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15 【默俏】雪中梦。（14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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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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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樓主發表於: 2022-07-15 19:50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7.15 【默俏】雪中梦。（14F完结）

<一>

“邪祟已除，夫人尽可安心了。”青年从将一只玉镯还给眼前人，“此物，该物归原主。”
“谢谢……呃……”
“俏如来。”俏如来微微一笑，自报名号。
“可住持大人当时同我说的好像不是这个名字……”
“我早已还俗。”俏如来耐心解释道，“自然不能再用那个法号。”
“住持大人说，您是他的得意弟子，我还以为……唉，我说这个做什么？您稍等一会儿，我将说好的报酬拿给您。”
青年却摆了摆手。
“住持所托，俏如来怎能收取酬劳？能将邪祟除去，便是最好的酬劳。”
“可……”
对方仍要开口，俏如来合十双手，向她微一点头。
“夫人，告辞。”

※

俏如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确认好号码后，拨了一个电话。
十秒，没有人接。
二十秒……
三十秒……
四十秒……
就在俏如来认为对方不会接电话时，电话却接通了。
电话那边，传来很低沉、沙哑，又很倦懒的声音：“喂？谁啊？”
他很久没有听到这声音，初听时有些恍惚，怔了片刻，然后才开了口。
“是……小空吗？”
对方沉默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笑。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我那个突然出家，又突然还俗，还拼命想要修复我和史艳文关系的好大哥啊～”
话中含讥带讽，俏如来却未怒恼，而是放缓了声音说：“小空，不是你想的那样，父亲他……”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电话那边说，“还有，不要叫我小空。我们很熟吗？好好叫名字很难吗？”
“仗义。”
“那个名字难听死了。我现在叫戮世魔罗。”
俏如来把眼低下。
“小空，”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回家吧，好吗？”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
“俏如来。”
俏如来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你能拯救一切？”戮世魔罗在电话的另一边笑了一下，“好伟大，好高尚，好神圣，我都要被你感动得哭了。”
“小空……”
“不要再打电话给我。”戮世魔罗说，“我与银燕过得很好，不会再回去。史艳文做了什么，你也清楚，所以你也不要再口口声声说家，说家人，说亲情，那毫无信服力。而且，俏如来，我最后再告诉你一次。”
不知为何，俏如来心里一震。
他不想听到接下来的话。
“史家人的亲情，”电话那边的人说，“就是一个笑话。”

——史家人的亲情，不过是一场笑话。

俏如来闭上眼，神色有些痛苦，如同陷入怔茫之中。等他回神，电话早已被挂断，只有忙音。
忽然一声炸响，随即一道闪电划过，雷声滚滚，大地也随之震动。
这是要下雨的征兆，路上行人都不由自主开始加速。夏季多雷雨，方才还晴空万里，只是一个眨眼，便要降下一场雨。
雷还在滚，俏如来却仍站在街边。他看着在云间流窜的电话，目光怔怔，神色微茫。他似乎还陷在那通电话中，被那句话刺得生疼。
戮世魔罗明明是第一次说这话，可落在俏如来耳里，竟是那样熟悉。
就连疼痛与无能为力的感觉都一样。
俏如来知道原因。
乌云渐低，有人开始奔跑。倒也是行人如织，只不过人们的脸上都有些慌。有人与俏如来擦肩而过，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脚步一顿。那人侧过身，带着几分不确定看向他的胳膊，却被吓到一般赶紧回头，快步往最近的商场冲。
因着现在的身份与职业，所以俏如来的手臂上纹满了恶鬼，鬼气阴森，恐怖骇人。这次回去，他又要找刺青师往上加一张鬼面，青面獠牙，怒目圆瞪——正是这次除掉的那一只。
雷声炸耳，俏如来还站在原地。
雨已经落下。
“……——”青年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没有问出那句话。
为什么……
他低下头，闭上眼，任暴雨倾盆落下，砸在身上，将一切都洗刷。

为什么这一世……这个家……还是会变成这样……

※

说不清，道不明，一次禅修静坐后，俏如来忽然拥有了一些很奇怪的记忆。
天地双部、西剑流、百武会、尚同会盟主……中原、苗疆、海境、道域……鲁家、墨家、纵横家……
记忆很杂，很乱，很宏大，像是他的一生。喜怒哀乐，悲欢离苦，种种情绪堆叠，复杂而强烈，以至于禅修结束后，俏如来还坐在蒲团上，看着佛像，目光怔怔，良久不语。
很快，他就明白，这就是他的一生。
前一世的一生。
他本在一座寺庙修行，有望成为住持的闭关弟子，不久后便要正式剃度出家。但在这一天后，俏如来便离开了寺院，哪怕住持诚心挽留也不改其愿，只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老住持闻言叹息一声，却又面色欣慰，告诉他，一切都是因果。
还俗后，俏如来便回到家中，却发现二弟史仗义正与史艳文争吵。一怒之下，史仗义一把拉起三弟史存孝便走，一走就是许多年，时至今日，俏如来也没有见过两个弟弟。哪怕他做了多方努力，甚至动用墨家的情报力量，也无法找到史仗义。
是的，墨家，他又回到了墨家。
也依旧是墨家的钜子。

※

六亲缘浅，亲情淡薄，难道真是史家人的宿命？
雨仍在下，下得很大，街上早已没有行人，车也很少，路灯不得不提前亮起。俏如来低着头，淋着雨，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该去何方。
这里是异乡。他的家并不在这。可那座空荡荡的房子真的是他的家吗？仗义与存孝离家出走，史艳文也搬回老家居住。
——你是不是觉得你能拯救一切？
——史家人的亲情，就是一场笑话。
不知何时，耳畔传来一声铃响。俏如来停下脚步，往声音来处望去，神色茫然。
这里是……
这是一栋教学楼，墙上爬满爬山虎。他记得这个地方，几天前，他才来过这里。就在这栋楼前，他看到一个背影，很不经意的一眼，却让俏如来当场愣住。
怎么可能……怎么会呢？
那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嘲一笑，转身便走。
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呢？
可是现在，自己正站在楼前，看着紧闭的玻璃大门，无法离开。
如果、如果那天看到的背影，真的是……
一念生，一念起，便再难压回。
俏如来看着那扇门，却连一步都不敢靠近。
正在他怔然时，门忽然开了。
开门的人显然没有想到门外会有人，微一错愕，说出半声“你”。
俏如来先一步反应过来，拉起兜帽，退了半步：“……抱歉。”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
声音由远及近，俏如来没有回头。
对方撑起一把伞，遮在他头顶，挡住倾泻而下的雨。
“天气预报说过，雷电暴雨预警将会长时间持续，两小时十七分钟前，气象台也发布了暴雨黄色预警。”那人说，“为什么不带伞？”
“我……”俏如来回过头，低下眼，不敢去看对方，“我忘了。”
那人只是看着这名浑身湿透的青年，没有多说什么。
“教授！”教学楼里，一名教职员工向门外招手，“院长叫您去一趟礼堂。”
“知道了。”那人回过头，见俏如来仍低着眼，便把手里的伞塞给了他。
俏如来一惊：“您……”
“拿着。”那人说，“不必还了。”
俏如来来不及反应，对方已回到教学楼里。大门掩上，玻璃折出一点并不刺目的光，可俏如来好似被刺到了，眼一颤，但没有闭，而是怔怔看着那扇门，手中的伞还有余温。
他的脸被水浸湿，分明是因为雨。可他神色狼狈，目光脆弱，眼尾似有湿红，便又像是泪了。
俏如来张了张嘴，却发现喉中干涩，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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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1樓發表於: 2022-07-15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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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走过七道湾，八道拐，绕过一处天井，俏如来敲响紧闭的门。
里面没有声音。
俏如来又敲了一下，力道不重，声音始终。
“诶嘿嘿嘿——”门中传来近似夜枭般的笑声，“是俏如来吗？”
“是。”
“咦嘻嘻嘻，那就进来吧。记得把门带好。”
俏如来把门推开，进屋后，又将门关好。他绕过屏风，看到正背对着自己的人，温声：“鬼夜丸，这次也要麻烦你。”
鬼夜丸转过身，上下打量过俏如来后，又发出咦嘻嘻的笑声。
“嘿嘿嘿，又是哪家倒霉鬼被你除掉了？”他凑到俏如来身前，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次的鬼，怨气很重嘛！嘻嘻嘻，让我看一看给你纹在哪里。你这两只手臂都快纹满了呀！嘿嘿嘿嘿，下次要再除鬼，你又打算纹到哪里？胸前？后背？还是脖子？嘻嘻嘻——腰上也不错。”
俏如来正欲回答，鬼夜丸却打断了他：“算了算了，要是让赤羽大人知道我打听这种事，咦嘻嘻嘻，又要扣我薪水。”
“俏如来不会说的。”
“嘿嘿嘿嘿嘿，赤羽大人想要知道的话，需要吗？”鬼夜丸桀桀笑着，转身去拿工具，“坐吧，嘿嘿嘿。”
俏如来坐到凳子上，撩起一边衣袖。
“会疼的哦。”鬼夜丸对他说，“你能忍住的吧？嘿嘿嘿。”
俏如来笑着回答道：“请开始吧。”

