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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清楚活著的痛苦嗎? >A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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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下這句話,襲滅天來轉身離開,之後連續好幾天都不曾再來審問一步蓮華。像是存心要讓一步蓮華體會他臨走前那句話的涵意,他每天只給他一塊拇指大小、如石頭般堅硬的乾麵包以及充足的水充飢,讓他得以存活。沒有肉體或精神上的凌虐折磨,只有與日俱增的飢餓感包圍著他。 ENlqoj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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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三餐時刻一到,會有人固定送水給一步蓮華,順道和他聊上幾句,拜此之賜,他得知不少關於亞伯市的歷史人情,也為一成不變的牢獄生活減少枯燥。 U.7;:W}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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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是葛斯基,昨天是麥連塔,一天一天過去,每日送水來的人都不相同,他不知這是襲滅天來刻意的安排抑或是無心的巧合。 `v*U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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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由談話,一步蓮華很輕易地捕捉到每個人的性子,葛斯基外表嚴肅,骨子裡是個冷面笑匠,他是亞伯市裡唯一打外地來的人,和麥連塔感情深厚;麥連塔體格魁梧,不拘小節,喜歡說冷笑話,雖然看來大而化之,卻有他纖細的一面;奈巴個頭比一般人來得矮小,嗓門卻大如洪鐘,習慣自言自語,雖然缺了一隻胳膊和一條腿,行動依然敏捷如兔。 +\SN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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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天替他送水來的人是一名叫做敏特力的小夥子,他有旺盛的好奇心且精力充沛,早時要應付如敏特力這類的人物並不是太麻煩的事,然現刻一步蓮華餓得兩眼發昏,實在沒元氣回答敏特力連珠砲似的疑問,多半時間只有任他自說自話。 W"9?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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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你不要怪我們老大,他其實對人很好。」 )9~1X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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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蓮華笑了笑,沒力氣多說什麼,他很想睡覺,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一旦睡下或許就再沒機會醒過來。類似的狀況他以前也遭遇過,只是那次遠比此回殘酷,至少在這裡他不用捱受皮肉之痛,還有人陪他閒扯。 _Je k;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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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你臉色很糟,是哪裡不舒服嗎?」敏特力將臉湊貼上牢門鐵杆,不曉得是何原因,他一見到這個白髮男人就對他心生好感,在目睹他替那女人動手術的過程後,他對他又多了股敬佩之意,這種心情就跟當初老大登高一呼,激勵大夥團結一致組織民兵自我保衛時一樣,令人不由自主地萌發追隨念頭。 hZ0p /B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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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肚子餓,你能幫我嗎?」 |yE_M-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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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敏特力聞言支吾,他很樂意幫助醫生,但他不願違逆老大。 {^TVZd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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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哂,一步蓮華輕輕闔上眼睛道:「沒關係,你就多說一些有趣的事情給我聽好了。」有個人在耳邊嘰嘰喳喳的,應該可以緩和肚子的空虛感吧? #u8|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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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來說說老大組織民兵的歷程。」 28l",j)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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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襲滅天來。一步蓮華輕洩笑聲,沒給敏特力聽見。「嗯,隨你高興。」 x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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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打算組織民兵時,大家都沒有意見,可是沒人知道究竟要如何組織一個軍事團隊,也找不到人詢問相關事項,老大自己也很傷腦筋。後來小麥不小心說溜嘴,讓姆媽知道了老大的計畫,她非常反對,她說我們還是乳臭未乾的小鬼,不需要操心這麼多,硬是逼著老大解散團隊,老大不肯,姆媽一氣之下,抄起鐵條打得老大滿街亂跑,那情形說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h1 \)_jx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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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特力說得口沫橫飛,那股子活力感染了一步蓮華,他將臉轉向敏特力道:「他不可能這樣就放棄。」說不上來為什麼,但他直覺就是如此。 *uYnu|UQ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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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你真了解老大,」敏特力笑得很開心。「老大一拗起來就是十輛牛車也拖他不動,姆媽最後只好妥協,但她又不放心我們,便半加入我們的團隊擔任起我們的『醫護兵』。」抹抹鼻子,敏特力得意地續道:「然後姆媽向老大說起莫德老爹年輕時的豐功偉績,老大於是提議找莫德老爹訓練我們。老爹一開始打死不肯,他說他老早就離開軍隊,每天喝得醉生夢死,連槍怎麼上膛都忘了,訓練個屁。結果老大竟然威脅他說,假如不教我們軍事技能的話,就要聯合城裡的嬸嬸婆婆不要磨乾米酒給他喝,老爹氣得跳腳直嚷著兔崽子不長眼騎到他頭上撒野,老大馬上不客氣地回堵他叫他眼睛睜大點兔崽子今天就叫他好看,老大一個眼神丟下來,我們一個個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圍住老爹。」 @:$zRe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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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敏特力搔了搔頭咯咯笑了幾聲,又接道:「其實老爹那時已經喝到腦傻在發酒瘋,沒想到老大卻陪著他一塊瘋,兩人就這樣對幹罵到天亮,老爹一醒來哈哈笑個沒完,說好幾年沒人陪他發瘋,他那晚瘋得過癮,便答應擔任我們的教練,傳授我們軍事技能。」 {p-b,J9~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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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啦哇啦地,敏特力不斷地訴說前塵,還帶點稚氣的臉龐閃著些許天真,說到莫德死時眼眶忍不住泛紅,直至天黑他才停止他們的故事。 .Z=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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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自己的飢餓感能少幾分的話,他一定可以給予敏特力的故事最親切的回應,一步蓮華看著敏特力離去的背影暗自思忖,心裡有絲歉赧。 