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提醒︰ 本帖被 晏雪 從 布布文學 移動到本區(2012-11-19)
剑通慧有一次说起,曾在一处水陆法会上听过支佛曲,绕梁三日,精妙异常,只是不识得出处,无缘再会,颇感遗憾的样子。苇江渡很是神往,后来遇到尔善多的时候提到了这一茬,想她素通音律,说不定有些端倪。尔善多抱着玅音,不知道是叹气更多还是想笑更多,说你这样空口白话,我又要从何念起,或者你略记得些调子,不妨唱来听听? #9LzY
苇江渡即是心知她在揶揄人了,以乐皈佛,他自认没有这个修为,遑论其他,于是心心念念着下次剑通慧回来佛乡时再拉正主往尔善多这边走一趟,纵然无所斩获,也好歹给自己捞得个同仇的伙伴。 t%r :4,
谁知下一次他三人再会,已是隔世的光景。 (,xZ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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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剑布衣后,苇江渡在醍醐灵居坐了一宿,大概很是惆怅。夜雾如烟,笼罩得这无边净土影影绰绰,他站在窗边,遥望着共命栖的方向,分明看不到什么,却能想象出那双头巨鸟在黑暗的天空中是如何孤独地翱翔。剑通慧领受混沌玄母之前曾匆匆往审座这边来请过命,大都知道他与天佛之间的渊源,审座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贯严肃的告诫他要为苍生尽心,苇江渡和尔善多想说些保重之类的话,终究没有来得及开口便这样目送着他去了,那背影银白的披风上缀着淡紫的滚边,翻飞起来犹如同色的流云,倏尔即逝。 \BI/G
黎明前刮起了很大的风,吹散了烟雾,却也带来了断断续续的乐声,清淡得如同一支莲花枯萎后灰紫色的余烬,苇江渡侧耳倾听着这最后的挽歌,直到朝阳渐升,佛乡千万座姿仪各异的雕像都沉浸在这日复一日的光明中时,音律方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s/1 #D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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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尔善多却是被禁罚了三日。 n!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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矩业烽昙是天佛原乡司掌佛刑之审座,乃响彻佛门之愤怒尊,素有「烽火昙华」之誉,在某种程度上,是个武痴。当初与天佛共同领受神兵之时,他得的是惑苦终焉,遍体赤红的名刃犹如他所持之业火,曳刀间便平定烽烟。天佛素来使剑奥义吠陀以为天决,那日所得却分明是一把充溢着灵气的空刀,众人侧目,他却合十道,亦是缘法。 ]PNowS\
及至后来招提赠刀鬼如来,修持间成就佛门镇界戒刀佛刑禅那之威名,便是当日谶言。 Ok%}|/P4
私下间矩业烽昙多少想过,若是惑苦终焉与佛刑禅那切磋,不知又是何等景象,然而鬼如来与帝如来之事,天佛一手护持阻绝,矩业烽昙到底不好意思为了自己那一丝私心向他开口,何况佛乡遁世已久,他身为首判怒尊,自然要以身作则。 xkA2g[
这样的矩业烽昙,对于修者立心之坚十分坚持。因此当听到玅音所奏非是响世佛音时,再多的理由也不构成放纵感情的推诿。 v&MU=Tc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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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善多倒是并不说什么,干脆利落的认过罚,眉眼纹风不动。 9''p[V.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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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同称天王四护,各人却有各人法门,剑通慧受天佛教导,独身在外修行,并不常见于审座面前,而除了苇江渡与尔善多,另一人亦是自有玄妙,漫说佛乡众人,恐怕就连他自己也不一定说得清自己身在何方。 u:`y]
既有天佛主事,审座常常闭关,惑苦终焉所修刀法,由起初无招无式到后来融汇进佛界三大源流之招法精髓,想来也是历经千锤百炼的过程,他固然有些醉心于此,却也丝毫没忘记己身所背负的责任,但凡出关,第一件事便是询问佛乡近况,应令而来的,有时是苇江渡,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怀抱着玅音,一身飘然素裙的尔善多,姿仪庄美,言辞利落。 YbMssd2Y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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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身影,早就模糊了最初的印象。 3#<*k>1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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矩业烽昙与尔善多的相识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还不过是这红尘俗世里行脚的僧侣,手持竹节,头戴棕笠,在暗夜里踏过江南水乡里乌青的石板路,水声悠然,荡起两岸波光涟涟,纵使无灯无月,星芒水雾亦是两厢绵绵。这样的清寂里,骤然响起一段惊心动魄的琵琶弦音,铁马金戈,猎猎而来。矩业烽昙循声望去,却见拱桥上孤立着一个年轻女子,五指拨弦如催马,缭乱中却愈见高超。 c/u_KJFF-n
他站在暗处,无声地听着尘世间这寂寞清夜里突兀的乐曲,分明感受到其中郁愤,怨懑而无处诉,慷慨激昂到最后,凄厉的裂帛声后,便是冗长的沉寂。 (3EUy"z-
那女子怔然不动了许久,终是双手一抬,将那琵琶抛进黑色的河水里,沉闷的落水声后,她随即拈起裙裾,翻过石质的护栏,水气腥凉,扑面缠上了脚踝,她几乎立刻就想退缩,然而定了定神,依旧慢慢放开了攥紧石栏的手; hPufzhT