※

刺青时，俏如来一直在走神，直到刺青完成，也仍保持着刺青时的姿势。鬼夜丸收起工具，桀桀笑了几下，才对俏如来说：“嘻嘻嘻，完成了。”
俏如来却没有反应。
“俏如来？”
青年这才回神。
“啊，抱歉。”他有些愧疚地说，“谢谢你，鬼夜丸。”
“嘿嘿嘿，赤羽大人的嘱托，我可不敢不好好干。”鬼夜丸退后两步，欣赏着俏如来的手臂——上面都是他的“大作”。
“老规矩，嘻嘻嘻，短期内不要碰水，嘿嘿嘿嘿嘿。”
“多谢。”
俏如来放下袖子，辞别鬼夜丸，正要离开西剑流时，正碰到才办完事回来的赤羽。
赤羽是东瀛黑道组织西剑流的一把手，同时也是一名阴阳师，因一场阴差阳错的除魔行动而与俏如来相识。
初时立场相左，可是后来，二人化敌为友，甚至还能为对方提供帮助。
比如，俏如来手臂上的刺青。
“赤羽先生。”
“俏如来。”赤羽将外衣交给手下，目光扫过俏如来的手臂，顿时明白他来西剑流的目的，“又来刺青？”
“是，鬼夜丸已帮我将鬼面刺上。”
“一会儿可还有事？”
“没有。”
“既然如此，”赤羽说，“那就喝杯茶再走。”
“赤羽先生盛情，俏如来却之不恭。”
赤羽笑了。

※

坐下后，赤羽点起一杆烟，抬眸看了俏如来一眼，手腕一动，烟杆倒转：“来一口？”
俏如来摆了摆手：“赤羽先生好意，俏如来心领。”
赤羽笑了一下，调转烟杆，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缕白烟。
“还是没变。”
他将青年喝茶的动作纳入眼底，等到茶杯被放下，才问俏如来：“这次你遇到了什么？”
“厉鬼。”俏如来说，“与委托人前世有过纠葛，心有执怨，无法轮回，困在宅中，成了厉鬼。”
赤羽又吸了一口烟。
“俏如来。”赤羽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俏如来一怔。
“赤羽先生，俏如来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赤羽眯起眼，透过一层薄烟，看着俏如来。
“你没有察觉么？”
“什么？”
“情绪。”赤羽烟杆虚虚一点，正指向俏如来胸前，“从方才起，你这里，便始终无法安定。”
俏如来把眼低下。
“况且，你一直在走神。”赤羽说，“以我对你的了解，若非遇到什么，否则你不会在我面前走神。”
俏如来迷茫地看着赤羽，欲言又止。
“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问。”赤羽反手磕下一点烟灰，“但有些事，遇上便是缘分，也是有所注定。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因缘业果不可避，举止动念无不是业的道理。一味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有时或许会适得其反——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俏如来看着落在榻榻米上的烟灰，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多谢赤羽先生……俏如来，明白了……”

※

哪怕早已下定决心，可再来到这座城市，也已是几个月以后。
季节由夏转秋，再过几天，便可入冬。然而，这座城市却很温暖，树叶仅有星点泛黄，风中肃杀之意微淡，一风拂过，好似还停留在春天。
俏如来曾耳闻该地气温的喜怒无常，不仅是夏日突然袭来的雷暴雨，秋冬交际时，还经常出现回暖，常常是前一天温暖如春，第二天便气温骤降，甚至还会下起雪来。
俏如来走出机场，阳光晴朗。他没有行李，只带了一个双肩包，包里放着上次来时被塞过来的伞——他是来还雨伞的。赤羽先生说的不错，有些事，或许本就是注定，不能逃，也逃不开。
俏如来没有去宾馆，而是直接去了大学，但没有直接进入，只在校门外徘徊，一边踱步，一边做心理准备。等到第二次铃声响起，他才呼出一口气，进入校园，循着记忆走到教学楼前，隔着修剪整齐的绿化带，透过玻璃，一间间教室地找过去。
终于，在最远离教学楼门的那间教室里，俏如来看到了默苍离。
他没有什么变化——与前一世时相比。只是头发短了不少，带了一幅框架眼镜，手里拿着一摞教案，面对学生时仍是那般严肃，但……
师尊……并不痛苦。
俏如来攥紧书包带，之前那个还了雨伞就离开的念头忽然烟消云散。默苍离没有前世的记忆，而没有前世记忆的默苍离，竟然可以与痛苦毫不沾边。这样的默苍离太过陌生，却也太让人感伤。俏如来想到史仗义的出走，想到史艳文也离开，想到分崩离析的家，还有那个一直被自己压在心底的想法。
是不是因为我想起了那些事，这个家才会重蹈覆辙？
他忽然不敢再靠近，退后几步，再最后看了一眼被学生簇拥的默苍离，转过身，快步离开。
等到离开大学，走出很远后，俏如来才想起，那把伞还在书包里。
不然就把伞转交给教职人员？可这一世的师尊还叫默苍离么……？
俏如来想起前一世的默苍离用过许多名字的时，一时怔然、踟蹰、犹豫，站了半晌，最终还是放弃了让人转交的念头。
——一味逃避，或许会适得其反。
他低下眼，反复挣扎了很久，回过头，却见天色已晚，晚霞烂漫，月亮已遥挂天边。
太晚了……明天吧。
俏如来转过身，打开导航，找了一家最近的宾馆，要了一间房，住下。
第二天，俏如来办理了退房手续，再次进入大学，默苍离却不在教学楼。
师尊会在哪里？俏如来有些茫然。他只能在校园中慢慢寻找，身畔学生三两，或讨论，或嬉闹，或在树荫下乘凉。
忽然，几名坐在喷泉边上的学生的话，引起了俏如来的注意。
“哎，听说你选了‘那个人’的课，感觉怎么样？”其中一名学生面带揶揄地问。
“别提了！”坐在中间的学生一脸绝望，如丧考妣，“要不是我那天起晚了，没赶上第一波选课，想选的课都被选满，学分又不够，我怎么会去选他的课！”
那名学生“啊”了一声，像在发泄。
“听说他的课挂科率很高啊？”
“可不是？上学期他那门课的及格率只有30%！”
“30%算多的！你没听学长们说吗？有一年默教授的课挂了87%的人！比高数课挂的人还多！”
默教授……听到这里，俏如来心头一跳。
“对了，一会儿是不是有默教授的讲座？”另外一名学生问。
“对，在礼堂。你想去？”
“嗯……有点想。”那名学生说，“反正讲座又不涉及分数。默教授是这一领域的专家，听一听他的讲座还是很有帮助的。”
“哎，的确，只要不拿捏你的期末分数，默教授就还是一个好教授——”
“就你知道。”
“那一会儿谁要一起去大礼堂？”
“我。”
“我。”
“……我也去好了。”
俏如来记下地点，走到礼堂门口，看到礼堂门前的宣传板上，贴着几张设计上佳的讲座海报。
他将讲座题目、举办地点、讲座时间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主讲人一栏，久久没有离开。
主讲人的名字……
“默……苍……离……”
俏如来闭上眼，压下心中所有翻涌，转身离开礼堂。直到学生们鱼贯而入，讲座开始，讲座结束，他都一直坐在花坛背后。
这个位置能让俏如来看到礼堂门口，从礼堂出来的人却看不到他。于是，他先看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出，然后是大波学生一边热烈讨论，一边簇拥着离开大礼堂。等到出来的人逐渐变少，默苍离才从礼堂中出来，俏如来下意识看了一下手机——下午四点——比海报上标注的讲座结束时间晚了整整半个小时。
“默教授！”
有一名学生追来，抱着一本新书，递给默苍离：“默教授，您能……您能帮我签个名吗？”
默苍离打量着学生，又看向那本书。
“我的书？”
“是您的书，”学生微微喘息着说，“我很喜欢您的讲座。”
“谢谢。”
默苍离接过书，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抵还给他。
“下次不要做这种事。”他说，“与其追逐一个人索要签名，不如把时间省下，多看两本书。”
学生愣了一下，随即展颜一笑：“多谢教授指导！”
“去吧……嗯？”
“默教授，怎么了？”
“无事。”默苍离收回视线，“你上课去吧。”
花坛后，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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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07-15 19:5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三>

俏如来第三次来到学校，进到教学楼中，没走几步，就察觉到一丝异样。
楼道里很安静，用以照明的白炽灯也没发出频闪，窗外阳光灿烂，树叶被风拂得沙沙作响，偶有声如洪钟的授课声交叠——一切都是一个校园应该有的模样。
然而，那只是普通人眼中的场景。同样的场景，在从事特殊职业的俏如来眼中，便是另外一种样子。窗还是窗，阳光还是阳光，树还是树，只是走廊中飘着一缕若隐若现的“气”，色红，近黑，一路延续到楼梯间。
俏如来走到楼梯口，这缕“气”便在他眼前消失。他眉头一皱，快步登上楼梯，循着还未消散完全到“气”，一路跑到顶楼平台。
“气”消失了，它所带来的气息也是。但留下一些令人骨齿生寒的冷，针扎般沁入肌理。俏如来取下佛珠，手指拨下一颗琉璃，轻喝出一个梵文字，寒冷便消失了。
这种冷感，他很熟悉。
俏如来将佛珠绕在手上，绕着平台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眉头更皱了。
这是鬼气，色红则因血光之灾而成鬼，色红近黑乃因怨念深重，这样的鬼，多为厉鬼。
学校里……有厉鬼……
俏如来握紧佛珠，不需多久，他便做下决定，拿出手机。
“爹亲，”电话接通后，俏如来把眼低下，“可否……帮俏如来一个忙？”

