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06 【蒼競】白玉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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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ylin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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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12-06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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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 【蒼競】白玉鳥

春日午後暖陽照拂，百花齊放，王宮裡一片繁花似錦，尤其在最北的那處遙遠宮殿，庭前種了許多奇珍異草，花樹似火，不時傳來苗疆最尊貴的王者與其愛妃的嬉笑怒罵。

錦霞與明玉碎步走在迴廊裡，分別捧著托盤，一個擺著香茶糕點，另一個擺著鮮果美酒，她們朝坐在石桌旁的王上惶恐地行了個禮後，畢恭畢敬地物品仔細擺好，王上隨意擺了擺手，示意她倆離去，含笑的冰藍眼眸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過樹下那人。

穿著鵝黃宮衣的女子未梳髮髻，青絲自然而然地散落在背後，她不甚體面地光裸著腳，一雙白皙粉足在泥地上沾滿塵土，她撩起裙襬，金黃薄紗充當了籃子，一下往左邊跑，一下往右邊去，像極了一隻採蜜的粉蝶，忙碌得很。

她低頭看見艷紅花瓣落得滿懷，小嘴流洩出了銀鈴般的笑聲，明媚笑靨卻比花兒更艷，讓苗王眼底的溫柔又加深了幾分。

但她們不敢多看、不敢逗留，低著頭、匆匆離開了這座宛若與世隔絕的宮殿，只屬於王上與靜妃的宮殿。苗王專寵靜妃在苗疆早已不是秘密，不納妃、不立后，他將所有的疼愛都給了那名美麗卻癡傻的女子，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世背景，她就像忽然從石頭裡蹦了出來，除了金池姑娘與御醫之外，苗王不許其他人多看她一眼。

明玉直到走出了那處有數丈之遠後，才敢深深吁了好大一口氣，輕拍那簡直快從嘴裡蹦出心臟的胸口，「唉呀，幸好順利將東西送達，聽說上次有個不長眼的宮女不過是多看了靜妃兩眼，當場被王上狠狠賞了個耳刮子呢！」

「可不是？王上疼靜妃疼得都不肯讓旁人看她一看呢。」錦霞想起素來穩重溫和的苗王那時震懾了王宮上上下下的怒火，同樣餘悸猶存。

苗王蒼越孤鳴，與威嚴而老練的先王不同，在登基以前就是個溫柔善良的謙謙君子，歷經了艱苦的復國之路才從叛逆競日孤鳴手中取回王權，並且連同中、麟、佛等聯軍擊退魔世。

淬煉過後的他更加沉穩，帶領苗疆走向盛世，成為一名不下於先王的王者，卻仍保有過往的謙和，因而當時為了紅顏一怒之事，才會如此令人錯愕而深記。

「但不是有人說靜妃其實是……」

「別胡說！」錦霞聽出了她接下要說的話，輕斥制止了她，她冷著臉搖搖頭，一把拉起明玉的手，快步向前，邊走邊說：「這不是我們做下人的應該關心的事。」

「啊！是明玉失言了。」明玉捂著嘴，驚恐地四處張望，冷汗緩緩從額際滲出，雖然四下無人，但聽說宮裡……總有些隱匿的耳目，若非錦霞及時斥喝，只怕她明日就因多嘴而消失在王宮了。

＊＊＊

蒼狼冷漠地朝那兩個宮女的背影看了一眼，看來自己上回佯怒斥責了另一名宮女的事果然奏效，若非金池姑娘今日身體微恙……否則蒼狼是極其不肯冒著讓他被人認出的風險，而讓其他人靠近他的。

沒錯，是「他」，而非「她」。

雖然當年歷經那場苗疆內戰之後，蒼狼早已重新換過一批宮人，但仍不能肯定這宮裡就完全沒有人可以認出他──認得出早該死去的競日孤鳴。

誰又料想得到，那座王陵僅僅埋葬了他的白貂大氅呢？

蒼狼提起白瓷茶壺倒了一杯他最愛的雨前龍井，朝仍玩得不亦樂乎的競日孤鳴溫柔一笑，輕喚：「競日，快過來喝口茶歇歇吧。」

聽到了他的聲音，原本仰頭專注盯著樹梢雀鳥的人兒轉過頭，用力點點頭，朝他飛奔而來的同時，依舊小心翼翼地護著懷裡好不容易收集到的花瓣，一溜煙衝到了蒼狼跟前，笑得跟孩子一樣燦爛天真，隨後用力將手一抖、緋紅花瓣灑上了天，隨風飄落，下起一場浪漫而瑰麗的花雨，宛若一隻隻紅蝶在他倆身邊飛舞，襯著競日孤鳴那張如玉般的姣好面容，蒼狼不自覺地短暫失神。

他一晃神，競日孤鳴立刻搶去他手裡那杯喝過的茶，好奇盯著飄浮在杯子裡的花瓣，他噘著唇輕輕吹氣，花瓣隨之左右飄蕩在茶水之上，令他玩心又起，笑呵呵地開始玩了起來。

蒼狼無奈搖頭輕笑，拉著他纖細的手腕將人往自個兒懷裡帶，競日孤鳴立刻熟門熟路地側坐在他腿上，依戀地靠在他的胸前，輕聲咕噥：「小蒼狼……」

見他雙眼微瞇，伸手不住揉著眼，蒼狼含笑輕撫那頭有些凌亂的髮絲，在他耳邊低聲呢喃：「累了？要不孤王抱你回房裡吧。」

「不要……」競日孤鳴輕輕搖了搖頭，雙臂環上蒼狼的脖子，使得兩人的身體貼得更加緊密，仰著頭慵懶一笑，「小王想要乖蒼狼陪著曬太陽啊，好嗎？」

「當然好，競日說什麼都好。」

將懷裡人攬得更緊，他靜靜看著不知不覺靠在他胸膛上沉沉睡去的競日孤鳴，低頭在他微微勾起的唇上落下了一個如同羽毛般輕柔的吻，珍視而不帶情慾地。

──不管看過了多少次，經歷了多少的事，眼前這人的笑靨到底讓他放不下……也不願放下。

＊＊＊

劇痛在清醒的一瞬間強烈襲上，琥珀色的眸子因初醒而有些迷濛，他環視四周，赫然發現自己躺在床榻上，而四周的擺飾……他苦笑了起來，怎麼自己竟不是到閻王面前報到，而是又回到了這座鳥籠呢？

一直背對著他坐在桌邊、身披墨紫大氅的雍容男子，聽聞身後動靜，起身緩緩走至床沿俯瞰著他，俊秀的容顏不復溫和，冷言道：「對於自己未死的事實，感覺驚訝嗎？」

他愣了愣，蒼白而乾裂的嘴唇輕啟，話尚未出口，就先因喉間的輕癢劇烈咳嗽起來，「咳、咳……」

唉呀，這一次可真不是裝出來的呢，他心裡暗自苦笑。

蒼狼臉色不善地看他咳了許久，到底不再猶豫，倒了杯水遞給他，小心翼翼地將他從床上攙起，慢慢餵他喝水。

待感覺喝得夠了，競日孤鳴朝他搖搖頭，笑問：「乖蒼狼，為何要救小王呢？」

單手搭在他背上、協助他慢慢躺回床上的動作僵了僵，「……這個問題，孤王想問你，也想問自己。」

「喔？看你這身裝扮，似已登基為王，如今小王武功盡失，又是殺你至親之人，傻蒼狼仍然下不了手嗎？」

他始終淡然的神色在聽見他的問話以後，冰藍的眼流露一絲痛苦掙扎之情，到底年輕氣盛，蒼狼緊握的拳頭藏在袖裡，強自喉間發出的平淡話語細聽，仍可察覺當中的憤怒，「競日孤鳴，我不像你那麼冷酷無情！」

