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4.02 [默欲]寂室沉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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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ivie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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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04-02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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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2 [默欲]寂室沉湖

寂室沉湖

*默蒼離欲星移

燭火幽微搖曳，偶爾明滅，勉強照亮一桌視野，欲星移借著微稀疏光線將玉如意擱置桌角，在稍遠的昏暗裡落座，垂眸低眼。

室中寂默染著烏沉的烈意，他卻恍如不覺，安然靜坐，離那張點了燭燈的桌子遙遙不親，隱藏在周身裹挾的濃稠的暗處，平心靜氣，誠然安平。

桌旁也坐一個人，火光照亮半張臉，顎角生輝，有鋒利的眉眼輪廓。欲星移看過去，看到難明的光影在那人嘴角打出平板近乎苛刻的弧度，不由地微笑，玉如意不在身側，便伸手輕撫華涼光潔的袖擺。

“你想說什麼？”他的語調不緊不慢，平緩，混合一種認命的歎息，“我有錯。我明白。”

隔絕外界紛擾喧囂，燭蠟滴答掉落的聲響都清晰可聞，欲星移撫袖的動作停在某一處，細碎麻痹感在刺痛後彌散，他低頭看了一眼，血腥味幾不可聞，大部被燭芯浸漬的香料掩蓋，但仍舊歎出一口氣。“是因未全身而退，你又發現我的愚蠢是嗎。”

那人的面容像一面湖，燭光照出粼粼的紋樣。

“難道不是？”

那人緩緩合眼，幾近漫不經心，一幅懶得搭睬，閒人請自猜。欲星移不由失笑，笑過又斂下視線。

未見深潭，他便幾要以為那張臉上相照的是自己，算計、攤牌，戒備、心安，道貌岸然、心潮巨浪。但他分明又了然在心。墨家十傑，以九對一，彼此知根知底，默蒼離也許有千般神色，卻從來沒有一種與他相同。

“既如此，又是你先招一手。我難得觀戰，卻有難解。”

看戲人有看戲的緘默守則，也依舊會對排這一出好劇的幕後心生探尋。

“你有心替我解惑嗎？”

室外刀兵劍戟，狂旗嘯幟，人聲交戰聲廝殺聲，血色烈色痛意殺意，都以天地為煉獄，同室操戈、天倫叛逆、手足相殘、反目成仇，讓愛恨用怒火作燃，滔天不滅，至死不絕，讓九域為野心墊背，分崩離析，永不翻身。

墨家有墨家的高姿態，蒼生萬鈞到此多不過三行注腳，連配角都算不上。歷史總不會記得每一個過客的名姓，墨家更不會，大抵冷血淡薄至此，是墨門中人難得普遍的共性。

塵土皆以喧囂的姿態魂飛魄散，同時湮滅輕狂胸火，欲星移索然閡目，攏齊袖擺，輕撫衣角，做足了出離世外的陣仗，仍無從免去這滿身風僕。

他側過頭，傾耳細聽，呼吸起伏微細可略，只有血湧奔騰，在筋骨間咆哮嘶吼，衝撞淡漠理智和泯滅良心和作壁上觀，便閉上眼，罕有地對那人冷語冷調期許起來，抱有半分熱枕，像在風沙中飛行過久的鯤鵬，臨淵渴水。

等待的間隙將前情後果細細過思，覺得這份情愫久違感慨，漸漸長出全副興味，用那只傷口淺淺的胳膊撐著鬢角，從無波臉上生生劈出一壺逸興舊懷，執著追問，“這此又是哪裡露出破綻呢？钜子？”

燭火猛然波動，波紋一樣的碎動，他從黑暗走向光亮，停頓，讓兩張臉在火苗上纖毫畢現，繼而微笑，逾矩，越身欺近。究竟是哪裡有破綻？我要聽你親口說，钜子？

嗯？……師兄？

默蒼離睜開眼，燭淚同時落下一聲。

啪嗒。

默蒼離的眼底有一方濃郁的漩渦，繳捲進萬眾，吐出形容模糊的人影。有時覺得欲星移是被吞噬的芸芸之一，有時又覺得那方水底坐落海境天口，仿佛與浪辰台遙遙相望。他借彎身拾撿的動作移開了視線。