※

默苍离在办公室备课，而他的午睡沙发上，则躺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不速之客”。
是他的同事兼好友，医学院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冥医杏花君。
杏花君一边喝着软包装牛奶，一边刷着手机，同时对默苍离说：“苍离，你听说了么？”
“什么？”默苍离头也不抬。
“校长请了个风水先生来给学校看风水。”杏花君把空盒丢进垃圾桶，换了个姿势刷手机，然后继续说：“听说是那个史艳文给介绍来的诶，据说很厉害。”
“神鬼之说罢了，我不会信。”默苍离拿起一份教案，“只怕是来骗钱的。”
“这种事可说不准，你没看电视上还有灵媒大赛吗？一个个神乎其神的，玄妙得很，你不信不要紧，不要乱下定论嘛。”冥医放下手机，眯起眼，盯着默苍离。
“做什么？”默苍离还是没有抬头。
“苍离，我给你开的药你吃没吃？”冥医问，“我看你脸色又白了一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药吃了，身体没有不舒服。”默苍离回答道，“没有熬夜，没有晚上喝茶，没有大动肝火，一切都很好。”
“吃了药，也没什么不舒服？”冥医满脸疑惑，“那你这身体是怎么回事？怎么看着越来越虚？”
回答他的只有纸笔摩擦的沙沙声，以及键盘被敲击的声音。
“杏花。”默苍离忽然叫他。
“啊？”
默苍离这才看了杏花君一眼：“你很闲？”
“哪里闲？那些小崽子一刻闲工夫都没给我留下。”
“那你可以回医学院了。”默苍离又低下眼，“慢走，不送。”
杏花君早已习惯他这样，闻言也没真生气，但也佯装气恼地嘀咕几句，翻了个白眼，从兜里掏出一盒药片，放在了桌上。
“新的安眠药，给你放桌上了啊。”
“嗯。”
咔嚓一声门响，冥医离开了。
默苍离则没有继续备课，而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去上课。
路过玻璃茶几时，他看了一眼那盒药，将它收在兜里。
今天天气很好，气温比前几天略低，却没有低太多。正是快要上课的时间，学生大多行色匆匆地往不同的教学楼赶。这是你仓库经常见到的场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可当他走到教学楼附近，准备进入大楼时，发现不远处的树荫下，坐了一个人。
嗯？
默苍离眯起眼，逆着刺目阳光，看向树荫下的那个人。
他……

※

双手持珠，指尖轻拨，伴随一声轻响，一卦出，却未得到什么有用的结果。
俏如来呼出一口气，又看似随意地拨了几颗佛珠，眉头微拧，随即又缓缓舒开。
他正在打卦。
卦向指向不明，这只厉鬼似乎格外擅长隐匿。这已是第三天，除了第一次被看到的“气”，后面两天，俏如来都没有找到多少有用的线索。鬼对他的寻找似乎有所觉察，有意隐瞒行迹，如此，俏如来只能通过打卦来一窥天机。
这一卦稍显明朗，但仍不明晰。正在俏如来准备再打一卦时，忽然听到一个人问：“你在做什么？”
声音来得很突然，也很近，俏如来身体一颤，佛珠险些脱手，还好没有真将佛珠摔到地上。
若是其他人，断不能让他如此失态，而能让他做出这般反应到人，只有……
俏如来咽下一口口水，小心翼翼抬起头，看到默苍离正站在自己身边。
“我……”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解释。
谁料，默苍离又问：“为什么不去教室？”
俏如来一头雾水。而在他反应过来前，默苍离又追上一句：“快上课了，走。”
说完，他转身便走，俏如来愣了一下，下意识起身，跟上了默苍离。

※

上完课，收拾完教案，默苍离一抬眼，发现俏如来并没有走。
他坐在最后一排，位置靠窗，并不显眼。默苍离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学生。他走近，看着这名脸上犹带局促的青年，问：“有疑问？”
俏如来却踟蹰了。
“呃……”他吞吐半晌，只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
默苍离眉头一皱，心中才生出些不满，便注意到一件他本该早就注意到的事。
这个人没有课本。
何止是没有课本，就连书包、水杯，装装样子的笔记本和文具也没有。
默苍离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拿出花名册，开始对照今天上课的人名单。
“你叫什么？”
“……俏如来。”
默苍离对过一遍名单后，眉头拧得更紧：“你不是学生？”
俏如来低下头，垂下眼，低声回答：“不是……”
默苍离倒也冷静，只是揉了揉额角：“抱歉，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学生，看着面熟。”
“……不会……”俏如来说，“今天之前，我的确见过教授……”
“嗯？”默苍离想起，“你是那个没有带伞……”
俏如来点点头。
“那么你是？”
“校长请我来给学校看风水……”俏如来说。
过来上课前，杏花君的确和他说过风水先生的事，只是……他？风水先生？
默苍离打量着俏如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就是那个风水先生。”
“是……”俏如来又点头，“是……不像吗？”
默苍离看着青年的衣着、打扮还有纹满刺青的手臂，闭上眼，呼出一口气，然后再睁开。
“的确不像。”

※

“什么？他就是传说中的风水先生？这么年轻？看起来不像啊！”
冥医绕着俏如来转了三圈，正要准备转第四圈，俏如来连忙开口：“那个，冥医先生，您可以坐下吗……”
“怎么？”杏花君满脸疑惑。
“你再转，”默苍离放下一份文件，“他就晕了。”
“抱歉抱歉抱歉。”冥医终于肯坐下，“是说，我们学校风水怎么样？有需要大兴土木的地方吗？你看风水是怎么看？是和电视里一样这边走走那边看看然后说这个方位应该放什么那个方位不应该放什么吗？”
“呃……”俏如来笑了笑，眼神温然，“学校很大，校长嘱托的地方也很多，俏如来昨日才来，还没有查看完毕。不过大体上来看，学校本身的风水还是好的，只是有个别……”
“个别什么？”
“个别……”俏如来停顿一下，低下眼，“个别建筑，需要仔细查看。”
“哦……”杏花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换了一个话题：“你今天被苍离当成学生去听课了？”
“是……”
“这误会可大了。”杏花君颇为豪气地竖起大拇指，反手指向默苍离，“得让他请你吃个饭才行。”
“不用……”
“可以。”默苍离从书本堆里抬起头，“你想吃什么？”
“教授，真的不用……”
“你想吃什么？”默苍离看着他，“我不会问第三次。”
杏花君在一旁挤眉弄眼，暗示俏如来可以狮子大开口一些。
谁料，俏如来却说：“学校食堂就好……”
“哈？！”杏花君瞪大眼，“食堂？你怎么这么没有追求？”
“俏如来想顺路看一看食堂的风水……”
“也不必这么……”杏花君噎了一下，“也不必这么敬业吧……”
“好。”
冥医与俏如来都看向默苍离。
“我正好要去食堂。”默苍离拉开抽屉，拿出饭卡，然后起身，“跟我来吧。”

※

此后，默苍离便经常看到俏如来。
有时是透过教室玻璃，有时是隔着操场，有时是在礼堂附近遇见，往往只有几句寒暄，然后就继续各自的工作。
青年多数是安静的，寒暄时也是。不知是冥医对风水之说真的感兴趣，还是俏如来本人独特的温和气质使然，这个穿着叛逆、发型独特、纹着花臂的青年，很快就成为教职工办公室的常客。
时间一长，学生们也都注意到了俏如来。十八九岁，正是对叛逆、特立独行、酷帅、潮流都很敏感，也很推崇的年纪，再加上俏如来长得好，一来二去，学生们就开始发动各自的人脉关系打听，打听这个白发酷哥是哪个系的学生，住在哪个宿舍。可无论如何打听，都无法打听出结果。只有一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事，那就是他能频繁进出默苍离教授的办公室。
“难道他是默教授的学生？”
“不会吧！有多想不开才会去当默教授的学生啊！”
“那老能看到他从默教授的办公室里出来怎么讲？”
“万一是冥医先生拉着他一起呢？说不好是冥医先生的学生！”
“看样子也不是医学生啊？眼睛底下没有乌青……”
“你这话说得可就过分了啊！”
“那你说，我这封信，让默教授转交可不可以啊……”
“什么？信？让我看看！”
“不行，不行，这可不能给你看！”
“哦——我懂了！”
“下次默教授的课是什么时候？”
“好像下周有个小型讲座，在阶梯教室。”
“嘿嘿……”
“嘿嘿……先祝你好运咯！”

※

讲座结束后，一名女学生找到默苍离。
“默教授，您……”
默苍离转过身，见女学生低着头，面带踟蹰。
他没有催促。
“您知道……就是……那名白发的、穿得很新潮的、手臂上还有刺青的人的名字么？”
默苍离回答：“他叫俏如来。”
女学生眨了眨眼，从包里掏出一支笔，在信封上写下“俏如来”三个字。
然后，她把它递给默苍离。
“默教授，您能……帮我转交给俏如来吗？”
默苍离看了一眼这封信，又看了一眼女学生，没有立刻伸手。
这名学生……
他在脑内简单回忆一下，想到她就是上学期被誉为“幸运30%”的30%之一，而且，分数还不低。
于是，默苍离接过那封信。
“好。”他答应道，“时间合适的话，我会帮你转交的。”
女学生如释重负，深鞠一躬：“谢谢默教授！”
“不用。”

※

默苍离回到办公室。
“哟，苍离，回来啦！”冥医向他招了招手，“我正在问俏如来今天看风水看出什么来着？他刚看完这栋楼的风水。”
“嗯。”
“真冷淡。”
“一贯如此。”
冥医切了一声，转头看向俏如来：“俏如来，你还有哪里的风水没有看？如果不认识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
“多谢冥医先生好意，不过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就差一栋教学楼，一栋实验楼，俏如来都还认识。”
“那就好。”
忽然，默苍离差了一句嘴：“杏花。”
“啊？”
“医学系系主任找你。”
“你怎么知道？”
“微信群。”默苍离打开电脑，“你自己看看。”
冥医掏出手机一看，微信已被系主任轰炸。
“我赶紧回去！”说出这一句后，杏花君便飞也似地离开了。
于是，办公室里就剩下俏如来与默苍离。
默苍离在写教案，俏如来则像在发呆，直到默苍离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路过沙发时，看到俏如来还是冥医离开时的样子。
“俏如来。”
青年应声站起，反应之大，动作之快，让默苍离都吃了一惊。
“你……”默苍离扶了一下眼镜，“反应不用这么大。我很可怕么？”
“不是的……”
“要不要喝一杯水？”
“不用……呃，教授……”
“什么？”
俏如来却欲言又止。
“我一会儿还有课。”默苍离说。
俏如来呼出一口气。
“就是，上次冥医先生同我说起，教授的身体一直不好……”俏如来低着头，垂着眼，不去看默苍离，“我怀疑，教授的身体状况可能是受到……——”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默苍离看着俏如来，眼神平淡，神色从容，十分有压迫感，可实际上，他一句话也没听清。
“俏如来。”
俏如来下意识抬起头，但很快又低了下去。
“下次说话时记得抬头。第一，这样做不礼貌。第二……”默苍离放下杯子。

