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31 【赭墨】曲阑深处重相见 F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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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7-31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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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1 【赭墨】曲阑深处重相见 F2完

（一）
坦白来说，赭杉军现在有点迷茫。
好吧，是十分迷茫。
他费力地按着额头，手背上还扎着针，一滴滴的透明液体顺着吊瓶流进身体里。赭杉军的额头和手都缠着绷带，手脚无力，呼吸的时候，肋骨还微微刺痛。这些都按下不提，他出神地望着面前那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大盒子，鲜亮的屏幕上，月才子谈无欲扶了一下墨镜，微微一笑，说，我对这次双邪真人剧选角的意见呢，就是很不满意，剑邪我打算启用一个新人演员，虽然他还没答应。人邪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演员…
屏幕下面拉了一行红色横条，赭杉军费力地辨认了这些缺胳膊少腿的字儿，终于认出上面写着什么：畅销作家六丑废人的最新耽改力作，《雪落的禅声》即将改编！欢迎收看晚间18:00黄金时间作者专访！
屏幕绚烂地切换到下一个场景，练峨眉站在一家被查封的黑狗养生按摩店前，扶了扶警帽，两缕卷发垂下，风姿绰约。只见她背后的按摩店暗送香风，悬挂着粉色窗帘，打光暧昧，总得来说，不堪入目。练峨眉严肃道：这种打邪灵族第一美人的擦边广告把人骗过来做正规按摩服务的行为，是不合规不合法的，我们警局呢……
这时候，隐约的小孩哭声变得更加响亮，镜头往下拉，赭杉军十分眼熟的史波浪和咩咩正一人抱着她一边大腿嚎哭，说，你也知道的，我们从小就离开了妈妈，全靠孽角爸爸。突然，练峨眉抓住了镜头，轻微的崩裂声传来，画面布满若影若现的雪花。练峨眉眉毛都没动一下，说，不能拍摄未成年，懂吗？镜头颤抖着，弹出一行滋滋作响的文字：法治与情理之间，练峨眉局长会怎么抉择呢……欢、欢迎收看20：00的道德与法栏目。
赭杉军：……
他苦苦思索一阵，最后的记忆画面仍是自己背着紫霞之涛去找孽角。此间种种抉择，赭杉军不便多说。总之呢，再醒来，他就躺在了这张构造陌生的床上，接受一些比较爆炸的信息的洗脑。比如现在，屏幕上的银锽朱武正抚着胸口，对着采访人说：我是银煌朱武，我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是九祸的老……老大哥，是萧中剑的情……亲友，是鬼族的王。但绝不可能是弃天帝的儿子，我不承认，我绝无继承异度魔界的可能！
画面切换到牵着狗背着书包的赦生童子和旁边的螣邪郎还有银煌黥武，一个挺耳熟的男声柔软道，那么异度魔界继承人将会是他、他、他，还是——他？
加长版劳斯莱斯缓缓停在幼儿园前，身穿西装的万古长空眼神死地铺开了长长长长长长的红地毯，车门开了，一道漆黑的影子投射下来，蹬蹬蹬，一个脸色苍白的漩涡眉小孩背着手，昂首挺胸地走了下来。
画外音继续道：我们都知道异度魔界创始人弃天帝刚与玄宗继承人，也就是六弦之首苍联姻。他顿了顿，说，和亲？入赘？画外音沉默一会，决定放下不管，继续道，这便是弃天帝的小儿子千叶传奇。就血缘和继承顺序来说，他占据优势。但是，他的这个面容显示父亲可能另有其人…真相究竟如何，知名导演袭灭天来将带您走进深夜档节目，银锽朱武一家。
赭杉军：……

他大概研究了一下面前的遥控器，想伸手关掉电视机。一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探过来，说，嫌吵？便啪地一下关了电视。对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赭杉军听见的是熟悉的带笑的声音，瞧见的是一张熟悉而生气勃勃的脸蛋，墨尘音目光流转，敲了敲扶手，说，发什么呆呢？
赭杉军：……
已逝去的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身侧，一缕蓝色的额发自脸颊垂下，眉心的道印熠熠生辉。墨尘音笑道：看什么呢？他唔了一下，说，袭灭天来最会搞这些豪门狗血剧抓流量了，苍的事情你也不要太担心。孩子不是他的，可能更好。
更多的问号从赭杉军脑袋后冒了出来。墨尘音带着黑手套的右手从果篮里拿出一个水蜜桃，他左手握着雪白的刀刃，粉嫩带汁的果皮缓缓从指缝里落下，咔哧咔哧，墨尘音垂着眼睫，看起来平静和缓。赭杉军注视了好一会，他先是想，同一个招数使用两次，异度魔界的人未免太小瞧赭杉军。然后想，但这招对赭杉军来说真的很管用。上一次断风尘就让赭杉军去天草二十六所说的三川途游了个泳洗了个澡，好不容易才回来了。这一次嘛……
墨尘音手执水果刀，伸向赭杉军的脑袋。赭杉军心下一冷：图穷匕见了。但他的反抗心和反应能力在罢工，赭杉军束手就擒，最后，在距离赭杉军不足三厘米的地方，墨尘音停下手，他惊讶地说：不吃吗？
赭杉军这才看见了刀尖插着的一块桃子。他迟疑片刻，张开嘴，咬了，甜蜜的汁水在唇齿间迸开，赭杉军心里却泛起一阵苦涩。墨尘音打量他一会儿，说，我忘记带牙签过来了。不过这桃子不甜吗？万圣岩特产，不应该啊？
突然，赭杉军握着了他的手，两人无名指上交叠着一样的素圈，赭杉军没太注意，他心里想：……我仍然有事情要去做。
扑朔迷离的美梦终究是梦。孽角还待等待有人拉他一把，脱离混沌的泥沼。他不能在此停下脚步。真实的死后的世界里，墨尘音会在那儿等他的。他右手紧握着墨尘音，认真地与他对视着，还带着留置针的左手在半空中利落地画了个大圈，赭杉军左手成印，喝道：玄宗秘式！解！

……
墨尘音：……
赭杉军：……
两人静默地对峙了一分钟。赭杉军感觉到稀薄的灵力在回应他的呼唤，四肢经络和丹田里都是空空如也。他顿了顿，又比划了一下，道：伏天王，降天一，灵识归体！
他的指尖窜起一点紫色的烟霞，下一秒，便有气无力地消散了。
……混沌之眼。
……玄宗秘式，五灵化一！

我说。
大概五分钟前就推门而入的金鎏影抬手，打断了赭杉军的动作。他沉稳道：墨尘音，他是撞到脑袋了吗？请神内科会诊了吗？
紫荆衣关了录像，将手机塞进兜里。

（二）
病床旁坐了三个人，画面顿时显得比较拥挤了。
墨尘音说，拍了CT和MRI，就组织而言，是没有问题的。紫荆衣挺专业地说，影像学的表现通常会晚于临床症状。就好像赭杉军，活生生的例子，他的报告没问题，但其实已经脑袋已经坏掉了。
墨尘音顿了顿，飘忽道：是吗？好像有点道理，要不要再让绯羽怨姬大夫来看一下。
赭杉军抬了抬手，说，……劳驾，有当面说人脑子有病的吗？
金鎏影无视了他，手轻轻握着扶手，食指上的纯金凤凰振翅欲飞，他矜傲地往后一靠，说，赭杉军遭受袭击这回事，公法庭不会置之不理。墨尘音微微一笑，很给面子，道，是了，好友你现在统领公法庭，座下有四教都令，相信公法庭之主一定会抓住可疑分子。金鎏影握拳，抵在唇边，轻飘飘道，嗯，我做了公法庭之主这件事，连一直守在医院的你都知道了啊。
墨尘音：……
突然，目前还是病人的赭杉军伸手抓住了金鎏影长长的袖子。他恳切地望着金鎏影，眉宇间一片正气凛然。赭杉军道：……金鎏影，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斟酌词句，道，你刚刚是在特意告诉我们你做了公法庭之主吗？我不太明白。
他这话像是在质问金鎏影是否在炫耀，金鎏影登时脸上挂不住了。赭杉军眨了眨眼，继续问，你是什么时候当上的？众人一致推举的吗？玄宗呢？苍呢？他每问一句话，就有一支无形的雪白刀子噗噗噗地戳在金鎏影的脊梁上。紫荆衣毫不留情地大笑，金鎏影抖了抖袖子，将赭杉军的手薅下来，他飞快地说：我赞同紫荆衣的说法，墨尘音，他这副样子太难缠，实在不行，我特批你将他送宛平路去。
墨尘音说，是，是，大法官，不劳您操心。他借口赭杉军还需要静养，推着二位好友出了门。墨尘音回头，确认门关好了，伸手一勾紫荆衣的袖子。紫荆衣啧了一下，说，好好好，发你发你。墨尘音说，诶，拜托好友了。
紫金二人先行离开了。墨尘音站在窗边，看见赭杉军有点迷茫地躺在床上，握了一下手，又握了一下。墨尘音心想，这还没进入状态呢，真可爱……
恰好此时紫荆衣发来的视频下好了，墨尘音摸出蓝牙耳机戴上，点开视频，赭杉军正比划着玄宗秘法，大声喊出自己的招式，失去修为的他不能用简单的中二两字来形容。他竭尽全力地忍住，转身，手肘靠墙，额头抵在手臂上，墨尘音弯腰低头，脊柱发抖，悄无声息地狂笑了足足五分钟，眼泪都砸到手背上。
他能忍到现在是真不容易。