「哈哈哈……」他輕輕笑了起來，為這孩子一如既往的天真，「該不會是想到小王先前傳功於你，所以於心不忍吧？但你就不怕給了小王東山再起的機會？唉呀，依然這般容易心軟呢。」

碰地一聲，蒼狼握拳用力敲在床柱上，右手霎時紅腫一片，卻比不上他心口的疼，他再難保持冷靜，紅著眼朝競日孤鳴咆嘯道：「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如此痛苦？你這個弒君滅親的叛逆，為什麼傳功於我？為什麼不一掌殺了我？為什麼要讓我既恨你，卻又奢望你的血還沒那麼冷？但如果不殺你，我如何對得起父王，對得起王叔，對得起所有因你而死的人？」

說著說著，蒼狼的眼眶漸漸蓄滿水氣，無力的身軀虛軟地癱坐在地，競日孤鳴看著年輕而青澀的帝王伏在床沿哭嚎，眼底深深的悲愴刺痛了他……自己竟讓這雙曾經清徹的眸子露出這樣的眼神，別人曾奪去他的天真，而他也奪走了蒼狼的，是嗎？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讓蒼狼在美夢裡死去，既然這虛偽的溫柔無法給予，那麼……且留在他的身邊，聊表歉意吧。

白皙如玉的手掌從被褥裡伸出來，在那細柔的黑髮上猶豫了片刻，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競日孤鳴最終仍是輕輕一下又一下地摸了起來，過去蒼狼做了惡夢時，他也是這般安撫他的。

那溫熱的掌心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觸感，令疲憊許久的蒼狼莫名紅了眼眶，心底雖然隱隱抗拒，但他累得再也不想交談了，經歷了逃命、死別、刺殺、登基，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這一刻……他只想放任自己在這樣的溫暖裡闔上雙眼。

原本仍一抽一搭的蒼狼，在自己的輕拍下，呼吸逐漸平穩綿長，競日孤鳴唇角輕揚，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唉……這孩子怎麼仍是不設防呢？

窗外的夕陽從未關上的窗子照了進來，他強忍著腹部傷勢所帶來的疼痛，勉強將身上的被子分些蓋到蒼狼身上，競日孤鳴目光溫柔地看著熟睡的年輕帝王的側面，低聲呢喃：「乖蒼狼，睡吧，睡吧……祖王叔在這陪你可好？這一次，祖王叔再不會走遠了。」

＊＊＊

在他登基後的某一日，邊境小國為了表示臣服之意，送來大批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在各式各樣的稀世珍寶裡，年輕的王者卻只注意到那個鳥籠，榆木上淺淺刻著浮雲圖樣，提把綴以緋紅寶石，那小巧玲瓏、羽翼金黃澄澈的金絲雀一次又一次輕輕碰撞木條，徒勞無功地發出了婉轉脆音。

他看也不看，便命人將所有貢品收入國庫之內，只留下了那隻在其他寶物面前顯得如此平凡的雀鳥。修長的手指輕握金絲雀，看著牠在掌心掙扎振翅，然而為了防止飛走，牠的羽翼早已被人剪去，即使奮力一跳，鳥兒只能稍稍飛離，然後重重跌在桌面。

他看著、看著，忽然間一個他以為早已遺忘的畫面闖入心底，就像現在的他一樣，競日孤鳴也曾這般痴痴望著飛不了的金絲雀。很奇怪的是，那情景鮮明得宛若昨日才剛發生一般，明明當初自己是躲在樑柱後頭遠遠偷看，現在他卻能清晰地回憶起競日孤鳴一貫帶笑的唇角與琥珀眸底的哀傷。

他看見競日孤鳴笑著將緩緩將手掌收緊，掌心的金絲雀發出最後一聲清脆好聽的哀鳴後死去，鮮豔的血染紅了他如白玉般的手，緩緩滴入土裡。

他嚇得一把摀住嘴，但不慎發出的驚呼仍讓競日孤鳴發現了，他平靜地彷彿方才狠心捏死鳥兒的人不是自己，笑問：「蒼狼你說，困住金絲雀的到底是誰呢？是這鳥籠……還是離不開豢養的鳥兒自己？」

那時還小的他不懂為什麼競日孤鳴要這麼說，但現在他懂了，也懂他看著無法展翅的金絲雀時的複雜心思。

無法自由自在地活著，翱翔在蔚藍天際，那麼就結束這錯誤的一生吧。看似殘酷的舉止，實則是在他對牠的憐惜與同情。

競日孤鳴……是不是也覺得自己如金絲雀一般困在鳥籠裡？困住他的，是王權爭奪下的死亡陰影，亦或因被攪亂的人生而做出的不甘反抗？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開始的，又是誰做錯了呢？」

他輕撫金絲雀的滑順羽翼，嘆著氣、將鳥兒關回籠裡，既然失了飛翔的能力，那他便將牠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細細呵護吧。

蒼狼忽然很想、很想看看那個俊美儒雅的男人，不自覺地再次吐露了那個久違的舊稱：「……祖王叔。」

＊＊＊

這幾日裡，腹部的傷還沒痊癒，總反反覆覆地發著高燒，競日孤鳴原本一張丰神俊秀的容貌都給折磨得蒼白憔悴，失了內功護體，他不必裝也是副病懨懨的模樣。

屋外仍舊下著大雨，斗大的雨滴用力而快速地落在石瓦片上，遠處依舊傳來轟隆轟隆的打雷聲，恍惚間這世間安靜得像是只聞淅瀝雨聲，單調乏味，卻覺比金石絲竹之聲來得悅耳。競日孤鳴躺在床上聽了一會兒，沒多久又掙扎著起身，在單衣外隨意披上外衣。

白色的衣裳微微滲出鮮紅的血，競日孤鳴皺眉按上傷口，但疼痛擋不了他推窗觀雨景的念頭，敞開的窗讓屋內藥味緩緩散去，滂沱大雨為溽暑帶來涼意，然而對一個傷患而言，似乎又太過了些，他縮著身體、拉緊了肩上的衣，仍無意離開一片浸淫在雨水裡的景色。

他出神地望著雨水落在庭院裡的綠葉紅花，然後在地上匯集成一條條蜿蜒的小河，地上一片泥濘，他看見幾隻或大或小的蝸牛緩緩爬著，柔軟的身軀背著笨重的殼爬啊爬的，那孩子的模樣彷彿在眼前浮現，那個有著天藍的清澈眼眸的孩子。

他記得多年前的某一日，苗疆也是像這樣罕見地下起滂沱大雨，不能外出，每個人都懶懶散散地，只有他偶然走過迴廊時，才撞見小小的孩子只撐著一把紙傘便蹲在泥地上，下襬與後背的布料吸飽了雨水而呈現深色，他故意用力咳嗽而促使蒼狼回頭，他緊張地起身跑進廊下，侷促地低低喚了一聲：「……祖王叔。」