“你说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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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07-15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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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默苍离病了。
冥医先给他试了一次体温，发现默苍离发了低烧，然后给他号了一下脉。
“苍离，你这……”杏花君锁紧眉头，“你怎么搞的？这么虚，还强撑着上课？不要命了？！”
最后一句说得很严厉。默苍离难得没有回嘴，而是闭上眼，似在忍受眩晕般皱起眉，过了半晌才缓缓舒展，嘴唇苍白。
“唉……”冥医叹出一口气，站起身，“你今天就别上课了，明天也好好休息。你家太远，不行就在校招待所里先观察两天，如果好了，你再……”
“不用……”默苍离仍闭着眼，“睡一觉就好。”
“你是医生我是医生？！”冥医抄起手机，直接给默苍离所在院系的领导发了信息，“之前几次被你糊弄过去也就算了！这次可好，直接晕倒在教室里！好在学生们都还没有到，也好在俏如来正好在那栋楼里，不然你想怎样？引起恐慌？还是想被教务处发通告强制命令你在家休养？”
杏花君难得这样生气，放下手机，然后拿起病历本：“学院那边搞定了，我再去教务处一趟。你给我好好躺在这里休养，不许乱跑。哦，对……”他冲帘外喊了一声：“俏如来，你进来一下。”
白色布帘应声拉开，俏如来走了进来。
“你帮我看着他。”冥医说，“在我回来前，不能让他下床乱跑，知道不？”
“俏如来知道了。”
冥医掀帘走了出去，俏如来坐下，而默苍离仍闭着眼，脸色仍显苍白。
俏如来双手握紧，垂眸半晌，然后轻声：“……教授？”
“……嗯？”默苍离的声音很虚弱。
“还是……很难受？”
“还好……”默苍离说，“……吓到你了……？”
“不会……”俏如来忙闭上眼，停了一会儿，才又重复一遍：“不会……”
他将记忆中的血色摒去，强令自己回到现实中来。
“老毛病了……”默苍离轻声说，“是杏花关心则乱……”
“教授也要多注意才是。”俏如来倒了一杯水，“您要喝水么？”
默苍离摇了摇头：“……不用……”
“我听冥医先生说……”俏如来顿了一下，“最近您这种情况，好像出现得比之前频繁？”
“……应该……吧……”默苍离的声音低了下去。
是冥医让默苍离吃的药。
“教授，您安心休息。”俏如来小心摘下佛珠，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这里有我。”
默苍离用鼻音“嗯”了一声，顺着药效沉沉睡去，嘴唇依旧苍白。
俏如来坐在床边，佛珠在手，双眼微闭，似入禅定。
忽然，他睁开眼，望向白布帘。
在他眼中，本色纯白的隔帘上，留下一滩鲜红的血，而窗外，传来一声鸟叫。
是金丝雀的声音。

※

几天后，等学生全部都走完后，默苍离才离开教室。一打开门，看到等在门外的俏如来时，他没有一丝惊讶。
“又是杏花？”
俏如来叹了一口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答案已显然易见。
“你也不必一直跟着我。”默苍离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些的青年，“你应该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俏如来低着眼：“还是教授的身体比较重要……”
“我没事了。”默苍离打开文件夹，在一张写了两个正字的纸上又加上一笔，“这句话，我已说过十三次。”
谁知，俏如来却说：“冥医先生说，您一退烧就擅作主张离开招待所，该吃的药也没吃够量，所以……”
“你在关心我。”默苍离的眼神带了些探究，“为什么？”
青年却闭口不言。
“算了。”默苍离收回视线，绕过俏如来，往楼梯间走。“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他这样说。
俏如来看着默苍离的背影，默默收回视线，才要跟上时，眼神骤而一凛。

“教授！”

默苍离才要转身，身前不远处的楼梯口里，忽然吹来一阵风。
风很冷，像自凛冽寒冬中刮来，今日虽然有雨，但气温也有十六七度上下，就算有风乍起，也不该冷到这样刺骨。
他眯起眼，然后才发觉，风中似乎还有同样冰冷的雨。可在雨打到身上前，一道身影便抢先一步站在默苍离面前，为他挡住风，挡住雨，还有默苍离投望向楼梯口的视线。
“去。”
俏如来没有取下佛珠，仅并拢双指，在空中虚虚一点，风与雨俱去。
“教授。”青年转头看向默苍离，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请您在这里等我。”
默苍离也看向他。
“好。”

※

俏如来追着还未散去的鬼气，一口气跑到顶楼。
他在楼顶看到一群小鬼，见到他，便似受到惊吓般在楼顶盘旋。俏如来取下佛珠，屈指一扣，凝眸细观。
这些鬼的修为并不高，其中也并无恶鬼，也不会威胁到默苍离。然而这些小鬼中，有一只病鬼，它的气息俏如来曾在默苍离卧床时窥见，如今在此处见了，自然要将它列为首要目标。
除鬼过程比预料的长，主要是小鬼难缠，总会对施术造成干扰。但好在，这群鬼都被顺利降伏。可就在俏如来准备离开楼顶时，一缕极其熟悉，又极其阴冷的气息忽然出现在他身后。
俏如来眼一沉，扣在佛珠上的拇指正欲发力，突然间，那缕鬼气便消失了。
捏住佛珠的手忽然一颤。
不对。
他快速回想着方才的一切，心中逐渐浮出一个猜想，手脚渐渐冰冷，心口如被鼓槌重擂。
教授！
他跑下楼，脚步声与呼吸声同时震荡耳膜。五楼、四楼、三楼，默苍离在二楼，马上就可以赶到二楼，马上就可以……
所有念头在俏如来转过楼梯拐角时，都戛然而止。
默苍离倒在地上，呼吸微弱。
与呼吸同样微弱的，还有默苍离身为活人的阳气——已微弱近无。
“教授！”
俏如来扶起默苍离，急促喘息着，却不完全是因一口气从楼顶跑下的缘故。
“教授……教授！”
默苍离已近乎昏迷，若再这样下去，阳气便会散尽，默苍离就会死。
死……
只这一个字，便足以令他刹那恍惚。
必须为默苍离补充阳气，自己也知道快速补充阳气的方法，只是……
只是……
俏如来看着默苍离苍白的脸，用力抿了一下嘴，然后低下头。
“……——师尊……”
他闭上眼。

抱歉……

※

默苍离醒来，先看到的是医务室的天花板，然后是一片白影，最后才看到冥医。
“……杏花……”
“苍离？”冥医忙转过身，“你醒了？”
“我这是……”默苍离尝试坐起，可才动了一下头，就被杏花君按了回去。
“病人就要好好休息！”冥医有些生气，“上次和你说休息两天，结果你24小时不到就离开了招待所！药也减成一半剂量吃！看看！不听医嘱就会重蹈覆辙！”
“杏花……”
“别说，我不想听。”
“杏花……”
“病人安静闭嘴休息！”
“杏花，”默苍离眼带探究地看向冥医，“你刚刚有没有亲我？”
“……哈？”杏花君神情古怪，“我亲你做什么？”
“不是么……”默苍离收回视线，喃喃自语：“那是谁……”
“完了。”冥医一掌拍向自己脑门，“苍离终于病傻了，都出现幻觉了。”
幻觉？
默苍离闭上眼。
那不是幻觉。
那时，他虽意识模糊，却没有完全昏迷。他还有些意识，至少还记得自己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影，还有一个吻，一个带着迟疑、犹豫、轻柔但很温柔的吻。
到底……会是谁呢……
默苍离还要细想，却不敌浓重倦意，又睡了过去。