（二）
赭杉军端起面前的天麻苦参炖鸡汤，他浅尝一口，半斤药材炖出来的苦味让他眉毛抖了一下，这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让赭杉军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凝神，一勺一勺接连不断地喝了下去。
一旁的墨尘音轻轻说：绯羽怨姬大夫给你做完评估了，说，没什么大碍。可能有点脑震荡影响了记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他相当轻松地靠在椅子上，手撑着脸颊，眉目含笑，好似什么事都难不倒他。赭杉军听见自己有点干涩的声音：……墨尘音啊，我怎么会忘记你？他垂下眼睫，补充道：但我不记得具体的情况了。墨尘音接受得很快，他介绍道：你呢，现在是在练峨眉手下做警察，在执行警局的任务时候遭遇了袭击，进了医院……
赭杉军问：警局是什么？警察又是什么？
墨尘音耐心地说：维护法律和秩序，行侠仗义的英雄。哦，金鎏影还是离开了玄宗系统哦，他过了法考，现在在公法庭做大法官。紫荆衣独惯了，在做自媒体，也当编剧写写小说什么的，最近在当恋综导师。苍嘛……苍他还活着，不错了。
赭杉军又问：你呢？仍然是我的同伴吗？
墨尘音笑了笑，说，之前是。但矗立原之战后，我引退了。不过没关系，我始终是你的，呃，哈哈，好友。话说回来，你听懂这些词汇了吗？
赭杉军：……
他喝了最后一口汤，说，一半一半。墨尘音又笑了一下，收了碗碟，说，不急。下午就能出院回家了。你先跟我出去转转，买点谢礼给怨姬大夫吧。
赭杉军答应了。
他下了床，换了病号服，跟着墨尘音走出病房。四周的环境和人类的穿着都很陌生，有人在对着[手机]说话，不锈钢的车床推着打点滴的病人。赭杉军对这里的一切都陌生，一切都令他应接不暇。长长的走廊延伸向远方，黄昏时候的日光轻柔地洒下来，赭杉军跟在墨尘音身侧，时不时侧过脸，打量他浓密的眉睫、笑吟吟的眼瞳、偏薄的嘴唇，心里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个滋味。两人进了电梯，墨尘音抬手按了楼层，注意到赭杉军的目光，他扬了扬眉毛，点了点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说，你很好奇这个？
赭杉军嗯了一下。他也有一个，有点巧合了。墨尘音笑着说，那你猜猜这是什么？
赭杉军：……
他对此空间风土人情了解甚少，只能粗略回忆自己醒来以后发生的事情，金鎏影特意展示的闪闪发光的金戒指无声地在他脑海里旋转。赭杉军摸了摸戒指，不确定道：……四奇的身份标识？
墨尘音：……噗。
赭杉军不动声色道：猜错了？他还在追问，电梯就到了一楼。墨尘音最擅长的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他说：你想好给怨姬送什么了吗？赭杉军想了想，道：花？琴？医书？墨尘音点了点下颌，说，不错的主意——但这是医院附近，应该没有琴行，也没有书店。不如我们在超市逛逛，你买果篮，我买花束？
他将赭杉军拉到购物车旁，捏起一个小柑橘，比划：你想要什么水果，放进来，到时候我带你一起结账——
[你想要什么水果，放进来，到时候我带你一起结账——]

墨尘音的声音和一个清冷的男声叠在一起，两人均是顿了顿。
赭和墨闻声望去，只见奈落之夜·宵正乖乖推着购物车，他左手边站一位脸蛋格外漂亮的白发男子，赭杉军认出他是朱武的那一位好友，萧中剑。而另一侧站着的则是一位眉心点着花钿的美丽女子。宵站在二人中间，神色沉静懵懂。
宵缓缓喊道：……墨老师。
墨尘音低声跟赭杉军说，是我班上的学生。赭杉军心想，虽然这宵比自己和墨尘音还高，但从神色观之，还明显是个小孩。萧中剑应该是他的监护人，那旁边这位女士应该是……
萧中剑微微颔首，他笑了，如冬雪消融、春暖花开，他说，墨老师，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宵的男朋友。
墨尘音：……
赭杉军：……
旁边的姥无艳忍俊不禁地捂了一下嘴，她甩了一下袖子，婷婷袅袅道：我是宵的女朋友，姥无艳。

墨尘音轻轻倒吸一口凉气，说，宵，你早恋也得避着老师吧？宵一歪脑袋，说，什么是早恋？为什么要避着老师？你之前不是说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来找你吗？
墨尘音喃喃道：停，STOP。现在不是我的上班时间，就先不抓你了。他面色古怪地瞧了眼萧中剑，说，男朋友，那你上次还来给他开家长会？萧中剑说，这嘛，不耽误。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姥无艳则是哼着歌往一旁的护肤品区去了。剩下宵和赭杉军面面相觑。
赭杉军往前推购物车，他觉得很有趣，萧中剑和姥无艳都有点哄宵的意思，比起情侣，更像养父和养母，还是不太熟的那种。宵也跟了上来，他指着外形有趣、气味特殊的水果拿，刚巧，赭杉军也没太见过这几种，就拿了。不多时，宵已经将他当成品味相当的朋友了。他拿起自己最喜欢的旺旺大礼包，上道地往赭杉军的购物车里一放，说，你拿这个送给你朋友，她一定十分欢喜。
赭杉军认真谢过。宵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短促地啊了一下，像是被突然激活的机器人。宵认真地举起右手无名指上带着的糖果钻戒，说，因为我和萧中剑、姥无艳是灵魂伴侣，永远在一起，不分离，才有戒指的。你和墨老师也是吗？
赭杉军：……
他也跟着啊了一下，脑子一亮。
……道玄一气，奇峰同心。
四奇有这种戒指，理所当然。

绯羽怨姬正在交接班。
今晚她值夜班，好在同事交给她的病人都平稳，唯一凶险的赭杉军已经活蹦乱跳准备出院了，这让她安心不少。她整理着病人的检查结果，看见墨尘音抱着一束很特别的花，笑吟吟地走进来。她定睛一看，花束都是绑好的蓝黑笔。绯羽怨姬惊喜地捂着嘴，说，哎呀……
紧接着，赭杉军轻轻将果篮放在她面前，沉稳道：这段时间麻烦你了，怨姬，这是吾微不足道的谢礼。绯羽怨姬看清果篮里的火龙果、芒果、香蕉、菠萝蜜等，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赭杉军拿出一个旺旺大礼包，飞快地说，还有这个。
怨姬：……
下一秒，她就听见了办公室里的电话如催命一般的响了起来，她的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绯羽怨姬握紧了手指，气若游丝道：谢谢你，赭杉军，嗯，真的很谢谢你。

（三）
回家的时候是墨尘音开的车。
他左手搭在方向盘上，笑眯眯地看端坐在副驾驶座的赭杉军，腰身拧出好看的弧度来。赭杉军沉吟了一会，说，难怪你看我挑选的水果的时候欲言又止，怨姬不太高兴。墨尘音说，医生有自己一套的密谈规则。他往前一探，压在赭杉军身上，伸手摸索什么，两人靠得很近，赭杉军能看清他脸颊上细微的绒毛，红润的嘴唇，一种令人心碎的活生生的气息扑面而来。赭杉军静静感受了一会，轻声说：你在找什么呢？
墨尘音眨了眨眼，说：我在找……我的三分两百块。
赭杉军：？
墨尘音利落地扯出安全带，给赭杉军系好了，坐回去，整理好一切，启动发动机。这个时空的夜晚很绚烂，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赭杉军无言地望着前方，红得浓烈、黄得耀眼的霓虹灯洒在他的脸颊上。墨尘音在红灯前停了下来，说：为什么不说话，你还是不太适应？
赭杉军心想，我当然，我当然……
当然不太适应。

这里是一个和赭杉军认知相差甚远的…空间、阵法，又或者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儿灵气稀薄，没有战乱。所有的一切都是平和、欣欣向荣的，连路上社畜和学生的抱怨都显得可爱起来。最重要的是，一切已失去的……
在这儿都还没有失去。
这个世界的赭杉军何其有幸。
这时候，他又听见墨尘音轻轻的一句：你在叹息，气氛僵硬咯。他还待说什么，红灯一瞬转绿。墨尘音准备挂挡，身侧一道白的疾光急速前冲，伴随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尾灯在夜色里甩出残影，迅速消失在两人视野里，速度之快，两人的头发都被风吹得飞扬不止。
墨尘音沉默一会儿，对赭杉军说：那是我的学生羽人非獍，代号落下孤灯车神。他在勤工俭学，下了晚自修会出来开网约车，也不知道这是载到了谁…
赭杉军就问：他这样不违反你说的交通法吗？
墨尘音咕哝道：你瞧他那速度，监视器拍得到他吗？

回到家，赭杉军简单洗漱，便早早上了床。
他在柔软的大床上，将自己摆成一个很端正的、一丝不苟的睡姿，长发披散，枕头完美契合脖颈曲线。赭杉军调整吐息，放松全身，试图将自己沉入梦境。
半小时后，他翻了个身。
又半个小时后，他翻了回来。