玉如意落在那人腳邊，他自然將目光落于文綠衣擺處的暗紋，描摹翔鳳的圖紋。順著窗框向外望，正是日暮時分，文昌閣的空間狹逼，將臨窗的余暉擠壓成束，落在身上血一般溫暖。

“你的思考得到了什麼結論？”欲星移收回眺遠的注意力，起身落座，一貫從容，“師兄何妨一猜？”

默蒼離尚在一字不落篡改史料，專注地凝視手中走筆，半點視線都不打算施捨。欲星移坐在他身側看他偷天換日，一力掩蓋滔天噬地的駭人動盪，縝密抹去不該留名於冊的名字，等了好一會兒，那人依舊在為偏失的軌道修正忙碌，便十分聊無所籍，隨意的將手中如意往桌邊一丟，啪嗒一聲。

不大不小，在滿室深湖般的寂靜中恰到好處，默蒼離信筆游龍之舉頓了一瞬，不辨喜怒朝他溫涼一瞥，便重新回神，再無後作。

欲星移如願以償，從那一瞥中收穫若干。

此次暴亂程度輕微，盡在掌握，乏善可陳，欲星移卻還是被幾個師兄弟合計著扔出來上報詳情。他彼時少年，胸腹懷著被算計的塊壘急待消解，便敢來同師尊手下當道第一的同門唱對手戲，開場第一腔，他聲勢浩大做了個夠本，默蒼離卻只給了他一個眼神，一句無聲的訓誡。

“師兄？”

“叫我之前，先反省你犯下的錯誤。”默蒼離沒有不耐，更沒有溫和，聲調和他的目光一樣涼，涼，而敞亮。

話意再明顯沒有，欲星移更不服氣。極端智慧便相應有極端傲氣，不過是他的睥睨和他的鮫骨一般深沉而已。

他肅容端坐，脊背挺直，面上淡定不改，指尖撫著如意玉面，隨著默蒼離一同運筆，何處斷句，何處刪改，何處彰顯，何處沉埋，他將那人摸得透徹，手段、氣度、殺伐果斷、取捨炎涼，知他欲做與已成，一招一式成影相對，覺如對鏡雙照，便悠然反問，“前蒙提攜，欲星移此番，全照師兄教誨行事，何來錯處？”

默蒼離智絕，他甘拜。與默蒼離不太親近，又比餘人更親近一點，多一點言傳身教的契機。當然言傳是沒有，身教也欠奉，唯偶爾目光的交錯、無心或是有意漏下的書冊、意欲不明的戒告與恍似碰巧的提點，他說過便過，風輕雲淡，欲星移只能自行揣摩，就一杯月涼湖水，洗濯慧根，推測那人行跡。往後漸悟其中章法獨到，果真智絕。經年累月，欲星移不負其才，出落真章，自認十分學得九分，一分領悟拓展，想必不落其後。

有竹在胸，愈發放曠。默蒼離寡淡，他便湊上前，簡直耍賴的風範，不舍相詢，“欲星移不比師兄，那可否請師兄賜教解惑，到底是哪裡露出破綻了呢？”

默蒼離終於擱筆。一份危史經手平淡，欲星移微掃幾眼，卻又覺字字珠璣。

“你以為模仿我的行事便可周全嗎？”那人如他所欲將視線移轉，古井面色微寒，“大錯特錯。”

當頭棒喝，砸得他一愣，春風神情尚凝在眉眼，心思急轉之間已悄然淡去，只留下一貫的淡定，從容介面，“師兄說笑了。欲星移並未想模仿師兄行事。”

“是不想還是做不到？”默蒼離起身離座，言盡於此，力度已經足夠。

年輕大多有輕狂，但他未免太不解風情，實在無味。文昌閣內剩一人，對著乾癟無料的一桌史料，欲星移摸摸鼻子，興致頓減。那人重新撰寫的載記沒有帶走，無心或是有意，被他拖過手幾經翻眼，再無法找出遺留的痕跡。

真如那份只流轉墨門的真實被一筆帶過，和落在世間塵埃，泯然眾色，流于湯茶。

欲星移本不與默蒼離親近，也不與他疏離，狹路相會，低眉垂眼，拱手一禮，便失去交匯視線的良機。當他重新凝眸，望見的就是那人的背影，文綠衣擺掃過無人踏足的路徑，如常寡淡，沉靜似湖。