※

又过了几天，当默苍离终于得到冥医肯许可以继续回来工作时，在实验楼的后面，见到正对着花坛扣指拨珠的俏如来。
他嘴唇翕动，明显是在念着什么。默苍离没有听清，他只在走近时，听到一个意味不明的字，像是梵文。
“教授？”俏如来转过身，见到默苍离，表情有些惊讶，“您的身体……”
“好了。”
“嗯……”俏如来应了一声，又低下头。“没事就好……”他轻声。
“是你送我去医务室的？”默苍离问。
“是我。”俏如来回答，“我赶到时，发现教授倒在地上，就赶紧将您送到冥医先生那里……”
“你发现我时……”默苍离想了一下措辞，“我身边还有其他人么？”
“其他人么？没有……”
“嗯……”
“教授……”俏如来轻声打断默苍离的沉思，“您这是要去……？”
“去上课。”
“我送您。”俏如来说，“正好，我也要去一趟教学楼。”
“看风水？”
俏如来抿了一下嘴，言辞含糊：“嗯……算是。”
默苍离看他一眼，没有再问。
路上，默苍离忽然问俏如来：“你刚才在做什么？”
“……什么？”俏如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看到你在花坛前念了些什么。”默苍离说，“也是在看风水？”
“啊，嗯……算是吧……”
默苍离却停下了。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若不想回答我，大可直接说明，不必敷衍。”他有些严厉。
俏如来下意识低下头，不敢与默苍离对视，嗫嚅半晌，然后才说：“是……也不是。”
默苍离安静地看着他。
“校园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教授近日身体状况不好……可能……”俏如来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可能——……”
又听不清了。
默苍离只得出言打断他：“俏如来，我听不清。”
俏如来只得提高些音量：“……可能——”
“我教过你，”默苍离说，“说话时不要低头。”
俏如来只得慢慢把头抬起。
“你的意思是，你口中的不干净的东西影响到了我的身体。”默苍离说。
俏如来点头。
“可杏花的诊断结果不是这样。”
“那是因为……”
默苍离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说：“要上课了，我先去教学楼，有事回来说。”
说完，他便往前走，可才走出两步，俏如来便忽然拉住默苍离，将他护在身后。
可默苍离所见，眼前只有石板路，还有道路两旁正在落叶的树。
俏如来忽然说：“教授，请不要离我太远。”说完，他便带着默苍离往教学楼走。在他眼中，路还是路，树还是树，只是路与树之间，不知何时，已聚满被招引来的鬼。那些鬼面容狰狞，嘶声凄厉，显然是凶鬼。
而他们的目标，正是默苍离。
凶鬼忌惮俏如来，不敢靠近，不敢出手，却又不甘就此离去。它们蠢蠢欲动，都在寻找机会对默苍离下手。俏如来高度紧张，不敢有丝毫放松。他一手拉着默苍离，另一手则在身前结伏魔金刚印，用以震慑群鬼，好令它们知难而退。
这是极凶险的状况，可默苍离却对此无知无觉。他并不喜欢与人接触，哪怕是冥医，也只能在为他做检查时能碰到默苍离。而他现在只是看了一眼俏如来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被拉住的手，没有甩脱，没有挣动，甚至连一点动作都没有，任由对方拉着自己，一路走到教学楼前。
直到此时，俏如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抱、抱歉，教授！”他连忙放开手，“我不是故意……”
他知道教授不喜欢让别人碰。
“没事。”默苍离越过他，走进教学楼，“我不介意。”
上课铃响。
忽然，俏如来转过身，面对阴风乍起的楼前空场。
“诸邪诸鬼，诸魔诸妖，凡祸于世者——”他取下佛珠，双手结印，眼中金芒烁闪，如降魔金刚。

“请伏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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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07-15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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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当有关校园厉鬼的调查初有眉目时，俏如来联系了赤羽。没过几天，他便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有几张阴阳咒符，还有一封亲笔信。
信上写着符咒用法、用途以及效果。信的最后，赤羽还表达了一下支持与关心。
俏如来笑了笑，放下信，收好符咒，然后离开宾馆，往学校走去。
他先来到礼堂附近，绕着花坛走了一圈，站定在某一点，然后取出符咒，按照信上教授的方法，在花坛附近布下一个锁灵阵。
锁灵阵成，符咒化光消失。俏如来呼出一口气，然后依次前往招待所、实验楼、教职工办公楼还有医务室布阵。
还剩最后两张符咒，一张是布阵符，另一张……
他将写着“显”字的符咒揣起，拿起最后一张布阵符，准备前往默苍离教课的教学楼。
忽然……
“俏如来？”
俏如来抬头，见冥医正背着一只医药箱，拿着一摞文本，正往自己这边看来。
“冥医先生。”他转而走到杏花君身前，“您有什么事吗？”
“有，自然有，不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叫你了。正好正好……”冥医换了一只手拿文本，正要打开医药箱时，医药箱却被托住了。
“我帮您托一下。”俏如来温声道，“这样会更好拿一些。”
“还是你懂事。”冥医一边感慨着，一边从药箱里翻出几盒中成药，“麻烦你帮忙把这盒药给苍离送去。”
俏如来接过药，发现这是一种速溶药剂，投在温水中便能溶解成一杯汤药，只是没有生产厂家与药物审批号。
“这是……？”
“这是我给他单独配的药，找人给他弄成便携的速溶药剂，用水一冲就能喝。”冥医翻过药盒，指了指纸盒上手写的剂量：“这是用量，一天一次，睡觉前喝。这些够他喝三个月，等没了我再给他弄，你这样和苍离说就好。”
“俏如来记下了。”
“啊，还有……”冥医挠了挠头，“我马上就要去外地参加医学论坛，估计会忙到昏头转向。如果你方便的话，记得每天提醒他喝药，不然我怕他会忘——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抽空跟他说。”
“不会。”俏如来笑了笑，“我会记得提醒教授的。”
“那就没事了。这样好，我也能安心参会去。”
“冥医先生什么时候走？”
“马上。”
俏如来一愣：“马上？”
“对啊，否则我为什么拿这么多东西。”冥医看了一眼手表，“不聊了，我先回宿舍收拾一下行李，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联系我，知道吗？”
“知道了。”
“那好。”冥医拍了拍青年肩膀，“那我就把苍离的事托付给你了！”
俏如来却愣了一下，迅速低下眼，又很快抬起，再看向杏花君时，便又是那个温和、有礼、令人如沐春风的青年。
“……好。”

※

在临近顶楼的楼梯间布好锁灵阵后，俏如来才返回教学楼。
他来到默苍离上课的教室，里面的课还没有结束。俏如来原本打算在教室外面等，可不知怎地，默苍离竟忽然转头，看向教室门外的俏如来。
仅隔着玻璃对视一眼，俏如来就明白了默苍离的意思。他绕到教室后方，从后门进入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
过了一会儿，下课铃响，学生三两结伴，鱼贯而出。俏如来起身，走到讲台旁边时，默苍离正收拾完最后一点东西。
“教授。”俏如来拿出药剂，“这是冥医先生让我交给您的药。”
默苍离接过药，看了一下，头也不抬地问：“他已经走了？”
“嗯。”俏如来说，“冥医先生把用量写在了纸盒背面，让您每天睡前吃一次。”
“知道了。”
把药收好后，默苍离忽然问：“感想如何？”
俏如来一怔，没有明白默苍离的意思：“什么……什么感想？”
默苍离扶了扶眼镜。“我的课。”他说。
虽也隔着一层玻璃，可这次的视线接触，却让俏如来又垂下眼——但没有低头。
“教授……讲得很好……”他无需费力回忆，便能想起默苍离在课上的教授，“针砭时弊，视角独特，俏如来获益匪浅。”
这是发自肺腑之语，听不出任何恭维。默苍离看着俏如来，然后对他说：“你如果对我的课感兴趣，可以来旁听。”
“这……俏如来不是学生……恐怕不妥……”
“知识授业，本就不该拘泥于身份。”默苍离说，“如果你介意自己不是学生身份，我可以帮你申请一张临时听课证。”
“这……”
俏如来知道，为了默苍离，自己应该拒绝，可不知为何，面对这个提议，他竟有所迟疑。
有什么好迟疑？自己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想……
想什么？
俏如来抿紧唇，做不到拒绝，也无法答应，半晌没有回答。
见俏如来没有给出回答，默苍离便不再等他，转过身，越过青年，就要离开教室。
“教授……！”身后传来有些急切的声音，“我——”
默苍离没有松开门把手，只回过头，看向俏如来。
俏如来也正看向他：“那就……麻烦教授了……”
默苍离松开手，拿出一支笔，然后在点名册上写下俏如来的名字：“下一次课是后天的下午四点，还是这个教室，你直接过来听就好，下了课，我再把听课证给你。”
在默苍离看不到的地方，青年已将指节攥至发白。

“……我知道了。”

※

第二天、第三天，锁灵阵都没有反应。现在是下午两点，俏如来站在树荫下，面对教学楼，正在发呆。
昨天夜里下了雨，气温骤降，天色阴沉，显然是还在憋雨。
他已在这里站了一个小时，而默苍离的课是在四点，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让他犹豫。
等会儿见到师尊……
俏如来已在昨夜想好一番说辞，譬如等除鬼事毕，自己便要离开；譬如自己工作忙，不能保证每节课都能准时到；譬如……
他想好那么多“譬如”，几乎可以称为“如何在不冒犯对方的情况下婉拒对方好意”的标准模板。但俏如来仍觉不安，明明这一世的他不再与默苍离是师徒关系，但在面对默苍离时，他便仿佛又回到那棵血红的琉璃树前。
俏如来低下眼，长呼出一口气时，才发现手脚已被冷风吹僵。而不远处，报时钟已响了三下。
三点了。
还是……要和师尊好好说……
他才下定决心，握起拳，准备再在脑中过一遍那些说辞时，察觉到一丝灵力波动。
俏如来猛地抬头，眯起眼，看向楼顶，随即目光一凛，快步跑入教学楼，一路上到楼顶。
楼顶上，锁灵阵正发出红光。他在阵法中央看到一个鬼影，飘摇不定，影绰不清，没有试图破阵，也没有挣扎嘶吼，反倒十分平静。
它完全不像一只厉鬼——至少不像从前俏如来见过的厉鬼——但俏如来知道，这只鬼就是他正在找的厉鬼，并且……
“七师叔。”俏如来走到阵法前，“别来无恙。”
被认出身份的厉鬼冷冷一笑，身侧阴风习习，风声如鸟鸣。
是金丝雀的叫声。
“阴阳道秘术。”玄之玄仍在笑，“赤羽信之介。”
“正是。”
“哈。”玄之玄敛起笑意，“真是让人厌烦的名字。”
俏如来看着玄之玄：“八师叔已得解脱，七师叔为何还执迷不悟？甚至……”他打量着玄之玄：“还变成厉鬼，入不了轮回。”
“执迷不悟？”玄之玄眯起眼，反复念着这四字，身上忽然爆出一阵戾气，“你问我为何执迷不悟？！”
他身上戾气过重，猛烈撞击锁灵阵，红光摇曳颤抖，却无半分松动。
“当年我诚心诚意与他叙说理念，结果换来什么？！冷言讥讽！”玄之玄怒道，“若非他一意阻拦，强压九算，墨家又怎会落得那般下场？！又怎会继续蛰伏暗处，被后世误解甚至忽视！”
俏如来沉默着，取下项链，握在掌中，让在金色佛光中，化成一把纹饰古朴的剑。
“若要报仇，七师叔何必找师尊？”俏如来说，“上一世杀死你的人是我，要报仇，找我便是。”
话音才落，阴气便不再狂乱四溢。玄之玄再度眯眼，仔细打量着俏如来，像是在揣度眼前人的心。
忽然，他笑了。
“你竟想保护他。”玄之玄一改先前厉色，眼中似带揶揄，“可你真能保护他么？”
俏如来眉头一颤，并不作答。
“你对其他人的影响，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么？”玄之玄笑着说，“你应该知道，从你得知从前事的那一刻起，你就成了一切改变的罪魁祸首。”
握住墨狂的手一紧。
“看来我说对了。”玄之玄继续说，“让我猜猜是谁受到你的影响……黑水城？胜邪封盾？梅香坞？天门？还是——”
他笑容残忍。