赭杉军睡不着。
他闭上眼，记忆深处的画面便浮现在薄薄的眼皮的血管脉络上。
混沌严池的水面在沸腾翻涌，灵气与赭杉军身上散发出的丝丝缕缕的魔气相互消弭。青梗冷峰风雪不断，每到夜晚，柔纱似的月光在绵绵白雪上折射出深蓝的色彩，令望天古舍的主人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气质，兼具柔和、仙风道骨与锐利。赭杉军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墨尘音渐渐走来了，他在混沌严池前站定，水雾和灵气萦绕，让赭杉军看不太清他的眉目。墨尘音顿了顿，说：……也许有更合适的机会，赭杉。
赭杉军心想，是的。然而，他听见自己沉稳的声音：识界难再开，如果错过此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紫霞之涛了。命运已经开始轮转了，异度魔界动作频频。墨尘音，我们不能再等。
墨尘音闻言，沉默片刻，将拂尘甩到肩膀上。赭杉军看见他微微一抿嘴唇，轻快道：是的，是我有些关心则乱了。本来已经说好的事情……他道：罢了，不提这个，今夜，我来邀请好友共赏风雪的。
墨尘音伸手一招呼金色的光之精灵，说，非妙，我有带来甜的枣泥山药糕，咸的金丝炸芋角，辣的灯影牛肉，一起来吧，去叫——他反应很快，将那个名字咽在喉咙里，吐出急不可查的叹息来。
赭杉军依言落下，轻飘飘地踩在地面，两人并肩而行、非妙乖乖说了一句好，便跟在了赭杉军的右侧。三人来到山脚，墨尘音设了石桌，沏了茶，红色的茶汤散发白雾，各色糕点散发香气。赭杉军见半空白雪飘扬，如鹅毛纷扬而下，自有静谧幽深的美丽。他听见非妙说恭喜道长你得偿所愿，便好奇地回头，问，怎么了？墨尘音摇了摇头，举起茶杯，他笑意盈盈，点点白雪落下，沾染了他的眉睫。其中一枚雪花落进他暗蓝的眼瞳里，很快融化了，顺着脸颊流下。
就像一滴眼泪。
这是雪水与相伴。
赭杉军又见过雨水滴进墨尘音的眼瞳里。那是矗立原大战后落下的雨，混杂着血水，坠进墨尘音扩大的眼瞳里，带来些微莹润的光泽和生机。然而冰凉的肌肤与触及不到的脉搏在提醒赭杉军，这是一种折射出赭杉军奢望的幻象。他抬起手，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倒映出自己的蓝色眼瞳，缓缓合上了墨尘音已经死去的双眼。
这是雨水与别离。

赭杉军不是软弱之人。
他只是…太疲惫了，为这个世间走走停停，奔波跋涉已久，他从未停下。公理、正义、天命是天际的明灯，也是悬在他额头的利剑。他行走在战火连绵的人间，踩过荆棘与血水，淌过阴谋与诡计，如巨人低头折腰，以肩背竭力地扛起崩塌的天地。
极少数极少数疲惫的时候，赭杉军会回头：他一回头，就看见墨尘音沾湿的蓝色眼瞳。他不禁自问，是我当初一意孤行、做错了抉择吗？最疲惫的一刻，赭杉军注视着神州四柱接二连三的倒下，古老的魔神降临天地，而赭杉军一如既往无能为力。他又自问：……走到这个地步，我应当在最后一刻拉孽角一把，然后以自尽去保存第四柱的位置，去维护人类星星点点的残存星火吗？
这也许是一种避重就轻的想法和抉择。

赭杉军沉闷又冷静地思考着。月色如此沉静，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轻微的推门声响起，他熟悉的脚步声近了。
赭杉军闭着眼，在脑海中描摹出这么一个场景：随意拢了长发的墨尘音坐在床沿，他在想什么，有点出神，好半天都没有动作。他嘴唇比较薄，不笑的时候显得紧绷、冷淡。然后，墨尘音会抬起手——
赭杉军感觉到冰凉凉的、有薄茧的手指落在自己的额头、鼻尖、嘴唇，伴随着很轻很轻的[赭杉]二字。

赭杉军想，是属于异时空的自己让他觉得陌生、不知所措和棘手了吗？他的确对这个世界乃至墨尘音都怀揣着一份警惕和距离。
这个世界的赭杉军去哪儿了？同他交换了？还是被时空乱流挤出了身体？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他？替换这个世界的赭杉军的生活非他所愿。他熟悉的墨尘音已经死了，他应该接受这个事实。但如果因为他的出现，这个世界的墨尘音没有了和他有共同回忆的赭杉军……
他假装翻了个身，背对着墨尘音，心想，我得回去，继续自己的最后的一段旅程，要将所有的一切都交代于苍，将一切未完成的事情完成，才能让这两个世界都恢复到该有的轨迹。

（四）
墨尘音和赭杉军面面相觑。
两人早起了，一同站在洗漱台前。墨尘音先拿起电动牙刷，长按按钮，将震动的牙刷头塞进嘴里。赭杉军学习能力很强，看过一遍，便轻车熟路地刷起牙来。薄荷味的白色泡沫尝起来苦苦的，赭杉军拿余光瞥镜子里的墨尘音，他正在用干燥柔软的毛巾擦拭脸上的水珠，嘴唇潮湿红润。
还蛮想亲一下的。
赭杉军顿了顿，这个想法来得自然无比，以至于赭杉军不得不花了多一点的时间理清思绪。他撑在洗手台上，仔细打量这具陌生又熟悉的身体，鬓角仍然泛白，但眉眼要更年轻，发际和后脑勺还有血痂，隐隐作痛。等到他出了盥洗室，就看见屋子里各处都贴着便利贴，上面有清隽的字儿写清了各种电器的用法，很是贴心，只是墨尘音的字迹有些变了，赭杉军打量一会，将其归结到不同时空的个体差异上。墨尘音喝了一口热豆浆，笑着说，赭杉，我等会要去上班，你的病假还没结束，可以多休息一会。
赭杉军慢慢地剥开一颗溏心的鸡蛋，他想了想，说，我想回玄宗一趟。他可以去找苍，找宗主，翻阅玄宗古籍，搞清楚自己出现的原因和回去的方法。墨尘音轻快道，好啊，我顺道开车送你去吧。

老宗主正懒洋洋地摇着安乐椅，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翠山行在一旁端着茶，一群穿着道袍的小孩正在广场上切西瓜，一个大西瓜切一半，你一半，我一半。墨尘音给赭杉军买了门票，说什么封云山已经是国家级五星旅游景点了，谁进去都得买门票——所以现在玄宗道子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上门票钱后点外卖比去菜市场便宜！赭杉军站在安乐椅旁，先是喊了句：宗主。老头一声不吭，安静得介于睡得香甜和驾鹤西去中间。赭杉军提高声音，又喊了句：宗主！
老宗主打了个哆嗦，惊醒了。
他先急匆匆地擦了擦嘴，坐直了，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样子。赭杉军同他问过好，说要回来翻翻书。又问，苍呢？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一旁的翠山行眉毛都要跳起来了，正在推太极的小道子们停滞，一哄而散，赭杉军深感不妙。
下一秒，老宗主就紧紧握着赭杉军的手，痛心疾首道：苍——这怪我，怪我。他挤出两滴眼泪，喃喃道：都怪我，我就不该催苍找对象！我只知道苍大学毕业了，一把年纪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我只看见你和墨尘音过得好，我却不知道，世俗的婚姻竟然是一场赌博！有的人幸运，有的人不幸，有的人……哦对了紫荆衣和金鎏影现在是离婚还是结婚呢？
翠山行按着额头，说，应该是第七次离婚了。老宗主哦了一些，说，那下次他们复婚我们就不随礼了，玄宗都随穷了。他略过这点不谈，继续擦泪道，他那个对象啊，哎，哎。苍连玄宗都回不来！上次过年他偷溜回来，翠山行们别提多高兴了，饺子下锅煮到一半呢，他对象从天而降，谁拦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最后提着苍走了。赭杉军，还记得吗？我们可是在医院里过的大年三十！
赭杉军：……
他沉默了，脑海里浮现隐约的一点记忆来：黑发异瞳、端着一张漂亮脸蛋的弃天帝在人仰马翻中伸手抓住苍的茶壶头缓缓离开。他蓦然头疼起来，不知是因为记忆里苍惨白的一张脸，还是感同身受的头皮一紧的疼痛。他沉默地握着老宗主的手，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世界的苍和弃天帝的关系。老宗主絮絮道也就赭杉军愿意听我这个糟老头子说话了，我一开口，连以前最听话的翠山行都说什么要去整理账本啊去给赤云染改作业啊立马就溜了。
翠山行心想，自从弦首出了事，您老人家就一天念五十次。最开始他听宗主提到苍都会眼睛一酸，酸来酸去都眼眶红成蔺无双同款了，滴完两瓶眼药水的翠山行悟了，与其悲春伤秋，不如和师弟妹们一起努力修行，认真学习，翠山行要上双一流，读最好的专业，等他成为业界顶尖大佬，年薪千万，就可以买下异度魔界企业还弦首自由！赤云染和白雪飘则握紧拳头跃跃欲试，准备跟赭杉军和墨尘音一样投身警局，等他们干到正厅级就可以严打异度魔界这群不法分子！
只要弦首再坚持二十年！