「傻蒼狼，」從懷裡掏出布巾，即使當年尚且年少的競日孤鳴已戴上完美的面具，見這孩子如此不愛惜自己身體，不由得劍眉微皺，好聽的嗓音裡帶著一些責備、一些憂心，問：「怎麼蹲在雨裡？也不怕著了風寒，是要惹得祖王叔為你操煩嗎？」

孩童睜著水藍的眼眸愣愣看他，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猶豫不決，蒼狼怯生生地低下頭，伸出肥短的手指指了指剛剛蹲著的那地方，競日孤鳴順著他指著的方向望去，這才發覺幾隻小小的蝸牛正努力爬行。

蒼狼不斷絞著手指，聲若蚊蚋，「蒼狼……蒼狼想幫蝸牛先生們搬家，蒼狼怕牠們會被雨水淹死……」

他當時聽了先是錯愕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蒼狼，但又轉念一想，微慍因孩童的天真傻氣而頓時煙消雲散，忍不住輕笑出聲，隨後越發不可抑止，雙手抱著肚子、彎腰不住大笑，甚至都笑得流出淚了。

「祖王叔笑人家。」蒼狼被他難得的失態嚇得先是一愣，而後一股難為情的情緒湧上，氣嘟嘟地拉著競日孤鳴的衣襬，仰頭抗議。

「抱、抱歉……」好不容易才停下大笑，競日孤鳴滿臉通紅，微喘著氣揉亂了蒼狼柔順細滑的髮，「唉，小王知道你善良天真，卻不知你還傻氣得這麼可愛啊。」

「蒼狼才不傻。」蒼狼猛地一把撲進了他的懷裡，害競日孤鳴腳步踉蹌、險險向後坐倒在地上，孩童細細的手臂環住競日孤鳴，將臉埋在他的胸前，稚嫩的童音悶悶地發了出來，「雖然蝸牛爬得慢，卻也是很勤勞地向前走、很努力想要活下去，祖王叔不也說蒼狼能以勤補拙？」

「喔？」競日孤鳴笑著挑起眉頭，用了些力才把蒼狼稍稍推離自己胸膛，他認真地端詳起孩子，柔聲說：「好乖的孩子。」

傷患蒼白的容貌，因思緒穿過了這片雨簾，穿過了久遠的時空，憶起孩童那張有些羞赧、難掩欣喜的純潔笑顏，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虛弱的微笑，泛起了一絲絲暖意，打從心底暖了起來，驅離了雨日的涼意。

「在想什麼？」一雙長臂忽地從後方伸出，小心翼翼地將競日孤鳴向後拉往自己寬厚的懷抱，蒼狼垂在臉頰兩側的絨毛飾品不經意地輕輕搔了搔他的頸部，輕癢的觸感使得他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

「臭蒼狼……拿開，好癢啊。」

年輕的帝王原本已板起面孔，準備好好對這個不聽話的傷患好好訓斥一番，見到這人不正經的模樣後，雖然尷尬不已，倒也玩性忽起，手指捻起絨毛末端，毫不留情地在競日孤鳴的脖子、耳後奮力搔癢。

「這是孤王對於不乖乖靜養的病人的處罰！競日孤鳴，還不乖乖受刑。」

競日孤鳴邊笑邊扭動身體想要掙脫，可環在腰上的鐵臂牢牢箝制著，加上現在體虛無力，所有掙扎都是徒勞無功，俊秀的容貌因大笑喘氣而有了血色，艷若桃李。

一個使勁搔癢，一個賣力掙扎，兩人正打鬧得不亦樂乎時，競日孤鳴忽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隨後彎下腰壓住腹部傷口，滿臉痛苦神色，蒼狼見狀，立刻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讓人朝向自己，緊張地問：「競日……沒事吧？」

他搖搖頭，迅雷不及掩耳，墊著腳尖、趁機在蒼狼的薄唇上輕輕一點，笑得燦爛無比，「傻蒼狼，小王騙你的啊。」

「你啊……傷才剛好了些，小心著涼了，」青年莫可奈何地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麼，將人打橫抱起，「下雨天有這麼好看嗎？」

被人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床上，他在蒼狼為他拉被嚴嚴實實地蓋住全身時，握住那雙溫熱的手掌，淡淡地笑了笑，「嗯，很好看。」

這座王宮裡的一花一草、一磚一瓦，每一個角落在漫長的與共歲月裡……都記錄他與他的點點滴滴，真的……很好看。

無意間想起了那些塵封在記憶深處的美好回憶，競日孤鳴才知道自己竟比想像中要來得在乎、珍惜這些，而今，他很慶幸一切都還來得及。

競日孤鳴看著一頭霧水的蒼狼，笑而不語。

＊＊＊

他睡得並不安穩。蒼狼將自己冰涼的手掌貼在他的額頭上，想要撫平皺起的眉頭，他撩起衣袖充當手巾，細細擦去額際泛出的濕汗。

羽睫輕顫，琥珀眼眸半開半合，漸漸轉為清明的視線讓他認出了蒼狼的身影，他唇角微勾，依戀地將臉頰更加貼上了來回磨蹭自己的大掌，因為久睡而喉嚨乾澀，聲音有些嘶啞，問：「小蒼狼來很久了嗎？怎不叫醒小王呢。」

他搖搖頭，滿臉憂心忡忡，「金池姑娘說你今日睡了許久，連晚膳也沒有用，可是傷口還疼著？」

「小王沒事，傷勢早已好了大半。」他緩緩將身體往床榻內側移了移，騰出大半空位，笑著朝蒼狼撩開被子，「只是有些乏了，哪這麼囉嗦呢你。」

蒼狼脫去外衣、鞋襪，上榻躺在競日孤鳴的身邊，枕上猶留有他那夾雜了藥味的體香與餘溫，競日孤鳴微微抬高了上半身，於是蒼狼有默契地側著身體、將長臂伸到他的後頸下，然後另一手則將那人往自己懷裡帶。

「還敢嫌孤王囉嗦，」蒼狼笑得寵溺而溫柔，食指在他的鼻子上輕輕一點，但下一刻擔憂又爬上了苗王的眉眼，「你的傷都拖了快二個月才有所起色，孤王如何不擔心？」

越想越是不安心，他一把掀開了被子，蒼狼的手就往競日孤鳴的腹部摸過去，
「讓孤王看看你的傷口。」

輕輕拉扯白色單衣上打的結，動作雖是輕柔小心，但冰藍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著競日孤鳴，語氣強硬而不容拒絕，競日孤鳴輕歎口氣，他哪裡不知道自個兒養大的孩子一旦拗起來有多麼拗？索性自己解開衣裳，將上半身整個敞開在他的面前。

精瘦而結實的胸膛上蜿蜒著或大或小的刀劍傷，而其中最為猙獰可怕的莫過於右腹部那道當初由背後貫串而出的深深刀疤，正是那時在後花園裡由蒼狼親手留下的。

錯落在身上的傷疤，破壞了他那白皙細緻的肌膚，猶如白玉微瑕，蒼狼的手指輕輕摩娑那道他帶來的疤，傷口早已癒合，但初生的肌膚像春季的粉櫻，色澤粉嫩，又極其敏感脆弱，競日孤鳴因他的觸碰而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