“你的家人。”

俏如来抬起眼，双目如含炽焰，更有怒目金刚相。
“史家人的亲情，”他横剑于身前，掌心一抹，血色入剑，“旁人无权置评。”
谁知，玄之玄并未怒恼，面对俏如来，只是动了一下嘴，噙着笑，递出一句无声之言。

——你会害了他。

※

上课铃响，默苍离走入教室，环视一周后，没有见到俏如来。
他并未有所反应，还是同从前一样打开投影，拉下黑板，拿出教案，开始讲课。上完课，默苍离没有立刻放学生走。中午，气象台发布了暴雪黄色预警，从明日起，本市将持续降雪，初步预估三个月，所以学校决定将剩余课程与期末考试都转为线上。默苍离将功课安排好，布置完书单，发完学习资料后，对其中一名学生说：“如果俏如来来了，让他去办公室找我。”
话说得很笃定，像是知道这名学生打算留在教室自习一样。
学生早已见怪不怪，连忙点头答应，然后目送默苍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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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2-07-15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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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2-07-15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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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雪不知何时起，被风催促，将所知所见都割成倾斜的片。
天幕阴沉，风雪迷眼，俏如来站在雪中，足踝已被雪没过，遍体生寒。
他忘记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也忘记这里究竟是哪里。他向前走，足下积雪被踩实，不松不紧，不急不缓，发出规律而单调的不和谐音。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人影，短发，风衣，长围巾，手里还拿着东西。不用靠近，俏如来便认出了那人身份，于是加快些脚步，走到那人身前，动了一下僵硬的嘴，喊出一声“教授”。
默苍离转过身，镜片上的光如流星坠落，堪堪止在恰当处，下一秒便消失。
是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孔。俏如来才松下不知何时绷紧的神经，刚要开口，就看到默苍离口中溢出鲜血，镜片碎裂，炽热与嫣红滴在雪里，绽开一朵朵娇艳欲滴的梅。
“教……授……”
他想扶住默苍离，却发现自己手里竟握着一把剑。俏如来认得这把剑，也认得这把剑上的铭文。但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将它握住，又何时将它刺出。剑上也有血，顺铭文而下，被剑格所阻，然后滴在俏如来身前，将红梅也绽在他身边。
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脸上，温柔，湿暖，微微打颤。
俏如来把眼抬起，看向不远处的默苍离。
默苍离似乎笑了一下，目光温柔。
“你做得很好……”他努力为俏如来擦去脸上泪痕，“不准……恨……自己……”
风雪骤止，云间风化崖上风，天上雪化琉璃树，摇曳生清光。
短发骤然长，镜片踪迹渺，书册化铜镜，风衣变青衫，而那只摸在他脸上的手，正拿着一块被浸湿的布。
“师……”俏如来一开口，便已泪流满面，“师尊……”
他正握着剑柄，而宽大的刃，早已没入默苍离胸前。

——你会害了他。

※

俏如来睁开眼，看着黢黑一片的屋顶，过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手机。
凌晨四点四十七分。
几分钟后，他才想起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是了，自己很早就到了学校，没有去上课，却除了鬼，然后去了默苍离的办公室，再然后……
俏如来撑起自己，手心却是一痛。
因涂过药才愈合的伤口，因为这一个动作，又崩出一点血。
他没有管自己的手，而是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操作了一会儿，付了款，然后下了床。等到洗完澡后，俏如来穿好衣服，背起书包，拿上房卡，准备下楼时，给默苍离发了一条信息。
——教授，我走了。
等到了前台，退了房，俏如来才给默苍离发了第二条信息。
——没有去听您的课，抱歉。那张临时听课证已用不到，您随意处置就好。
等上了出租车后，俏如来才犹豫着掏出手机，发了第三条信息。
——因为要赶飞机，所以来不及今日向您当面辞行，还请见谅。
发出消息后，俏如来放下了手机。
“请问要去哪里？”司机问。
“机场。”
话音落时，雪开始下。

※

早上七点，闹钟响起。
洗漱完毕后，默苍离才打开手机。微信里都是未读信息，有科研小组群，有教职员工群，有学院教师群，有学生的提问，有冥医的唠叨，还有俏如来的告别。
他放下手机，打开窗户，看到的只有白茫。
雪似乎从五点开始下，不过两个小时，便已盖住学校操场的跑道。
默苍离关上窗，穿上外套，拉开抽屉，取出钥匙，拿上手机，不慌不忙地下了楼，到停车场里取了车，开出学校大门后，便往高速路上开。
车载支架上，默苍离的手机正在播放早间交通新闻。
“据气象台估计，本次降雪将持续40到50天，结束时间待定。气象台现已将暴雪黄色预警升级为橙色，部分地区降雪量大，道路拥堵，路面湿滑，请注意行车安全。因天气原因，本市将取消所有航班，请有出行计划的旅客及时……”
默苍离关掉了新闻。

※

航班从六点四十五延误到七点半，又从七点半延误到八点四十五。现在是九点，俏如来看着候机厅显示屏上的“CANCEL”，陷入了茫然。
候机厅里的人很少，即使有，也大多都在无奈叹息后，选择转身离开。一个男人对电话里说“果然不该抱着侥幸心理”，一个女人对同伴抱怨天气预报早不准晚不准偏偏这次暴雪这么准……听到这里，俏如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看过天气预报和气象预警。
这是低级到不能再低级的错误，如果要师尊知道，肯定……
俏如来一惊，忙摇头甩走那个念头，背上书包，往机场大厅走。
暂时先找一家酒店住下，等雪停后，再……
身边忽然变得安静，俏如来回过神，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走出了机场大厅。
雪是白的，车是白的，人是白的，什么都是白的。
他站在雪中，风将雪都拍在他脸上。冷，太冷了，冷到孤独。俏如来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哪怕他知道自己应该先去叫一辆车。
茫然，只有茫然。
就在俏如来被茫然感彻底淹没时，一辆车停在了路边。
车灯一闪。
“俏如来。”
俏如来睁大眼，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满脸惊讶。
“教、教授？”他抓紧书包带，“您为什么……”
“哪怕订票时不知道出发日天气，出发前，怎么都该看一眼气象预警。”默苍离举起手机，“气象台几日前就发布了暴雪预警，而你，并没有看。”
“我……”
默苍离收起手机：“上车。”
“教授……？”俏如来忽然明白了默苍离的意思，忙低下眼，轻轻摇头：“就不麻烦教授了，等雪停了，航班恢复，我就……”
“气象台初步预计这场雪要持续五十天左右。”
五……五十？！
俏如来哑然。
“那也不必麻烦教授，我可以住酒店……”
“你可以现在订。”默苍离没有拦他。
俏如来打开手机，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发现所有酒店都已爆满。
就连之前他住的那家店，也都没有了空房间。
“暴雪预警发布后，酒店预订量都会上升。轨道交通暂停，省外高速封路，你现在唯一选择，就是没有选择。”默苍离把滑下的围巾围好，“现在，上车。”
俏如来低下眼，缓缓放开书包带，上了默苍离的车。

※

默苍离开车，俏如来坐在后排位置，谁也没有说话。
窗外，大雪纷扬，下得毫不留情，又势头凶猛，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覆盖。眨眼刹那，天地皆白。
梦里的雪，也是这样大，这样猛，这样毫不留情。
浅眠少觉，忧思困顿，以至于俏如来只要一闭眼，梦中所见便纷至沓来。同样的天，同样的人，同样的自己，是令他呼吸一紧，又心有余悸的情景重叠。这几个月以来，他患得患失了太久，过于紧绷的神经在车子发动的那一瞬间，便渐渐开始松弛。不安、无力，还有一点微末到近不可察的侥幸。
……师尊……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后视镜上，而镜中的默苍离似有所感，同样抬起目光向后视镜看去，俏如来却已低下头。
他不敢再看。
※

默苍离的家在城外，是独门独院的独栋别墅，小区内便民设施俱全，并不因暴雪而停止营业。
把车停入车库后，默苍离下了车，俏如来跟在他身后，来到位于二楼的客房。
“你睡在这里。”默苍离打开门后，才发觉一件事，“你……”
“教授，怎么了……？”
默苍离眉头微拧：“你就这一套衣服？”
俏如来还穿着秋天的短袖T恤和背心，裤子也很单薄。
“原以为很快就能完成工作，所以……”
默苍离想了一下。
“你先收拾一下东西，”他说，“我先去把炉子生上。”
一楼有一个砖砌壁炉，原以为只是用来装饰，没想到，竟真会用于取暖。
俏如来的行李并不多，但他仍是应下。等默苍离离开房间，他将双肩背放到一边，走到窗前，才要去拉窗帘，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嗯……”
俏如来扶住自己，过了一会儿，眩晕感才消失。
大概……是因为这几天都没睡好……
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状况，俏如来呼出一口气，没有把晕眩放在心上。
今晚早点睡吧。