嘟嘟嘟，老宗主的电话响了，他点的奶茶外卖到了。拎着外卖袋的年轻人身着白绿二色的长衫，面容清俊，蹙着眉头，显得有点苦闷。赭杉军就认出他是羽人非獍来。他一见到赭杉军，就有点不自在，路过的时候，飞快地说了句：现在是课间操时间，我出来送外卖，不算旷课。
赭杉军：……你到底打了几份工？
他点了点头，意思是不会将此事告诉墨尘音。羽人非獍松了口气，便开着他的小面包车继续去送下一单了。他坐上驾驶座，手指依次滑过好几个接单APP，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了一个订单上：[白文鸟家政服务。地点：慕氏风铃店。要求：老人家早起不了，腰也不好，希望有高中生课余时间来帮忙整理草药地。订单金额：金平糖一袋，阿九特制夹生尖嘴鸡煲仔饭一碗，慕氏凉茶一碗，零花钱若干。]
羽人非獍：……
一看就很可疑，谁要去啊？
三分钟后。
他在风铃店门口停了车。慕少艾从老头椅上直起身来，转着烟枪，笑着跟他招了招手，羽人非獍那点闷气就跟孤独缺改造过的发动机一样，突然就嘎地一声没声儿了。

（五）
赭杉军接到墨尘音电话的时候正在翻阅玄宗的古籍。
这个世界的灵力很是稀薄，他原本的根基和修为统统作废，只能催动最简单的符咒和阵法，他估摸着不够。但宗主告诉她，赭杉军和苍这样的水平在这个世界已经算数一数二了，他努努力还能指头生火点个烟什么的。毕竟这是将勺子粘在脸上就可以上电视当能人异士的现代社会。赭杉军的手指从几行字上滑过：时空的稳定至关重要，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锚，重复的灵魂会让时空产生裂缝，既有的规则混乱……
他心下一沉。电话那头墨尘音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断断续续、似有若无，平添一份忧愁，他说：……赭杉，我临时有点事，你就现在玄宗呆着吧。
赭杉军回神，连忙问道：怎么了，好友？
墨尘音干笑一下，说：出了点事，我、&现在在灵蛊山医院的抢救室这儿——嘟嘟嘟——他的声音中断了，只留下一阵不妙的忙音。
赭杉军心脏停跳了一瞬。
啪嗒，那头的墨尘音晃了晃手里摔得稀烂的手机，叹了口气，他满身是血，坐在急诊抢救室外的不锈钢椅上。周围的医护忙着抢救，没人顾得上他。墨尘音啧了一下，心想，得想办法借个手机，再打个电话给赭杉军，免得他担心。

翠山行立刻给赭杉军叫了网约车。
他听说赭杉军前段时间受伤的事情，估摸着他应该不记得怎么去医院，并十分贴心地预付了款。赭杉军先谢过，一辆十分眼熟的小面包车又缓缓停在玄宗山脚。他坐上副驾驶座，听见一句[白文鸟网约车为您服务]，便转过头和戴着口罩的羽人非獍面面相觑。羽人非獍低着头，捏着方向盘，说，现在放学了。
赭杉军顾不了这个，说，好，请快一点，我有急事，拜托了。羽人非獍闷着点了点头，一踩油门。霎时，赭杉军面前的景色都扭曲了，分解的色点往后急速掠去！他才结痂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砸在座位上，疼得赭杉军面目扭曲了一瞬，这种熟悉的眩晕与不受控的感觉让他想起在封云山上学飞行时从云层间摔落的场景。赭杉军脸色一白，他勉强眯着眼看清前方的景色，开口道：要撞上了！羽人非獍冷静道，无事。在距离墙壁只有20公分的时候，他利落地将方向盘打到底，一个漂移，擦着墙飞了出去！
赭杉军：……！
羽人非獍在[您已超速]、[前方有限速违章拍照]、[您已严重超速]的机械女音中将30分钟的流程缩短成了3分钟，他在门口停下，赭杉军喘了口气，来不及定神，就伸手去推车门：羽人，你这样开车，有没有出过事故？
这戳到了羽人非獍的心事，他慢慢、慢慢地说：……有发生过小事故。
羽人飞快地补充道：就撞死过两个。
他算是孤独缺带大的，继承了对方的野兽派开车风格，第一次上路，习惯性地将油门踩到底，因为太紧张了，不小心撞飞了东方鼎立。不过后来慕少艾说那家伙是个通缉犯，羽人非獍反倒得了个见义勇为的称号，从忠烈王那儿留了名，领了好大一笔奖金。第二次是他和燕归人一起给慕少艾的风铃店卸货，他手一滑，不小心撞飞了异度魔界的阎魔旱魃，那时候，羽人非獍站在明晃晃的一片血泊中，心想，自己完蛋了。燕归人镇定地单手举起面包车，说，没关系，我们叫120。慕少艾弯着腰看受害者，点了点下颌，说，好像是异度魔界的知名地下产业链的领导者之一阎魔旱魃，也是通缉犯哦。于是燕归人顿了顿，毫不犹豫地松了手，小面包车结结实实地又砸了回去。
阎魔旱魃闷哼一声，彻底没有了动静。
羽人非獍：……
那次他得到了警察局的大力表扬，练峨眉局长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拍得羽人非獍头晕眼花，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接过了锦旗。这两次的经历都太过玄奇，他下次还是小心点，毕竟撞了人之后空调老是噗噗噗地喷血沫出来，会被客人投诉。羽人坐直了，说，麻烦您给个五星好评。
副驾驶座上已经没人了。
羽人：……
快月底了。客人评分关系到他这个月的业绩。他飞快地停好车，追着赭杉军一路进了一楼急诊。

羽人非獍看见班主任墨尘音站在护士台旁，他一身是血，扯着干透了以后变得硬邦邦的蓝色衬衫，为难地蹙眉。墨尘音贴着从护士那儿借来的粉色手机，拉长声音说，喂，赭杉——
而他的不远处，赭杉军正拧着眉毛，分开人群，三步并作一步地走了过去，他接了电话，说，好友啊，墨尘音——
两道声音交叠着，墨尘音惊讶地扬了扬眉毛，圆溜溜的眼瞳一滚，显得年轻了几分。两人遥遥相望。羽人看见赭杉军脸上呈现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似乎是一种压抑许久的情绪冲破了坚固的外壳。赭杉军抬起手，将墨尘音用力地拥进怀里。墨尘音有点懵，眨了眨眼。
这一刻，羽人非獍的耳侧缓缓地响起了[you are my destiny]，韩剧特效在两人周围缓缓绽放，似乎整个场景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拉到0.75倍速。
羽人：……
墨尘音安抚地拍了拍赭杉军的后背，放缓声音，说，血不是我的。他前科众多，赭杉军并不信他的，转手扯开他的衬衫，宽厚的手心凉凉地贴着墨尘音的腹部，他仔细检查墨尘音的身上是否有伤口。旁边的羽人非獍见状，默默低下了头，摸出墨镜，戴上了。
他耳侧的旋律切换到了[wap]。
墨尘音有点怕痒，闷闷地笑了阵，他说，真没事，我去家访，千流影和他爸爸吵架，把六祸苍龙给捅了。
说起这事，墨尘音也郁闷得很，矗立原之战后他引退了，本想着考个教资当当老师教书育人也蛮好的，结果刚一入职就接收了一个问题儿童班，90%的学生都蹲过局子，最乖的是剑雪，除了孤僻和沉闷外没什么毛病；羽人非獍这样意外见义勇为两次的已经算好的了；宵算是被养父养母教化了，目前没惹事，心满意足地轮流住萧中剑和姥无艳家；月漩涡选择离家出走当异度魔界的打手，直接一个辍学，墨尘音堵着他揍了两次都没揍回来；千流影家是豪门，恩恩怨怨理不清，前段时间六祸苍龙才和寂寞侯离婚，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紫耀企业也黄了，结果还发生这事儿！不过六祸苍龙神志不清地在ICU抢救，一边飙血一边给千流影写谅解书，唯恐他儿子被追究刑事责任了。要墨尘音说，看千流影揉着脸神色复杂的样，这对父子估计还是能和好的。
他手搭在赭杉军的肩膀上，拍了拍，恳切道：做父母的可真难啊。他拍了没两下，赭杉军将他带着黑手套的右手握紧，拉了下来。
字面意义上的拉了下来。
墨尘音的右手完完整整地从臂弯脱落，安静地躺在了赭杉军手里。
墨尘音：……
赭杉军：……
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羽人非獍将脑海中的BGM切换到[counting sheep]，这种从韩剧到R18再到R18G的进展让他不知所措，并且开始思考要不要出去跑一单再回来找赭杉军要全五星好评。