「競日……很疼吧？」他盯著那道疤痕許久，眼神晦暗不明，低聲道：「但你明白，孤王並不後悔當初的那一刀。」

「小王知曉。」拉起蒼狼的手，湊在自己的嘴邊輕輕落吻，競日孤鳴微笑著說：「小王還怪你當初不乾脆一刀砍下叛逆競日孤鳴的腦袋啊，小、蒼、兔。」

聽到那人嘴裡吐露出久違的戲稱，蒼狼有些羞赧起來，微慍抬起他的下巴，懲罰似地輕啃他的下唇。

「如果那時孤王殺了你，七日後孤王同樣會因為體內虛空滅與星辰變的真氣互相沖擊，爆體而亡，屆時苗疆無主，又要陷入無止盡的動蕩之中，你不就是發覺了此點，才會將輪迴劫傳功予孤王嗎？」

「只有如此嗎？」他細眉輕挑，故意捧心長吁短嘆，「唉呀，當初還以為是
你對小王舊情未了呢，原來如此。」

沒好氣地把手臂收緊，讓那人更加貼近地靠在自己懷裡，蒼狼眷戀地聞著競日孤鳴的髮香，沉默了片刻後，有些猶豫地低聲問道：「競日，孤王可以相信你……相信你再不會走遠了，對吧？」

感覺到年輕帝王話語裡未竟的不安恐懼，他用力抱緊了蒼狼，臉埋在他的胸前，低低嗯了一聲。在對方的體溫裡相互依偎，屋外傳來了夜鷹啼叫，更顯得此時的幽寂蕭索，但他倆一時間也沒有心思交談了。

競日孤鳴明白這時說得多了，反倒顯得欲蓋彌彰；說得少了，又似乎有些冷漠敷衍……但曾經被他親手撕破的信任，如何能在短短時間內重新修補完善？即使是最精巧的工匠，也無法將破碎的花瓶完完全全地恢復回損壞前的模樣啊。

何況，從門外不曾徹去的侍衛與暗中窺探的視線，他知道蒼狼早已無法像過去一樣對他全然的信任與依賴。

但那又如何？他的小蒼兔，可是早已蛻變為覺醒的狼，強大到足以統馭苗疆，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或許吧，或許他們的餘生都將在這如薄紙般一戳就破的信任裡度過，只要蒼狼還需要他……那麼他就會繼續待在這裡。

＊＊＊

月華當空，銀輝自黑雲間灑了一地，蒼狼結束一日的政務後，離開了御書房就往北面走去，才剛踏進宮門，不待他開口詢問，姚金池便過來向他稟報，人正在浴池內，泡了都快半個時辰了也不肯出來。

蒼狼眉頭輕皺，轉身往澡間走去，剛走進就看見丟了滿地的衣物，一路往浴池內延伸，可想而知那人是如何迫不及待地奔向熱水池了。他無奈搖搖頭，唇角微勾，堂堂苗疆君主只好認命地慢慢彎腰撿起他的腰帶、外衫、內袍等等，越往內走，眼前就越是一片氤氳繚繞。

繞過繪著高山流水的屏風，他隨手將衣物掛了上去，只聞嘩啦水聲裡夾帶些許競日孤鳴的嬉笑，他故意放輕了腳步，緩緩朝競日孤鳴走去。他正背對著他坐在浴池裡，手上還拿著一只小巧精巧的竹製帆船，不時還掬些水朝它潑去，玩得不亦樂乎。

蒼狼一撩下擺，膝蓋微曲，蹲在浴池邊緣，伸手點了點競日孤鳴的肩膀，待他疑惑回頭後，隨即輕捏他的鼻子，帶著寵溺的笑容，卻語帶責備地說：「你啊，都洗了快半個時辰了，也不怕皮膚泡爛了，到底是來沐浴還是玩水？」

競日孤鳴轉過身，看到蒼狼後立刻笑咧了嘴，隨後又像想到什麼，琥珀眸子圓瞠盯著他半晌，緩緩拉下捏住自己鼻子的手，嘴巴扁了起來，無辜地低低喚了一聲：「小蒼狼……」

「怎麼……」

話都還沒說完，競日孤鳴突然使力將他往下拉，蒼狼一時不備，直直往池裡落去，噗通一聲後，浮出水面時已全身濕透，那身華貴雍容的紫貂大氅在吸飽了水後沉重重的，墨髮凌亂地貼在臉上。

蒼狼冷著臉撥開它們，素來穩重優雅的苗王此時狼狽不堪的模樣，令罪魁禍首在一旁忍不住捧腹大笑，指著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但樂極生悲，蒼狼不甘心遭他捉弄，暗暗發勁輕拍水面，下一刻兀自大笑的競日孤鳴便被潑了一臉的水，被嗆得難受地咳了起來：「咳、咳……蒼狼你……你欺負小王！」

「還好意思說啊。」水珠從蒼狼剛毅的臉部線條滑落，他在水裡緩慢走向競日孤鳴，替他拍背順氣，「也不想想是誰先開戰的？」

競日孤鳴俊美的臉龐早在熱氣的蒸薰下呈現淡淡粉紅，輕輕哼了一聲，雙手抱胸，撇過頭看都不看蒼狼一眼，「誰要你這幾日都不來找小王。」

「孤王不是要金池姑娘告知你了？最近邊疆部落又在蠢蠢欲動，孤王忙於政事，才會冷落了你。」

蒼狼想要摸摸他的頭，卻被他一把拍開，他歎口氣，唉呀，看來這回有得哄了。

「小王聽不懂，也不想聽懂。」

「唉，既然你怒氣未消，並不想看到孤王……那孤王也不打擾你沐浴，先離開了。」蒼狼佯裝失落無奈，當真舉步繞過競日孤鳴，一步又一步踩上水底石階。

「你！」競日孤鳴見狀，急得一把從後面抱住他，「小王幾時說不想看到你了？」

「喔？竟是孤王誤會了。」蒼狼脫去身上濕淋淋的衣物，往岸上一丟、恰恰落在方才的屏風上，轉身將人攬在懷裡，滿臉得意笑容，「你啊，剛剛一定只顧著玩了，讓孤王幫你好好洗乾淨吧。」

示意競日孤鳴坐在浴池裡，他先是輕輕用手指將那頭滑順的長髮梳開，裡頭夾雜了些許銀絲，就算競日孤鳴保養得宜，容貌依舊如二十歲的青年那般，然而歲月也悄悄在他的身上留下印記了。

他取來澡豆，淋濕後在手裡打出泡沫，再抹上他的髮，尊貴的苗王開始輕柔而仔細地為他按摩頭皮，而男子也舒服地閉上眼，不時發出如貓兒般放鬆的呼嚕聲。

「眼睛閉好。」木勺從頭頂澆下溫熱的池水，洗去髒污與泡沫，再以白巾仔細地為他搓揉後背，接著蒼狼的長臂繞過他的腋下而伸到前方，兩副赤裸的身體親密相貼，不知是水溫過高，抑或是灼熱的呼吸挑逗了彼此，熱氣氤氳的空間裡逐漸出現曖昧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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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先別睡啊，身體還得洗洗。」蒼狼有些心虛地叫了他幾聲，他慵懶看了蒼狼一眼，便又打了個大哈欠，手臂勾緊蒼狼脖子，在他懷裡稍加調整姿勢以後，乾脆地閉眼睡去，大有隨他擺佈之意。

蒼狼無奈笑了笑，明白自己到底將他累壞了，於是認命地為他清潔周身，換上乾淨衣物，小心翼翼地不擾醒懷中那人，動作愛憐而輕柔，視若珍寶，待一切處理妥善後，將他打橫抱起，緩緩走出浴間。