ybBLBJ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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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輪到敏特力値哨,他離開後四周又陷入沉寂,望向窗外依稀可見點點星子,一步蓮華卻覺視線愈趨模糊。儘管如此,他並不擔心自己會活不下去,他知道襲滅天來無意讓他死,他會讓他活著。 3 wVN:g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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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皮沉重如鉛,腦海湧現過往的種種經歷:孩童的求救聲、轟隆隆的砲彈聲、房屋倒塌的傾頹聲,屬於自己的以及屬於別人的慘痛往昔栩栩重演。他頓時感到口乾舌燥,人間煉獄即使見過再多次,依舊令他心悸難平。 [V`j@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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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應該是在烏羽國吧,他記得。他正在其境內的簡陋難民營搶救飽受戰亂摧折的人民,那時他還沒認識蒼和天子,而是跟隨撫養他的人遊走各國行醫。他沒受過正式的醫學訓練,一身的醫術是自小跟著撫養他的人行醫耳濡目染學來的。他是在素有『西陸火藥庫』之稱的美珣半島遇到那人,跟隨那人到達烏羽時他才十六歲,卻已擁有豐富的急救手術經驗,他救了不少人,但死在他手上的傷患亦不在少數。 ;$W/le"X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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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羽長年動亂,那回政府軍洗劫村落,很多人被流彈所傷,一窩蜂全擠到難民營的附設醫院求救。那裡雖說是醫院,醫療資源卻極為匱乏,先進的醫療器材付之闕如且人手嚴重不足,有時為搶急救時效,即便是沒有消毒過的器材也照樣使用在傷患身上,傷患重複感染的機率增加,但也因此搶救到更多生命。 (;=:Qjao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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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漏偏逢連夜雨,百姓剛經過政府軍的洗劫,又遇上瘋狂的民眾作亂荼毒,打著與政府抗衡的旗幟,他們以自衛軍的名義製造恐慌,動亂蔓延到難民營,臨時搭建的醫護所被軍隊剷平,他們這群醫護人員全數落入自衛軍手裡。 X<s']C9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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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LxYP7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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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衛軍刑求俘虜的花招百出不窮,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讓一個個醫護人員崩潰發瘋。刑求後,自衛軍不給他們食物,也不准他們睡覺,每個夜晚叫他們脫光衣服在牢獄外面罰站、勞動。他的養父撐了一個星期後感染風寒病死,他原以為自己也撐不了多久,不料他的求生意志強烈到連他自己也詫異的地步。 H`4H(KW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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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十天的夜晚,政府軍夜襲自衛軍,他趁著混亂殺了監視他的幾名士兵和童兵,泅過長長的水溝,踉蹌倒在偏僻鄉鎮某戶人家的門口。 }fw;{&s{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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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有一段日子,他常回想起殺人的感覺,在那當口他是沒有猶豫沒有遲疑地扭斷童兵纖細的脖子,只為了活下去。自彼刻起,他便明瞭,自己必須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償還這份血腥,他的雙手即使醫治再多人也無法抵銷殺人的罪孽,但他不會因此荒怠他的責任。 )5P*O5k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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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行醫是他的責任,他時時叮囑著自己,他有很長的路要走,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他會選擇『無甚緊要』的態度來應對,不計較、不在意、不忮求,他的心靈方不致衰弱易疲。 Fz7(Ku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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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睜開雙眼,一步蓮華探向牢門,他聽到外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VZ4$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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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襲滅天來嗎?他多希望是他,當他再度找上自己時,代表他將結束自己的苦難。 6~\z]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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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傢伙總是這樣。」來人碎喃著,語氣藏不住慨歎。 0j%@P[z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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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襲滅天來的聲音。一步蓮華抬眼看清來人,眉宇間難掩失落。 TEOV>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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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阿札克問道,緊抿的雙脣微透同情。 vT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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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吧。」一步蓮華氣若游絲地回道,重述一遍他與襲滅天來最後的對話。「然後他便反問我同樣的話。」 W?{:H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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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該這麼說,」阿札克聞之皺眉,看來襲滅比自己揣想的還要在意一步蓮華,否則他不致於對一步蓮華說的話耿耿於懷。「那傢伙殺了他父親,至少他本人是如此認為。」 pmXx2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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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牢門,阿札克走進去攙扶起一步蓮華。 "/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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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放我出去?」 94r8D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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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的意思。」 6\4ny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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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滿意足地喝完熱湯,啃了幾條麵包,一步蓮華臉色漸漸恢復紅潤。他盯著滿桌的麵包屑與湯渣,有點靦腆地朝阿札克笑了笑,接著抽起一旁的紙巾拭去嘴角殘渣。 IjN3 j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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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他真的很餓啊。 *w4j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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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收拾乾淨。」他不好意思地說道,著手便要清理。 PEZEl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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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浴室在廚房後面,你先清理你自己吧。順便提醒你,亞伯市到最近的城鎮,用走路的起碼要三天,還得橫越沙漠,要逃走前請先衡量一下得失。」說完,阿札克端著碗盤逕自走到廚房,不再搭理一步蓮華。 K|];fd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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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札克的提議正中一步蓮華下懷,遂什麼也沒多想地飛快走進浴室,他十來天沒洗澡了,全身臭得跟在水溝裡翻滾過沒兩樣,一看見浴室裡的小浴缸靜靜地躺在地上,內心立時充滿無法言說的感動。 @Fqh]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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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好熱水,一步蓮華脫下髒污的白衣,殘留其上的血漬已轉呈鐵褐色,東染一片西染一塊的,他試著用肥皂水搓揉幾下,發現搓洗不掉血跡,於是作罷。 4NbX!"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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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穿襲滅的衣服,我把它掛在穿衣間的衣架上。」 ,5'L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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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NU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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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不怕沒衣服替換了。 j1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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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蓮華將搓揉過的衣褲浸泡在水盆裡,然後仔細地用肥皂從頸到腳塗抹數遍,再搓洗頭髮和臉部,然後舀起一杓子水嘩啦啦兜頭林下,黑褐色的液體便快速地流進排水口,末了化作一條條烏黑的小蚯蚓狀蜿蜒滑入水道。 C<fWDLwYq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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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體恢復原有的白淨,復沖洗幾回後,他跨進浴缸蹲下身,浸泡在容塞不了他全身的池子內。氤氳的熱氣烘得他不斷排出汗液,他舒嘆一口氣,頭枕靠浴池邊緣,懶得睜開眼皮。 0t5>'GY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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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時光一分一秒流逝。 &T]+g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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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滅天來一回到家,就瞧見浴室的燈亮著,他端著疑惑走進浴室,看見一步蓮華安祥地睡在浴池裡。 M! gX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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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白痴。」想死嗎? 64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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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啐了聲,他趕緊走向浴缸將人撈起,接觸到浴缸內冰涼的水溫時,籠罩他臉部的陰霾更深一層。 EVNTn`J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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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伯市的三面都是沙漠,日夜溫差極大,泡在冷涼的水裡睡覺無異是自殺行為。 n)}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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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不知道,他這樣做很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z.B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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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襲滅天來沒來由地一陣心慌,他打橫抱起昏睡的一步蓮華,將他抱到床榻上,隨手扯了條大毛巾擦乾他的身體,邊擦拭邊忖著,阿札克把人放著不曉得跑哪裡去,幸好他比預定的時間早些回來,否則任他躺在浴缸直到天明大概也回天乏術了。 Q'JED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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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是哪裡出了問題?餓他十來天他沒事,一放他自由他卻鬆懈成這樣,虧他自己還是個醫生。襲滅天來愈思考腦筋愈打死結,偏又無法放棄不去在意一步蓮華異於常人的地方。 &o^wg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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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腳麻俐地擦淨一步蓮華濕淋淋的身子,襲滅天來拿了條毛毯蓋在他身上,拉起他雙手使勁搓揉,直到泛出熱度才緩下動作,此時他方有餘裕注意劃過一步蓮華上臂的一道舊痕,他的目光順延那道舊痕來到毛毯下,就著月光的照射而暴露出的其他傷疤,幾乎遍佈他的軀體,有刀刃割刺的口子,有鞭子抽過的條痕,還有火燙的烙印。一眼,他就看出他遭遇過何種對待,那是他與他的同伴也曾經熟悉的殘忍。 seHwn'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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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滅天來分辨不出此刻迴繞在他心裡的是什麼感覺,他只是靜默地看著那些傷痕,長指淺慢地來回摩挲其上。 oF.F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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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舉動驚擾了一步蓮華,換來他的輕輕低嚀;冷風透過毛毯縫隙吹得他頻頻打顫,他下意識地伸出雙臂尋找溫暖,搜尋到襲滅天來後便用力將他勾往自己懷裡。襲滅天來微愣,卻無絲毫反抗之意,只是調整了姿勢,讓一步蓮華面對著他枕靠在他手臂上,再拉起毛毯蓋住兩人,然後指尖輕撫其肩。撫著撫著,他在皮膚表面摸到一層浮凸,他困惑地扯被細瞧,就見一步蓮華右肩窩接近鎖骨的地方長了一枚類似梵文的印記。 5|m|R"I*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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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那枚胎記,襲滅天來眸瞳隱燃紅火浮躍,想到自己左肩窩的相同位置也長著一枚類似的胎記,他就益發無法穩定下躁動的心緒。 WeuV+}\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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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一步蓮華時的沸然暗潮現下正在自己平靜的血絡裡醞釀不安分的暴動,他嗅著一步蓮華雪髮上的芬香,讓悸動促他入眠。