（六）
墨尘音朝赭杉军展示自己的义肢。
右手是机械臂，造型流畅，黑色的涂装很优雅，他意念一动，指关节便发出轻微地咔哒声，渐渐地合拢，又张开。
日常生活不成问题的。这次的矗立原之战后，我仍是断了右臂，好在越小枫的爷爷帮了忙，定制了义肢，这是日常款。墨尘音取出另一根红色义肢，戴上，按了按钮，掌心便渐渐聚集起耀目的激光来，他笑了笑，说，这是钢○侠同款，杀伤力惊人，因为过不了安检，所以我出门不常戴。
赭杉军：……这还涉及了版权问题吧？
墨尘音还挺兴致勃勃地拉着赭杉军去了琴房，他端坐下，慢慢拨动琴弦，清越的琴声从指尖倾泻而下。曲子渐渐行至高潮，墨尘音的右手灵活度跟不上了，手指强硬地屈张，墨曲琴难得弹出了几个破碎的音符。
墨尘音有点为难地蹙眉，赭杉军心念一动，从背后拥住他，右手按在琴弦上，自然而然地弹拨琴弦。玄宗擅音律，赭杉军对古琴也略知一二。墨尘音哈了一声，道，好友倒是贴心。赭杉军感觉到他紧绷的后背松弛下来。赭杉军的右手掌着轻重疾徐，墨尘音的左手吟猱，水乳交融，十分默契，[醉渔唱晚]终于成形。
炉里的香袅袅，悄无声息地落下一点白色的灰来。
一曲终了。

赭杉军发觉自己和墨尘音有点贴得太近了。
墨尘音转过头来，两人的鼻尖快凑到一起，温热的呼吸交缠着。墨尘音的睫毛飞快地扑闪一下，掩映的蓝色眼瞳如柔和流淌的湖泊，湖水逐渐蔓延，淹没了赭杉军的脚踝，冰凉凉的，非常的令人安心。
……赭杉军有一瞬的晃神，他低下头。墨尘音疑惑地嗯了一下，没有动作。
在他即将贴到墨尘音嘴角的时候，家门突然被人很有礼貌地敲了三次。
赭杉军的动作停住了。
他如梦初醒，直起了身，像是一柄出鞘的挺拔笔直的剑。他飞快地说，我去开门。便正气凌然地走了出去，他看起来很镇定，只要忽略他有好几步路都同手同脚的话。
被留下的墨尘音静坐墨曲琴前，一动不动，有点出神地想着什么，突然，他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那样子，跟班上那些毛头小子没什么两样。

赭杉军从戴墨镜的羽人非獍手里接过白文鸟专送快递，用拿毛笔的姿势执着中性笔签收了快递，又按照他所说的，给他的网约车服务点了全五星好评。羽人非獍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一样，一瞬间消失在了门口。赭杉军不解其意。墨尘音缓缓踱步出来，说，大概是因为学生都本能地畏惧班主任吧。赭杉军说，但他下午才开始这样的。墨尘音想了想，说，那我下次晚自修跟他谈一下。
内向的羽人非獍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谈话地狱。墨尘音神色自然，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赭杉军松了口气。他想了想，说，我明天想去一次万圣岩。
墨尘音打量赭杉军的神色，他忍着笑，先是说，好啊，我送你过去。再点了点下颌，说，但你这次受伤过后，好像总是躲着我。教好友患得患失、担心不已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这么不情愿跟墨尘音呆一起吗？
赭杉军：……
他不动声色，说，哪有？

没有。赭杉军没有躲着墨尘音。
才怪。
赭杉军拉好被子，将手交叠，规规矩矩地放在腹部，他闭上眼，将注意力拉到今日查阅到的古籍上。
他对比了两个世界的时空，虽然细节不尽相同，但现在的走向的是一致的。
也许这是两个平行的时空，当两个世界的时空线进展到关键事件的时候，时空乱流会使得两条平行的线交错纠缠，产生异位事件。也许，修正方法是等待下一次时空乱流，解开纠缠的乱线，使得一切归位。
他下一步的关键事件应该是去异度魔界救苍，再然后就是孽角，重复之前的经历，然后使一切复位。
……赭杉军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想，这个世界真的十分完满，然而，再完满，赭杉军也需要回到自己那个饱受苦难的时空，去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墨尘音说赭杉军有点躲着他走。赭杉军想，他是对的。一方面，这个世界的墨尘音活得很好，失去右臂是一种遗憾，但他的生命延续了下来，有了很多的可能和未来…这显得他这个赭杉军狠没用。他用力地吐出胸口的滞涩之气，眼前又浮现出天际逐渐黯淡的一粒命星。也许这个世界的赭杉军没有让金鎏影心生不满，也许是这个世界的赭杉军没有晚来一步，及时赶到……
另一方，赭杉军并非毫无私心的圣人，待久了，同这个世界同这个墨尘音熟起来了，他怕自己会动摇。

这个夜晚同昨夜一样。柔白的月色下，一只蓝色的蝴蝶轻扇鳞翅，停在朱瑾浓丽鲜红的花瓣边缘。赭杉军也如昨夜一样，听见了墨尘音的脚步声。
他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坐在了赭杉军的床沿，默不作声了好一会。
等待的另一只靴子落地了。赭杉军安下心来，纷繁复杂的思绪仿佛被墨曲琴的主人拨正抚平了。墨尘音的手指冰凉凉地落在他的发鬓，赭杉军享受了这静谧的片刻。突然，墨尘音低下头，亲吻了他泛白的鬓角。
赭杉军：……！
墨尘音倒是挺满意地松开了，他带着一点恶劣的笑意，轻飘飘地说，看起来不是装睡嘛，赭衫，那晚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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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7-31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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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一晚上没睡好的赭杉军揉着鼻根，试图缓解大脑的沉闷。
万圣岩的香火很是旺盛。他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即导师善法天子。善法天子之姿如佛拈在手中仔细欣赏的蓝莲花，与佛堂相互辉映，越显华美。他手握香灰琉璃珠，诵念佛经，为其开光。一切完毕后，他睁开眼，将琉璃珠递给女游客。
游客毕恭毕敬地接过，又趁大师不注意，飞快地轻薄了一下他的指尖。
善法天子：……
出乎赭杉军意料的是，这个脾气不太好的佛门高僧并没有发怒，他显得很宽容，又或者说，麻木，预备接过下一个游客的手串。这是万圣岩的特别定制服务，指定高僧开光，其中一半是冲圣尊者来的，一半是冲善法天子，但善法天子统统揽下了，圣尊者就该保持该有的姿态。他已经在这儿站了一早上了。注意到了赭杉军，善法天子暂且放下工作，走过来，说，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哑了。
赭杉军说，我来找圣尊者，有点事儿想要询问他。善法天子闻言有些警惕，他拧起纤细的眉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赭杉军一番，说，肯定是麻烦事。赭杉军失笑，说，哪儿看出来的？善法天子坚决道：玄宗的人都长着一张会惹来麻烦的脸，特别是苍，我看你也差不多。
赭杉军知道他嘴利，没有放在心上。果然，善法天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并未为难他，说，圣尊者在菩提天池。言罢，他示意光明尊者给赭杉军带路：他今天的开光业务还没完成，善法天子不允许自己忙里偷闲。

这个世界的一步莲华很年轻。
他还是个大学生，穿着改良的白色僧衣，兼具日常与圣洁。一步莲华拢了拢兜帽，握着菩提珠的缓缓拨过长长的额发，他脸颊灿若桃花，抿着嘴唇，微微一笑，温柔道：……我等你很久了，赭杉军。
如果说玄宗代表苍的神棍程度是100%，那一步莲华应该是150%，而如月影是200%。这位神棍背着书包，说，我下午有课，你随我来吧。他同那个高中毕业就撕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跑去异度魔界打工的同胞兄弟不一样，目前正在大学深造佛学。两人并肩而行，走出万圣岩。赭杉军沉吟片刻，问道：圣尊者，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一步莲华轻声道：知道。
他捻着菩提珠，指着路边的绿植，那是一簇已枯萎大半的紫色野花，花瓣边缘焦黄，正随风轻轻摇摆。一步莲华说，这是已结束的。他们又往前几步，看见一簇稚嫩的野花，瘦弱的花苞沾着露水，即将绽放了。一步莲华道，这是要开始的。一朵花落下，就有一朵花在另一处盛开。这也许不是平行的事件，而是生命的延续。三千世界，终结也许意味着另一个开始。有缘人在上一个轮回分别，又在下一个轮回遇见。
赭杉军隐约悟出点什么，两人行至天桥下，只见众人面露异色，围着什么议论纷纷。一步莲华顿了顿，他分开众人，走了过去。赭杉军瞧见一个赤膊、头发花白的流浪汉卧在地面，他枕着矿泉水瓶，身侧放置生活用品与叠放的纸箱，以婴儿的姿态蜷缩着，已经僵硬了。
一步莲华弯下腰，握着菩提珠的、如白玉般的手轻轻握住了流浪汉的，他低眉垂眼，慈悲地诵念起经文，仿若佛跋涉而来，自苦海中牵起信徒的手，渡其苦难，修其来生。原本行色匆匆的路人因他放慢步调，在诵经声中安静下来，更有甚者，不知为何湿润了眼眶。

他问一步莲华，人会记得前世么？一步莲华笑了笑，说，我的胞弟袭灭天来对我很是有意见，总是说我前世害过他，看他那么斩钉截铁的样，我觉得是可能的。赭杉军失笑。一步莲华看了看表，说，这下我真的要迟到了。便在地铁站与赭杉军分开了。
赭杉军原本浮动的心平静下来。他打量四周，尝试着拿出手机，用背面靠近了刷卡区域。咔——闸门开了。赭杉军进了地铁站，抬头，打量这些渐渐看习惯的简体字。他进入了一个玄之又玄的状态，越来越熟悉周围的环境。
赭杉军抓住这种感觉，他记起来好像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还没做，踏进了车厢。