他抱著競日孤鳴信步沐浴在微涼的春夜裡，襯著四周的蟲鳴鳥叫，氣氛一派寧和，他為他拉緊了衣裳，唯恐涼風害得疲累的他著涼，這時睡得朦朦朧朧的競日孤鳴忽然張開了眼，琥珀眼眸在月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輝，猶如最璀璨的星子，朝他天真一笑，咕噥了一聲小蒼狼，隨後眼皮眨呀眨的，再度沉沉睡去。

悄悄收緊了雙臂，將懷裡那人攬得更緊，蒼狼目光溫柔地看著那張不設防的睡顏，他淺淺一笑，在紅腫不堪的唇上不捨地輕啄一口，輕聲說：「競日，祝你有個美夢。」

＊＊＊

他一向淺眠，也因此他總是習慣在睡前小酌兩杯，就算身邊的人都勸他少喝，但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健康得很，偷偷在床下藏了幾瓶，喝了，醉了，才睡得好。

只不過，這習慣在競日孤鳴受了重傷以後，便被蒼狼嚴格禁止了，也因此他才會發現每一晚都睡在另一邊的蒼狼，睡得是多麼的不安穩。

「不要……撼……荒涼……別去……追逸！」

他側身看著身旁那人，即使在睡夢中也緊皺眉頭，反覆喃喃念著幾個破碎的名字，額際冒出了冷汗，原本只是身體偶爾猛力抖動了一下，但隨著夢的演進，雙手不自覺在半空中揮舞，不再只是輕輕低喃，加大的音量在深夜更加響亮，蒼狼的表情變得越來越痛苦。

他夢見了誰呢？

「蒼狼、蒼狼……別睡了。」競日孤鳴柔聲輕喚，手肘撐在床上，他身子微微抬高湊到了蒼狼上方，憂心忡忡地俯看著他，將冰涼的手貼在他的額頭，試圖稍稍減緩他的難受。

然而，蒼狼的雙眼在聽見他的呼喚時倏地睜大，因佈滿了血絲，平日裡如蔚藍大海那般平靜的眼眸呈現一片紫紅，恍惚而憤怒的神態看來猙獰可怕，他冷冷瞪視著競日孤鳴，久久不發一語。

氣氛相當不對勁。

蒼狼這樣的眼神他並不陌生，只是好陣子沒有看見，眼底的冰冷與憎惡猶如利刃切割著他的心，競日孤鳴勉強勾起嘴角，素手朝他的臉頰碰去，輕喚：「小蒼狼啊……」

在手摸到自己的臉上之前，蒼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將那纖細的手腕折斷一樣，他雙眼圓瞠，聲音硬從喉嚨裡擠了出來，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說：「競、日、孤、鳴！」

蒼狼的身體忽地彈起，不由分說，反身將他壓在身下，他跨坐在競日孤鳴的腰間，雙手收緊了力道，狠狠掐住他的脖子，神情瘋狂冷酷，一副非置他於死地不可的樣子。

「住、住手……咳……」

所能吸入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本能催促他求生，競日孤鳴試圖掰開他的手指，雙腿在床上猛力蹬著，企圖將蒼狼推落下去，可體虛的他無法抵禦失去理智的武者的攻擊，只能感覺自己的神識越發飄遠，掙扎的動作慢慢變小，恍恍惚惚裡，他將那人厭憎的神情悉數留在眼底。

再這樣下去，或許真的會死掉也不一定。

罷了，能死在蒼狼的手裡也不錯。他自嘲地想，只是太可惜了，最後的最後，卻看不到蒼狼溫柔含笑的表情啊。此刻身體痛苦不已，他露出了絕望卻美麗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眸在這一刻仍直勾勾望著蒼狼，不捨移開目光。

但，突然間緊錮在頸間的鐵鉗鬆落，蒼狼傻愣愣地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眼神逐漸轉為清明，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霎時陷入了懊悔與愧疚的無底泥沼，眼淚難以自抑地從眼角滑落，初時低低啜泣，隨後情緒越發激動，蒼狼彎下腰，將臉深深埋在競日孤鳴的胸膛，哭得撕心裂肺。

威嚴的苗王迷失了，如孩童般無助哭泣，一句又一句述說著歉意：「對不住……競日……對不住……」

「咳、咳……唉呀，傻蒼狼，都多大了還這麼愛哭啊。」

輕咳幾聲後，他以沙啞的嗓音說起一貫調笑的話語，悄悄抱緊身上那個高大而脆弱的男人，競日孤鳴只覺他的哭聲比方才的攻擊更具殺傷力，此刻自己的心臟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捏住，又酸又疼的，簡直快心疼死了。

「不……你罵我吧，我居然、居然……」

傻子，疼惜勸慰都來不及了，哪捨得罵他呢？更何況，害得蒼狼這麼痛苦、這麼為難的人，是他，是競日孤鳴，他沒有責備他的資格。

「噓……乖蒼狼，沒事了，睡吧，睡吧，祖王叔唱歌給你聽好不？」以規律的節奏輕拍蒼狼後背，競日孤鳴強忍哽咽，在他的耳邊柔聲輕唱：「月兒明，風兒靜，樹葉兒遮窗欞啊，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弦兒聲啊……」

清亮悅耳的歌聲迴盪在清寂蕭索的秋夜，還夾雜了蒼狼淺淺的嗚咽，強勁的西風在窗外颯颯刮著，窗子忘了關上，於是隨著風兒咿呀作響，連帶將幾片落葉吹了進來，桂花的香氣淡淡的，充盈在屋子裡，競日孤鳴忽然覺得好冷、好冷，他吃力地將被蒼狼壓住的被子拉高，然後蓋在兩人的身上。

「乖蒼狼，身體稍微移開些好嗎？著涼了可不好啊。」

長夜漫漫，哄騙了許久，蒼狼的呼吸總算變得平穩綿長，可此刻東方的天際透著魚肚白，他揉了揉乾澀發酸的眼，心裡歎道：冬天……似乎快到了。

＊＊＊

對於那晚所發生的事，他倆有默契地絕口不提，他依舊笑得一派從容優雅，但苗王的冰藍眼眸裡有太多說不出口的情緒，溫柔與憂傷，歡愉與憤怒，來來回回、層層疊疊，面對那人時，他的笑容越來越牽強。

這一個寒風颯颯的夜，他又夢到了父王、王叔、撼天闕、戰兵衛與王族親衛們，他早就習以為常，不再像那時一樣失控地險些殺了競日孤鳴，能夠分得清夢境與現實，然後默默流著淚醒來。

他一度以為自己早已忘了那些痛苦的回憶，後來才發現不是忘了，而是有意無意地想要忽略那些。回想起來，歷歷在目，原來他還記得流浪在外，飽受折磨、凌虐與背叛的那兩年的一切細節。

多少個夜晚，在篝火旁被父王散落滿天的屍骸驚醒；多少個白晝，在撼天闕的折磨下萬般隱忍。曾以為，當他能夠舉刀指向競日孤鳴的那日，他一定會很開心、很痛快，只要殺死這個背叛了自己所有的信任與愛戀的人，一切就都結束了。