他收回視線，轉身背道而馳，慢騰騰地同那人漸行漸遠。

經年修行，他將依葫蘆畫來的瓢運用入骨三分，同門拉呱家常，某某偏好萬徑人蹤滅，說天才總是有點不為人知的特殊癖好，氣性使然。目光掃過貌合神離的眾人，落在他這裡，意味深長地一頓。

你大抵是獨鐘千山鳥飛絕？

欲星移便超凡世外，高深頷首，睥睨微妙幾分，清寡疏淡。

見笑了。

人跡斷滅，走獸飛禽都散去，才還孤山本來面目。恍然記起往前並非鮮有人同默蒼離親近，而是他總愛獨徑，落下的步伐又太疾，令人不欲追趕，也無從追起。

此後便鮮聞消息。

欲星移始終不覺與那人有所深交，故別離看的很淡，只在偶爾行走九界，月下風也似水，才下意識地推測，此時此景，默蒼離若在此，會有何想法？有何作為？

接著想起當日血色餘暉披身覆冠，那人淡漠轉身，冷冷問詢，你以為模仿我便萬事周全嗎？

風拂回神，他垂著眼，隔著理所當然的一步天涯，從容作答，師兄說笑了。

你是不想，還是做不到？

師兄又說笑了。

想清楚，回答我。

師兄真是太會說笑了。

欲星移自顧笑出聲。這有什麼可想？他學得長才九分，僅僅不過九分。他拓廣根基一成，到底也有一成。

當日在夢中光臨紛擾的少年時代，記起被聯手坑害的一遭未報，便順手添上一筆，想著改日連本帶息，順便將默蒼離的那份也平攤了去。

桌上燭火燃燒過半，欲星移維持著傾身的姿勢，眉眼對著眉眼，他突然笑起來。

“多年未見，再見如此光景。過往我雖與你不親，而今放在這咫尺也如天涯的人心算計裡，真是久違親切。”

他看到默蒼離眼底起了波瀾，像是一種笑意，只是裹了清冷有些不倫不類，倒像是一種嘲諷。

“師兄不欲多言，欲星移卻也未嘗不懂。多年始終如此，何缺一次當下呢，钜子。”

拜入墨門，是渴望顯名，結客少年場，入世以那場暴亂正名，日後手段初具。

欲星移坐在落日餘暉裡，看那人冷冽神色，將以他名姓參與的浩大聲勢輝煌盛舉一一抹去，玉如意啪嗒一聲落地，他借彎身的動作掩去眼底駭浪驚濤，咽去舌尖氣候已成的質詢。

師兄不欲光大墨家，何故也不允許我來光大？
墨家只是平衡歷史的幕後之手，不需要光大於世。
師兄在同我說笑嗎？沒有絕對的力量何以掌控歷史？沒有顯赫威名何以撼動世基？

一派胡言！

大抵是彼時伊始，他終於看清，正如一體同生的叉枝馬不停蹄向兩極狂奔，搶奪唏露德澤，同根而出、末路殊途，是唯一結局。

道不同則謀謀。立場已然相對，他胸懷僅剩敬意，取一盞月涼沉湖，一敬相逢生平，二敬曾經提攜，三敬智流詭譎的閣下，四敬已然全新的自己。然後連杯墜入深潭。啪嗒一聲。

明暗交手不可計數，偶爾在心裡淡淡反省，是哪裡出了破綻，是哪裡，是哪裡。無人作答，再接著，問詢也省下。

燈火搖曳。積年不改，默蒼離的目光貼著他的鬢角冰涼劃去，像初春未化的霜雪，刃開洪淵，眼裡的冷清巨象成湖，倒影他的疑慮、微癡，再吐露訓誡、微諷，欲星移離得太近，清明至此，無處躲藏，被這無根的雪水潑的滿身，他便垂下眼，返身垂躬，仍一貫從容。

“終究是欲星移破綻太多，讓钜子見笑了。”

“重逢不易，永別卻輕易。無需寒暄，便到此作罷吧。”

他抬手輕拂，飄渺燭光終於暗去。滿室靜默，只有一聲呼吸分明。

“縱使你什麼也不說，我也已獲取足夠資訊。全仗效仿你當年。”

室外沉陽似血，波蕩天地之間如湖紋泠洌。欲星移邁步走遠，漸行離去，不再回頭。

餘暉湧進他身後靜室，像又點亮一盞燭燈。

而桌旁椅座，似是余溫尚存。

策凤无兵。孤鸿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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