那道低沉的声线就是在这时,进入了她的耳膜; ?|t/m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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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欲往何方? 3^G96]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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皈依佛门的尔善多有时会想起那个夜晚,矩业烽昙为她穷途末路的魂魄指开了另一条道途,她站在石桥上望着那个面目并不分明的僧侣,明明衣衫褴褛,棕笠间泻下来的一缕长发,却是火一般赤红张扬的颜色。 :LV.G0)#
是她毕生仅见。 `%E9xcD%
后来尔善多进入天佛原乡,第一眼目睹那位号称烽火昙华的首判怒尊时,几乎是在转瞬间就认出了曾经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僧侣,而彼时矩业烽昙已然身居天佛原乡高位,冷傲肃然,目光不曾为谁停留,尔善多同众人一道倾身行礼,沉默中吞尽了前尘旧事,过眼云烟,并无憾言。 X_70]^X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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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四护法器各异,苇江渡通习术法,赤龙蜿蜒于手,自是强助;剑通慧师从天佛,精于剑艺,所持佩剑取泯灾破障之意,名为劫尘;而尔善多承持国天王愿,借乐行佛,玅音形似琵琶,却终究不是当年含恨赴水的无能为力。 {:Vf0Mhb
审座最初看到怀抱玅音的尔善多时,眉头不为人知的皱了皱。她看上去太像随侍佛前的散花天女,美则美矣,一言以蔽之,似乎过于柔弱了,这在矩业烽昙眼里,不算优点。然而相处下来,方知她虽不多言语,性情却极为激进,行事干练利落处,寻常男子也多有不及。何况心思缜密,苇江渡或有疏漏,她却能勉力不失方寸。 jFj~]]j
也许应该归功于承她有心,即便天佛在前,矩业烽昙纵使疏于佛乡事务,也多少心里有些眉目,有时按捺不住火气,尔善多能劝则劝,不能劝,亦无怨言。 A'"-m)1P
修行的空闲里,矩业烽昙经常能听到渡水而来的悠扬乐声,他于音律一途知之甚少,至多能分辨出佛经偈颂所谱之歌;普光佛曲,日光明佛曲等八曲,入婆陀调。释迦文佛曲,妙华佛曲等九曲,入乞食调,大妙至极曲,解曲,入越调。摩尼佛曲,入双调。苏蜜七俱佛曲,日腾光佛曲,入商调。邪勒佛曲,入征调,婆罗树佛曲等四曲,入羽调。迁星佛曲,入般涉调,提梵入移风调。 {~G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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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善多演乐时并不避人,清池旁一袭白裳胜雪,玫发如云,几乎叫人淡忘那弦音间足可劈山倒海,摧枯拉朽的诸般凌厉。而矩业烽昙远远望着,亦只喜她精明强干,其他声色,芙蓉白面,不过红粉骷髅,带肉而易朽。 R^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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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此般,亦可无怨无忿至圆满,然而世局争子,万劫俱起,佛厉纠葛,天佛蒙翳,佛乡终究不可避免地再入红尘。中阴界宙王利用天佛告忏倾倒罪墙,以至红潮肆虐苦境,审座亲受其害,待听到尔善多回报在佛乡帮助疏散民众时已有数十村落为之所灭,残亡者千数不足以计时,更是怒显真身,下令召集众部武僧,全面压境中阴界。 p~bkf>
尔善多听他决议,心神为之一凛,眨眼间惑苦终焉已然握于他手,金柄赤刃,恢弘炫目,是这清净佛乡里别样的浓墨重彩,迥异于慈悲法门的杀伐决断。 vO$ra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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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阴界一役尔善多并未参与,审座并诸武僧俱出,她坐镇佛乡,内务之外,同样操心于疏导百姓,缓解红潮灾情。烽火昙华之称名不虚传,在矩业烽昙统筹下,中阴界王权兵政冰消瓦解,业火燃境,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还另外带回了两名女子。 s[-]cHQ
绵妲欲奴娇被囚于醍醐灵居,从她口中得知宙王已被天佛掳走,而缯鸣夏却被安置在初禅修界附近,审座的意思,居然是寄望于梵天。 J#7(]!;F
尔善多并不知她有何异能潜藏,职责所系,却也亲自带她前往。绝色的少女一路上沉默不言,手中却紧紧攥着一条五色丝索,雪白脸孔上还残留着斑斑泪痕。起因种种,苇江渡已全数告之,言谈间颇有一丝不忍,甚至是对据守绝境长城的那位年轻代城主的毅然自尽。 v'nHFC+p
他还想多说,却叫尔善多摇头示意止住了,云沧海来传他二人,这个话题也只有以此作结。 G6Q4-k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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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缯鸣夏送至初禅修界附近,同梵天拜会过后,得其了然,尔善多方才回转。她一向言语不多,却隐约怜缯鸣夏失怙,同看守的僧人略叮嘱了几句,那少女也许是听到了些许,在屋里郁郁开口,说你们无需如此惺惺作态。 VBx,iuaw
尔善多眉梢一挑,缯鸣夏声线虽柔,哀恸中却分明显出一种镇定坚决的意味,佛乡杀我父亲,毁我家国,鸣夏只恨无力报仇,除此之外,并无他话可言。 [$2qna2VP
僧人们为她此等妄语动怒,却被尔善多拦下了,除了嘱咐勿让他人靠近之外,尔善多未作丝毫回应。 VC=6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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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善多当初蒙矩业烽昙指引,拜入空门,归于一位德高望重的比丘尼门下,如今她已圆寂多时了。若非有她引荐,尔善多也没有这样容易进入佛乡,平素自然也对那位最高象征与首判怒尊有所耳闻。然而谈起时,却并不是什么赞赏的样子。 qWB%),`j>