刀起刀落，砍下他的腦袋，了結他的苦難。

但當那刻終於到來時，他看著那人單膝跪地，脫下大氅後的身軀顯得格外單薄消瘦，如玉的俊顏不再帶笑，佈滿冷汗且緊蹙眉頭，鮮血不斷自嘴角湧出，顯露他正承受極大的痛苦，這令他如過往看到他受苦時一般，不忍也不捨。

他的內心毫無復仇的喜悅，反而像是被人在這種下著大雪的天裡丟進水中，冷極，痛極，不知所措。

他想忽略這股懦弱而無用的情緒，他怎麼可以放過他？他怎麼能夠憐惜他？但夫子的話又在耳邊不斷迴蕩，於是在大仇與天下之前，他放下了刀。

──其實，他很慶幸自己找到了一個放過他的理由，尤其在他又傳功予他之後。

直到現在，偶爾看著那張蒼白虛弱一如過往的俊顏時，他依然想將自己兩年來的怨恨悉數宣洩出來，怨的是他的背叛，恨的是他的捨棄。

競日，你怎麼捨得，怎會捨得。

可他又想著，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他的祖王叔，他的競日，在他放棄復仇轉身離去的時候，將一身的功力全給自己，他到底還是回來了。

夜深人靜之時，心底的悔恨猶如附骨之蛆，一點、一滴啃咬著他，那些逝去的人，一個個都帶著怨恨而受傷的表情站在床邊，冷冷覷著他。

像在問：為什麼……為什麼你能夠忘了我們所受過的苦，而接納了他？

他捂住差點哭出聲來的嘴，悄悄朝外側著身體，背對身後的競日孤鳴，試圖調節呼吸，唯恐擾醒了淺眠的他。

此時競日孤鳴的手忽然從背後伸了過來，軟軟地搭在自己腰上，同時溫熱而柔軟的身體朝他靠了靠，胸膛與後背緊密相貼，傳遞著沉默的溫暖。

他知道他醒了，但競日孤鳴無意打擾他、也無法安慰他，他們都害怕說錯了什麼而刺傷對方，於是這一刻的靜謐無聲，才會顯得這般淒涼悲哀。

他曾以為一切都過去了，也曾對兩人的未來充滿希冀，但直到現在他才不得不承認，有些事……到底是過不去的。

祖王叔，你不再是你，蒼狼也不再是蒼狼了。

＊＊＊

或許，是上天覺得他不配吧，一個弒親奪位的罪人，沒有得到幸福的資格。

他與蒼狼之間，越來越少交談，橫隔在兩人之間的，就像一團濃墨般，又深又稠的黑色黏液，那是一股尷尬又悲涼的、讓人想要逃離的沉默。

於是，蒼狼也的確這麼做了。

嘴上說著，內有孤血鬥場之事待辦，外有中苗麟三族和平協議待擬，蒼狼踏進這院落的機會比以前少了許多，冬日漫長的夜晚，他更寧願獨自一人待在冰冷的御書房，不再與他同床共枕，不再與他肌膚相偎。

競日孤鳴知道的，即使心底隱隱逃避那股念頭，但他知道噩夢纏身的蒼狼到底沒能放下過往種種，不知如何處理這股愛與恨相互糾葛纏繞的他，為了避免在失控與懊悔中徘迴不已，於是選擇了轉身離去。

仰頭狠狠飲盡杯中物，力道之猛，使得酒水自嘴角溢出，前襟俱濕。為什麼呢？為什麼醇酒入喉火辣辣的，卻暖不了、驅不散……心底這股空寂？

哈，太可笑了，分明都是這麼過來的，分明過去早就習慣的，先前的安閒日子讓他不甘寂寞了嗎？一旦接觸了足以焚身的溫暖，心……便再也冷硬堅強不起來了。

他笑著喝了許多許多，姚金池勸了好幾回也勸不住，空酒瓶散落一地，競日孤鳴喝得頭暈目眩，趴在桌上假寐片刻，模模糊糊之際，他感覺有人推開了房門，但聽腳步聲卻不像平時照料他起居的金池。

看來，貼心可人的她猶豫多時，知曉心病還需心藥醫，仍是為他請來了「日理萬機」的苗王。

他是醉了，但還沒醉到不醒人事的地步，可此時蒼狼靜靜站在他的身邊，像莫可奈何到了極點，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而他不敢張眼、不敢轉醒，怕觸及那冰藍眼眸的厭惡與憎恨。

競日孤鳴雙目緊閉，全身放鬆不出任何一點力氣，任由蒼狼將他抱起，輕輕放到床上，為他脫去鞋襪、蓋上錦被，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物品般。

那雙帶著刀繭的手，只有在他睡得不省人事的此時此刻，才願意溫柔繾綣地流連在他的髮、他的臉、他的肌膚……但，當往下移到脖子後，蒼狼的手卻靜靜搭在上頭，若有似無地出了力，卻又不至於讓他窒息難受。

蒼狼緩緩伏下身子，在他耳邊柔聲低喃：「競日，別再裝睡了，孤王知道你醒了。」

沒有被戳破的尷尬窘迫，他索性睜眼攬住蒼狼，讓那溫熱寬厚的身軀覆在自己身上，比什麼棉被都來得暖和，他笑了笑，歪著頭問：「傻蒼狼，為什麼不乾脆下手……殺了小王呢？」

或許，這樣對彼此都好。

「不要明知故問。」他的身體僵了僵，苦苦壓抑一把推開競日孤鳴的衝動，但到底沒有真的動手推他。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輕撫苗王柔順的黑髮，語調無比溫柔，說出口的話卻像一把利刃般無情地刺入蒼狼的心窩，「你知道顥穹死於小王的陰謀，知道狼主被小王打入萬丈深淵，屍骨無存，也知道夙與撼天闕的決鬥是小王一手佈置，那你可知……月荒涼是小王親手殺的？」

聞言，鮮明地想起了那些因他而死的人，那些總在夢裡以埋怨的眼神看著他的人，蒼狼的語調有些顫抖，苦苦壓抑轉趨激動的情緒，冷道：「夠了……不要再說了。」

「那時，小王以為他就是你，所以……」

「孤王叫你住口！」怒斥一聲，到底被那話語牽動了內心始終隱隱存在的自責歉疚，蒼狼再難克制情緒，猛然坐起身，紫紅的雙眼帶著些許水氣，憤怒瞪視著他。

「唉……你太壓抑了。」競日孤鳴輕歎口氣，無視他的怒火，他輕輕觸碰蒼狼冰涼的臉頰，唇角輕揚，笑得無奈又溫柔，低聲說：「殺了小王吧。」

殺了小王，你就不用這麼難受了。

他愣了愣，劍眉緊緊皺起，無言地瞪著他許久，雙唇輕啟又闔上，之後才從牙關間擠出三個字，冷冷地說：「……不可能。」

語畢，他起身轉頭離開，速度之快，猶如身後有著洪水猛獸一般，又將他獨自留在這冰冷的房間內。

他望著蒼狼的背影，笑了，既笑蒼狼的猶豫不決，又笑自己的愚不可及……怎麼好不容易將人盼來了，卻要說這些話惹得他不豫離去？

「嘻……還真是、嗝，自作自受啊，哈哈……」

回蕩在房內的悽涼笑聲，使得一直待在門外不敢離去的金池擔憂不已，最終仍怯怯走進來，她倒杯茶，而後走到床邊將他扶起，「競王爺……喝些茶潤潤喉吧。」

他朝她笑著搖搖頭，說：「金池，再到小王以前的寢宮，為小王取些酒來好嗎？打開床下機關，那裡還放著一瓶忘憂。」

「競王爺，如今你身子骨不好……」

「唉呀，好金池啊，」他故意捧心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語氣浮誇，討饒似地說：「小王如今心情不佳，你就去拿來吧，小王保證一口就好。」