苦境幼儿园。
非妙很苦恼地看着非恩。
紫色头发的小女孩正努力地翻墙，她挂在围墙上，不住晃荡，很费力地抬高小腿，摇摇晃晃地骑了上去。同为向日葵班的圆儿身手十分矫健，蹲在围墙上，一歪脑袋，说，圆儿拉你一把吧。
非恩：……
她噘着嘴，说，不要！圆儿眨了眨眼，说，圆儿很愿意帮助你，你别担心，圆儿又敏捷，力气又大！他压住身体，小腿发力，十分矫健地飞到一旁的香樟树上，踩得枝丫轻轻摇晃，又跳回来。一旁的史波浪和咩咩啪啪啪鼓起了掌。咩咩羡慕道，真好啊，史波浪，要是我和你也这么能跳，就能去看守所救爸爸和狐狸阿叔出来了。说到这儿，咩咩又很不平，说，爸爸没有虚假宣传啊！狐狸阿叔本来就是邪灵族第一美人啊——他就是帮忙正骨的啊！
史波浪：……
他心眼和阅历都比同岁的咩咩多，只能一拍胸脯，说，他们很快就出来了！在这段时间，史波浪我会好好保护咩咩的！咩咩的脸蛋红扑扑的，感动地点点头。两小无猜不外乎如此。还挂在墙上的非恩被情侣光线闪到，恨得咬牙，对着圆儿就是一顿输出：你真是灵活有力！像是猴子一样。圆儿，明天不是去动物园吗？动物园里有猴山，你小心被母猴子抓走，藏在铁笼子里，这样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嗲亲了！
圆儿一呆，他狭长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阵，惊惧交加，当即大喊道：那我跟老师说，圆儿不去了！他被唬住了，有点激动，跑开了。非妙跺了跺脚，说，非恩，我不喜欢你这样乱讲。便同史波浪和咩咩一起追过去了。还挂在墙头的非妙冷哼一声，她努力一跃，骑跨在墙头，得意洋洋地想，我一个人也可以搞定一切。
讨厌的福利院，讨厌的幼儿园，讨厌的墨尘音和赭杉军。等她溜出这个地方，成为地方一霸，定要给他们所有人好看。

不过首先最重要的呢，是从这个墙头下去。
非恩跨在墙头，腿根被磨得生疼。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晒得她后颈出了一层汗。她有点晕乎，看了看幼儿园外没有任何缓冲的石板路，有点晕乎。这时候，院内的草堆动了动，一个五官精致如人偶的女孩儿钻了出来，非恩认得她，她是隔壁总裁班的傲刀缳莺。
说起隔壁的总裁班呢，非恩对他们意见很大。这些小孩出身豪门，架势很大，比如那个疑似异度魔界总裁私生子的千叶传奇，必须站在他那保镖万古长空铺设的红地毯上，每天的便当都是日盲族精心手作，附上[加油哦太阳之子]的爱心卡片。比如这个傲刀缳莺，大半时间都赖在她的保镖白城舆身上，甜蜜蜜地说长大以后要嫁给白城舆。非恩觉得这俩保镖的表情看起来是一个比一个想死。唯一还算平易近人的是北辰元凰，自个儿背着书包买一个三角饭团就来了，也没人接送，说是翳流继承人，但非恩总觉得他可能是那种，电视剧里没有血缘的炮灰继子。
非恩皱着眉，傲刀缳莺摘下头上的两片叶子，神色阴沉。非恩知道她其实性格古怪扭曲，玩过家家，老是给一个叫苗蜜的玩偶制造意外事故，包括但不限于扎小人扔给狗啃，搞得血腥无比，她还经常捏着蜘蛛标本玩，算是幼儿园一霸。非恩开口，说，你在这儿干嘛呢？
傲刀缳莺冷冷一笑，道：关你什么事呢？没人要领养的孤儿。非恩一呆，怒了，还嘴到：你呆在这儿不就是想要白城舆找你吗？我在这儿爬墙爬了半小时了，他来了吗，大小姐？傲刀缳莺眉头一拧，原本甜美的五官恶毒地扭曲起来。非恩心里紧张，后悔了，她其实胆子很小，连连后退，一不小心，屁股一滑，就这么从墙头摔了下去。

非恩：……！
天旋地转中，非恩尖叫着闭上眼，她紧张得发抖，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一双宽厚的大手轻轻接住了她。非恩滚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里。她本能地抓住对方的袖子，战栗着抽泣了一阵。等到熟悉的声音哄了她两句，非恩渐渐平静下来，睁开湿漉漉的眼睫，就看见赭杉军那张正气凛然的脸。
非恩：……
她郁闷地蹬了蹬小腿，说，你放我下来，赭杉军。
赭杉军长长地嗯了一下，他稍微用力，很轻松地让非恩坐在自己手臂上，掏出纸巾给她擦了擦眼泪和鼻涕，说，不行。你得先解释一下，为什么爬高又为什么摔下来？
她心想，解释什么，傲刀缳莺肯定跑没影啦！况且，的确是她自己摔下来的。非恩只能顶嘴道：你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说完这句话，非恩也忐忑得很，她也没有很想墨尘音和赭杉军领养她啦，是非恩先不要他们的。但，但赭杉军真生气了的话……
这时候，她听见长长的一声叹气，赭杉军的声音又低又温柔，他说，我很抱歉，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非恩。
一听见这话，非恩的眼眶就又红了，两滴眼泪啪嗒就砸在赭杉军的手背上。

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来止住哭泣，麦○劳免费的纸巾都用了厚厚一叠。赭杉军坐在她对面，有点好笑又有点怜惜。他想，这一世的非恩和非妙是双胞胎姐妹，家中亲人不幸丧生于暗之国度的袭击。非恩心里一直对这事儿有个坎儿过不去，总觉得警局没有将所有暗之国度的人抓起来是不作为。赭杉军和墨尘音说好领养非恩和非妙，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赭杉军就出了事儿，墨尘音焦头烂额。非恩非妙背着小书包在福利院等了一整天也没等到人，非恩阴沉着脸，甩开非妙的手，蹬蹬蹬回到福利院的房间，埋在枕头里尖叫一阵，发誓不当他们的小孩了。
非恩慢吞吞地说，把暗族魔女抓起来我就原谅你们。
赭杉军眉毛都没动一下，说，不行，警察不能随便抓人，她没有参与到案件里。
非恩退而求次，道，……那你，那你等等当我的保镖，我要去教训一个人。
赭杉军一看就比白城舆能打多了！她想。
赭杉军长长地嗯了一声，似乎在思考，正当非恩以为有戏、眼睛都瞪圆了的时候，赭杉军冷酷地拒绝了她的要求，说：禁止仗势欺人和校园霸凌。
非恩怒了，拍了拍凳子，说，那你能给我什么啊？
赭杉军笑着说，我让你今天破例吃一整个麦旋风，可以吗？
非恩一愣，飞快地答应了。她想了想，又说，也给非妙打包一个。
赭杉军当然说好。

赭杉军的记忆时断时续，他在前台点完餐，又忘了怎么付款。非恩急得在他身侧跺脚，赭杉军弯腰抱起她，非恩熟门熟路地点开付款码。娇俏的小女趴在他耳朵边，咕哝道：赭道长，你和墨尘音一样，都是非恩的大麻烦。这熟悉的语气和口吻和前世重叠了，赭杉军感慨。他挺温和耐心地看非恩用勺子搅拌麦旋风，心想，我和墨尘音可以再给你们一个家，给你们没有误解和背叛的家庭……他拿起餐盘里的纸，折成一只小狗，递给了非恩。非恩很是惊喜，快乐地笑起来。
赭杉军心里一阵柔软。

墨尘音正在跟剑雪无名说话。
他点了点办公桌，说，剑雪，你真的不考虑参加班级乐队吗？剑雪无名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独来独往，神色冷淡，孤僻得很，唯一有点人气儿的时候就是蹲墙根撸猫还有吹他的叶笛。他师尊一莲托生担心他精神状况，托了一步莲华，一步莲华又托了墨尘音多照看他。
顶着一头蓬松乱发的剑雪无名眨了眨浓密的睫毛，稍显冷淡地说，吾无兴趣。墨尘音摸了摸下巴，说，可以认识一些朋友哦。剑雪又说，吾不需要。墨尘音就觉得他像是一块透彻的冰，也不知道谁能把他捂暖了。他转念一想，这个比喻不大好，冰的话，那个人把剑雪捂暖了，剑雪不也跟雪孩子一样化了？
剑雪慢慢补充道：不用担心，老师。墨尘音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慢慢叹气，依了他，说，有什么事儿可以来找老师。剑雪谢过，他走出办公室，一阵微风拂过他的绿色的长发，剑雪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些大人都这么担忧他，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不知道什么叫开心，也不知道什么叫所谓的孤独和寂寞。
墨尘音目送剑雪无名离去，转了转办公椅，他接了电话，懒懒地问好，那头的紫荆衣笑了一下，很恶劣地说：诶，你知不知道，刚刚有个人在幼儿园偷孩子被抓了？