※

下了楼，默苍离已将燃好壁炉，坐到沙发上，正在看书。
俏如来没有出声打扰，放轻脚步，坐到沙发的另一边，随便拿起一本书。
等俏如来把书打开很久后，默苍离才开口：“那是我的论文集。”
“嗯？嗯……”俏如来轻声应着，目光并没有落在书上，“啊……这样……”
默苍离推了一下眼镜：“你拿反了。”
俏如来一愣，随即手忙脚乱地把书拿好，又过了一会儿，默苍离又问：“你很热？”
俏如来又是一愣，摇了摇头：“还好……”
“但你的脸很红。”
俏如来忙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有吗？”
默苍离摘下眼镜，挪过去，拨开俏如来的手。
“你在发烧。”他把俏如来手里的书拿开，“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俏如来目露迷茫，“我不知道……”
默苍离叹了一口气：“坐着。”
说完，他便起身，拿回来一袋冲剂，还有一杯水。
“吃药。”
俏如来乖乖把药喝下，还没来得及把杯子放下，就被默苍离赶回房间休息。
他一躺下，人就变得昏沉，身体十分沉重，就连睁眼都变得十分困难。
不知不觉，俏如来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是晚上，默苍离坐在一边，听见动静便放下书，把门推开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粥。
“吃点东西再睡。”默苍离说。
俏如来的嘴微微一动，只发出一声气音。
默苍离坐到床前：“张嘴。”
俏如来依言张嘴，可气力不足，只能张开一条窄缝，难以为继。
默苍离拿捏好力道，将勺抵在那条缝隙上，轻轻一推，一送，再一伸，便把粥喂了进去。
然而，一碗粥还没吃下一半，俏如来便又睡了过去，脸颊绯红，嘴却苍白，眼皮频频颤抖，烧得很烫。
默苍离放下碗，走到窗前，打开手机，看了看——二十三点十七分。
他拨了一个电话，等了三十九秒，对方才接通。
“……喂？”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已经睡了，半夜三更被吵醒，显然有些不耐烦。“谁啊？”
“是我。”
“……苍离？”
“嗯。”
“你又熬夜了？”
默苍离没说话。
“好好好，行行行，我不问。什么事？”
“有人发烧了，吃过药，现在还在烧，温度是……”默苍离拿起一只体温表，“39.2。”
“39.2？！这么高？！谁发烧了？”
默苍离又没有说话。
“算了算了，治病救人重要……吃的什么药？”
“你放在客厅里的冲剂。”
“那个不行，你得去拿药柜里的西药。”
“在哪里？”
“在……”
默苍离来到书房，在书柜边的小冰箱里，找到冥医所说的药。
“杏花。”
“啊？”
“你什么时候在我书房里放的这些东西。”
“上次？不，上上次帮你打扫别墅的时候放的。跟你说了多少次你不听，家中要常备一些常用药。什么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创口贴，止咳糖浆，肠胃药……”
默苍离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那盒西药，回到客房。
电话那边，冥医仍在喋喋不休。
“嗯。”默苍离放下药，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晾凉。“嗯。”他又答应着。
在杏花君准备再一次说熬夜办公的危害时，默苍离忽然开口：“用量。”
“啊？”
“什么时候吃？”
“一次一粒，一日三次。不过如果烧得太高，你一会儿就给他吃一次，温水送服。今晚可能还会持续高烧，明天早上再看看，如果明早还是那么高的话，你再打电话给我。”
“知道了。”
说完，默苍离准备挂电话。
“诶！等等！”
“怎么？”
“那个发烧的人，不会是俏如来吧？”
默苍离拿着手机，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挂掉了电话。

※

再醒来时是凌晨，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出了很多汗，身体也很沉。
俏如来动了一下，很快，一只手就覆上了他的额头。那只手很凉，这样的凉感让高热的身体感到一丝畅快。俏如来发出一声嘤咛，随即就有人为他插上一只体温计。门似乎被打开，随即关上，再打开时，一股冷风便跟在脚步声后，悠悠吹了进来。
体温计被取走，下一刻，一颗药便抵在俏如来唇边。他下意识把药含下，却无力将胶囊吞咽下去。忽然，那只手便将他扶起，托住他后脑，一片温暖便覆住俏如来的唇。
一口温热渡来，俏如来下意识吞咽。胶囊药剂被送入。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看，眼皮却无法睁抬。
朦胧中，俏如来听到一声叹息。
他无法分辨声音的来处，但他知道这声叹息由谁发出。
——师……尊……
俏如来想伸出手，可那手只动了一下，便被困倦压回。
他又睡了过去。

※

高热持续到第二天中午。下午两点时，俏如来醒转，默苍离为他量了一次体温——37.6度。虽仍未完全退烧，但俏如来的状态已比昨日好上不少。默苍离又端来一碗粥，喂给俏如来吃下后，又把药拿过来，说过会儿再吃。
电话响起，默苍离走出房间去接。俏如来靠在床头，看着被子上的皱褶，余光瞄到自己的一双花臂，闭上眼，呼出一口浊气。
平日逮不到机会，他一病，那些鬼气便瞅准时机，趁虚而入。
俏如来单手掐诀，轻叱一声后，双臂骤然一轻。
门外，传来默苍离讲电话的声音。
混沌时的记忆忽然涌上，后知后觉意识到的事，让俏如来登时有些无措。
师尊在……照顾我？
他想到了那碗粥。
我……
俏如来怔怔看向床头柜——上的空碗。
我吃了……师尊煮的粥……
——师尊煮的粥？
他愣住了。
自有记忆起——包括前世的记忆中——俏如来就很少因生病而被人照顾，更何况这个看顾了他一整夜的人，是他想也不敢去想的默苍离。
我……师尊他……
俏如来忽然想起，昨夜几次醒转，似乎都看到了默苍离。
难道，师尊……
门被推开，默苍离结束通话，坐回床前。
“把药吃了。”他说，“再吃两三天，应该就可以退烧。”
吃过药，默苍离又给俏如来倒了一杯水。俏如来捧着杯子，看着杯中水光潋滟，似在踟蹰。
“你有问题。”默苍离说。
“您……”俏如来犹豫了一下，终于抬头，“教授莫非……一夜没睡……”
“嗯。”默苍离扶了一下眼镜，“过会儿补一觉就好。”
“我……”俏如来握紧杯子，“抱歉……”
“你的确该道歉。”默苍离说，“不过不是对我。”
俏如来有些茫然。
谁知默苍离却起身，拿起空碗，看了一眼俏如来手里的杯子。
“把水喝了。”他说，“我去找件衣服给你。”
说完，默苍离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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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2-07-15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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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2-07-15 19:5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九>

俏如来痊愈后，便以借住答谢为由承担起大部分的家务。默苍离说过不用，但在俏如来的坚持下，便也就由他去。
但饭，一直都还是默苍离做。
这一日，还不到上午十一点时，俏如来便钻进了厨房。
默苍离的午餐习惯是十二点到十二点半，如果只是和之前一样煮面、熬粥或是炒饭，根本不用这样早就开始准备。
厨房里传来并不连贯的刀切案板声与削皮声，过了一会儿，又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碗碟声，以及突兀出现的柜门开关声。
默苍离来到厨房，推开门，并没有看到什么危险画面，只看到俏如来正捧着手机，表情十足认真又专注，上下反复滑动着，像在确认什么信息。
“你在做什么？”默苍离问。
“不好意思一直麻烦教授，所以……”俏如来轻声说，“我在查食谱……”
默苍离看了一眼俏如来手里的手机：“你会做饭？”
“……我可以学。”
默苍离又看了一眼有些狼藉的料理台和案板，又看了一眼俏如来的手，以及俏如来身后的炒锅，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小心。”

※

菜有些焦，卖相虽然不好，但味道还很不错。
默苍离放下筷子，抬头就看到俏如来欲言又止。他擦过嘴，将纸巾扔到纸篓后，才说了上桌后的第一句话：“怎么？”
“教授……”俏如来仔细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开口，“昨天……我……路过书房时，感觉……”
“感觉什么？”
谁知，俏如来却摇头：“没什么，或许……是我看错了。”
默苍离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追问，只说下午要开一个视频会后，就起身离开了餐厅。
等将一切都收拾好后，俏如来启动洗碗机，低下眼，眉头微蹙。
这不应该，师尊的家里，怎么会有阴气？
他努力回忆着这几日做家务时感受到的不对。
书房、客厅、卧室……还有楼梯口与杂物间……这些地方，他都曾捕捉到一丝阴气。
阴气不多，也没有任何怨力与攻击性。但这并不能让俏如来安心。他曾以为默苍离身体不好只是因为玄之玄作祟，可现如今……
俏如来勾起胸前那串佛珠。
不然……
他思索了一会儿，摘下佛珠，走出餐厅，决定从玄关开始。