都是极端之人,比丘尼拨动着佛珠,心平气和的说道,背负万罪,发无上愿力,固然是大功德,然而炼狱万千,一念行差,便是万劫不复,前日种种前日死,终赴不尽煎熬,为世人至此,犹可悯恕,但己身非世人也? YY!!<2_
舍身饲虎,不可称赞么。 HIPL!ss]
比丘尼低眸,然则虎又从何来呢? D9ywg/Q91
尔善多不语,比丘尼复又言道,业火定烽烟,孰知烽烟亦是众生啊。 U,3d) ]Zy&
她见尔善多面露忧色,无声的摇了摇头,不疾不徐的继续,法门偏行,福祸难解,然而有此决心,亦胜过世间无数了。你,却又如何呢。 R]=SWE}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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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求渡的众生,还是渡众生之人;你的心里,为何还是放不下。 l%bq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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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丘尼逝去多年之后,当日言语,犹然在耳,尔善多时时自省,始终得不到答案。她添为天王四护,挽救过许多生命,也目见过许多人的死去,应当或是不应当,没有决论。乍见剑通慧尸首之刻,她心中惊恸动容,已是泯灭了经年修为;及至后来天佛陨落,她一路追杀亲睹,未尝不有感慨,曾经崇高超尘的佛修者,跌落反尘时,最后所获之敬意,便是佛牒所施之五赦净躯天罚斩罪,尔善多立于人后,面色沉凝中,生出了些许冰冷的惘然。 :bw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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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的尘嚣翻腾,世浪滚滚,诸多嫠牛爱尾与五盛阴苦,皆不堪回首,血傀师阴谋败露,天佛沉冤得雪,而矩业烽昙一念执拗,却是造下了祸世之业。 i;H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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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尔善多匆匆而至时,便是见到他盘坐于末法时代倾颓玉像之基座,惑苦终焉横至于前,形容冷定,正等待着天劫应时而来。 0|Q.U
听见声响,他睁眼而视,见是尔善多,脸上莫名浮现出某种古怪的神情。而尔善多却是直到这一霎那,方才真正明白何为世若昙华归一瞬,华光满目,方生方死,一瞬过后,万千寂灭,以此而托流水,不可执着。她对上矩业烽昙视线,千言万语无法出口,唯有曳裙躬身,以送这最后一程。 &z0iLa4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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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表的是,矩业烽昙却启唇问道,那支曲子,叫什么? $9m5bQcV
尔善多讶然,她固然清楚审座于音律无求,平素有心无意听过的,也都是佛修者该当明了的诸般曲目,而她素知避讳,从不曾在佛乡演过尘世乐曲,矩业烽昙唯一有可能问起的,只是…… K-<n`zg3
霸王卸甲,尔善多回答,心中百感交集。 feg`(R2
是吗,矩业烽昙点了点头,淡淡道,从那之后,再没听你弹过了。 n8?KSQ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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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再不能弹了,尔善多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在深夜里满怀郁愤地奏完最后一支辞世之曲,随即便欲投水自尽的绝望女子,但玅音在怀,她又想了起来,从那之后她便不愿重复少年时练习得十指鲜血淋漓的诸多曲目,只是因为抱着莫名却深刻的恐惧。 j@V$Mbv
铁马冰河的峥嵘,十面楚歌的悲怆,意气皆尽的末路穷途,她怕一语成谶,怕痴心妄想,怕镜花水月,终是来不及。 9rWLE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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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却是真的来不及了,万劫之火在玉台上熊熊燃烧,矩业烽昙火红的袈裟仿佛活了过来,鼓胀起烈烈的凶光,他端坐其中,碧绿的眼珠里深埋着窜吐的火焰,眉宇却依然冷定如磐石。 Y(W{Jd+
尔善多静静地看着那曾经无比骄傲的首判怒尊被天火焚烧殆尽,洁白的裙衫上映着赤光,是血和火,再也无法重来的遗憾。片刻的停顿过后,她终于将一直捧在怀中的玅音抛进余烈亦炽的火堆,倾付于这场劫灰,漆红法器光亮的表面闪烁了一瞬,随即被火舌不知饕足地吞噬。 Qf~| S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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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可惜,纵然玅音清美如斯,却从来也没有奏过一曲————为知音。 aZC*7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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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