方才一直在外待著，或多或少也聽進了兩人的爭執，她知道競日孤鳴現在確實心情鬱悶，又見他再三掛保證，只好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好吧，請王爺靜候。」

他點點頭，半躺在床上看著金池的背影，笑而不語。

＊＊＊

忘憂，是他那柔弱怯懦的母妃留給他的。

年幼的競日孤鳴曾經不懂，為何母妃將他招去，捧著一碗香甜如蜜的黃澄汁液，欲言又止地看著他，美麗的容顏上帶著莫名的猶豫及憂傷，待他依言要喝下時，卻又忽地一把拍落瓷碗，雙眼充滿水氣，抱著他啜泣不已，連聲稱歉。

就算他三歲成文，五歲已能吟詩，身為苗疆第一神童，那些成人的複雜心思，他終究懵懵懂懂，只顧天真而毫無顧忌地展現他的才華、他的聰慧。

直到父王駕崩，母妃自盡，宮中情勢劇變，他被迫長大，被迫去懂那些殘酷血腥。他獨自整理母妃慎重收藏的珠寶盒，在裡頭找到一張字箋，娟秀的字跡寫著忘憂的功效與藥方。

忘憂、忘憂，那是一種母妃家族古老流傳的秘方……含有強烈的毒素，侵襲腦部，服者智能大傷，憨傻終生。

原來……原來如此嗎？不論是他深沉多謀的皇兄，抑或驍勇善戰的孫王子，在登基大位的路上，他們都比年幼的自己適合，但她的母妃還是怕，怕他們會斬草除根，怕他們會殺了鋒芒初展的神童，所以她……動過了毀去他令人艷羨的智慧的念頭，是嗎？

但是，她又為何不下手呢？為何要用她的命來博得皇兄心虛，保他平安……如果他這錯誤而壓抑的一生，早因忘憂而失去所有關注，是否他也可以如尋常人家，忘卻憂煩，平安一生？

年幼的他憤怒恐懼，為了保命而假裝體虛；年長的他，只覺世事多揣，如今想來，他所自矜的聰慧，卻是一切煩惱的來源。

這些日子以來，他被動地等待蒼狼的答案，但他還在躲避、還在逼自己放下仇恨，可競日孤鳴太累了，也看得太過透徹。

他已經可以看見他們的結局，他知道總有一天他們會受不了，對方的存在，只會一再挑起心底的刺，在彼此傷害的循環之中……抹滅了這份愛。

所以他寧願在最美的時刻死去，死在苗王的不捨憐愛之中，但他知道那孩子還是一如初始的溫柔善良。

厭惡著每每見面都要刺傷他的自己，當蒼狼再也受不了這樣互相傷害的關係時，最終還是會做下決定，他不會下手，只會推開他，讓他出宮生活，過屬於自己的人生。

就像他的母妃一樣，為了保護他而離去。

他不要。

他受夠了。

如果讓你不安猜忌的，憶起痛苦往事的，是這樣的競日孤鳴，那麼……失去了算計謀略的競日孤鳴，你就能放心了吧？

所以競日孤鳴笑著將那慣用的玉觴斟滿忘憂，一口飲盡，這已經是他所能看見的、屬於他倆最好的結局。

他曾經希望自己如鵬鳥一般展翅高飛，但是現在……他甘願一輩子活在名為蒼越孤鳴的鳥籠裡。

蒼狼，把我像隻金絲雀一樣養著吧，永遠都不要放我走。他上榻闔眼，希望再次醒來以後，看到的都是笑著的他。

＊＊＊

當天際出現魚肚白，一夜未曾闔眼的他，才要稍稍閉目養神，以應對接下來的朝政，便接到姚金池的通報，說競王爺出事了。

當他急急趕到之時，修儒已早先一步為競日診脈，少年青澀稚嫩的臉龐帶著不祥的凝重肅穆，見到他正要行禮，蒼狼略一擺手，忙問：「他的情況如何？」

他坐到床沿，榻上那人面如死灰，神色憔悴，迷離渙散的琥珀眼眸再見到他時迸出狂喜的神采，唇角輕啟：「小蒼狼來看祖王叔了？」

「王上恕罪，修儒無用，只看得出競……競王爺身中一種罕見奇毒，此毒素正快速侵襲競王爺的腦神經，使之智能嚴重受損……修儒、修儒只能盡力減緩，尚須時間翻找醫書，找尋解方……」

「沒有解方，修儒不用浪費時間了。」競日孤鳴虛弱的聲音細若蚊蚋，仍傳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明明是危急萬分，話語中卻夾帶一絲的笑意，「此毒名喚忘憂，服下之人腦部受創，形同癡兒。」

蒼狼眸色一暗，當下猜到了幾分，他強作鎮定，回頭對修儒道：「修儒，勞煩你先下去繼續尋找解藥，金池姑娘，你也去協助修儒吧。」

待支開兩人以後，蒼狼讓競日孤鳴枕在他的膝上，大掌輕輕撫摸夾帶些許銀絲的髮，他的心裡有許多的猜測與疑惑，揀了又揀，千言萬語不知哪一句該先說出口，微顫的唇一出聲，兩行淚也隨之從臉龐滑落，「你……是你自己做的，對嗎？」

他伸手輕輕撫著蒼狼的臉頰，疲倦地笑了笑，「小蒼狼都猜到了，還需要問嗎？」

「為什麼……」他只說了三個字，便哽咽地再說不出話，甚至該說，連蒼狼自己也不知道想問的是什麼。

他想問得太多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他們會走到今日的情景、為什麼不相信他、又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沒有辦法只是單純地相愛？

他恨自己那時走得那麼急、那麼快，憑什麼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裡，而沒有察覺競日也同樣被他的態度所傷害了？為什麼經歷了這麼多，他依然如此軟弱無能，若非他的優柔寡斷，是不是……他與競日就不用走到今日這種情況？

如果再更自私一點、再更豁達一點、再更奮不顧身一點……

「沒有為什麼。」清亮的嗓音此時虛弱無力，但當中蘊含的堅定紮紮實實地敲在蒼狼的心上，如暮鼓晨鐘，拉回耽溺於自責的他。

蒼白的手掌覆蓋住蒼狼的眼睛，那是微弱卻切實、屬於競日孤鳴的溫度，他的語調一如既往，溫柔而帶著笑意，輕聲呢喃：「你只需要記住，等到祖王叔再次醒來以後，不要再推開我……永遠永遠。」

「好。」他用力點點頭。

直到最後，他只來得及與他道別，無力阻止他的選擇。

＊＊＊

夏日的花樹開得枝頭艷紅，千雪孤鳴孤身在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重回久違的苗疆。

「參見吾王。」

即使是私底下的場合，也知曉蒼狼不會在乎這些禮節，但在這一刻，一向放蕩不羈、不拘小節的千雪孤鳴由衷行禮，他的蒼狼王姪啊……已是真真正正的苗疆之主。

「王叔不用多禮。」

被地門控制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此時再見到蒼狼，千雪孤鳴覺得這個他自小看大，單純仁厚的王姪……竟也成長到讓他看不清了。