（八）
墨尘音缓缓道：……他都摔着头了你就让让他吧。
大法官金鎏影往后一靠，矜持地摸了摸戒指，说，摔着头了，常识都没啦？我看他CT和MRI都没报告异常啊。再者说，摔着头了，就可以随便在大街上抱小孩了？墨尘音挺无语的，说，不是你和紫荆衣说影像学检查看不出来的吗？金鎏影沉稳地说，我说过吗？好友，你没证据。
墨尘音：……
他拿出办了大半的领养手续，皮笑肉不笑地拍到金鎏影面前。金鎏影迟疑道，来真的啊？他翻了翻手续，严肃道，都怪赭杉军，这俩孩子考不了公务员了。
墨尘音：……
眼见得墨尘音不笑了，金鎏影才收了架势，抬了抬下颌，说，下次你得给我泡茶喝。墨尘音轻轻一嗤，道，说得跟我郎心似铁从没好好招待过你一样，金鎏影。他放软了态度，谢过同修，出了门。
引退前，墨尘音在警局排名、业绩、资历都仅次于赭杉军和练峨眉。他微微笑着，熟稔地和各位前同事打招呼，一路行至审问室，才停下脚步。

天草二十六和伊达我流见到被拷住的赭杉军的时候都呆了。
这多、这多新鲜啊！天草二十六尤带稚气的圆眼睛瞪大了。他和伊达我流原本是赭杉军带的实习生，平日屁颠屁颠地跟在赭杉军身后有枣没枣打两杆。赭杉军教的东西多，也特别护着他们，还给开实习证明，天草二十六和伊达我流的小日子那是过得不错的。结果这人前段时间在异度魔界出任务，摔了脑袋，休病假去了。警局缺人，把他俩拎上来当正式员工使，天草二十六和伊达我流苦哈哈地加班，这天揉着眼睛爬起来上夜班呢，哈欠打到一半，看见了坐在桌子后神色镇定的赭杉军。
天草二十六先是给了伊达我流一肘子，伊达我流痛呼，说，你做什么？天草喃喃道，疼的，不是梦。他滋溜一下窜到赭杉军面前，左看右看，掏出手机就和被拷着的赭杉军自拍合影。伊达我流也挤了过来。赭杉军挺无奈地被他俩推来推去。数张合照后，天草二十六满意地坐在办公椅上，英俊潇洒地撑着脸，手指一扬刘海，深情地看着赭杉军，说，来，告诉警官我，你是犯了什么天条要被拷在这儿？
赭杉军：……
合着教他的正规审问流程是一点没记住。
伊达我流不甘示弱，他哐地一下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碗热气腾腾、加满沙拉酱的猪扒饭，往桌上一放，用不熟练的中文说：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阿sir我的下饭菜。
赭杉军：……

五分钟后。
赭杉军轻轻松松地解开了手铐，在天草二十六和伊达我流乐得前仰后合的时候缓缓站起来——被拷住的时候天草脸上的笑容还没下去呢！赭杉军坐在了警官的位置。他虽然穿着常服，但抱着手往后一靠，气势就压过了这俩垂头丧气的实习生。
赭杉军打量他俩一会，将猪扒饭放到伊达我流的面前，香味四散，馋得他愁眉苦脸地咽口水，肚子直叫。但他俩又没有赭杉军的实力，只能挨训。
天草缓缓道：……赭杉军，你这是袭警。
赭杉军笑了一下，说，有人看到吗？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监视器，监控室里的同事立刻按下帽子别开脸，咳嗽两声，意思是什么都没看见。
天草：……
于是墨尘音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赭杉军一本正经地审问天草二十六和伊达我流，他一恍惚，仿佛看见赭杉军在训两条狗，一只是蔫了吧唧的柴犬，一只是正对着猪扒饭流口水的柯基。
墨尘音咳了两声，赭杉军抬头看过来，挺自然地站起来，走过去，用钥匙打开实习生手上的手铐，又把自己咔哒拷了回去。
天草：……
墨尘音：……
他有点无奈地说，演技有点太差了，赭杉。

（九）
苍垂下眼睫，他端着一张出尘的面孔，仙气飘飘地站在异度魔界大别墅的花丛里，举起园艺剪，慢慢修剪掉昨夜风雨打得零落的花枝。
他白色的水袖垂下，露出的手腕上拷着铁链，细细的金属链一直蔓延到一旁懒散靠在躺椅上的弃天帝手里。天之骄子沦落为阶下囚，寻常人难以接受。但苍看得格外开，异度魔界的人没被锁着，却都是弃天帝的狗，而他虽然被拷住，灵魂却是不屈的。弃天帝懒散地闭着眼，说，无用的生命，毁灭再重塑就可以了，何须如此？愚蠢。
苍轻轻剥掉一两层泛黄的花瓣，淡淡地还嘴：这些花是我的心血，灌注了我的情感，别的花再漂亮也不是我的。你永远不懂人类的情感，弃天帝，你真可悲。
弃天帝道：就如你相信玄宗人会再来救你？他们已经失败很多次了。
苍轻轻嗯了一下，说，是。
弃天帝微微一笑，像是骄纵的品种猫轻轻地摇了一下蓬松的尾巴，道，你就这么相信你的同伴呢？
苍背着手，冷静道：我相信赭杉军，也相信玄宗，这种信任也是你不理解的。弃天帝不喜欢他这样的回答，略显危险地眯起眼，微微抬起点缀宝石的手背，冷冷道，不过是自投罗网，谁也逃不出神的掌控。突然，他眼前飞过什么东西，弃天帝异瞳，有点老花，视力不太行，耳朵也不太好，他本能地往后一仰，抓住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飞虫。
弃天帝：……
苍随口一说，看来断风尘没有领着他那群下属将别墅里的虫子抓干净啊。断风尘这人老是找他麻烦，苍上一上眼药算是回礼。他放下园艺剪，慢慢走过去，说，是不是蝉……他瞥了一眼，沉默了，往后退了两步，倒吸一口凉气，说，快拿纸巾包起来扔掉，是蟑螂。
弃天帝：……

轰——

电视上，主持人正在报道郊区发生的一起重大地震火灾，整个异度魔界企业损毁大半。在浓烟滚滚中，异度魔界的高层人员伏婴师微微一笑，他阴柔道：这是我们董事长为了促进异度魔界员工就业所采取的优秀措施，重建异度魔界可以提供很多工作岗位，减少失业率。背景里，补剑缺一边骂着林北一边将被砸得头破血流的月漩涡往外拖。主持人迟疑道：好像很多员工都重伤或者死亡了，没关系吗？
伏婴师不动声色道：都说了减少失业率，死了就不存在失业了，这不是一步到位了吗？我们弃总多贴心啊。
主持人：……

紫荆衣乐得不行，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墨尘音说，你们别管那个异度魔界，我看他们迟早得被自己董事长玩完。他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自己宝蓝色的指甲，浓密的眉毛尖锐地一挑，右眼的花纹跟蛇一样蔓延，紫荆衣漫不经心地问：赭杉军最近怎么了？
墨尘音干笑了两声，说，情况蛮好的。紫荆衣嗯了几声，说，我感觉他那症状同你高中生病那会挺像的，怎么，这病会传染？扫地机器人开了过来，将边边角角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突然，它停住了，四个角的小扫帚徒劳地转动着，一点金色的发丝从边角露出来。紫荆衣蹲下来，翻开一看，好几团长发卡住了仓口，扫地机器人发出了濒死的咔咔声。
紫荆衣：……
墨尘音笑着说，那也不能放着苍不管。紫荆衣哼了一声，道，他寿与天齐，谁死了他都活得好好的，操这份心。墨尘音拉长声音，说，是，是。紫荆衣知道他没听进去，他们四个各自都固执得很。两人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紫荆衣挂了电话，拧起眉毛，对着正在打领结的金鎏影说：……你知不知道最近你脱发很厉害？
金鎏影不动声色地说：有吗？好友，你看错了吧。他喷了点发胶，整理碎发，加高颅顶，整个人闪闪发光着，完全看不出刚刚连续加了个72小时的班。金鎏影将戒指缓缓推进食指根部，忍不住跟紫荆衣说：我要去处理异度魔界大爆炸的公诉案，呵呵，等等一定可以看见苍那张生无可恋的脸。
紫荆衣：……
金鎏影喃喃道：我会拍下来作纪念的，挂在哪里好呢？客厅？盥洗室？卧室？虽然当公法庭之主很麻烦，但一想到可以接二连三打回苍同弃天帝的离婚申诉，我想我还是能坚持一辈子的。只要有我在，他就别想自由。
紫荆衣啧了一下，冷漠道：如果你现在因为加班死了，也的确算坚持一辈子了。