※

会议结束后，默苍离离开书房，泡了一杯茶给自己，上楼时，看到俏如来一手拿着佛珠，一手扶着墙，正在发呆。
他虽疑惑，但并未深究，直到两小时后再打开门，看到俏如来仍在拿着佛珠思索，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是扶着墙发呆，而是对着书房门边的一个花瓶摆件。
默苍离把门推开后，靠在门框上：“怎么？我家也风水不对吗？”
俏如来下意识回头，眼中仍有茫然色，但很快就回过神：“我……”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向默苍离解释。
他甚至无法从默苍离的语气中判断出什么，是相信？是嘲讽？还是觉得自己在故弄玄虚，是在胡闹？俏如来又有些无措，目光游移时，余光正掠过那只花瓶。
“那个……”他拿起那只花瓶，然后对默苍离说：“这只花瓶不大好，有点晦气，容易招小鬼……”
默苍离“哦”了一声。
“然后，那个，还有……”俏如来刚想放下花瓶，但又想起自己才说过这只花瓶不大好，便小心翼翼捧着，同时指了指楼梯。
“楼梯拐弯处那幅画，最好不要挂那里。然后，那个，客厅里的那盆花，最好移一个位置……还有，就是卧室东北角最好不要挂那幅图腾刺绣，玄关边上的那个……”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语速有些快，神情明显紧张，显然是要遮掩什么。
“俏如来。”
俏如来忙收住口。
“你说的那些，明天你可以随意调整。但是现在……”默苍离向前一步，随手带上门。

“我饿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俏如来已学会了许多家常菜，也知道了默苍离的口味，掌握了他的生活习惯和规律，明白他喜欢喝多少浓淡的茶。现在，只要默苍离才要准备去泡茶，俏如来就已将茶递到他手边。药还是每天都吃，只不过每次都会配上默苍离喜欢的酸梅饼。壁炉里的火会提前燃起，饭会准时做好，保温壶里的水也从来没有被喝空的时候。默苍离接受着俏如来为他准备的一切，偶有感激，多是沉默，却一点一点接受俏如来走进自己的生活。只是，他精神衰弱，晚上难以入睡，到了下午，一定要在一点午睡四十分钟，可以减少，但不能超过。俏如来尝试过很多方法：热水烫脚、备好一杯热牛乳、从网上搜来一些呼吸法，却都无法让默苍离整夜安眠。
这日，俏如来又在思考如何才能提高默苍离的睡眠质量。他借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摊在腿上，网页打开十来个，却依然无法找到行之有效的方法。正当俏如来盯着页面冥思苦想时，忽然感到沙发一沉，是默苍离坐到他身边，递来一叠纸，还有两本小册，一本有字，一本没字，有字的年代稍久，没字的簇新，连塑封都没拆。
“教授，这是？”
“拿着。”
俏如来接过这摞东西，定睛一看，竟是默苍离的课案。
“课案？”他有些惊异，“还有……课堂笔记？”
教授怎么会有课堂笔记？而且这字迹……
俏如来粗略翻了翻小册。
是默苍离的字。
“你缺席了一堂课。”默苍离说，“现在打开笔记到第二十九页，课案翻到第十七页，我给你补课。”
补……补课？
俏如来有些愣。见他没有翻教案的动作，默苍离眉头一皱：“俏如来。”
俏如来忙将课案与笔记翻到指定页数，开始听默苍离讲课。
课的内容很多，默苍离讲得也很细，一个多小时才讲了不到一半的内容。
俏如来聚精会神地听，时不时用铅笔在空白本上做笔记。等这一节的内容讲完，默苍离便说下次再讲，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拿起文件袋翻找，从中拿出一封信，确认了一下，然后交给俏如来。
“教授，这又是？”
“情书。”
“情……”俏如来噎了一下，看着那封信，顿觉有些烫手，“教授，您、您怎么……”
“有名女学生托我转交，前段时间忙，差点忘记给你。”
不知是怎样的一种情绪涌起，俏如来把信放下，又向前推了推：“教授，这信……俏如来不能收。”
默苍离看着他：“这名学生成绩不错，人也好，是系里的文艺部长——你也见过。”
“不是因为这个……”
默苍离说：“我只是帮我打学生传达一下。你要是没有兴趣，可以不用理会。”
俏如来低下眼，点点头。
“如果你有兴趣，我也不会阻拦。”默苍离看着他，“俏如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俏如来看了一眼那封信，然后看向默苍离，顿了一下，然后点头。

“……我明白……”

※

睡前喝了一杯热牛奶，等到困意袭来，默苍离便上了床，可睡了没一会儿，就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手，然后是手腕，再后来是手臂，然后又摸上肩膀。
他想睁眼，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把眼皮抬起。那只手很凉，很细，也很柔软。它从肩膀一路摸到脸，从脸颊，到眼睛，到鼻子，最后摸到了唇。
默苍离在被摸到唇时醒来，却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床空荡荡的，房间里也空荡荡，唯有落雪声与风声从窗帘缝外传入。
如似叹息。

※

俏如来又做了那个梦，梦里有风，有雪，有默苍离，没有鲜血，也没有死亡。
“教授……”
他走近，却发现默苍离闭着眼，眉头微蹙起皱褶，像是陷入了什么。
俏如来没来由一慌，他刚要伸手去扶默苍离，默苍离却舒开眉，睁开眼，直直望了过来。
他从这双眼中看出许多东西，冷峻、漠然、平淡，还有本应旷远，却因被深刻铭记而过分鲜明的痛苦。
俏如来怔愣住。他不敢再伸出手，像是被那双眼定住。不敢动，不敢出声，不敢呼吸——生怕会惊扰到什么。
“俏如来。”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口吻，同样的语气，却让俏如来头脑一空。
——俏如来。
记忆中，那个人也曾用这样的眼神，这样唤自己。
俏如来开始颤抖，眼底开始蓄泪，喉咙开始咽哽，被莫大的恐惧、悲伤与痛苦占据。
“教……”
不，不是教授。
他才要改口，却发现眼前哪里还有默苍离的影，只有苍茫白雪，天地寂寂，无今人，无故人，更无自己。

“——师尊……！”

※

俏如来猛睁开眼，等到喘息稍缓，呼吸得以恢复时，才觉出一身冷汗。
梦中所见令他不安。一闭上眼，默苍离眼中的痛苦、寂寂无人的天地、无处着落的风雪便都卷土重来。
他需要看到默苍离，确定默苍离并没有消失，确定那个梦……只是一场梦而已。
于是，俏如来下床、披衣、离开房间，鼓起勇气去敲默苍离的卧室门。
主卧里没有人。
教授……在哪里？
俏如来心里一慌，却又很快镇定下来，深呼吸过几次后，又前往书房。
说不定教授是在书房里看书……对……教授难以入眠，前几天也出现过类似状况。我不能慌……
可是，书房里也没有人。
教授……？
慌乱再次袭来。
不行，不能乱，要冷静，教授……师尊他……不会……
俏如来试图冷静分析默苍离会在哪，可无论如何自我劝诫，都无法压下这份慌乱。
他无法再冷静下来。
客厅、厨房、浴室——俏如来能想到的所有地方，都没有默苍离的身影。
俏如来愈发慌乱，手脚变得冰冷，呼吸开始急促，六神无主。
教授……师尊……在哪里……
他下意识握住项链吊坠。
莫非……
就在他回到主卧门前时——

“俏如来，你在做什么？”

俏如来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眼中的慌乱和急切都来不及收回，全部都袒露在外。
能这样叫他的，自然不会是别人。
“……我……”在看到默苍离时，俏如来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因担心过度而自乱阵脚的错，“……没……”
他又变得无措，站在默苍离面前，不知该如何动作。默苍离只是看着他，见他又低下头，垂下眼，整个人都绷紧，便把手贴在俏如来的脸上。
“俏如来。”他动了一下拇指，揩去一滴自额角滑落的汗，“抬头。”
俏如来眼神闪躲，先“嗯”过一声后，半晌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默苍离。
“你又在害怕。”默苍离说。
俏如来没有反驳。
“还是怕我？”
俏如来一愣，然后摇头，又再点头，刚想解释什么，却在话将出口的瞬间，忽然吞吐。
“我以为……”他轻声嗫嚅着，“以为您……出门了……外面雪很大，我怕……”
“拙劣的借口。”
俏如来知道自己又犯了错，抿住嘴，不敢再说。
“罢了。”
默苍离收回手，俏如来又把头低下。
今晚的表现实在太差，失误太多，还都暴露在默苍离眼前。俏如来有些懊恼。
忽然，默苍离摸了摸他的发顶。
“我没走。”默苍离说，“想找我，叫一声就好，不必如此惊慌。”
“……嗯……”俏如来轻轻应了一声，刚抬起头又低下，有些欲言又止。
默苍离却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
“醒了之后睡不着，就起来备课。”他说。
俏如来的嘴动了一下，这才抬起眼，刚要发问。
“在阁楼。”默苍离再次把手收回，“放心了？”
俏如来仔细看着默苍离的脸，片刻后，点了一下头。
“好了，去睡吧。”默苍离拍了他一下。
“好……”
默苍离进了房间，把门关上，俏如来却没有动。他站在卧室门口，盯着门把手，像是心有余悸般，久久不能回神。
等到回神时，俏如来的脚早已冰凉。
他呼出一口气。
回去吧。
正当他准备转身时，主卧的门又开了。
“……呃……”俏如来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在门外徘徊的行为，“我、我这就回房睡……”
谁知，默苍离竟侧过半边身子。
“进来。”
俏如来一愣。
默苍离把门完全打开。

“跟我一起睡。”

※

俏如来第一次看到默苍离睡觉的样子。
于他而言，这是全然陌生的体验。俏如来不舍得闭眼，他自躺下后便一直保持侧躺，看着默苍离的侧脸，听着呼吸声逐渐匀长绵缓，感受着温暖——一切都像是梦，却也是真实。
这也是他第一次仔细凝望默苍离的脸。
师尊……
俏如来伸出手，却没去摸默苍离的脸，而是在他额上轻轻一扫，本已蹙起的眉，便缓缓舒开。
“晚安，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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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2-07-15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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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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