他輕喫一口茶水，暗自觀察石桌對面的苗王。

同樣的謙和俊朗，隱隱散發屬於王者的自信雄霸，麥色的肌膚、精實的身形以及蔚藍眼眸裡的滄桑，那是經年累月的焠鍊才能達到的，在在顯示曾經的青澀少年，已長成一個強大成熟的男人。

這段時間到底發生過什麼，又為何競日孤鳴竟然未死……

看見千雪探查的眼神，蒼狼唇角微勾，望向亭外兀自追著蜻蜓嬉鬧的競日孤鳴。

「孤王知曉王叔想問什麼。」

一想起早先的情況，蒼狼仍有些餘悸猶存。

千雪王叔或許是想給他一個驚喜，又或者單純不喜繁文縟節，故而暗自潛回王宮，在他的記憶裡，無人居住的北宮遙遠而人煙罕至，最為清靜，故而甫縱身入內，恰巧遇上在庭園散步的競日孤鳴，一時控制不了心裡焚燒的怒火，便抽刀攻向他，幸好他及時趕到，為競日擋下威力萬鈞的一招。

「……祖王叔自願服下劇毒，如今腦部嚴重受創，形同稚童，王叔不必擔憂。」他簡單挑了些重點向千雪說，也算解釋了這段時日發生的種種。

千雪也非傻人，從過往兩人的異常親暱，早已知悉這段不見天日的關係，他不拘禮教，過去不曾出聲，是因為兩個都是自己的親人，他狠不下心拆穿攔阻，只當沒看到。

但如今不同，蒼狼值得更好的對象。

「王上就這樣相信他了？競日孤鳴這個人奸巧非常，萬一留了什麼後著……」

「他不會，也沒有能力這樣做，他的黨羽盡滅，再者當他重傷被孤王救回之時，他的一舉一動，也早在孤王掌握之中，如今也是，否則王叔以為孤王方才如何能趕來阻止你呢？」

此時，競日孤鳴跑進涼亭裡，伸手向蒼狼要茶喝，臉上那種純真癡傻的神情，是千雪孤鳴過去不曾看過的。

他看著兩人熟絡而自然的親密互動，沉默了許久以後，再度開口：「雖然我還是恨競日孤鳴恨得要死，但是……既然王上相信他，我也願意信他是真心。」

「只不過……」千雪深深嘆了一口氣，不再守著君臣之禮，他以一個長者的身分，露出了慈愛而憂心忡忡的神情，說：「蒼狼，王叔很擔心你。你與他……這樣的關係，終究不容於世。」

競日孤鳴像根本沒看到他一樣，對他全然不予理會，熟門熟路地側坐在蒼狼的腿上，蒼狼也習慣性地伸手環住他的腰，讓他依偎在自己的懷裡，千雪坐在對面將他倆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他知道的，其實就算同為男子且有著血緣關係又怎樣，從兩人看對方的眼神與神情，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懷疑他們對彼此的情意。

但也正是這份的情意與執著，讓他看著看著，忽覺眼眶有些發熱。

縱然在他們面前的是仇恨，也要用這種方式留在對方身邊，失去了「競日孤鳴」的自我，唯有如此才能對他放心，才能讓他放心……

「這樣的你們，真的是幸福的嗎？」

「嗯。」

蒼狼笑著回答，然後他低下頭，深深地凝視懷裡一臉困惑不解的競日孤鳴，年輕王者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我們都還在對方的身邊，已經很幸福了。」

曾經恨不得要殺了他，絕望得想殺了他，如今還能用這樣的方式單純地愛著他……真的已經夠了。

＊＊＊

再醒來之後，競日孤鳴早就記不清以前的事了。

他的名字、他的身分和他的所有都是蒼狼告訴他的，過往的一切如失序而零散的畫面，時不時在腦海一閃而過，他看到很多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但他並不能理解這些代表什麼。

每每欲深思，他便會頭痛欲裂，如同被人狠狠敲打一樣。他疼得縮進蒼狼的懷裡，索求他的溫柔撫慰。

他總反覆做著一個夢，夢裡蒼狼的聲音時而冷酷，叫他去死，時而溫柔，喊他祖王叔，他不知道那代表什麼，卻下意識地不想告訴蒼狼。

他喜歡蒼狼，喜歡這個好像認識了很久很久的男人，喜歡這個總是寵著他、陪著他的男人。

因為蒼狼很溫柔、對他很好，但有時候總莫名地悲傷起來，他怕蒼狼難過，他不喜歡這樣，他知道蒼狼喜歡看他笑，所以……他會一直一直地笑給他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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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ifengg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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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1)

1樓發表於: 2015-12-08 00: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直很喜欢楼主的苍竞文～
可是，这篇看得最难过
不知道竞日这样痴傻地和苍狼相守一生是幸福还是悲伤的
总觉得苍狼会宠着竞日，爱慕着竞日，但是也会难过一辈子
竞日啊，总是把一切都做得那么绝，对自己，对亲人，都从来不留余地

最是人間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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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聆雪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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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5-12-09 23: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冷cp患者的福利啊，太棒啦
就是劇情略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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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

深海潛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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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5-12-10 12: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種絕望的愛
互像用著細繩勒住對方
一點一點施力
看著彼此逐漸吐出的氣息卻還是鬆不了手也下不了手

看著夢中驚醒的人完全不掩飾的殺意
那段讓人看著非常痛

終究蒼狼無法完全接受最完整的小王

一份注定帶著殘缺的愛
要讓他繼續下去那就必須除去能離去的能力

智慧一直是小王賴以維生的唯一籌碼
如履薄冰的一步步走到這裡
忘憂飲下小王其實是將自己最後的尊嚴卸下

明明修補好了羽翼
飛離了牢籠卻又甘願再次弄殘棲息

或許這真的是他們能有的最好結局
一個回到未掛上面具的九歲那年
一個守著他要的殘缺與願想繼續下去

看完後再回頭看了標題白玉鳥
白玉去掉那點便是個皇字

小王剪去了那擱在彼此心中都是刺的自由徹底成為
一隻棲息在皇者掌心的鳥
只為了心中最後留下那個最重要的人

噗浪 https://www.plurk.com/gillyosh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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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羽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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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0)

4樓發表於: 2016-01-01 14: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這篇看得好虐呀ORZ
不過喜歡這篇文~

頂端

行雨

待天明露水已去，尋我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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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28)

5樓發表於: 2017-05-16 18: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這篇反反覆覆看了好多次。
一直都很喜歡，可是真要論起感想卻是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說起。
~~不如我們開個小房間聊一聊~~(又來

縱使居住再金碧輝煌的鳥籠，競日仍然不願做那失去自由的雀鳥。
一次一次試著逃脫，直到遍體鱗傷。
然而在蒼狼打開籠門之後，他卻選擇折斷自己的翅膀......留在籠中。

如果這都不算愛。

競日的愛如風，能夠周到細緻不知不覺；也能霸道狂烈颳起所有阻礙。
蒼狼的情卻似海，遼闊深沉、擁有穩定的力量。

而不論怎樣的興風起浪，無根的風最終棲息之處，只會是海灣。

終究都還是愛。

(我到底在說什麼......~~紗里我們還是去小房間吧~~)(喂

[ 此帖被行雨在2017-05-17 10:06重新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