墨尘音挂了电话，在客厅静静地坐了一会。
他怀疑赭杉军已经知道真相了。
他适应得真快。当初墨尘音高中的时候撞到了头，晕乎了两天，稀里糊涂地忆起了前世。那会墨尘音以为自己没死在矗立原呢，着急回去，他也同赭杉军一样的心情：还有事情没做完，还有战争没有结束，还有…那一个世界的赭杉在等他回去。他虽然表面沉稳，看似很轻易地融入了这个世界的玄宗和四奇，比如他还没恢复的时候撞上了期末考，连字儿都不太认识，只好数学理综抄金鎏影的，英语照着紫荆衣锋利的笔迹临摹，语文则是考前赭杉军耐心给他解释了题目和规则。墨尘音瞧着这群小四奇，挺乐呵宽慰，但始终觉得和他们这群小孩隔了一层无形的结界。
之后的某一天，墨尘音早起，准备煮个鸡蛋，再回玄宗翻书。在他看来年纪还小、涉世未深的赭杉军很贴心地在各种家电上贴了便利贴，用繁体小楷抄录下使用说明。墨尘音打开冰箱，里面亮堂堂的，水雾凝结，他轻轻合上，在冰箱门吸合的一瞬间，冰箱暗了。
他觉得有点神奇，加之这个太过年轻的身体影响他的思维和判断。墨尘音忍不住一开，一合，一开，一合，以此观察冰箱关门的时候到底亮不亮。他聚精会神地玩了半天，一回头，看见年轻的赭杉军站在一旁，不知道安静地看了多久。
墨尘音：……
他咳嗽两声，掩饰尴尬。赭杉军将热好的牛奶放在一旁，问：你还要回玄宗。墨尘音笑着说，是，不知怎么的，我最近特别爱学习。赭杉军哈了一下，他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年纪还小，但鬓角还是泛白，墨尘音心道他总是思虑过重。赭杉军想了会，开门见山道：……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墨尘音一愣。赭杉军纠正自己的措辞，说，你不信任我们，你疏离我们，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但不想我加入，是吗？他话说得锋利又直白，墨尘音睫毛一颤，本能地顾左右而言他。谁知赭杉军往前一步，紧紧地拥住了墨尘音。
墨尘音感受到他温热的身体，还有一股浓稠的、温暖的牛奶香。墨尘音有点恍惚。赭杉军郑重道：无论何时、何地，赭杉军都会同墨尘音站在一起。也希望好友不要丢下我。墨尘音心情复杂，他拍了拍赭杉军的后背，轻声道，墨尘音什么时候丢下过你？别担心。这个世界的命运还没有开始轮转呢。他想。赭杉军有点迷茫，他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从认识你开始，就觉得，要是不看好你，要是不及时赶到，就会有很糟糕的事情发生。
墨尘音：……

他就是从这一刻明悟了，这是重启的世界，墨尘音不过误打误撞想起了前世。他不可能再回到矗立原，去弥补那一次的遗憾。而无论轮转多少次，赭杉军始终是墨尘音最重要、最亲密的，他俩合该站在一起。
……融合两个世界的记忆的确帮了墨尘音很多，他从中周旋，尽力化解金鎏影和紫荆衣对玄宗的异心，也好在这个世界平和了许多，最终两人没和玄宗落到个龌龊的地步。而赭杉军的人生虽然磕磕绊绊，但较前世而言，还是算得上美满顺遂。
墨尘音知道他的遗憾只是忘记了，而不是弥补了。而前世赭杉军很大一部分遗憾，是墨尘音间接造成的。他不知道如何对赭杉军明说——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赭杉军也撞到了头。

墨尘音做好了心理准备，握着竹杯，将普洱茶一饮而尽。他发呆得太久，茶水凉透了，不够温润，墨尘音拧了拧眉毛。
他站起来，踱步至主卧：这段时间他都是睡的客房。墨尘音轻轻推开了房门，屋内一片黑暗，赭杉军赤足坐在床沿，似乎在安静地等着什么。
客厅的灯光从一角倾泻进去，照在赭杉军身上，他金色的眼瞳亮得不得了，像是某种苏醒的瑞兽。赭杉军和墨尘音对视着，墨尘音后颈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慢慢、慢慢地说，我想，我们俩得谈谈。

他的第一句话是：也许你发现了，我不是你熟悉的那个赭杉军。
墨尘音沉默着，四周静悄悄的，他能听见自己的血流在脉管里加速奔流的声音，墨尘音的呼吸急促了些，他松开门把手，慢慢地走了过去，坐在赭杉军身侧，问，什么意思？
——合着他还没想明白？
赭杉军抑郁地叹了口气，他又恢复到刚刚苏醒的状态，比墨尘音认识的任何一个阶段的赭杉军都要沉默、都要疲倦。他像是一滩燃尽的灰，虽偶尔有火星明灭，但很难再燃了。墨尘音会在半夜来看他，赭杉军不知道他睡觉时眉毛都会轻轻拧起来，忧虑重重。墨尘音望着轻柔月色下赭杉军的脸蛋，出神地想，不知道在自己离去后赭杉军遇见了什么事，他想，如果自己当时还活着，赭杉军兴许不会变成这样，再重的担子，两个人分担总是会轻一些。
赭杉军望着墨尘音清隽的眉眼，他一字一句道：我想，是时候跟你摊牌。我不是这个世界你所熟悉的赭杉军，我意外地来到这个时空，我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生活。
墨尘音：……
等等，等等。
在赭杉军的事情上他总有点关心则乱。墨尘音不笑了，抿着薄薄的嘴唇，紧张地眨了眨眼睛。赭杉军竭力控制自己的眉毛和笑意，压低了声音，将为数不多的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低低道：我总觉得我在偷窃你们的生活，毕竟，我已经因为自己的无能失去了我的墨尘音。不过，你不要担心。
他安抚地握着墨尘音的肩膀，掌下的肌肉紧绷，墨尘音将自己绷成了一根弦。赭杉军定了定神，才继续演下去：…我已经找到办法离开这儿，万圣岩有一秘法，可以将我的灵魂剥离出这个身体。我已经和圣尊者，咳，约好。
墨尘音：……！
蓝色的额发从他的耳边滑落，墨尘音的大脑飞速旋转着，发出超载过热的声音。他睁大眼睛，眼瞳扩大了，惊慌地转动着。他在想，什么秘法，什么剥离灵魂？赭杉这段时间调查到底调查出了个什么？他连忙握着赭杉军的衣袖，用干涩的声音斩钉截铁道，此事就此打住，吾不准你去试那个什劳子秘法。赭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赭杉军维持住苦闷的表情，他的眉毛忍不住抖了抖，整张脸的表情显得很是古怪，但墨尘音没有注意到。他说，嗯…那是什么样的呢？
墨尘音连忙道：其实这就是你的身体。天道循环，上一个世界终结了，这个世界便重启了。你只是摔到了脑袋，记忆混乱了，就是这样。
赭杉军哦了一下，他飞快说，那你怎么知道的？
墨尘音重复了一边，我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因为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墨尘音冷静下来了，他轻轻眯起眼，赭杉军已经忍不住笑意了。他轻声说，真有你的的啊，赭杉，居然诈我。
他放松下来，静静坐了会。墨尘音这才察觉到后颈出了一点细密的汗，手指也有点神经质地发麻。他甩了甩左手，又说了一次，你居然诈我。赭杉军嗯了一下，说，我觉得我的演技长进了。墨尘音乐了，说，也就只能趁人之危，骗一骗我了。
趁人之危？赭杉军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墨尘音左手的戒指，说，谁骗谁？
墨尘音：……
他一本正经道，是你自己猜错的，我可没有引导你啊，赭杉。
赭杉军道：你看了我那么几天热闹，我骗一骗你怎么了？
墨尘音：……
好吧，是他理亏在先。但墨尘音也可以找出很多除了看赭杉军热闹外的理由啊，譬如让他慢慢地认识这个世界啊，亲自接触总比墨尘音虚无缥缈地讲述好啊，这是个惊喜啊，但墨尘音想了想自己云端加密的各种视频，又闭了嘴。他想得出神，赭杉军凑过来，亲了亲墨尘音的唇角。
墨尘音浓密的睫毛轻柔地扇动着，掩映如月如水的一双眼瞳，他眉心的道印流转光华，嘴唇鲜红。赭杉军尝试着亲吻了他的唇瓣，墨尘音含吻着他的，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在含糊不清的舌尖纠缠着，两人拥吻着，纠缠着，倒在了床上。墨尘音揉着额头，发出了长长的、不太清晰的一声感慨。
在这一刻，赭杉军听见了雨停的声音。
……有缘，终究还是会再聚首。

（十）
剑雪无名抱着一摞作业本去办公室。
墨尘音说他今天开完会就得溜，说是得去接小孩，剑雪无名很贴心地提前收齐了作业。今日天气不错，天高云阔，灿金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剑雪一路走过长廊，突然间，听见悠远的笛声。
……笛声清越动听，饱含一腔柔情。与剑雪所设想的凄凉迷茫并不同，他顿了顿，将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赶出大脑。行至办公室楼下，剑雪看见了正在枫树下等候的赭杉军，他长发浓烈，好似赭色的晚霞，有一种凌然但不逼人的美丽。赭杉军笑了笑，停下了吹奏，说，你是墨尘音班上的小朋友？
剑雪：……
他孤寂的心弦被触动了一些。剑雪拧起眉毛，先是点了点头，在路过赭杉军的时候，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别这样叫我。
赭杉军扬了扬眉，说，抱歉。
剑雪低声道：……是我不好，我也，不知为何。他四处看了看，有点局促地离开了。赭杉军望着这个有着一头乱发的小孩的背影，有点莫名。很快，他将这事放下了，因为墨尘音下楼来了，他原本有点苦哈哈地背着一大叠作业和试卷，但见了赭杉军，他便弯起眉眼，嘴角含笑。两人上了车，墨尘音挂了挡，一边开车一边同赭杉军说什么：

……非恩真不生气了？也是，毕竟是小孩。
我上节课还看见羽人非獍在认真听课了，怎么一下课就到你那儿送快递去了？
……她们的房间是准备好了的。
我今早看见苍上电视了，就道德法制节目，金鎏影坐在主持人身旁点评豪门的不幸福婚姻到底给社会带来了多大的动荡……
……肯定要救他的。
赭杉？
我当然知道，我也爱你。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