻雕像般紋風不動，過了一會兒才有所反應，動作遲緩地抬起頭，臉孔逐漸扭曲變形。

　　「你──給我滾出去──！」驟然之間他扯開嗓子大叫。

　　「是、是，小的這…這就告、告退…」畏畏縮縮地不斷後退，退到了門邊，驀地咻的一聲，燭臺自邊飛了過去。

　　「馬上滾出去！你這沒用的廢物，離我遠一點！」梵剎伽藍尖聲道。剛把燭臺扔出去的左手，隱隱顫抖。

　　「小的馬上消失在您面前…請您息怒！」心驚膽跳地留下這句話，那僕役以最快的速度閃出房間，將房門闔上。

　　於是一切歸於平靜。

　　僕役在門外深呼吸幾下，心中暗忖最好短期內不要接近梵剎伽藍以免受到遷怒，緩步離開。

　　梵剎伽藍站在原地，看著緊閉的門板，一陣心緒翻湧。

　　劍拔弩張的氛圍幾乎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雙腿一陣發軟，跪坐在地。原本看似高度警戒而繃緊的雙肩無力地垂下，平靜而淡漠的神情，宛若方才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但事實上，事情是發生過了。他的逃脫計畫，有了進一步的發展。而這樣的進展，孰優孰劣呢…？

　　梵剎伽藍慢慢地閉上雙眼，原本握緊的右手掌輕輕地舒展開，一枚玻璃碎片，靜靜地躺在手心。

　　並非由來無端，這來自於那面被他打破的鏡，當時他在遍地碎玻璃裡找出最尖銳的一片藏在懷裡，也並未受到盤查。這看似微小的碎片，其實是他策略的重心，精髓的部份。

　　稍微轉換了手掌的角度，玻璃片微弱的反光投射在他臉上，他對著那光，發了一會兒獃。

　　過了不曉得多長時間，他才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抓起床上厚重的被單，以那碎片用力一劃！

　　棉被的外層割裂了，數不盡的細小棉絮自狹長的裂縫湧出，輕盈而寂靜無聲地，棉絮飛了起來…那是在溶進黑暗的空間裡，純淨得彷彿滌去紅塵煙火，不屬於人間的潔白。而那樣的純粹，曾幾何時對他而言，已變得遙不可及。

　　他翹首凝視漫天飛絮，突然覺得它們就像雪。

　　那沁冷溫度的冰晶啊…沒有了風的吹拂，它們是那樣沉默地緩緩飄落，多麼美的畫面。只不過當天氣回暖，雪便融化成水，一點一滴地消逝，終至無影無蹤。虛幻得彷彿它們不曾存在，不曾以那般翩翩之姿，靜靜降下…

※

　　他在長廊上走，空無一人的冗長道路上，空洞的跫音響著，回聲低低地縈繞在耳邊。

　　走道的盡頭是一扇窗，那是他在這牢籠般的城堡裡，唯一能令他感覺到，他與城堡外的世界仍存在於同一個時空的地方。他在這窗口看見滅絕希望的世界，看見那漫無邊際的蔓草荒煙，看見城下稀疏的草木，本該是翠綠光潤的色澤，因為永夜而失卻了原本明亮的色彩，變得奄奄一息，慢慢地枯萎，灰暗地，慘澹地 …

　　他踮起腳尖，把臉湊近窗子，雖然它是關上的，但他能夠想像，當窗戶打開時，冷風吹拂在臉上的感覺。

　　他深呼吸，然後以很慢的速度把氣呼出來，以緩和變得劇烈的心跳。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輪廓被抹糊，變得柔和，而寧靜地…帶起一絲無聲的微笑。

　　邪之子。

　　這次是我贏了。

　　他將手臂舉到眼前，扳開窗鎖，掌心貼上冰冷的玻璃，輕輕向外一推。

　　喀嚓…

※

　　──喀嚓。

　　厚重的門板被他打開，露出一條縫隙，透出微弱的光線。他站在門外，突然間不知怎地，卻沒有勇氣將門整個推開…然後大跨步走進去。

　　他為自己找了個藉口：不是他不敢進去，而是他沒必要進去。反正在門外就能夠想像裡面的光景了，無非是梵剎伽藍那傢伙，憤恨苦惱地躲在牆角哭，如果這時候他走進去了，那傢伙臉皮薄，必定是馬上擦乾眼淚，一臉理直氣壯地說「我沒事啊，我說要見你，是你自己拒絕了，現下卻又莫名奇妙跑來是甚麼意思？」…

　　邪之子開始想像起那樣的畫面，不知不覺間竟自得其樂起來。但卻不知怎麼回事，心中總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他沉吟了一會兒，最後決定，還是進去房間裡看看好了。

　　心意既決，他便毫不客氣地把門用力推開，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房間裡空空如也。

　　頓時他腦中一片空白。

　　梵剎伽藍呢？

　　梵剎伽藍到哪裡去了？

　　吸了一口氣，他轉身開始奔跑，開始漫無目的地尋找伽藍佛子的蹤跡。腳步踏得愈快，思緒便愈來愈慌亂，每撲空一個地方，一顆心更是直直地向下沉。

　　最後，他到了那扇窗前。

　　他呆呆地望著前方，敞開的窗因強風而反覆開開合合，發出刺耳的碰撞聲響，他卻置若罔聞。

　　他注意到窗檻上垂掛著白色的布，一端向下延伸到牆角，以重物壓住，另一端越過了窗子，越過了他可以看見的範圍。

　　他沒有踮起腳尖向外看。他可以想像，自城外遠眺這扇窗口的位置，白色的布疋延伸拉長成一條白色的線，線條垂直向下再向下，連結到地面。亦能夠想像，在城外的某處，或許梵剎伽藍正往回望，看著那條白線，回味將自己從城牆上縋下來的驚險，以及逃脫後象徵的勝利…

　　「──可惡！」

　　無法抑制地怒吼，握緊拳頭重重地往牆上砸，一拳接著一拳。「可惡！可惡啊…」

　　他閉上眼，身子因氣憤而一陣顫抖。

　　梵剎伽藍！下次我見到你的時候…我一定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
這次在跑劇情。

因為之前在趕小論文，到現在還沒完全從那種情境脫離出來，
所以寫出來的東西感覺不古不今，怪詭異的（默）

而且我發現可能沒辦法完成學期末寫完這篇的野望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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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鴆殺【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